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少数民族过端午”模式看文化的涵化与误读*
2014-03-12宋颖
宋 颖
(中国社会科学院 民族文学研究所,北京100732)
涵化(acculturation)是来自人类学的概念。它是一种文化与另一种文化在连续接触过程中出现的交互现象。[1]通常一种文化占据或倾向于占据主导的地位。涵化过程的讨论往往是与文化实践、文化价值、文化认同等概念相关的。[2]文化的涵化过程也体现出文化的相似性和文化的多样性同时存在的现实状态,体现了族群性与族群认同,体现出特定区域和特定人群的“文化间性”①,表现出多元文化社会中文化之间的适应、接受和对话。
在文化传播和变迁过程中,不同文化群体深入接触时所发生的变化被称为“涵化”。[3][p.546]早在1936年美国人类学家M.J.赫斯科维茨就在与R.雷德菲尔德、R.林顿合著的《涵化研究备忘录》中认为:“涵化”是“由个体所组成的而具有不同文化的民族间发生持续的直接接触,从而导致一方或双方原有文化形式发生变迁的现象”。[4][p.47]1938年,他在《涵化——文化接触的研究》中重申了此定义。涵化的过程包括了社会文化、经济、心理上的一系列变化。具体到文化层面上,文化的接触或涵化可能导致文化元素或文化丛的增添、取代、整合、式微或没落等不同影响与结果。
当两种文化在接触、撞击甚至冲突的过程中,总会存在或多或少的相互交叉或交融,总会在某些特定的时间存在着文化诸元素的撞击和扬弃。这是在文化实践中切实存在的事实,是无法回避的文化现象,是涵化概念所产生的土壤。但是,涵化的概念并不是一成不变的。国内人类学界有过一些讨论和相关个案的研究②,进一步发展涵化的概念,促进涵化模型的建立,以及在更广的学术领域和学术资料中来寻找涵化过程的不同表象,可以帮助我们更好地认识和理解特定人群,帮助我们更好地分析和把握纷繁的文化现象。
因此,本文用少数民族过端午的田野调查材料来分析民俗文化的涵化过程,主要是揭示少数民族过端午文化现象中的涵化过程,并运用民俗学资料来探索,更具体可感地挖掘涵化概念的包容性和潜力,致力于通过田野材料来建立少数民族接受端午元素的模型,以更好地理解和概括特定人群在文化实践与文化接触过程中所体现出的文化观念、行为模式等,更全面地展现端午节在中国内部的传播过程,以及少数民族五月节的民俗特色。
在以往的汉语文献记载中,常常不可避免地存在着从汉族文化本位出发,以本民族文化现象为衡量标准来看待其他少数民族是否也有同样节日习俗的情形。在五月端午前后或同期,一些少数民族也有节日庆祝活动,往往被看做是少数民族也过端午节的依据。一般认为,我国有26个少数民族都过端午节。事实上,这种“少数民族过端午”的情形可以看做是“文化涵化”过程中出现的文化现象,根据涵化程度的深浅不同,大致可以分成三种文化涵化模式。
第一种情况是涵化发生最深的一种模式。有些居住在汉族地区或多民族杂居地区,受汉族文化的影响,确实吸收了端午习俗的诸多元素,尤其是端午节的“核心元素”,即节期和本义,其节日的本质及其呈现与汉族的端午一样或非常接近,如满族端午习俗。这种涵化,可以称为是“同核化呈现”的方式。
第二种情况是涵化中最为普遍和常见的一种模式。在文化接触与交流过程中,端午习俗中的大部分元素没有得以表现,而在少数民族节日庆祝仪式与事象中,只有一小部分元素与汉族的端午相近。在这种模式下,虽然只有少许端午习俗事象得以表现,但被接受或表现的少量元素却成为该民族过节时较为突出且重要的方式。因摒弃和吸收的元素不同,又可以细分成两种情形。其一是吸收了某种端午节核心元素和一些主要的变动元素,如通过采草药和饮食习俗来祛病强身,这些少数民族同时还保存有当地民族的特色活动,如彝族、毛南族、仫佬族采药过节的现象,而纳西族除有药市外,还有很多本民族独有的文化现象。其二以竞技活动为主,有浓厚的娱乐色彩,涵化程度更浅,以蒙古族猎日事象为代表。无论涵化程度如何,这类涵化模式中,少数民族将吸收的元素与自身的民族特色糅合在一起,可以称为是“糅合化呈现”的、较为复杂的涵化过程。
第三种涵化情况是,从特定民俗事象的本位出发来看,还存在“边缘化展示”的模式。有些少数民族在五月也有较为隆重的节日,可能极其少量的端午事象元素在他们的五月节中得到一定的表现,但这些元素是边缘化的,他们通常还保留着本民族的过节方式和特色,其节日的实质与端午节有很大区别,内容上是歌舞与人际交往等,但其节日长期被看做是端午节。在非端午节期的时间中,有的少数民族在过“六月六”或称“过半年”的习俗内容,反而呈现出某些端午习俗的文化元素。
需要特别注意的是,在民俗交流和传播的过程中还有“误读”的现象存在。由于这些民族大多生活在自己族群的聚居区,他们对汉族的民俗事象或其他少数民族的民俗事象,也是比较了解的,但是却没有选择接受外来的影响,而是保持着自己独有的过节方式。这种涵化,可以称为是“边缘化展示”的涵化。而站在汉族文化立场,就会从民族本位出发,对他们的节日方式表现出一定程度的“误读”。
