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新唯物主义视域中的主体文化自觉

2014-03-10代立梅

云南社会科学 2014年4期
关键词:存在物唯物主义感性

代立梅

自从费孝通先生提出以文化自觉为核心的融合性文化理论以来,对文化和文化自觉的讨论便从未中断。从文化自觉的词语本意来理解,所谓“自”,意味着一种“内在的精神力量”,“是对文明进步的强烈向往和不懈追求”[1],作为社会主体的人,则是这种内在精神动力的原初环节;所谓“觉”,是对文化的觉醒、反省与超越,正如费孝通先生所言,是对文化的“自知之明”[2]。因而,所谓文化自觉就是生活于一定文化环境中的人对其文化的自知之明。

人是文化的存在物,文化自觉的根基在于人的主体性,因而,人对文化的自觉即为主体文化自觉,马克思新唯物主义哲学的创立,将主体文化自觉置于坚实的哲学地基上,并使之呈现出新的哲学视域。

一、新唯物主义对传统哲学人的主体性问题的批判

伴随着文艺复兴以来所谓人的再发现,人的主体性问题始终是近现代哲学探索的一个重要问题。这种探讨,不但没有偏离哲学历史发展的基本线索,而且正是紧紧围绕着恩格斯所说的“全部哲学,特别是近代哲学的重大的基本问题”即“思维和存在的关系问题”[3](P229)的。大体说来,马克思以前的哲学在人的主体性问题上分化出了两种主体论:物质主体论和精神主体论。

按照物质主体论的观点,归根到底,自然物质是最终的主体,甚至被视为唯一的主体,人往往被一般化地消融于自然物质世界之中。人与自己活动的手段和对象同属于一个物质世界,服从于同样的客观必然性。人只有无条件地承认外部世界的客观实在性,严格遵循其中的必然性,才能在自己的活动中显示出有限的主体性。马克思对这种物质主体论做了切中肯綮的批判。马克思指出,17世纪英国哲学家培根是近代唯物主义的“第一个创始人”,它在唯物主义的前提下尚能承认一定意义上的人的主体性,在他那里, “物质带着诗意的感性光辉对人的全身心发出微笑”[4](P163)。然而,“唯物主义在以后的发展中变得片面了”[4](P163),“变得敌视人了”[4](P164)。例如霍布斯,他把人与自然的感性关系变成自然界自身的抽象几何学,人在唯物主义之中消失了。那种“抽象的物质”、“抽象的实体”变成了一切变化的主体,构成了万物的本性和存在的致动因。于是,“人和自然都服从于同样的规律”[4](P164)。与霍布斯的“纯粹唯物主义”坚持客体至上原则不同,费尔巴哈的“直观唯物主义”坚持自然至上原则,关注的是人的自然性、生物性,但由于费尔巴哈“不了解‘革命的’‘实践批判的’活动的意义”[5](P137),没有把感性看做实践的、人的活生生的感性活动。因此“他只能把人的本质理解为‘类’,理解为一种内在的、无声的、把许多个人纯粹自然地联系起来的普遍性”[5](P139)。虽然费尔巴哈想关注现实的人,可分析的仍是抽象的个人,“并且仅仅限于在感情范围内承认‘现实的、单个的、肉体的人’”[5](P157),忽视了人的能动性、创造性、主体性,“至多也只能做到对‘市民社会’中的单个人的直观”[5](P140)。这样,近代唯物主义从关注人的主体性开始,最终却忽视了人的主体性。

精神主体论则相反,撇开物质世界的客观实在性和客观必然性,把主体当作某种观念的、精神的主体。由于摆脱了物质客观实在及其必然性的制约,唯心主义在所谓宇宙精神或人的观念运动中显示了极大的灵活性。这种精神主体论在德国古典哲学唯心主义的杰出代表黑格尔那里,可以说达到了登峰造极的地步。黑格尔不仅以最宏伟的方式概括了哲学的全部发展,而且将形而上学与概念辩证法融为一体,把整个世界描述为处在不断的运动、变化和发展之中,并力图揭示这种变化和发展的内在联系。所以恩格斯认为“黑格尔的体系在德国的富有哲学味道的气氛中曾发生了多么巨大的影响。这是一次胜利进军,它延续了几十年,而且决没有随着黑格尔的逝世而停止”[3](P226)。然而,在黑格尔的体系中,人仅仅是绝对理性自我实现的工具,“主体也始终是意识或自我意识”[6](P319)。

