21世纪海上丝绸之路的风险与挑战
2014-03-12楼春豪
楼春豪◎
21世纪海上丝绸之路的风险与挑战
楼春豪*◎
21世纪海上丝绸之路是中国外交顶层设计的重要组成,是中国推动与沿线国家命运共同体建设的重要举措,引起国内外舆论广泛关注。海上丝绸之路构想拥有巨大机遇,但其面临的风险与挑战也不容忽视,包括大国博弈与秩序之争带来的战略挑战、领土主权争端引发的现实风险、沿线地区及国家的内部风险等,都给海上丝绸之路的推进带来风险。
21世纪海上丝绸之路 风险 挑战
海上丝绸之路是中国政府拓展经济合作空间、深化区域整合、推进互联互通、缓解海上安全冲突的战略举措,是构建中国与沿线国家命运共同体的顶层设计。2013年10月3日,习近平主席在印尼国会发表题为“携手建设中国-东盟命运共同体”的演讲,提出与东盟国家发展好海洋合作伙伴关系,共同建设21世纪“海上丝绸之路”,与其此前出访哈萨克斯坦时提出的“丝绸之路经济带”统筹呼应,成为中国推进地区互联互通和命运共同体建设的两大战略构想,“为亚洲的整体振兴插上两支强劲的翅膀”。①王毅:《“一带一路”为亚洲振兴插上两支翅膀》,2014年3月8日,外交部网站,http://www.mfa.gov.cn/mfa_chn/zyxw_602251/t1135313.shtml.同年10月9日,李克强总理在文莱出席第16次中国-东盟领导人会议讲话时予以重申,呼吁中国与东盟做好“海上合作大文章”,共同建设21世纪“海上丝绸之路”。2013年11月12日十八届三中全会通过的《中共中央关于全面深化改革若干重大问题的决定》,论及“加快同周边国家和区域基础设施互联互通建设,推进丝绸之路经济带、海上丝绸之路建设,形成全方位开放新格局”。2014年3月政府工作报告中提出“抓紧规划建设21世纪海上丝绸之路”,将规划和落实海上丝绸之路作为政府工作重点。中国政府对海上丝绸之路的高度重视,引起了国内外舆论和沿线国家的高度关注和热烈讨论。国际上,对海上丝绸之路欢迎者有之,疑虑者有之,但沿线国家总体上反响良好,印尼、新加坡、马来西亚、文莱、巴基斯坦、斯里兰卡、马尔代夫等国政府公开表示欢迎。国内,各级政府高度重视,地方政府努力挖掘本地区与丝绸之路的关联度,将自身发展与海上丝绸之路战略构想衔接,掀起一股“丝路热”。在这股“丝路热”下,我们不仅应该看到海上丝绸之路的战略意义和重大机遇,也应该对其面临的潜在挑战与风险进行“冷思考”。大国战略博弈、领土主权争端、地区内部矛盾等等,都对海上丝路的建设构成一定挑战。只有对上述风险挑战进行客观梳理与评估,才能真正为海上丝绸之路保驾护航。
一、美国对华博弈的战略牵制
冷战结束后,美国将政治制度不同、经济快速崛起的中国视为潜在对手,积极编织以美日、美韩、美菲、美澳同盟为支点的亚太军事同盟网络,推进以中国为主要对象的岛链战略。但是,21世纪头十年,美国外交深受反恐战争牵制,对亚太地区的战略关注和力量投入相对不足;与之相对,中国的睦邻外交有声有色,特别是与东盟的关系迎来“黄金十年”。因此,虽然美国凭借其同盟体系仍是亚太地区的主导力量,但与中国的“相对优势”有所缩小。奥巴马上台后,高调抛出“亚太再平衡”战略,企图全方位强化在亚太地区的主导权,奥巴马本人也自诩为“太平洋总统”。当前,美国“亚太再平衡”战略进入精耕细作阶段,并加大对印度的拉拢,意欲从印度洋-太平洋的战略空间实现对华制衡,成为中国海上丝绸之路面临的最大战略挑战。
外交上,奥巴马政府积极介入东海南海争端,并拉拢印度牵制中国。美国将东海、南海争端作为其推进“亚太再平衡”战略的重要抓手,积极介入东海南海争端,利用其在舆论、规则等方面的优势,就断续线、南海行为准则、防空识别区等问题上施压中国,炒作“中国海上威胁论”。2014年4月底奥巴马访日,访后发表的《联合声明》指出,“美国向日本部署了最先进的武器装备并提供所有必需能力,以履行《美日安保条约》的承诺。这些承诺扩至包括尖阁诸岛(即我钓鱼岛及其附属岛屿)在内的所有日本管理下的领土。美国反对试图阻碍日本管理尖阁诸岛的单方面行动”,①“U.S.