一、文化涵化的“同核化呈现”模式
无论是否存在直接或间接的外部压力,涵化的情况都有可能发生。不同文化的接触,往往使得同一文化元素或文化丛体呈现出多样性的面貌来。以此来看,少数民族的端午节活动就体现了涵化的过程和表现特点,在端午习俗的表现形式上呈现出多样性走向。
有些少数民族在与汉族交往过程中接受了端午节,在农历五月初五也有基本相似的避邪、清洁等仪式,其重大程度和少数民族自身所特有的其它节日相当,内涵也与汉族端午节完全相同。在这种情况中,少数民族的五月节日,就可以看做是端午节。其中,很少量的文化元素的变异表现,可以看做是这一族群所拥有的端午“变动元素”。在民族文化的相互交流过程中,他们的节日体系中逐渐地融入了诸如春节、清明、端午、中秋等重大的“汉族式”节日。如满族、土族、土家族、畲族、京族、布依族、壮族、侗族、阿昌族、黎族等都过端午节。
满族历史上曾和汉族有过较为深厚的文化交往,对端午节习俗采取了兼收并蓄的态度,对端午各种历史渊源故事、相关禁忌风习等,都有所了解并奉行。满族有一个传说讲,在很久以前,天帝派人下凡体察民情,在五月初五这天,天帝的使臣扮成卖油翁算错了账,人们争相购买,只有一个老人没有买。卖油翁就告诉他晚上要降瘟疫,只要在自家房檐插上艾草,就可以躲过。老人听后,就挨家挨户告诉了乡亲,家家就都插上了艾草,人们都得救了。除了讲究在屋檐上插艾草外,满族人还要到郊外踏露水。据说,用这天的露水洗脸、洗头和眼,就可以避免生疮疖、不闹眼病。
端午节吃的粽子,是满族所钟爱的黏性食品;荷包也是他们喜爱的日常饰物,五彩长命缕可以避邪,插艾蒿草、洒雄黄酒可以驱五毒害虫等,这些求吉风俗流行于满族。她们用黄米做粘粽子,并供奉“祖宗板子”。用绫罗制成小绒虎、樱桃、豆角、梨、桃、桔、柿等形状的荷包香囊,缀上彩线和流苏挂在小孩胸前。少妇少女们用红、黄、蓝、白、黑五色丝线合股扭成长命缕,系在手腕、脖子上,这与满族孩童的戴索习俗有着异曲同工之妙。老北京的满族小姑娘,还在五月初五这天头戴火红的石榴花作为装饰,这曾是京城一道亮丽的时景。
在辽宁省的新宾县,满族妇女在端午这一天要早起,出门上河沟里洗脸、洗眼睛,民间俗信这样做就不会得眼病。妇女早上出门走百步后,要采路边的“百步草”,拿回晒干后收存,家人若有小病,则熬百步草喝汤水治病。太阳升起来以前,妇女们还要上山采艾蒿回来,将其散放在房檐瓦片之上,或插在门窗上。艾蒿叶晒干后则收存备用,若有人受风时便可熬煮艾蒿叶,用汤水洗治。比较了解大自然,善于采集野菜的满族妇女,对于利用野草医治小疾,也多有相当丰富的经验。[5][p.239-240]
端午节民间风俗,也传入清宫之内。清末内宫以雄黄酒以防毒虫侵入,慈禧太后甚至亲自用小刷子蘸了雄黄酒,给皇后、妃嫔、女官等女眷们的鼻子和耳朵下分别点上两点,以防所谓毒虫。喜爱戏剧的西太后,还命人在宫中编演屈原故事的历史剧,并命宫眷们都穿上虎头鞋,其场景相当有趣。清宫中妇女们还要做鞋子、槟榔荷包、烟荷包、绣花手巾等,在五月初三这一天,送给西太后及其他女伴,西太后也会回赠以衣物、首饰等给她喜欢的内廷女眷。[6][p.104-107]
东北鄂温克族不管是牧民、猎民还是农民,在五月初五这一天要早起,采艾蒿戴在头上,并去河边洗脸、沐浴,以求安康。达斡尔族称五月初五是天下之水复活的日子,要过所谓“药泉会”。人们很早就起来,给小孩子身上挂一条红布,头上戴彩色纸花,大人领着小孩一块去江河沐浴。人们认为,从这一天起,就可以游泳了。此外,还要用露水擦脸,认为病人用这一天的露水擦身子,就可以祛病。日出之前采摘艾蒿叶,塞进耳朵里,插或挂在头发、帽子或衣服上,并挂在屋内各处,插到窗棂和柜子上,认为这样就可以驱虫,确保一年不受虫害侵扰、避免瘟疫,并且不得皮肤病等。女人分娩之时,也要用这一天的艾蒿煮开水洗身子,认为这样可以避免腰疼。届时,家家户户还要吃馅饼、韭菜盒子、饺子或饸饹。
青海土族传统的节日中,春节、端阳节等也与汉族相同。土家族端午节由于受湖南等地习俗的影响,就有小端午和大端午之分。[7][p.120]湘西土家族地区几个最大的节日是端午、四月八、过年。表面是和汉族地区完全一样的,但了解详情的都知道土家族特别重视的是五月十五,不是五月初五。过端午和四月八是和古代的民族迁徙联系着的。传说主要是《梯玛神歌》。土家族先民是由常德一带沿沅水、酉水上溯而来的,到达酉水中游的时间先后不同,这样,各姓过节就有了侧重点,有的在大端午,有的在四月十八(或十七),总之都是为了表达祖辈到达当地时的欢欣心情。[8][p.237]
畲族在五月初五过端午节,各家门口都要插菖蒲、艾叶,要涂雄黄,吃粽子,敬奉祖先,其风俗与汉族大致相似。只是他们所包的粽子颇具特色,一是碱水特别好(以“猴梨柴”烧灰泡制),质地柔韧,香味可口;粽子的形式,除一般的四角粽外,还包制横枕式“横巴粽”和圆柱式“管粽”。崇尚儒文化的畲族还保留有“送端午节”的习俗,女孩出嫁,父母家要提早于五月初一就去“送节”,馈送粽子、衣服、手帕、扇子等。[9][p.96]浙江建德市小泉村的畲族在端午节前一天用糯米包粽子,节期时要上山采野菊插在花瓶里,门前挂陈艾、菖蒲,中午过后再收起来。家家要杀鸡,并用雄黄在孩子额头上写“王”字和擦身、擦手,认为可以扫毒除病,免生疔疮,不被蛇、虫、蚊、蜂伤害。[10][p.266]