在《关于费尔巴哈的提纲》中,马克思开篇就这样写道:“从前的一切唯物主义(包括费尔巴哈的唯物主义)的主要缺点是:对对象、现实、感性,只是从客体的或者直观的形式去理解,而不是把它们当做感性的人的活动,当做实践去理解,不是从主体方面去理解。因此,和唯物主义相反,唯心主义却把能动的方面抽象地发展了,当然,唯心主义是不知道现实的、感性的活动本身的。”[7](P499)马克思的这一论述包含着深刻的思想,它围绕着主体性问题高度概括了哲学发展史,初步表达了自己的新唯物主义的基本意向。马克思既批判了旧唯物主义,也批判了唯心主义。旧唯物主义坚持了主体的客观实在性和自然界对人的优先地位,这是正确的,但是旧唯物主义的根本缺陷是看不到人作为活动主体的主体性,见物不见人。唯心主义虽然发展了人的能动方面,强调了人的主体性,但是唯心主义却否定了主体以及客体的客观实在性,他们所说的主体性不是从事现实活动的人的主体性,而是某种精神的主体性,是一种头足倒置的主体性。

在马克思看来,自己的哲学不同于唯心主义而是一种唯物主义,但它与“从前的一切唯物主义”也不同,它是一种新唯物主义。新唯物主义和旧唯物主义的区别在于,“旧唯物主义的立脚点是市民社会,新唯物主义的立脚点则是人类社会或社会的人类”[7](P502)。这种新唯物主义在批判唯心主义和旧唯物主义片面性的同时汲取了二者的合理因素,是一种主体性唯物主义。它的特点在于:在唯物主义的前提下强调人作为活动主体的主体性,对人的主体性问题进行了唯物主义的阐释。

二、新唯物主义视域中主体文化自觉的出场路径

哲学是文化的灵魂,文化是哲学理念的外在体现。无论哪个时代的文化都体现着该时代的哲学精神,而每一时代的哲学都是该时代精神的精华。因此,文化自觉的根基在于哲学主体性,从哲学角度看,高扬主体性,就是彰显主体文化自觉。

新唯物主义的着眼点是现实的人,其根本目标指向是现实的人的全面自由发展。为了实现这一目标,马克思先后进行了宗教批判、政治批判、哲学批判和政治经济学(异化劳动)批判,从而把主体文化自觉置于坚实的唯物主义地基上,揭示了主体文化自觉新的哲学出场路径。

1.主体文化自觉需要把人从宗教的统治下解放出来,揭穿“人的自我异化的神圣形象”。

宗教是人的自我异化的神圣形象的表征,在马克思看来,宗教是人的产物,是人的世界观和人的情感,然而,在宗教中,人却丧失了自我意识和自我感觉,“宗教里的苦难既是现实的苦难的表现,又是对这种现实的苦难的抗议。宗教是被压迫生灵的叹息,是无情世界的情感,正像它是无精神活力的制度的精神一样。宗教是人民的鸦片”[7](P4)。主体文化自觉,就是要拯救这种被宗教虚幻外衣掩盖着的人的自我意识,把人的自我意识和自我感觉还给人自身。

2.主体文化自觉需要把人从政治国家的统治下解放出来,揭穿人作为社会存在物与作为私人的对立。

马克思指出,在政治国家中,人过着一种相互冲突的双重生活:一重是政治共同体中的生活,在这个共同体中,人把自己看做社会存在物,另一重是市民社会中的生活,在这个社会中,人作为私人进行活动,把他人看做工具,也把自己视为工具。这种双重生活的必然结果是:“人在其最直接的现实中,在市民社会中,是尘世存在物。在这里,即在人把自己并把别人看做是现实的个人的地方,人是一种不真实的现象。相反,在国家中,即在人被看做是类存在物的地方,人是想象的主权中虚构的成员;在这里,他被剥夺了自己现实的个人生活,却充满了非现实的普遍性。”[7](P31)简单地说,在政治国家的统治下,人的社会性和个体性是二元对立的,要实现主体文化自觉,则需要认识到并且应该是:人是社会性和个体性的统一。而只有把人从政治国家的统治下解放出来,才能实现个体性和社会性的有机统一。