-Japan Joint Statement:The United States and Japan:Shaping the Future of the Asia-Pacific and Beyond”,April25,2014,http://www.mofa.go.jp/na/na1/us/page24e_000045.htm l.成为首位如此公开表态的美国总统。乌克兰危机升级后,美国舆论炒作“中国欲在亚太地区复制克里米亚模式”,对中国进行莫须有指责。美国智库布鲁金斯学会2014年8月报告“准确看待南海争端”也坦承,“美国不应该片面指责中国”。①Jeffrey A.Bader,Kenneth G.Lieberthal,Michael McDevitt,“Keeping the South China Sea in Perspective”,Policy Brief,August2014,http://www.brookings.edu/~/media/Research/Files/Papers/2014/08/south% 20china%20sea%20perspective%20bader%20lieberthal%20mcdevitt/south%20china%20sea% 20perspective%20bader%20lieberthal%20mcdevitt.pdf.此外,美国还将中印关系纳入印太框架,期待利用中印矛盾实现“拉印制华”的目标。一方面大力吹捧印度为“印度洋安全的净提供者”,抬拉印度在印度洋乃至西太平洋安全事务中的能见度,满足印度东进政策诉求;另一方面又刻意炒作中国进入印度洋是构筑针对印度的珍珠链,夸大中印潜在战略博弈。2014年9月底莫迪访美时发表的联合声明称,“考虑到印度的‘东方行动’(Act East)政策②这是印度官方首次将其“向东看”(Look East)政策改为“东方行动”(Act East)的表述,表明印度将更加进取、积极地参与亚太事务。与美国亚洲再平衡,两国领导人承诺通过磋商、对话和联合演习,与其他亚太国家进行更紧密的联系。两国强调美日印三边对话的重要性,并决定提升至外交部长级别”,“两国领导人对地区海上领土争端引发的局势紧张表示关切,强调维护海上安全、航行与飞越自由的重要性,特别是南海地区”,这是两国联合声明中首次提及南海,③“Joint Statement during the Visit of Prime Minister to USA”,September30,2014,http://www.mea.gov.in/bilateral-documents.htm?dtl/24051/Joint+Statement+during+the+visit+of+Prime+Minister+to+USA.表明美印将加强在西太平洋的战略协调,且对华制衡意味浓厚。
军事上,美国提出两个60%的军力部署目标,即在2020年前将60%的海军军舰、海外60%的空军力量部署到亚太地区;提出“空海一体战”,谋求空、海、陆、天、网“五位一体”的军力体系;推动军力部署调整,将兵力向第二、三岛链转移,增强战略纵深,对冲中国日益增强的反介入和区域阻止能力;酝酿并着手将最先进的海空装备部署到亚太地区,加强对中国的军事威慑力。此外,美国还不断强化地区同盟体系,着力增强在日本、菲律宾与澳大利亚的军事部署。对日本,美国在日本部署P-8海上巡逻机,系美国首次在本土以外部署;加强在日本的“全球鹰”无人侦察机数量和执勤频率;计划2017年开始部署F-35B战斗机,是美国首次在本土以外部署此类先进战机;④“Toward a More Robust Alliance and Greater Shared Responsibilities”,Joint Statementof the Security Consultative Committee,October 3,2013,http://www.state.gov/r/pa/prs/ps/2013/10/215070.htm.有针对性地开展以“离岛防卫”、“夺岛”为内容的军事演习,提升两国协同应对突发事件的能力。日本“共同社”7月9日报道称,美军初步决定8月起首次接受日本海上自卫队联络官常驻美海军作战部,旨在新增美军和自卫队的情报共享平台,“应对中国不断增强的海上活动”。