壮族也在五月初五过端午节,主要内容是包粽子祭祖。有的地方用植物藤叶、糯米和水磨细,滤成干糕来包粽子,煮熟成乌色。此节必吃粽子。粽子又有各式各样的,有的掺豆粒、有的泡碱水,有的夹绿豆馅或肉馅,等等。节日那天各家门上插枫叶(有的地方插艾草),在屋子里煮醋液、烧柚子皮,使其蒸汽和香味驱杀蚊蚋,清爽空气。人人喝口雄黄酒,并用它喷洒屋角。人们晚上用各种草药煮水洗澡。有的地方午后上山采药,认为那天采集的药效果最好。住在傍江河的城市和郊区的壮人,过节也搞划龙船竞赛活动。[11][p.141]侗族在农历五月初五时,与汉族一样,也兴吃粽子,举行划龙船等活动,反映出汉族文化的影响和侗汉文化的交 融。[12][p.124]京族在端午节这天早上,家家户户先祭祖一番,到中午时辰,全家欢聚吃糯米粽,饮雄黄酒,小孩额头上抹着雄黄,门前插一枝艾叶等。[13][p.60]
布依族在每年端午节,各家都在大门两侧悬菖蒲、艾叶,人们还把雄黄、菖蒲、艾叶、三角枫等装在香袋里戴在胸前,认为这样就可以避邪祛病。这一天,人人要喝用雄黄、大蒜、姜、葱等泡成的雄黄酒,或吃用雄黄酒泡过的大蒜,以预防痢疾和其它疾病。有时还要把雄黄酒喷洒在房屋四周,或在墙角洒上雄黄粉,以防止蛇、鼠、蚊子和臭虫的肆虐。各家同时也会包各种馅料的粽子,作为一日三餐的主食,如有清热解毒功用的羊耳艾菜粽,帮助消化并且容易存放的草灰粽等。
各地阿昌族要包粽子过端午节。梁河地区有的阿昌族村寨,在初四晚上要吃用米酒炖菖蒲、雄黄、藿香等中草药,并加入红糖及自制药酒,以预防伤风咳嗽、疟疾。端午节包的粽子有小三角粽、枕头粽、圆粽、裹脚粽、草灰粽等。多为用草果为香料,用新鲜猪肉或腊肉做心的咸味粽,也有用豆沙做心的甜味粽,还有用红豆伴糯米的红豆粽以及专门挂在家堂上祭祀神灵的素粽;梁河阿昌族认为,挂在“榜争”上的素粽,家人腹泻时,将其烧焦后给患者吃,即可治愈。[14][p.261]白天,男人要上山采药,认为这天的药草特别灵验。女人要刺绣“香包”让妇女小孩佩带,并采摘野菜10多种混在一起炒着吃,俗称“八宝菜”,认为吃了这种菜会减少 疾 病。[15][p.32]腊撒阿昌族五月初五兴包粽子。[16][p.82]
黎族邻近汉族地区和黎汉杂居地区,大多都使用农历,其节日也多与汉族相同,像春节、清明节、端午节等。[17][p.106]海南岛黎族以春节和五月五为节日。五月初五那天有钱的人合几家宰一头牛,并杀鸡、鸭等佐餐,全家吃粽子。当天清早每家都派一个妇女到河边挑水回家,俗称“洗新水”。据说这一天谁家挑得最早,今年的命运也最好,收成最佳。[18][p.98]
上述少数民族大多使用与汉族相同的历法,历史和现实生活中都与汉族融合较多,吸纳了很多相同或相近的文化元素,也过端午节,反映出多民族国家内部文化交流与融合的历史过程与文化现状。
二、文化涵化的“糅合化呈现”模式
第二种情况是少数民族的端午节与汉族的端午节有相似之处,虽然节日内容和表现形式并不完全相同,涵化的程度不如第一种深,但它们或多或少吸收了一部分端午的文化元素,主要是采草药的习俗,并且这种文化元素得以突出,结合了当地饮食习俗来祛病强身,还保留着相当程度的本民族文化特色,有的还有较完整的民族节日体系。这种模式所呈现的文化事象较为复杂和多样化,不同文化元素相互结合交织的“糅合化呈现”,表现出不同语境下少数民族多样化的生活情境和生活方式。
像白族、锡伯族、拉祜族、布朗族等,端午节虽然也是他们的主要节日,但却不是其最重大、最有特色的节日。如白族主要的节庆活动有大过年、三月街、绕三灵、火把节、耍海会、拜日望等。而清明、端午和中秋这类节日也融入他们的节日体系中了。云南省昆明富民县的白族在五月初五家家门上要挂菖蒲,人们相信可以除恶驱邪,防病消灾。另外还要吃芽豆、大蒜、饮雄黄酒,以清理肠胃,消除疾痛。[19][p.205]尽管如此,在这类少数民族的节日体系中,像三月街、火把节才是他们认为的能够反映或代表本民族文化富有特色的节日。
新疆锡伯族的节日与汉族大略相同,如春节、清明、端午等,还有具本民族特色的抹黑节、西迁节。端午的过节方式不太一致,汉族往往吃粽子或糯米糕,锡伯族则是泼水、叼羊、赛马或郊游。[20][p.116]
藏族在五月初五有为期两天的“采花节”,也称“女儿节”,它流行于甘肃与四川交界的博峪一带。相传很久以前,当地一片荒芜,莲芝姑娘教会了人们种地、也教会了人们采花治病。后来,莲芝姑娘在五月初五上山采花时失足摔死了,人们为了纪念她,就逐渐形成了采花节。采花节的主要活动是抢水、采花和祝福。节日的清晨,人们要争抢泉水洗身、饮用。据说用这一天太阳未照到的泉水洗浴,就能够得到吉祥;饮用可以祛病。青年男女们要身着盛装,带上美味佳肴,到40里开外的阿里坎山去采花。姑娘采花,小伙则砍柴、支锅、搭棚,傍晚开始歌舞,直到午夜才渐渐停歇。第二天返回村寨时,姑娘们头上插着鲜花、戴着花环,背满一筐的鲜花草药。全村老少都会齐聚村头,鸣枪致意,送酒送馍,祝贺采花的青年们回来,采花姑娘则向各家赠送礼物——鲜花和香柏,并送上祝福。采花,其实采摘回来的大多是草药。