3.主体文化自觉需要把人从旧哲学的统治下解放出来,揭穿人在“非神圣形象中的自我异化”。

马克思指出:“真理的彼岸世界消逝以后,历史的任务就是确立此岸世界的真理。人的自我异化的神圣形象被揭穿以后,揭露具有非神圣形象的自我异化,就成了为历史服务的哲学的迫切任务。”[7](P4)这里“人的自我异化的神圣形象”指宗教,而“非神圣形象中的自我异化”,则指黑格尔哲学。而德国的国家哲学和法哲学在黑格尔的著作中得到了最系统、最丰富和最终的表达,在马克思看来,对这种哲学的批判既是对现代国家以及同它相联系的现实所作的批判性分析,又是对迄今为止的德国政治意识和法意识的整个形式的坚决否定。迄今为止的德国政治意识和法意识这种旧哲学置现实的人于不顾,“只凭虚构的方式满足整个的人”[7](P11)。黑格尔在他的思辨哲学中,把物与物的关系、人与物的关系、人与人的关系都神秘地化为观念之间的关系,马克思给自己提出的任务是,从黑格尔的“抽象或观念”中揭示出“统治个人的物质关系”,从而揭穿人在非神圣形象中的自我异化。

4.主体文化自觉需要把人从异化劳动的统治下解放出来,把人的本质还给人本身。

主体文化自觉就是人把“自己的生命活动本身变成自己意志的和自己意识的对象”[7](P162),在马克思看来,这种自由的有意识的活动就是人的类特性,就是人的本质,因为人“通过实践创造对象世界,改造无机界,人证明自己是有意识的类存在物,就是说是这样一种存在物,它把类看做自己的本质,或者说把自身看做类存在物”[7](P162)。然而,异化劳动使(1)工人同自己的劳动产品相异化;(2)工人同自己的生活活动相异化;(3)人同自己的类本质相异化;(4)人同人相异化。这样,异化劳动就把“自主活动、自由活动贬低为手段,也就把人的类生活变成维持人的肉体生存的手段”[7](P163),“自主活动表现为替他人活动,生命的活跃表现为生命的牺牲”[7](P168)。实现主体文化自觉,就需要把人从异化劳动的统治下解放出来,恢复自觉自由这种人的本性,把人的本质还给人自身。

三、新唯物主义视域中主体文化自觉的四重逻辑

新唯物主义哲学视域中的主体文化自觉,是本体论逻辑、认识论逻辑、方法论逻辑和价值观逻辑的有机统一,为人的自我解放和自我超越勾画了新的哲学境界。

1.主体文化自觉的本体论逻辑:劳动实践是主体文化自觉的生成根据。

实践是人的存在方式,是人的自我确证的本质。在马克思看来,“整个所谓世界历史不外是人通过人的劳动而诞生的过程,是自然界对人来说的生成过程”[7](P196);人周围的这个现实的感性世界既不是纯粹的自然存在物,也不是纯粹的人的观念的外化;它是现实的人一方面根据外部世界的物质条件和发展规律,另一方面又按照自己的需要、目的、本质力量,通过对象性的实践活动建构起来的一个属人的对象世界。只有把它当作感性的人的感性活动的结晶,当作人的实践活动的对象化产物去理解和把握,才能穿透它的表层重帷而深视其底蕴,揭示其本来面目和内在本质。现实的人是通过自己的生产劳动、实践活动,自己创造出自己来的,人本质上是实践创造着的存在物。马克思指出:“可以根据意识、宗教或随便别的什么来区别人和动物。一当人开始生产自己的生活资料的时候……人本身就开始把自己和动物区别开来。”[5](P147)因此,生产劳动是人作为人而产生和存在的真正根据。在马克思那里,实践活动不再是人的一个特征,而是合乎逻辑地上升为人的一种主导型的本质地位;“人的实践”已提升为“实践的人”。离开人的感性活动、实践创造活动,人的生命、人的本质、人的存在和人的发展,都不过是一句空话。人之为人的现实本质、人之为人的主体文化自觉正是在感性的实践活动和社会生活的过程中得到生成、确立、展现和发展的,人就是以实践为本性的存在物,生产劳动实践是主体文化自觉的生成根据。