对菲律宾,美国借南海争端实现重返菲律宾。2014年4月底,美国与菲律宾签署《加强国防合作协议》,强调美可使用菲多处海空基地,增加部队轮换部署及联演联训规模、次数,国安会亚洲事务高级主任麦艾文称之为“数十年来美菲最重要的防务合作协定”。①“Press Briefing by Deputy National Security Advisor for Strategic Communication Ben Rhodes and NSC Senior Director for Asian Affairs Evan Medeiros”,April27,2014,http://www.whitehouse.gov/the-press-office/2014/04/27/press-briefing-deputy-national-security-advisor-strategic-communication-.对澳大利亚,美国于2014年8月12日签署新的《驻军协定》,将美海军陆战队在澳轮驻规模扩至2500人,为扩建军事设施埋下伏笔。此外,美国还将对越、对印防务合作作为“新增长点”。对越,2011年,美国和越南签署《防卫合作备忘录》,正式启动海军互访交流;2012年6月,美国时任防长帕内塔访越,成为越战后首位访越的美国防部长;2013年6月,越人民军总参谋长杜伯巳高调访问华盛顿,成为首位访美的越总参谋长;2014年10月2日,美政府宣布部分解除对越军售,着重提升越南的海上力量。对印,2012年美国《防务战略指针》则指出:“美国支持印度成为地区经济的中坚,支持其作为广阔印度洋地区的安全提供者的能力。”②U.S.Departmentof Defense,“Sustaining U.S.Global Leadership:Priorities for21st Century Defense”,January 2012,p.2.近年来,美印防务合作发展迅猛:对印防务出口增长迅猛,2010-2013年已经超过俄罗斯成为印度最大的武器进口来源;2005年签署《防务关系新框架》,探讨简化技术转让政策、武器系统联合研发、联合生产的可行性,2014年莫迪访美时决定延期;2013年发布《国防合作联合宣言》,提出全面深化双边防务合作。
经济上,美国推出高标准的“跨太平洋伙伴关系协议”(TPP),强化对亚太区域经济一体化的参与力度,对冲乃至稀释中国在地区一体化中的影响力,欲打造美国主导的地区经济秩序。此外,美国高度重视印度“东进”政策带来的战略影响,倡导增进印度与东盟融合的“印太经济走廊”。美国国务卿克里2014年7月底访印时强调,美国致力于挖掘印太经济走廊的潜力;负责南亚中亚事务的助理国务卿帮办法特玛·苏马尔(Fatema Z.Sumar)也指出,“正如印度的东向政策一样,美国期望构建印太经济走廊,能够将南亚和东南亚相嫁接,这也是印度洋和太平洋汇合之处”;③Fatema Z.Sumar,“State′s Sumar on Future of Trade,Connectivity in Indo-Pacific”,May 8,2014,http://translations.state.gov/st/english/texttrans/2014/05/20140520299499.html#axzz3BSrFUZdw.2014年9月底莫迪访美时发表的《联合声明》指出,“两国领导人强调有必要加强基础联通和经济发展走廊,促进南亚、东南亚、中亚的地区经济一体化。美国重申将通过新丝绸之路和印太经济走廊,促进印度与其邻国和更广大地区的联系,促进贸易与能源更自由的流通”。①“Joint Statement During the Visitof Prime Minister to USA”,September30,2014,http://www.mea.gov.in/bilateral-documents.htm?dtl/24051/Joint+Statement+during+the+visit+of+Prime+Minister+to+USA.