有些南方少数民族过节时,采草药也成为主要的节日内容。桂西壮族聚居地之一的靖西县,端午药市呈现出了浓郁的壮医药文化色彩,壮医药的特点是强调调气、解毒、补虚等,在靖西端午药市上出售的药物,有116种,隶属67科104种,清热解毒的有葫芦茶、鱼腥草、排香草、田基黄、地黄莲、紫草根、江南卷柏等药物,还有治疗小儿疮疖、祛风除湿、祛热毒的多种植物药。[21]
瑶族传统药市有药用植物87种,隶属于48科77属。[22]其中,有熬制端午节洗澡药水的15种药物,在湖南永州江华、江永、祁阳、宁远等西南山区,有“洗了端午澡,一年身上好”的说法。预防和治疗皮肤病的杀菌药物用得较多,主要有艾叶、鱼腥草、菖蒲、仙鹤草、紫苏、扛板归、大蒜、海金沙藤、金银花、茶叶、千里光、苦参、桃叶、蒲公英、车前草。[23]永州端午药市有35种中药与民间草药。端午买卖的草药,除了洗澡之外,还用于治疗风湿伤痛、咽喉肿痛、咳嗽等疾病;到了盛夏高温酷热时节,可泡制防暑药茶;艾蒿、菖蒲含有芳香油,还用于杀虫驱蚊。[24]
毛南族也过端午节,他们有句俗语是,“春节放鸟飞、端午找草药”。他们根据大石山区的特点,在这一天,男的上山找草药,女的在家做糍粑。糍粑用当地的狗屁藤和米磨成浆,放在锅里煮熟,吃起来有一种香味。老人说吃了这种糍粑可以防病疫。又用雄黄研磨成粉,冲酒喝一杯,以驱病邪。这天男人上山采回的草药,药效特别好,不管人畜,吃了都可以防病驱瘟。把采回来的草药放在锅里煮,用草药水给小孩洗澡,可以防各种皮肤病。有钱的大户,这天还要吃蛇餐,买来扁头风和过山风等毒蛇,到屋外用鼎锅煨,加上草药。老人说这天吃了蛇肉蛇汤,就不会生疮、患风湿和其他藓病。各家各户还采来枫树枝插于大门边,以驱除各种妖风毒气。[25]
仫佬族在五月初五,各家各户要做粽粑,杀鸡敬祭真武神,还上山采草药,用艾草插在大门口,洒上雄黄酒驱邪。各村寨习惯上在这天请法师到田洞去念经驱虫,以保丰收。[26][p.9]另有记载称,仫佬族除具有与当地汉、壮族端午节相同的内容外,请师公领着二人,抬一纸船到田间去,念经巡船赶虫,保禾苗茁壮丰收。[27][p.229-230]抬纸船与巡船,大抵与湖南地区送瘟神习俗相近。
对于云南省小凉山一带的彝族而言,五月初五是“采药日”,雨水下透,百草蔓生,天亮时男女老少就要背着筐进山采药了。当地人认为,“端午节这天采集到的中草药最好”。有些人还会把这天采好的药草,拿到集市上去卖。[28][p.136-137]
云南省昆明富民县的彝族,要在端午节蒸馒头、糖包,先敬天地后才能品尝。是日,家长要给未婚男女及儿童戴五彩线,绕在手腕上,至六月二十四或七月中旬才剪掉。据说,“戴了五彩线,打雷吓不着”,清吉平安,快长快大,可以消灾免难。[19][p.69]
云南哈尼族的传统节日“牛纳纳”,是哈尼语的音译,其意为“牛歇气”。它是在五月初五这天,旨在对苦了一春的耕牛表示敬意,并借此机会让其休养生息。节日当天,村寨各户用紫泽兰草煮成紫水,染糯米饭,以供祖祭神。当天清晨,人们还要用紫水洗脸、擦身。在祭祀的过程中,供祖以后,再以鸡肉、肉汤伴糯米饭喂牛,口中念诵祷词来告诉牛,春忙已过,可以上山啃青了。祭品一般为公鸡一只,紫色糯米饭一碗。在这样的节日中,采药、沐浴可以说是突出的端午元素。但与端午节日本义的主题不同,哈尼族的这个节日主要是为了表达对耕牛的感激。在当地农耕的生产和生活中,选择在农忙农闲交替的特定日子中,让牛得到充分的休息。
施甸县布朗族这天也吃粽子,主要在端午节前一晚举行“洗牛脚”的仪式,洗牛脚是每家用红纸裹着香烛插在厅堂前。端午节当天,头人和村老共牵一只羊,手拿杨柳、桃枝、黄泡树枝扎成一束,遍走各家门前,插一面红纸旗幡,用树枝扫一下门庭,祝主人清吉平安。主人事先准备一瓢冷水,泼在两人的雨帽和蓑衣上,表示已洗去牛足迹。中午,便将羊牵到树下杀了,每户家长带些米,煮羊肉稀饭,祈求全寨平安。[29][p.259-260]
云南省拉祜族的节日基本上有五个,即春节、清明节、端午节、火把节和八月月圆节。他们在端午时也准备酒肉,宴请亲朋好友,更有特点的是要种树、种竹,相传这一天是撒在地里的苞谷种子脱离谷壳的日子,同时也是种植树木最易成活的日子。
在因文化涵化影响而过端午节的少数民族中,纳西族的端午比较具有代表性。云南省纳西族与汉族文化接触较多、较深,可以说,纳西族的节日有许多与汉族相同或近似。[30][p.108]不过,他们对端午节在涵化过程中有吸收也有扬弃,表现得非常典型。他们并没有吸收粽子、龙舟这些较为突出的端午事象,而是保有了本民族的习俗特色。如从不同时代搜集到的调查资料可以看出,50年代纳西族的节日还保留着青年相会的习俗,60年代增加了饮菖蒲酒,80年代与汉族端午习俗相同之处更多了。
