以张喜为案例探鸦片战争后中国改革延误的原因
2014-03-06孙明哲
孙明哲
(北京大学社会学系,北京 100871)
一、引言
鸦片战争,清政府惨败,道光皇帝及其大臣十分悲痛,然而却没有进行任何改革,直至第二次鸦片战争又再挨打,而且被打得更惨,圆明园被烧毁,清政府才开始改革。日本在中国战败之后就有了警觉并开始重新审视世界;中国却在第一次鸦片战争到第二次鸦片战争之间这十几年没有任何相关作为,以至于40年之后,中日实力发生逆转。于是,两次鸦片战争之间的这段时期,便被看作中国的改革延误期;这个问题,被看成是近代中国改革延误问题。
对于这个问题,现已有不少回答。这些回答涉及了鸦片战争时期中国社会的各个方面,且几乎在每一方面中国都没有开始改革的可能性。这似乎说明近代中国改革延误是必然的,然而,这也说明对于近代中国改革延误问题须要综合回答,须要从机制的层面分析,须要以微观联系宏观的方式综合论述。在此,有一个问题可以作为切入点:改革需要改革者的推进,但是在鸦片战争之后,中国并没有出现改革的推进者,仅仅出现了改革的倡导者(如魏源等)。这个问题值得深思,对这个问题的分析也有助于跨过宏观视角与微观视角的鸿沟,探求事件发生的机制。以此为目的,笔者选择了“张喜”作为研究的切入点。
在鸦片战争中,张喜只能算是一个小角色。他是伊里布的家臣,只是在伊里布需要他出头的时候才给了他一个六品的官衔。不过,虽然张喜是伊里布的家臣,但他在中英交涉中的角色却给了他不平凡的位置——他作为伊里布的心腹,从事与英国代表直接交涉的工作,与英国人有了大量的直接接触。张喜一方面作为中国传统体制下培养出的官员,另一方面又与英国有着初期的、直接的、多次的接触,因此,他的反应就显示出了一个传统中国官员在面对英国入侵者时的状态。同时,他也是第一批接触西方的、中国方面有知识的人之一,他对英方有着较直观的认知,是英方的具体信息可以在中国精英界扩散开来的重要渠道,是改革可能发起的重要的一点。因此,通过考察张喜在鸦片战争中的行为和战后的行动,有益于跨越宏观和微观的区隔、理解中国近代改革延误的机制。
二、认知不足与观念过剩
之所以中国对于西方的强大反应迟钝,认知不足与观念过剩负有重大责任。认知不足是对英国的状况、当时的世界形势等中国之外的事态发展情况认知不足;观念过剩是唯我独尊、天下朝贡、礼制之邦、太平盛世等这类天朝观念的过剩。认知不足与观念过剩并不是分离的,它们相互影响加成。本来清朝长期的闭关锁国使得当时清朝的精英对海外发展一无所知,然而在机会和需要来临之时,由于天朝观念过剩,使得人们并没有开始反思和自我审视,在观念过剩的影响下认知继续不足。
鸦片战争本身就是在迷糊中开始的。邓延桢与林则徐都没有预料到会发生战争,道光帝在定海失陷后二十天才明白英国已经发动了战争。①茅海建:《天朝的崩溃:鸦片战争再研究》,北京:生活·读书·新知三联书店,1995年,第162~167页。道光朝的精英们显然都不了解当时的情势,以为英国只是请愿通商而已。巴麦尊在递交给道光皇帝的信函中抱怨林则徐在广州的举动,并要求从皇帝那里获得赔偿,使道光帝将当时的情势误判为只需要使英方的冤情昭雪即可平息事态。于是派琦善接替林则徐去处理此事。起初,琦善在天津会见英方之时也以为英方仅仅是因为通商事宜埋怨林则徐而已,直到后来英方提出了领土要求和大额赔款之后,琦善才意识到事情不是如自己想的那么简单,最后落得自己斩监候。