中国海上丝绸之路的涵盖范围涉及东南亚、南亚、西亚乃至中东欧,核心区是东南亚,重点区是南亚次大陆,也是美国印太战略的重点地区。虽然中国的海上丝绸之路倡议是合作倡议、发展倡议、开放倡议,旨在强化与沿线国家的政策沟通、道路联通、贸易畅通、货币流通和民心相通,营造有利于自身发展的外部环境,但鉴于美国将中国作为主要战略竞争对手,其对中国的海上丝绸之路心存担忧。实际上,由于美国视海上霸权为其全球霸权体系的重要支柱,并通过“岛链战略”长期对中国海上牵制,中国建设海洋强国、推进海上丝绸之路的努力,势必引起美方反弹乃至反制。从美国当前的举措来看,其正全面强化在海上丝绸之路沿线的战略部署。印度总理莫迪访美时,美国重申对新丝绸之路和印太经济走廊的战略承诺,而这两者与中国的“一带一路”在地理范围、项目内容上均有很大重叠,中美战略博弈势难避免,两国海洋秩序主导权之争恐伴随海上丝绸之路建设始终。
二、印度怀疑对华战略意图
印度对中国进入印度洋心存担忧,对海上丝绸之路态度谨慎。中国的海上丝绸之路建设涵盖南亚及印度洋地区,孟中印缅经济走廊与中巴经济走廊也主要针对南亚,南亚是中国落实“一带一路”和“两个走廊”的重点区域。2014年9月习近平主席的南亚之行,访问了海上丝绸之路沿线的重要两站——斯里兰卡和马尔代夫,这是中国国家元首时隔28后来首次访问斯里兰卡,也是中马建交42年来首次访问马尔代夫,足见中国对两国的重视。斯里兰卡被称为“印度洋上的珍珠”,马尔代夫被誉为“上帝抛洒人间的项链”,两国既是古代海上丝绸之路的重要驿站,也都位于印度洋航道的重要位置,并都愿意参加海上丝绸之路构想。但是,无论从地缘、实力还是文化上看,印度都是南亚的中心,与印度的关系很大程度上影响海上丝绸之路构想的落实。正因如此,中国政府高度重视对印外交,李克强总理上任后将印度作为首个出访对象国,习近平主席是印度总理莫迪上任后首位访问印度的大国元首,倡导中印构建更加紧密的发展伙伴、引领增长的合作伙伴、战略协作的全球伙伴。习近平主席还将中印外交与中国南亚政策相结合,提出“一个和平稳定、发展繁荣的南亚,符合本地区国家和人民利益,也符合中国利益。……中国希望以‘一带一路’为双翼,同南亚国家一道实现腾飞。……中国是南亚最大邻国,印度是南亚最大国家。中国期待同印度一道,为本地区发展贡献更大力量,让喜马拉雅山脉两侧的30亿人民共享和平、友谊、稳定、繁荣。”①习近平:《携手追寻民族复兴之梦——在印度世界事务委员会的演讲》,2014年9月18日,http://www.fmprc.gov.cn/mfa_chn/gjhdq_603914/gj_603916/yz_603918/1206_604930/1209_604940/t1192744.shtml.但是,印度对中国力量的进入心存疑虑,一方面,印度虽然已经摒弃冷战时期的南亚门罗主义,但仍有不少人仍将南亚和印度洋视为“势力范围”,对其他大国(甚至包括美国)在该地区的影响力保持警惕。另一方面,中印依然存在安全互信缺失的问题,印度国内不少人或担心中国利用军事优势“侵占”争议领土,或担心中国在印度洋构筑包围印度的“珍珠链”,对中巴关系的走进更是非常警觉。在边界问题造成中印安全互信缺失的背景下,中国与巴、斯、马等国的正常的海洋合作,也会引起印度对中国“珍珠链战略”的担忧。印度的担忧与疑虑也反映到其对中国海上丝绸之路的态度上。2014年2月,国务委员杨洁篪出访印度参加第17次边界问题特别代表会晤时,邀请印度参加海上丝绸之路建设,印度官方不置可否,战略界却流露出较强的质疑与担忧,认为中国的海上丝绸之路“无非是强化介入印度洋的幌子”,是“珍珠链战略的翻版”,对印度地区秩序主导权构成挑战②Vijay Sakhuja,“Maritime Silk Road:Can India Leverage It?-Analysis”,September 1,2014,http://www.eurasiareview.com/01092014-maritime-silk-road-can-india-leverage-analysis/;Srikanth Kondapalli,“China Tosses Maritime Silk Route Bait To India”,March 22,2014,http://www.Indiawrites.org/diplomacy/China-Tosses-Maritime-Silk-Route-Bait-To-India/;C.Raja Mohan,“India Join China′s Maritime Silk Road”,Indian Express,March 22,2014.;2014年9月习近平主席访印时提到“希望以‘一带一路’为双翼,同南亚国家一道实现腾飞”,印度官方及莫迪本人也未有明确表态。随着斯里兰卡、马尔代夫、巴基斯坦等均表示乐于参加海上丝绸之路,印度担忧之心有增无减。
印度的两大政策趋向可能对中国海上丝绸之路构成挑战。其一,借东进政策实现对华牵制。印度或明或暗地迎合美日“牵制”中国的战略目标。2006年后,印谨慎参与并推进美日倡导的“美日印澳民主同盟”,提出“进步与繁荣之弧”,明确其地理范围涵盖“欧亚大陆边缘至太平洋地区”。印日走近也有中国因素,安倍晋三2011年9月访问印度时,“呼吁亚洲民主国家和美国组成海军同盟,应对集权中国在亚洲日益增长的影响力”。①“Japan Call For Navy Tie-up”,The Telegraph,September 21,2011.在此背景下,美日印积极推动三边战略对话,最终于2011年12月19日举行首届三边战略对话,而三国官员强调“该机制不针对中国”则有“此地无银三百两”之嫌。2014年莫迪访美时,明确提出将“向东看”升级为“东方行动”,并酝酿将美日印三边对话提升至外交部长级别。