据调查显示,1935——1936年在云南省维西县保和镇地主经济最活跃的时期,佃户或债务者在过节时要向地主或债主送礼,五月端午要送鸡、麦面、玫瑰花等。[31][p.15]20世纪50年代的永宁纳西族在五月初五过端午节。节日正午,人们尝一杯青刺果油,插一枝青刺枝于大门外,以禳灾伏魔。永宁妇女于四月末五月初,个个穿新衣,挽竿篮,抬着长木钩,在刺丛中,一面唱一面摘,吸引“欧休”①“欧休”,在摩梭人的婚姻形式中,男女互为“欧休”。出来和她们幽会,男欧休们纷纷走出家门,帮她们摘青刺果,十分卖力,不顾刺破自己手指头。[32][p.173]
60年代,丽江狮子山下的纳西族在端午节还须祭祀祖先,特殊的食品是用当地野生刺果油炸鸡蛋,也有饮菖蒲酒的。祭狮子山主要是青年人的活动。为了迎合干木女神爱美的心理,祭山者全部打扮得分外整齐美观。有马的骑马前往,相约绕山1周(约10公里),然后在女神庙前祭拜。这一天,通常是由男子担任炊事,妇女遍处游玩。男女歌手举行对唱,争相以最美好的词句来歌颂狮子山。[33][p.311]
据80年代的调查记载,纳西族在端阳节做糖包、喝雄黄酒等与汉族大致相同。但除在额上、耳旁点雄黄粉外,不分男女老少都要在手上缠带五色丝线,小孩子脚上也缠彩线。当年新下的小马骡驹小牛等也在脖上缠线并有垂穗。据称其目的是防止虫蛇伤害,祛邪、保平安健壮成长。[34][p.50-51]除此之外,还保留着在立夏节舂麦饵块,并在房院四周撒上灶灰,用意是炎夏已至,防止毒虫进屋,并示驱邪。[28][p.98-99]
云南丽江大研镇的纳西族不吃粽子,不划龙舟。五月初五,家家户户要在门前插三根菖蒲、白蒿和二根大麦穗。早晨吃放有糖枣的糯米饭,喝雄黄酒。15岁以下孩子手上绕有用五色棉线织成的“续命缕”,男孩绕左手,女孩绕右手,到火把节最后一天即6月27日烧掉。街上早市多摆满药摊,出售各种药材,其他还有姑娘们绣织的小香包、布娃娃、小钱包、儿童玩具以及扇套、笔筒等各种工艺品。[35][p.76]
文化涵化程度更浅的一种情形是,与上述的采草药、祛病清洁等活动有所不同,这些少数民族摒弃了大部分端午元素,只有很少量的元素被吸收或改造而得到突出的表现。例如,蒙古族有固定在端午节打大围之举,也把这天称之为“端午猎日”。这其中吸收了端午核心元素的节期元素,对变动元素中的竞技活动进行了文化置换,使得这类竞技活动在端午活动中占据着主要的地位,竞技色彩和娱乐色彩更为明显。打大围相当壮观,一般一年中要进行几次,日期主要采取约定的办法。但五月端午打大围,却是一次固定不变的围猎活动。相传很早以前,有一次蒙古族部落遭到异族侵袭,由于部落成员都出去打大围,从而使一场报复性的仇杀得以幸免。这一天正好是阴历五月初五。所以从那以后,五月初五要打大围的习惯就传承下来了。端午节过后,盛夏到了,生产活动也随之多了起来,此时禽兽也到了繁殖期,所以狩猎活动也就基本停止了。[36]
因与其他兄弟民族交错杂居的缘故,云南蒙古族节日习俗有鲜明的地域特色。春节、清明、端午、中秋被视为都是他们欢庆的佳节。六月二十四日是云南许多少数民族欢庆的盛大节日火把节,而云南蒙古族在这天要到田里去祭祀“地母”,求其保佑五谷丰登。儿童们要抢五色线,用以避除灾病;年轻人则在夜间高擎火把,嬉戏歌舞。[37][p.103]通常在端午节使用的五色线,被移入到六月节。
中国有的少数民族五月过节的具体节期,并不在五月初五,有的虽然节期略有不同,但是也吃粽子、摆宴饮来庆祝节日。例如,瑶族红瑶支的粽粑节,流行于广西壮族自治区的融水苗族自治县,在每年农历五月十四日举行。节前,各家都要浸泡糯米,准备过节。节日当天,各家都包粽子,并杀鸡宰鸭,全家人聚餐宴饮。他们通常都是以家庭为单位过节的,若是逢上杀有大量鸡鸭鹅的情形,也有请亲朋好友前来共享的习俗。
无论是完全接受了端午节的意义和活动,还是吸纳了一部分端午节的文化元素,这些少数民族的五月节日都在一定程度上表现出了“文化涵化”的影响和结果。出现这种情况,主要是族群之间交往时间较长,内容较为丰富,交流较为深入,在生产、生活等方面长期相互来往、相互依赖、相互影响,因此,在重大节日的庆祝方式上也有不同程度的相互渗透和接受。
三、文化涵化的“边缘化展示”模式与存在的“文化误读”
涵化的第三种情况是,少数民族自身的五月节庆,由于发生时间与端午相同或较为接近,有些常被看做是或被误读为也“过端午节”,但端午节的核心元素和变动元素基本都被摈弃了。即便有极少的元素偶尔出现,也湮没于其他大量的特有习俗事象中,处于少数民族五月节习俗的边缘位置。因此,这样的五月节活动是少数民族自身特有的节日习俗,这类少数民族通常不纪念屈原等人物,也不划龙舟,不吃粽子,不悬艾草,不饮菖蒲酒等。这种涵化过程中,少数民族特有的文化事象依然得以保留和得到凸显,而端午节的某些文化元素被削弱、被遮蔽或被拒绝、舍弃等,我们称为“边缘化展示”。