2.主体文化自觉的认识论逻辑:从感性自觉到理性实践是主体文化自觉的生成过程。

马克思指出:“人作为对象性的、感性的存在物,是一个受动的存在物;因为它感到自己是受动的,所以是一个有激情的存在物。激情、热情是人强烈追求自己的对象的本质力量。”[7](P211)主体对文化的自主自觉,首先表明的是人的精神、思想或认识状态,进而还表明在某种精神、思想或认识支配下人的实际存在。主体文化自觉意味着人有自觉意识和自我意识,并在人们普遍具有自觉意识和自我意识的基础上,对于作为主体性的自觉性有更高的要求,主体意识要从感性自觉上升到理性自觉。然而,理性自觉不只是对如何认识的自觉认识,而且是对如何实践的自觉认识。关于如何实践的理性认识,是由理性认识向实践转化的过渡环节,具有重要的意义。实践理性或者实践观念的形成标志着主体文化自觉的更高发展阶段,具有引导或者指向实践的鲜明特点。实践的理性应当指导理性的实践。理性实践是在自觉的理性认识指导下进行的,并通过信息反馈自觉调节的实践。在理性实践中,通过实践理性的对象化,主体文化自觉的内涵得到了具有现实性的表征。

3.主体文化自觉的方法论逻辑:辩证批判是主体文化自觉的根本方法。

文化上的每一进步,都是迈向自由的一步。主体文化自觉要求文化主体持一种怀疑的、批判性的,同时也是建设的和创造的态度客观辩证的看待各种文化现象、文化过程和文化成果。辩证批判是马克思主义关于主体文化自觉在方法论上的必然要求。马克思指出:“辩证法在对现存事物的肯定的理解中同时包含对现存事物的否定的理解,即对现存事物的必然灭亡的理解;辩证法对每一种既成的形式都是从不断的运动中,因而也是从它的暂时性方面去理解;辩证法不崇拜任何东西,按其本质来说,它是批判的和革命的。”[8](P94)在现实社会中,人们总是生活于一个既成的文化传统环境中。在习惯性的日常生活中,教条主义和经验主义是容易滋长起来的习惯性思维。要实现主体的文化自觉,就要求文化主体在肯定中看到否定。辩证的否定是新事物取代旧事物的必然环节。事物的发展是从量变到质变的,没有量变,就没有质变;没有质变,就没有旧事物的灭亡和新事物的产生。作为对这种过程本质的自觉意识,辩证否定的批判精神促进着新思想的产生,也是主体文化自觉在方法论上的内在要求。

4.主体文化自觉的价值观逻辑:实现人的全面自由发展是主体文化自觉的价值目标。

1894年1月3日,意大利人卡内帕给恩格斯写信,请求他为即将在日内瓦出版的《新纪元》周刊的创刊号题词,而且要求尽量用简短的字句来表述其对未来的社会主义纪元的基本思想,以区别于伟大诗人但丁的对旧纪元所作的“一些人统治,另一些人受苦难”的界定。恩格斯回答说,除了从《共产党宣言》中摘出下面一段话外,再也找不出合适的了,这就是:“代替那存在着阶级和阶级对立的资产阶级旧社会的,将是这样一个联合体,在那里,每个人的自由发展是一切人的自由发展的条件。”[9](P666)主体文化自觉,在价值论的意义上,就是人的自我发展、自我完善和自我超越,在学理上契合马克思的“人的现实的解放”,是人真正的自由自觉的回归,是人类异化本质的回归,是“存在和本质、对象化和自我确证、自由和必然、个体和类之间的斗争的真正解决”[7](P185)。

在物质主义大行其道,人类本真遭遇沦陷的情形下,文化的出场无异于悬起一面人性之镜,映射出文化主体被遗忘的生命原像,重新雕刻出一条走向人类自我超越之路的生命线。从这个角度看,社会主体对文化自觉的根本目的就是对自我生命本质的还原与复归,正如人因生存需要将自身本质外化为产品,并通过对产品的享有,实现了一种本质的复归。文化作为人的实践成果而出现,也是人类生存自然选择的结果,主体文化自觉作为人对文化的自觉领悟,则是人对这种外化本质的重新占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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