此外,印度还借提升与越合作介入南海问题。2011年10月,越南国家主席张晋创访问印度,签署《越南石油天然气集团和印度石油天然气公司在油气领域加强合作的协定》等协定,中国外交部对此事件多次表态抗议,印度都置若罔闻。2012年4月6日,前外长克里希纳甚至表示,“印度认为南海是全世界的财产……必须免受任何国家的干涉”。②“South China Sea Property ofWorld:SM Krishna”,Economic Times,April 7,2012.2014年9月习近平主席访印前夕,印度总统穆克吉访问越南,签署向越南提供1亿美元信贷额度用于国防采购的谅解备忘录,以及印度石油天然气公司维德什有限公司(Videsh Limited)和越南石油天然气集团(PetroVietnam)的意向性合同。③“Agreements/MoUs Signed during the State Visit of Hon′ble President to Vietnam”,September 15,2014,http://www.mea.gov.in/bilateral-documents.htm?dtl/23996/AgreementsMoUs+signed+during+the+State+Visit+of+Honble+President+to+Vietnam+15+September+2014.虽然由于印度对华实力差距仍较大、对华相互依赖程度不断加深,且短期仍将奉行不结盟外交政策,印度不至于积极参与对华制衡,但其与美、日、越等国在安全事务上的互动增强,客观上将使西太平洋(尤其是南海)局势更加复杂,对中国的海上丝绸之路提出新挑战。
其二,不断强化对印度洋的主导权。如前所述,印度对主导印度洋具有天然的使命感,对中国在印度洋力量存在的提升感到焦虑。早在2012年2月底,印度战略界推出有官方背景的报告《不结盟2.0:21世纪印度的外交与战略政策》,将中国与巴基斯坦列为两大外部威胁,甚至提出通过强化在印度洋的海军优势来牵制中国陆上优势的“围魏救赵”战略。④Sunil Khilnani,etc,Non-Alignment2.0:AForeign and Strategic Policy for India in the Twenty First Century,February 2012.中国抛出21世纪海上丝绸之路构想并获得部分南亚国家积极响应后,印度的担忧之心加剧。印度国家海事基金会主任维贾伊·萨库贾(Vijay Sakhuja)指出,“与斯里兰卡和马尔代夫不同,海上丝绸之路引起印度战略界的恐慌。舆论普遍认为海上丝绸之路无非是中国在印度洋寻求海军立足点的幌子,表明中国在该地区影响力的渗透。”①Vijay Sakhuja,“Maritime Silk Road:Can India Leverage It?-Analysis”,September 1,2014,http://www.eurasiareview.com/01092014-maritime-silk-road-can-india-leverage-analysis/.实际上,近年来印度一直强化对印度洋的管控力。一方面,不断强化邻近东南亚一侧的军事存在。2001年,印度在安达曼·尼科巴群岛成立三军联合司令部,即远东司令部,强化对马六甲海峡的战略监控;2012年,印度海军在群岛最南端启动名为“鹰眼”的新基地,“为印度海军提供了军事行动的前沿基地和后勤补给点”;②Abhijit Singh,“The Indian Navy′s New‘Expeditionary’Outlook”,http://maritimeindia.org/article/indian -navys-new-expeditionary-outlook.2013年11月,该司令部正式划归海军管理。另外,印度海军建设思路有所调整,改变将巴基斯坦作为主要目标的“重西轻东”政策,近年来将最新装备优先配备给东部司令部(位于加尔各答以南),并不断强化远东司令部的海空力量,提高在孟加拉湾和马六甲海峡的战略投射力。另一方面,积极构建以其主导的地区机制,分别在1997年和2008年推动成立“环印度洋联盟”(IORA)③曾用名为“环印度洋地区合作联盟”(IOR-ARC),2013年11月第十三届部长理事会会议决定更改为“环印度洋联盟”。和“印度洋海军论坛”(IONS),前者侧重安全议题,后者侧重发展议题,但对域外力量的参与均持谨慎态度。中美迄今仅为印度洋地区联盟的对话伙伴国,无法参与印度洋海军论坛事务。2011年,印度还与斯里兰卡和马尔代夫联合举办“海上安全三边合作会晤”,2014年第三次会议时吸收毛里求斯和塞舌尔,成为印度主导印度洋安全事务的新机制。日前,印度媒体披露印度正启动代号为“季风工程”(Project Mausam)的项目,挖掘并重新构建印度与印度洋沿岸国家的历史、文化联系,“重塑涵盖东非、阿拉伯半岛、南亚次大陆及东南亚的印度洋世界”,“与中国的海上丝绸之路相竞争”。④Akhilesh Pillalamarri,“ProjectMausam:India′s Answer to China′s‘Maritime Silk Road’”,http://thediplomat.com/201409/project-mausam-indias-answer-to-chinas-maritime-silk-road/;Sachin Parashar,“Narendra Modi′s‘Mausam’Manoeuvre to Check China′s Maritime Might”,Times of India,September 16,2014.