除了对于情势认知不足,道光朝大员对于国际规则也明显无知,对于签订的条约,中国方面对两点最为在意——战败与割地赔款,但是对于影响了中国一个世纪的核定关税条款却没有半点在意。这都是因为无知,不了解自己已经吃了大亏,不知道关税和治外法权的含义。徐中约对这个问题讲得很清楚:“这些条款中(《南京条约》、《虎门条约》、《望厦条约》、《黄埔条约》)有三项规定对中国的危害最大——核定关税、治外法权和最惠国待遇。中国人同意这些条款部分是出于权宜之计,部分是由于不懂国际法和国家主权观念。”①徐中约:《中国近代史》(第6版),计秋枫,等译,北京:世界图书出版公司北京公司,2008年,第151页。
另外一个致命的认知不足是对于战争之后的事态的认知。鸦片战争结束之后,一朝上下几乎都认为英国不会再犯,以为南京条约是万年合约。在条约的序言中有“为此议定设立永久和约”之语,并为《南京条约》取了一个正式名称,叫做《万年和约》。②季平子:《从鸦片战争到甲午战争》,上海:华东师范大学出版社,1998年,第250页。然而英国在鸦片战争过去后没几年就在酝酿改约,而道光朝在鸦片战争结束后就缩减军费显然是认知不足的表现。
上述这些认知不足都是可以理解的,中国当时不具备知晓这些信息的条件。然而,在差距已经展现出、清政府已经惨败的情况下,道光朝的精英们何以视这种差距而不见,不进行任何反思?笔者认为这是由于观念过剩造成的。
长久以来,中国所使用的“上国” “朝贡”“外夷”等国际认知方式使得清政府容不下国与国之间主权平等的观念。中国认为自己是最高级的国度,外国对于中国只能朝贡。在此基础上,清朝大臣和皇帝才无法领会英国人的意图,从而做出一系列错误的判断。就算事态对于自己已经是压倒性的不利,中国精英依然可以通过这种观念自勉,使得实际差距被忽略。这种现象在张喜的经历中体现得十分明显。
张喜加入和谈阵营之时,定海已经失陷,对英方的船坚炮利也有直观认识 (登上了英国的战舰)。但是,张喜在与英方对话的过程中丝毫不落于下风,而且充满正义感,一切不利条件都被慷慨的言语化解了。在张喜向英方索要定海之时,英方问张喜,为什么他们在定海登陆之时,没有遇到什么抵抗。③《中国近代史丛刊·鸦片战争》(第五卷),第351页。张喜回答:“我朝以德服人,不在兵威。”“尔们外夷不知大体,船坚炮利是霸道,非王道也。天朝所行,俱是王道,即如我中堂来浙征兵数万,铸炮数千,粮饷船只,俱已完备,而已获之囚,不伤毫发,亦是以德服人之证明也。”④《中国近代史丛刊·鸦片战争》(第五卷),第351、352页。
英国在定海并非没有遇到抵抗,是因为中国战时反应迟钝,不知定海开战,而导致战败。张喜通过强调“王道”与“霸道”的区别,用“以德服人”突出天朝的“大体”,从而斥责英国的不正义,并将其贬低为夷人。从而使中国与英国实力上的差距被看成了王道与霸道的差别,天朝人与夷人的差别。
然而,谈判是需要砝码的,中国军事力量不足(其中有伊里布消极应战的原因),琦善广州谈判失败,战争扩大,向北推进。英方攻陷宁波,并有向天津挺进之意。中方已经处于被动。此时张喜已经意识到,如果天津开战,中国必败。他的推理很直接——天津兵力和炮位不及虎门镇海,虎门镇海都不能守,天津恐怕也难守。⑤《中国近代史丛刊·鸦片战争》(第五卷),第353页。在这种情势下,张喜会见英方代表之时,仍不口软,威吓之,言:“由尔长驱直入者,是我国不值与尔争锋故未防范,以致任尔闯入。亦是皇上仁慈之处,不忍荼毒生灵,并非不能捍卫疆土。我国定例,民间不蓄兵器。尔若肆无忌惮,倘或圣上一时震怒,发号施令,遍告沿海,使民间各自制造兵器。所到之处,不但强壮男子,能以冲锋,即妇女幼童,亦皆可御敌,到处草木皆兵,尔等虽有数百万众,亦不足虑,况尔深入长江,此时天气干旱,江水日见消退,若将下游塞断,从上游用起火攻,船重水浅,天干火烈,插翅亦不能飞去,则恐尔等一人不归,片板不返。”①《中国近代史丛刊·鸦片战争》(第五卷),第368页。