有些被看做是“过端午节”的少数民族,在某些聚居的特定地域内,节日的内涵与端午节还是有所区别的。例如,云南省云龙县阿昌族端午就不像其他阿昌族那样包粽子,而是炒五谷吃,包括苞谷、大米、蚕豆、黄豆、豌豆,放在锅里炒熟,大人小孩都吃。[14][p.201]壮族各支系均有五月过端阳的习俗,其过法与汉族大同小异。唯独云南省广南县侬人有五月过“一斗米节”的习俗,意思是,时值枯荒之季,仓中只剩一斗粮面对饥荒的艰苦生活,人们思想乐观,有信心去克服困难,故兴此俗以振奋精神。节期在五月头一个属龙日或第二个属龙日。头天晚上,家家户户都做油炸面蒿粑、糍粑等食品。要先祭祖、喂牛后,人才可食用。因为在生产劳动中,犁地耕地都靠牛,牛最辛苦,虽只剩“一斗米”也要让任劳任怨的牛先吃,体现了壮族对耕牛的爱护。还要杀鸭或鹅来庆贺。[38][p.251-252]
每年旧历五月初四,是四川阿坝藏族自治州草地牧民的“郎扎热甲”节。这一天,往往以家庭或家族、寨子为单位外出游玩。此时草地风和日丽、鲜花盛开,环境、气候都很宜人。大家在野外撑起帐篷,蒸起砖茶、做好酸奶,唱歌跳舞。在牧事间隙稍微休整一下,也被人称之为“墨朵夹果”。这个节,有牧民追求幸福美满、丰衣足食,盼望永远吉祥如意的含义。[39][p.114-115]
少数民族五月节有自身的庆祝方式,五月是青年男女交往的重要时刻。内地傣族包括:新平、元江、景谷、金平等地,由于长期受汉族的影响,也过端午节,也包粽子吃。但是傣族也有颇具地方性特点的活动,[40][p.359]如在云南省红河哈尼族彝族自治州部分地区的傣族五月五日过“粽包节”。在节日里,男女青年要身穿盛装,在村边树下围成一圈唱起情歌。然后,小伙子把粽包掷给自己看中的姑娘,倘若姑娘对他也有好感,就会拾起粽包,两人双双到僻静地方谈情说爱去了,直到太阳落山才离去。
贵州省纳雍县和水城一带的彝族和仡佬族,在五月初五过“神仙坡节”。传说古时,当地有一位叫木达的小贩,他买卖公平,不搞欺诈,而且有成人之美的好心肠。在小贩差一天就一百岁的那天,他通知周围四十八里村寨的各族青年人到神仙坡上集中,为青年人穿针引线,物色对象。后来,他便乘白鹤慢慢升天而去。以后,人们便把这个地方叫做神仙坡,每年这一天,人们都集中到这个地方,纪念这位成仙的老人,并歌唱娱乐。届时,各族青年男女从四面八方聚会纳雍和水城交界的神仙坡,举行吹芦笙、赛马等娱乐活动。[41][p.302-340]
贵州省黎平县和广西壮族自治区三江侗族自治县等地的苗族过杨梅节,时间也是在农历五月初五,节期长达半个月,期间正是杨梅成熟的季节。当地苗族青年男女,就会选择杨梅树多的地方,男的采杨梅,女的下田捞虾,然后大家集中会餐。餐后则对歌、谈情,漫山遍野歌声飞扬。
云南省南涧彝族自治县新民区一带和玉溪境内高鲁山一带,也有杨梅会。每年的五月初五,杨梅熟透,人们除了采摘杨梅之外,小伙子和姑娘们还聚集到一起,进行对歌和跳芦笙舞等娱乐活动。一些小伙子和姑娘往往通过对歌,结下百年之好。
云南宁蒗彝族自治县普米族的“转山会”是在“端午节”举行。这一天,人们携带食品,穿上盛装,热热闹闹地来到泸沽湖畔的狮子山下,唱歌跳舞,骑马打枪,不相识的人也互相祝愿,青年们趁此机会结识情侣,妇女们祈祷山神,希望多子多孙。所有的人还要去瀑布洗澡,祈求四季平安,万事如意。老年人还去山洞中燃烧树枝,熏走鬼邪,因此,“转山会”又叫“绕岩洞”。这样的盛会之所以在狮子山下举行,是因为当地的纳西族和普米族都把它当作女神,而且是一位最高的保护神。人们认为她能主宰繁殖和生育,给人间幸福和平安。[37][p.169]
有一些少数民族节日的节期,并不特定在端午当天,而是在端午节前后数天,往往会维持较长的一段时间。例如,傈僳族的“澡塘会”,也称“汤泉会”、“赛诗会”、“赛诗节”,它流行于云南省怒江傈僳族自治州的泸水、碧江、兰坪、云龙等地,傈僳人为了祈求山神的保护,每年五月初二到十四日来汤泉集会。节日期间,当地有数千群众汇集在泸水两眼有名的温泉边,沐浴歌舞,喜庆欢乐。人们组成了上百个歌场,各地有名的歌手均赶来,相聚赛歌,结交诗友。诗会期间,也是男女青年们谈情说爱、选择佳偶的好时机。许多傈僳族青年男女,就在这种欢乐的恋爱中结为伴侣。
湖北省的恩施、鹤峰、宣恩、建始等地的土家族有“女儿会”。节期各地不一,有的在农历五月初五,有的在农历七月十二,还有的在八月十五。本来是一般的墟场集市,因赶场者妇女较多,所以就有了女儿会的名称。届时,妇女不分老幼,清早起来都穿上了左襟大褂,宽短的衣袖镶有多道花边,下着八幅长裙,前去赶会。在集会上,无论是人数,还是货物,都会超过平日。人们对歌邀舞,并购买货物。青年男女则趁此机会寻找意中人,很多人家也常选在这天为子女相亲或定亲。
香格里拉五凤山附近的藏族,每逢五月端阳节前的三、五天,要到林木蓊郁的山脚搭起帐篷,备下丰盛的食品和香醇的美酒等待赛马节的到来。据《中甸县志》记载:“五月赛马会原为藏族的烟祭节。清雍正二年(1724年),中甸归属云南,后派绿营兵驻守,清军在山脚建立演武厅,每逢五月初六,在山脚演武,跑马射箭,久之,与端午节合而为一。每逢节日,城区人民都要到五凤山脚游玩、赛马、跳锅庄、摔跤、拔河”。[42][p.158]从20世纪90年代起,县政府就正式确定五月赛马会为地方性传统节日,届时要举行文艺汇演、民歌大赛、民族服装展览、物资交流会等各种文化与经济活动。