三、领土主权争端提出现实挑战
中国提出海上丝绸之路构想,旨在通过合作消除因主权争端等引起的互信缺失。但是,领土主权争端客观上对海上丝绸之路构成牵制,并对中国睦邻外交提出“维权”与“维稳”抉择之困。当前,中国与海上丝路沿线国家的领土主权争端主要有中印边界争端和南海问题。如前所述,边界问题是制约中印关系发展的最大障碍,也是印度对华战略担忧的深层次根源,并直接影响印度对中国海上丝绸之路的态度。南海争端的激化对中国睦邻政策、中国-东盟关系、中美博弈等都带来负面影响,是中国海上丝绸之路面临的最直接、最现实的挑战。
南海争端由来已久,牵涉六国七方(中国、越南、菲律宾、马来西亚、文莱、印度尼西亚、中国台湾)。近年来,越南、菲律宾等假借美“亚太再平衡”战略的旗帜,频频挑起事端,中国的维权举措又被其炒作成“海上威胁”,对中国-东盟关系的稳定发展构成挑战。中国政府提出亲、诚、惠、容的睦邻政策,努力将中国-东盟关系由“黄金十年”升级为“钻石十年”,并推出海上丝绸之路的战略构想。但是,南海争端的发展态势并不乐观。一方面,越、菲等积极拉拢域外力量介入,将南海争端国际化、多边化。美、日、印等出于各自利益诉求,不同程度地介入南海争端。特别是美国和日本,通过外交支持、军事援助、执法力量合作等途径,给越南、菲律宾等壮胆撑腰。美国与菲律宾签署《加强国防合作协议》,正推进与越南的防务合作,支持菲律宾的南海仲裁案和越南对华提诉。日本首相安倍遍访东盟十国,并于2013年12月召开日本与东盟国家特别首脑会议,加强与东盟国家政治、安全及经济合作,2014年又借修改“武器出口三原则”和日本-东盟副防长级论坛等推动对越、菲等国的军援军售,意图推动南海、东海“两海联动”,置中国于两线作战。另一方面,东盟声索国内部联动增强,越南、菲律宾大力推动南海争端东盟化,利用东盟地区论坛等机制批驳中国。之前,印尼、马来西亚等在南海问题上相对克制,但随着中越、中菲海争的激化,印尼、马来西亚对中国的维权举措也心生顾忌,不断强化前沿军事部署,并在“断续线”、“南海行为准则”等问题上向中国施压。虽然中国提出的“双轨制”有助于破解越南、菲律宾力推的“东盟化”,但南海争端对中国-东盟关系全局的外溢影响不容低估。
东南亚是中国海上丝绸之路建设的核心区,海上合作伙伴关系又是海上丝路的重要内容,南海争端的升级显然会冲击海上丝绸之路的建设。其一,干扰中国睦邻外交政策的推进。中国一直重视睦邻外交政策,从新中国成立初期的“安定四邦”到后来的“睦邻、安邻、富邻”,再到十八大之后提出的“亲、诚、惠、容”,都表明中国将稳定的周边、特别是稳定的中国-东盟关系作为外交政策重中之重。正因如此,邓小平同志早在20世纪70年代就提出“搁置争议、共同开发”的方针来解决南海问题。但是,此轮南海争端的激化使中国陷入“维权”与“维稳”的困境,中国既不能无视越、菲等国的侵权行为,也要
避免维权政策被曲解、被炒作。由于主权问题具有很强的不可调和性,如果南海争端各方都将焦点放在“主权矛盾”、而非“发展合作”上,则对各方都有百害而无一利。对于中国来讲,无论是海上丝绸之路构想,还是中国-东盟关系“钻石十年”、“中国-东盟命运共同体”建设,都需要稳定的双边关系和地区环境作为基础,都需要避免南海争端对睦邻外交全局的干扰。其二,加剧东盟国家的“中国威胁论”,增加其对海上丝绸之路的战略疑虑。东盟地区的“中国威胁论”在1997年金融危机后逐渐退去,但近年来随着经济上对中国依赖程度加深以及安全上南海争端激化,使得一些国家再度出现“中国威胁论”,并担心中国利用海上丝绸之路进一步强化对东盟的经济影响力,将之转化成战略武器。有学者指出,“即使海上丝绸之路是纯粹的经济战略,也将带来明显的战略影响。