从张喜的言语中可以看出,战争已经到了中国的正规军无法应付,必须全民动员才可能制胜的地步。可是,就在这种情况,张喜依然没有意识到道光朝的中国与英国的差距在于实力,他反倒更加坚信英国人是夷人,是野蛮人,是没有教化的。当张喜对英国人进行了一番威吓之后,英方代表之一罗伯聃在一字帖上写“逆夷、夷匪、跳梁小丑”等字样,问张喜:“这些字样都是你们这边说的,我们何匪何逆何丑?”张喜不但没有任何愧疚感,反倒大怒,将字帖“扯得粉碎,劈面掷去,连唾数口”,然后说道:“尔等生得不类人形,行得不类人事,何谓不丑?到处杀人掳物,行同无赖,深为可耻,何谓不匪?以外夷犯我中华,以小邦侵我天朝,何谓不逆?”②《中国近代史丛刊·鸦片战争》(第五卷),第369页。
张喜这一骂倒也痛快,他骂得有理有据、大义凛然,将英方的侵略行径描绘得生动异常。然而,这一骂也正道出了真正问题之所在。骂英方“行得不类人事”、“到处杀人掳物”、“行同无赖”到十分贴切;但骂英方“生得不类人形”就太过自我中心,且有严重的种族主义倾向;而骂英方“以外夷犯我中华”、“以小邦侵我天朝”才真正暴露出问题的关键——这言语中透露出对英国人的无限蔑视。
张喜的言论并不能改变中国在鸦片战争中的局面。但他的言论反映出了天朝观念下的儒者在面对不利条件之时,如何将自己的无知转变为自傲的。张喜通过抢占道德制高点,将一场实力较量的国际冲突转变为天朝与夷人的道义上的冲突;忽略自己的欠缺的方面 (军事实力)而放大自己擅长的方面 (礼制道义),避实就虚,无视了真正的差距所在,所以便没有了变革的动力。
三、体制僵化与人才缺失
体制僵化与人才缺失的共存与相互促进是导致鸦片战争后中国改革延误的另一个主要原因。体制僵化表现在国家机器已经僵化,军队、内政、司法体系充满顽疾。虽然道光朝已经开始崇尚经世致用,并企图进行改革,但还没有什么成效之时却爆发了鸦片战争 (从道光帝和清朝大员的角度看,鸦片战争起初确实是林则徐在内部整治的过程中节外生枝——本来只是要革除烟毒,不想却战败于英国)。林则徐搞禁烟之时也没有想到会和英军开展,英军北上定海之后道光朝中还以为只是一批贩烟的“丑类”而已,对英军完全没有认知。经过康乾三代的盛世,虽然嘉庆道光两朝时清朝不如从前,但整个行政体制还是十分稳定的。这在另一方面也预示着清朝缺乏战时动员能力。以清军为例,清军营以下无固定编制,外派任务多。这样的军事体制有利于分散治民而不利于集中兵力抵御外敌。而且传统战争的准备时间长,但是面对游走于中国漫长海岸线的英国舰队,清政府的军事动员能力就显得极为不足。
同时,当时社会上还没有出现新兴势力。地方无豪强,大臣无动员能力,体制虽然僵化但稳定。与第二次鸦片战争时期相比,道光朝无曾国藩那样有独立动员能力的人。因为缺乏新兴的社会动员力量,社会内部无法自发实行改革。这是清朝君主集权制的特点,这种集权体制在个人能力极强的君主的统治下会体现出高效率,但在道光帝这个资质平庸的皇帝手里却是累赘了。
道光帝有严罚臣子的行事作风,一旦出现问题总爱把责任推诿于臣子们对他的欺骗,一品大员动辄便被斩监候。道光朝的大小臣工无不得谨小慎微,得过且过,官场上粉饰之风大盛。道光帝在鸦片战争前期将林则徐处理,中期将琦善处理。这二人成为道光决策失误的替罪羊。伊里布中期受罚,但后期依然与耆英共同主持对英交涉。可是,鸦片战争结束之后,伊里布去两广任职,耆英在两江任职 (后兼任两广,统揽对英事务)。上述清朝四位大员在鸦片战争结束之后都没有及时回到朝中。