不少人对少数民族的刻板印象认为,他们经常在节日期间载歌载舞。一些具有本民族文化传统和风格的少数民族,接触中原文化的礼教思想较少,生活方式确实是比较轻松、活泼。但不能忽视的是,这种刻板印象其实多少也是带有一些文化偏见的,以至于当代有些组织或媒体在展示少数民族生活或文化时,还常常要求他们穿戴上所谓的节日盛装,唱歌跳舞给人看,似乎这就是他们真实而重要的生活,却往往忽视了其生活中更为核心的部分。
特别值得注意的五月节日事象,是贵州的划龙船活动。贵州的少数民族,主要以苗族为主,也有布依族、侗族、彝族等,他们大都生活在少数民族聚居区或杂居的某些特定地域内,以往被认为都“过端午节”,出现在汉语文献的记载和描述内。但其节日活动内容与汉族不完全一样,有自身的发展历史,有很多自己独有的文化活动,有的地区在五月初五也盛行划龙船。其中有的节日活动主体还包括了生活在当地的较多汉族人口,表现出特定语境下地域文化的特点。
贵州五月节事象的整体情况,[43][p.272-276]大略可以区分出三种类型的活动内容,表现了文化涵化的过程化和复杂性。一是以五月初五为节期,庆祝“端午节”或“龙船节”,主要活动是划龙船,还有如赛马等竞技活动,以及游走百病的活动,部分吸收了端午节的内涵和表现形式,可相应归入端午节的核心元素和变动元素的范畴。这种节庆,参与者人数多、成分多,大多包括了汉族和若干个少数民族,在文化接触与变迁中受到汉族端午的影响。汉族和少数民族的节日习俗如竞渡和对歌等均出现在当天的节日活动中,呈现出文化元素的叠加、附加与整合状态。二是五月初五在某些地域还会举行被称为“花场”或“赶花场”的节庆活动,有的也称为“跳花”等。主要是吹笙对歌,有的直接就标明是在找对象。这些活动在某些特定地域还和游百病的活动结合起来进行。参与者以苗、彝为主,汉族很少。三是被称为“赶会”或“看会”的以集市、社交和游艺活动为主的综合性、集会类活动。主要集中在某些交界区域进行。
台江县苗族的施洞龙船节,在五月初五或其后数日举行的划龙船活动,与纪念屈原无关,而是呈现出较为单纯的“竞渡”文化色彩,具有独特的文化内涵。吴泽霖曾有关于苗族龙舟节的调查报告,君岛久子也曾在此调查基础上结合个人研究撰文《贵州清水江苗族的龙舟竞渡》,并对照《武陵竞渡略》对苗族龙舟节进行了观察,这时的龙舟节为期4天,[44][p.52-56]从5月24至27日。清水江上还保留着独具特色的独木龙舟与竞渡之风。而划龙船则是沿河台江、施秉两县交界地区六、七十个苗家村寨共同举行的节日活动。[45]这一地域的风俗在明代《镇远州志》记载为:“清江苗人于五月二十五日作龙舟戏,形制诡异,以大树挖槽为舟,两树并合而成,舟极长,约四五丈,可载三、四十人,皆站立划桨,险极。是日,男妇极其粉饰,女人富者盛装,锦衣、项圈、大耳环,与男子好看者答话,唱歌酬和,已而同语,语至深处即由此订婚,甚至有当时背去者”。[46][p.223-239]由于在历 史 上,存在着龙舟竞渡和端午避邪习俗之间的融合关系,所以少数民族的这种划龙船活动往往被看做是“端午节”,这其实是一种文化的“误读”。
只是长期以来,“角黍”和“龙舟”都被看做是端午节的重要事象,甚至与“纪念屈原”一起成了端午节的标志性符号,而忽略了对端午本身习俗的流脉梳理与文化内涵的辨析。①对端午节文化元素的辨析,可参见宋颖《端午节研究:传统、国家与文化表述》,中央民族大学2007年博士论文。汉族地区的端午节还常常被称为“龙船节”、“龙舟节”,因此,苗族的独木龙舟节被看做是端午节也就不为怪了。
可以说,在少数民族聚居区特定语境内,他们常常更容易保持自己独有的文化,涵化的发生可能完全不同于在主流社会或其他语境下的展开和发展。他们的日常生活不太容易面对主流社会的冲击和接触。民族政策和文化政策也鼓励他们保持自己的文化,尤其是在少数民族聚居区内。他们的年轻一代被鼓励来学习自己民族的语言,穿着自己民族的服装,保留自己民族的信仰和习俗,按照自己民族内部的生活方式来过日子。族群认同的意识使得生活在其中的人们思考族群对于他们的意义,思考族群的价值观和信仰,从而维持着该族群所特有的民俗事象。五月节庆,也较多地表现出少数民族自身所特有的文化脉络和文化表达方式。
四、“过端午”的语境与涵化过程的趋向
在文化涵化的过程中,端午习俗出现了“同核化呈现”、“糅合化呈现”和“边缘化展示”的三种模式。上文提及的众多田野材料,兼顾地域、族群的变化与端午事象的描述,从中可以看出,有些与文献记载的端午事象非常相似,内涵和意义也基本一致;而有些则保留了少量的端午元素,并结合本民族的生产生活特点,使之得以糅合;还有些少数民族依据自身的文化脉络,按照本民族的历法和生产、生活规律去庆祝自己的节日,即便也是在五月过节,其内涵和意义自有所不同。只是在汉语文献为主的记载和描述中,受到观察者和记录者认识局限的影响,不少对于少数民族节日事象的描述有所取舍或添加的情形,亦是有可能发生的,这就使得少数民族五月节的再现与表述多少受到了颇为明显的折射甚或扭曲,产生明显的“误读”。