一方面,中国已经证明其不会回避使用经济胁迫的手段寻求利益,使经济投资成为潜在武器。另一方面,中国很大程度上依靠准军事或民用船只,在争议海域寻求自身主张。……军用和民用船只的模糊区别,使得立足军事的‘珍珠链’和贸易导向的‘海上丝绸之路’的区别缩小。”①Shannon Tiezzi,“The Maritime Silk Road Vs.The String of Pearls”,February 13,2014,http://thediplomat.com/2014/02/the-maritime-silk-road-vs-the-string-of-pearls/.马来西亚学者在接受《南华早报》采访时称,“中国在多个场合多次强调中国-东盟海上合作基金,但东盟人士依然不明确如何申请和使用”,“东盟国家对中国持续存在的政治不信任,以及领土争端的难以妥协,依然是海上丝绸之路的最大挑战。由于担心附加政治条件,许多东盟国家对中国-东盟海上合作基金的热情不高”。②Kristine Kwok,“China′s‘Maritime Silk Road’Linking Southeast Asia Faces a Rocky Birth”,South China Morning Post,October 18,2013.其三,不利于中国的战略安全环境。美国、日本等假借南海争端,打着维护地区安全、海上通行自由和通道安全的旗号,加强在东南亚地区的安全力量存在,排挤中国在地区安全架构和制度安排上的话语权,对中国构成战略压力。与此同时,越南、菲律宾等国的“脱中派”、“反华派”,也借着南海争端排挤国内的友华派,其国内的民族主义情绪也不断高涨,对中国发展与各国的关系造成民意压力。特别是越南,从海洋981平台诱发越国内反华骚乱来看,其国内“傍美抗华”、“亲美反华”的力量不容低估,对中越关系大局造成冲击。
四、沿线地区和国家的内部矛盾构成客观风险
中国海上丝绸之路途经地区形势复杂,国家众多、民族林立、文化各异、国情不一,一些地区存在严重的国家间矛盾,一些国家正经历转型阵痛,对海上丝绸之路的建设提出客观挑战。
其一,沿线地区存在国家间矛盾,内部聚合力存疑。东南亚地区情况相对较好,东盟共同体建设稳步推进,酝酿将于2015年建成经济共同体,但成员国之间仍存在各种矛盾。马来西亚和菲律宾之间存在沙巴争端,柬埔寨和泰国之间存在柏威夏寺争端,都不利于地区整合。即使是南海问题,各国政策也不尽相同,越南、菲律宾是急先锋,通过外交、军事、法理等各渠道,不断侵蚀中国的南海权益;马来西亚、印尼和文莱虽然也是南海争端国,但态度更加低调、温和,印尼和马来西亚主张东盟用同一个声音说话,但同时保持与中国的沟通磋商,三国也是中国推动海上合作、构建海上伙伴关系的重点;缅甸、老挝态度中立,泰国、柬埔寨与中国关系则较为接近,曾在东盟峰会制止越南、菲律宾推动南海问题东盟化的企图。澳大利亚学者卡利尔·塞耶(Carlyle A.Thayer)依据对南海问题的不同立场,将东盟国家分为三类,即:陆地国家(缅甸、泰国、老挝、柬埔寨)、沿海国家(越南、菲律宾、马来西亚、文莱)和海洋国家(印尼、新加坡),“陆地国家对中国最为顺从,沿海国家采取顺从与藐视的混合战略,马来西亚和文莱比越南、菲律宾更为温和;海洋国家也采取顺从与藐视的混合政策,但更强调外交方式。”