这一方面使得朝中缺乏改革的直接推行者和倡导者(如果他们愿意的话);另一方面使得关于英军的信息没有办法在朝中扩散开来——在“中央”,明确、直观地了解英军实力的人几乎没有。在这种情况下,天朝的硕儒们怎么能知道自己与英国的差距?以至于“朝野根本没有觉悟,仍然不承认敌不过外夷,而以为鸦片战争所以失败,是朝廷不能始终信任林则徐的原故。”①全汉升:《甲午战争以前的中国工业化运动》,罗荣渠,牛大勇编:《中国现代化历程的探索》,北京:北京大学出版社,1992年。对于鸦片战争的失败,清朝的归因是错误的。综上的一系列原因使直接接触了英军的大臣们无缘鸦片战争后的中央行政,使得可能倡导、推进改革的人显性或隐性的流失了。
处于改革执行者位置之上的人没有改革意识,具备潜在改革意识的人无法存在于可以推行改革的位置,这是道光朝体制僵化与人才缺失共存所导致的结果。体制僵化是历史的遗留,人才的流失又进一步加剧了体制僵化。那么,人才为什么会流失呢?笔者通过张喜的例子尝试给予一定的解释。
中国是几千年的农业大国,士农工商的等级排列早已深入人心,对商业与夷人的鄙视使清政府容不下平等自由商贸的观念。同时,由于儒家思想自成体系,不论今文学派还是古文学派,都讲究宗经,所以面对经中没有的情况便不知所措,以至于传统中国知识分子容不下全新思维。科举制使科学技术不为国人发扬,八股文考试以及科举制度的完整性钝化了观念层面可能出现的变化,从而使制度与社会结构变得更加迟钝。张喜就是科举出身之人,在他身上显示了出科举所带来的行为特征。在张喜接触西方之初 (道光二十年七月),对于西方所展示的舰船利炮,张喜表示:“此技虽巧,天朝之人,用心不在于此。我国用心在文章。”②《中国近代史丛刊·鸦片战争》(第五卷),第348页。“心不在此”这个概括十分恰如其分。然而,心不在此就可以作为技不如人的足够理由么?除了强大的天朝自尊心以外,体制也给了他很大的缓解作用。
随着战局的演进,清政府大败,被迫在南京签订城下之盟。当赔款割地消息被确认之时,张喜悲痛说道:“平日办公,则动言国家经费有常,而此时何以竟将数千万金轻与英夷。如若尽力攻剿,未必用得许多战费。”③《中国近代史丛刊·鸦片战争》(第五卷),第379页。到签约之日,英方傲慢 (在张喜看来),张喜“五内如焚,悲愤不能成语”④《中国近代史丛刊·鸦片战争》(第五卷),第380页。。可以说,张喜切实地尝到了战败的苦果。他言语中表现出的悲痛,直接表达出了此事对他的冲击。这种冲击直接影响到了他的观念,以至于他不能自我调节。此时,未直接参与的黄大人对张喜说:“汉朝曾输五千斤金与匈奴,所失者小,保全者大,如能善了,总比打破城池好,而此处一了,各处均安,你亦不要心里难受。”⑤《中国近代史丛刊·鸦片战争》(第五卷),第380页。张喜回应说:“汉朝草创江山,大局未定,似乎与我朝二百年之成业局面不同。”⑥《中国近代史丛刊·鸦片战争》(第五卷),第380页。黄大人接着说:“凡此大劫,是有定数。(算命者)并言所求之签:‘一家和乐喜相逢’之句签语已经暗藏你之名字在内,所以必须你来,方能了局,此非细故,亦非偶然,你将来到是一个传人,并且阴德不小。”⑦《中国近代史丛刊·鸦片战争》(第五卷),第380页。黄大人这番话对张喜的郁闷是有缓解的。黄大人先从普通道义上讲此事,又从形而上的、彼岸的层次论述张喜在此事中的作用,暗示虽然此事清政府输了,但也圆满,在这圆满中,张喜又出了很多力,故虽然张喜个人受到的不公正待遇,但“阴德”不小。这种官员之间的心灵疗法辅助张喜消解掉一些内心的苦闷。但是,是否在事后有所作为的选择权还在张喜手中。张喜最终却选择了放弃。因为,和谈之后,张喜脑海中所思所想的是自己与周围人的下一步去向,而不是中国未来的可能性。