从涵化的角度来看端午习俗,还需要理解它所发生的交互语境。这个语境包括了少数民族自己的特点,他们的语言和历史,他们的居住区和周边环境,他们对汉语掌握的流利程度,他们对于自己的族群和文化是否有概念和分类上的认知,以及他们是否有一系列的价值观、信仰和风俗。
由于涵化本身指的是文化的变化,就很有必要了解文化是如何被定义的,文化可以看做是特定人群所分享的意义和对他们所指代符号体系的共同理解等。文化上的相似性能帮助人们接受另一种文化。一般而言,文化多与民族或国家的边界保持一致,但往往落实到具体个案的分析时,不一定都是这样。
涵化的程度深浅有别,以上所提及的三种模型只是对复杂的民俗交流给出了一种较为概括式的表达。尤其是在中国这样的多元文化社会中,汉族文化与少数民族文化之间更多的不是对立关系,而是经由历史、地理环境以及人群迁徙与交往所形成的相辅相成,你中有我、我中有你的混杂状态。因此,在少数民族过端午的文化现象中,也存在多种文化元素并置的生活事实。有时,这些文化元素都特别强烈地展现在节日事象中;有时,这些文化元素都特别微弱地受到现代化、城镇化的影响而隐没在生活里。这在一定程度上,也体现了文化多样性与文化相似性并存共生的文化状态,体现了现实生活中民俗事象的实践与应用的复杂性。
钟敬文曾指出,中国的民俗学具有“多民族的一国民俗学”[47]的独特性格。基于“族别”叙述的“少数民族简史、简志、风俗志”等,即便多少带有文学笔法的描述,仍是非常可贵的记录,其中的资料揭示出各少数民族的文化创新力与创造性,不仅显示了中国各少数民族丰富鲜活文化元素的多样性,还体现了中国境内多民族共生的文化共享。仅就端午习俗来看,当这些叙述基于“端午”主题聚集在一起,看似孤立或支离破碎的各文化元素被抽取出来而相互比照时,不难发现多民族文化事象之间的“文化间性”。不同民族对同一个节日的习俗事象,具有共同的表现形式,不同文化在平等与尊重的基础上进行对话,存在着发现文化之间联系的可能性。
但是,各民族过节方式的差异和特点,在文献的叙述和表现中往往被消解、被简化或被“同质化”。同一个节日中,各民族的文化里还存在着不同的文化元素与多样化的表现形式。端午习俗中的传说故事,由于不同的族群有各自认同的文化祖先、文化英雄或基于特定族群的文化心理或文化偏好,对端午节由来以及端午事象如艾草、菖蒲、粽子、龙舟等进行了各自的文化阐释。采草药、端午药市等方式就是具有地域性的、跨族群的文化元素。不同族群根据各自生活场景、文化情境以及生活习惯,对于采草药还有不同的表现形式与使用方式。包粽子有不同的馅料、形制,包好的粽子有不同的功用。各民族依据自身的文化特点,在“过端午节”的文化现象中,自由创造出繁复各异的“变动元素”。
当然,在中国各个文化区域之间,物资的流通和人群的迁徙,使得文化的交流和融合、冲击与碰撞的现象,每时每刻都在进行着,诸多文化元素也经历着保有自身与吸纳他项的变迁。“文化的创造、传承、延展,在很多情形下,固然是以族群或共同体为依托而得以实现的,但文化同时也是在密切的族际互动和交流之中得以存续、发展和实现其普遍性的。文化的本质在于交流过程之中的积累,文化的跨族群的流通和融汇,与其跨世代的传承不息同样重要”。[48]因此,在中原正统文献中所记载的端午习俗,也自然会随之流传到周边各地,随着人群的聚居、杂居、迁徙等过程,端午的各种习俗事象,自然也就广泛地散播到各类族群当中去了。
涵化是多维度、多指向的过程,在原有文化与外来文化的接触实践中,形成价值观的冲击和接受,族群身份认同和民族团结等交织的诸过程。而这过程,多少是静悄悄的、无时无刻不在进行着的。更为复杂的是,不同族群或同一族群内部的不同个体都可以有目的地决定哪些文化元素他们能接受,哪些元素他们想摒弃或拒绝。当学术关照具体到个体时,就会出现很多介于中间状态的个体难以划分,他们不是全盘接受或全部抛弃,而是部分吸收和运用,甚至根据时间的流逝和环境的变化,根据他们所面临的压力和语境的变化,他们的选择和事象的呈现也在变化着。因此,在既定人群里,就会波动性地出现多样的、更小的、可细分的类别,丰富着涵化的过程,丰富着民俗的事象表达,表现出民众无穷的智慧和创造能力。
综上所述,本文主要以端午节文化元素和民俗事象为例,提出了涵化的三种模型,辨明端午节和少数民族五月节的民俗特色。从不同视角下重新解读少数民族的风俗和节日,是值得重视的研究领域。文化存在差异的人群,受到社会的影响,受到国家文化政策和民族政策变动的影响等都会导致出现涵化的过程。尽管这些变化差不多是任何文化间接触的结果,诸如全球化、城镇化所带来的文化变迁。但是,如果要为基于日常生活细节的民俗事象所面临的涵化过程做出简要的概括,还要面临很多的挑战,如不同语境下的关系张力,不同地域中的力量制约,不同政策下的文化走向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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