①Carlyle A.Thayer,“Deference/Defiance:Southeast Asia,China and the South China Sea”,Paper to theworkshop“The Deer and the Dragon:Southeast Asia and China in the21st Century”,co-sponsored by Stanford U-niversity and Nanyang Technological University,November 15-16,2012.反映在对海上丝绸之路的态度上,新加坡、印尼、马来西亚、文莱等均表示支持,但越南、菲律宾持怀疑态度,越南舆论指责“中国正利用郑和15世纪初的海上丝绸之路航线,作为其对黄沙(我西沙群岛,下同)和长沙(我南沙群岛,下同)两个群岛‘开辟、确立并行使’的‘主权’的立论基础。中国正企图通过建设‘21世纪海上丝绸之路’的倡议将所谓的‘中国对黄沙群岛和长沙群岛的主权’‘合法化’,为其1974年用武力抢占‘黄沙群岛’和1988年攻占‘长沙群岛’部分岛礁的行为作辩解”,“中国的‘21世纪海上丝绸之路’建设倡议带有多种政治内涵,经济内容只是个‘帽子’,掩盖其深层次的政治算计,其目的是实现使中国成为海上超强国家的目标,挑战美国的‘独尊’地位。”①《对中国的“21世纪海上丝绸之路”创意要提高警》,2014年6月22日,http://huananhai.net/--analysis/2157-21.html.南亚地区,印巴对峙是南亚地缘政治格局的鲜明特征,长期拖累南亚地区一体化,也对中印巴三边关系带来复杂影响,成为中国南亚政策的巨大障碍。印度将南亚视为天然的势力范围,其同时与中国和巴基斯坦存在安全赤字,加上南亚小国也希望借助中国平衡印度影响力,故而印度对中国在南亚的力量存在抱有本能的疑虑。短期看,印巴关系难以缓解,且不时发生边境交火事件,影响南亚地区整体稳定。2014年10月以来,印度和巴基斯坦在存在争议的克什米尔地区爆发数次冲突,是2003年达成停火协议以来最严重的军事冲突。印度总理莫迪具有浓厚的民族主义情结和印度教背景,更是被指责在2002年古吉拉特骚乱中没有及时制止骚乱,其任内的印巴关系存有很大变数。印巴矛盾牵动着整个南亚局势的走向,也对海上丝绸之路和“两个走廊”(即孟中印缅经济走廊和中巴经济走廊)提出安全挑战。
其二,沿线国家的转型之困造成客观干扰。东盟国家转型阵痛加剧,中南半岛“民主化”浪潮来势汹汹,“颜色革命”压力巨大,政局稳定系数降低。美西方利用新媒体和非政府组织,操纵“民主”、“人权”、“环保”等议题,持续推进“颜色革命”,扶持各国国内的亲美派,对中国与相关国家的关系造成冲击。以越南、菲律宾为例,近年来之所以在南海问题上频频闹事,很大程度上是国内亲美势力上升使然。南亚地区,巴基斯坦、阿富汗安全形势不容乐观,政治斗争、经济颓势、安全乱局短期难以结束;斯里兰卡局势落稳,但倘若斯政府无法有效推进民族和解,则不排除两大民族间的对立再度升级的可能;孟加拉、马尔代夫和尼泊尔的政局走向也存在不稳定性。以坚定支持中国海上丝绸之路的巴基斯坦为例,“动荡态势难以彻底扭转,国家认同错位、弱势民主和军人干政是巴基斯坦政治中存在的三个结构性问题”,②田文林:《从巴基斯坦管窥第三世界面临的几个共性问题》,载《现代国际关系》,2009年第7期,第17页。国家治理能力建设任重道远。国内局势动荡给中国利益带来巨大的不确定性风险,加上部分国家市场经济欠发达,在劳工、土地、融资等方面的法律法规不健全,许多企业(特别是民企)不愿意赴相关国家投资,影响海上丝绸之路的推进。
E8
A
53-1227(2014)05-0004-12
** 楼春豪:中国现代国际关系研究院海洋战略研究所所长助理、副研究员、中国南亚学会理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