耆英和伊里布都想留下张喜这个人才,然而张喜归心已定,拒绝了二者的邀请。⑧《中国近代史丛刊·鸦片战争》(第五卷),第399页。张喜说:“喜之此来,第一愿了结夷务,第二愿救江浙苍生,第三愿中堂官复旧职,而现今大局已定,北民均安,中堂现补授将军,依然头品翎顶,仍作钦差大臣。……喜之心愿了结,此外别无所求。喜之此心,只有天鉴,并非饰词也。”⑨《中国近代史丛刊·鸦片战争》(第五卷),第400页。不仅如此,张喜还劝伊里布道:“喜不必赴粤,即中堂亦可不必赴粤。既登彼岸,岂可复投苦海?况中堂年逾古稀,就此退步,亦无不可。”中堂不怡。喜曰:“外面纷纷议论耆大人稳坐两江,全将夷务推与中堂。”中堂曰:“事有定数,非偶然也。”最后“喜虽言之淳淳无如中堂忠心耿耿,俱不以为意”。张喜觉得自己正确的意见没有被采纳。①《中国近代史丛刊·鸦片战争》(第五卷),第400页。
张喜在自己的日记中叙述了大量对于耆英与伊里布分功的看法,对于未来的中英关系却没有任何论述。他自己似乎深深地觉得,一纸《南京条约》的签订便可以永久的解决中英矛盾。张喜最终告老还乡,他的动机已经很难确切的推断出了。他在日记中提到,耆英多次邀请他在朝中为官,伊里布也说耆英看重了张喜的能力。但是,有没有可能是耆英想要进一步的占有伊里布的功劳,而想要将一直处于前线的张喜纳入自己的帐下呢?事实是不是如此不敢说,但张喜确实是这么认为的。张喜作为伊里布的家臣,面对耆英对自己抛来的绣球,他似乎只能选择拒绝,因为他是一个没有任何“背景”的“家臣”——面对官场,雄心壮志对于一个家臣来说未免太奢侈了。
张喜选择了离开,将自己获得的金钱一半送人,一半买了书,回乡了。他的离去,不知是因为自己的政治愿望无法满足,还是已经看破官场。但是,他对家乡的渴望却毫不掺假。从九月二十五日启程开始,张喜清晰的记录下自己的行程,而且仅仅记录行程,记录所到地点、日期,行走的路程。其归家之焦急之心跃上纸面。②《中国近代史丛刊·鸦片战争》(第五卷),第402、403页。十月二十九,历时已一个月之后,张喜终于回到家乡。在其日记的最后部分写上了最长的一句话——“五十五里至白糖口。喜完体归来,叩见双亲,合家复又团聚。沿海贴然,军民乐业,闾里享太平之福,骨肉得家庭之乐,曷庆幸之至。”③《中国近代史丛刊·鸦片战争》(第五卷),第404页。张喜最终落叶归根,与最后死于两广地区的伊里布相比,他的结局要美满得多。在古代,对于一个年近半百的人来说,随时都有可能死亡。年轻时的雄心壮志早已被思乡之心盖过。与推行、倡导改革相比,归乡对于张喜来说要更切合实际。于是,一个与英国有着直接接触、有着直观认知的、同时与朝中大员有着密切接触的人物就这样放弃了自己的位置,告别了历史给予他的可能性。
四、结语
鸦片战争已经结束170年,中国人从没有停止过对它的反思。从道光朝开始,鸦片战争便给予中国人巨大的耻辱感,这种耻辱感持续到今日还挥之不去。不论是观念与认知之间的相互阻碍,还是体制与人才的矛盾,都说明不能适应现代社会的是晚清整个国家体系的运行逻辑。国家的精英与统治阶层需要发生根本改变才可能引起中国体制的变革。而后的曾国藩所引导的北洋军阀的兴起、以孙中山为代表的革命党的力量,都说明改变必然预示着某种政治变动。道光年间的清朝之所以在鸦片战争之后没有改革,正说明了当时政府所具有的力量依然是强大的,体制依然是完整的。同时也说明,要想改革,中国首先要克服唯我独尊的天朝上国观念才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