晋东南晋语的去声二分现象
2014-03-05王利
王利
(长治学院中文系,山西长治 046011)
本文中的晋东南晋语①指位于山西省东南部有入声的方言,分布在长治、长治县、屯留、长子、黎城、潞城、平顺、壶关、沁县、武乡、沁源、襄垣、晋城、高平、陵川、阳城、沁水城关以东共17个县市,我们共调查了上述17个县市共50个方言点,一般为乡镇所在地。行文时,具体方言点的乡镇名后不加“乡、镇”字样,一律在右下角标注所属县市。如:韩北武乡,指武乡县韩北乡。
一、晋东南晋语去声分阴阳现象
在山西晋语中,去声分阴阳的现象仅分布在晋东南晋语的黄崖洞黎城、东阳关黎城、黎城、辛安泉潞城、豆峪平顺、上港平顺、平顺、潞城、店上潞城、长治、上村屯留、屯留、宋村长子、南常长子、石哲长子、长子、琚村长子、长治县、壶关、龙溪平顺、树掌壶关、百尺壶关、荫城长治县、八义长治县24个方言中。可见,去声分阴阳是晋东南晋语区别于山西晋语其他片方言的一个重要特点。其去声分阴阳的分化规律是清声母去声归阴去,浊声母去声和全浊上声归阳去。其中,全浊上与浊去都归阳去,这说明全浊上归浊去的时间当不晚于全浊声母清化的时间,否则,全浊上就失去归入阳去的条件了。类似的现象在中原官话汾河片的侯马、洪洞、霍州、襄汾、翼城、浮山、闻喜、古县方言中也存在,其去声分阴阳的分化规律与晋东南晋语的长治等方言一致。请见下表。
晋东南晋语分阴阳去方言和侯马等方言中阴阳去调值一览表
此外,在河北的一些官话方言中也存在去声分阴阳的现象,但是,其阴去和阳去的区别已不像晋东南晋语去声分阴阳的方言那样严格。据李思敬先生(1995)[1]34-38,在河北宁河方言中去声分阴阳,但阴去处于强势地位,阳去已处于逐步消亡的阶段,最终将完全并入阴去。据陈淑静先生(2002)[2]23-26,河北无极、深泽两县今单字调去声虽也分阴阳,但像宁河方言一样,阳去也表现出并入阴去的趋势。而且,在保定市的清苑、满城、安国以及唐山的昌黎等二十余县市方言中普遍存在去声字在轻声前区分阴阳去的现象。那么,在河北这些方言中去声分阴阳的形成原因是什么呢?关于此问题,乔全生先生(2008)已作过详细的论述,他认为,“河北部分方言的阴阳去的演变是晋语上党片方言(引者按:晋语上党片的分布范围与晋东南晋语基本一致)去声演变的延伸。”[3]259我们同意乔先生的看法。乔文[4]259指出:
从移民史的角度看,河北方言去声分阴阳与晋语上党片的去声分阴阳同出一源,它是明代洪武、永乐年间由山西往河北移民的结果。今河北方言去声分阴阳和去声的合流反映的是明代从山西晋东南地区移民到河北的垦民们的“方言遗迹”。史载:明洪武二十一至二十八年“迁山西泽、潞二州民之无田者,往彰德、真定、临清、归德、太康诸处闲旷之地,令自便置屯耕种,免其赋役三年,仍户给钞二十锭,以备农具。”(《明太祖实录》卷一九三,2825页)“仅洪武时期山西地区仅屯垦荒移民总数就在六七十万人以上。”(安介生1999)“真定”即今河北正定、无极、深泽一带。永乐二年(1404年)九月,“徙太原、平阳、泽、潞、辽、沁、汾民一万户实北京。”(《明太祖实录》卷三四,604页)迁入地北京,实际上为今河北省。……河北及京师地区原本阴阳去不分,明代大规模移民后出现了山西垦民阴阳去二分的方言,这样,两类方言长期并存,在长期接触中,由于北京官话的强有力影响,就形成今河北方言部分地区去声分阴阳而阴强阳弱、去声合流而连调又能区分阴阳去的不同层次的过渡现象。实际上,河北部分方言的阴阳去的演变是晋语上党片方言去声演变的延伸。
二、晋东南晋语去声分阴阳的性质
讨论到这里,还有一个问题需要解决:在晋东南晋语中,长治等24个方言去声分阴阳的性质、沁县等26个方言中去声不分阴阳的性质分别是什么呢?沁县等方言中的去声是从来没有分化过还是曾经分化为阴阳去之后又合二为一了呢?如前所述,中原官话汾河片部分方言中去声也分阴阳,关于其性质,王临惠先生(2003)曾谈到,山西汾河流域中,“下游的霍州、洪洞、曲沃方言里去声分阴阳则是声母的清浊影响声调分化的一种超前形式,它的形成当不晚于全浊声母清化的时间,否则,它就失去了分化的条件了。”[5]101我们同意王临惠的看法,我们认为晋东南晋语中长治等方言去声分阴阳的性质也是如此。声母清浊会对声调的调值产生影响,这是大家公认的事实。我们认为,沁县等方言去声不分阴阳和长治等方言去声分阴阳的现象正是古声母清浊对声调调值产生不同影响的结果。在沁县等方言中,在声母的清浊对声调调值的影响还没有达到形成不同调类的程度的时候,这种影响就因浊音清化而中断了,因此,浊音清化后,其去声不分阴阳,仍为一个调类。而在长治等方言中,在浊音清化之前,古清浊声母对其去声调值产生影响的程度要比对沁县等方言强烈,对其去声调值的影响已经到了可以形成阴阳调类的程度,因此,浊音清化后,形成了阴去和阳去两个调类。由此可见,沁县等方言去声不分阴阳并不是去声分阴阳之后又进一步合并的结果。而且,如果说沁县等方言的去声是分化为阴阳去之后又进一步合并的结果,那么,为什么同处北方话包围之中,偏偏只有长治等方言阴阳去没有发生合并,而沁县等方言阴阳去都合并为一个去声了呢?我们很难对此做出合理的解释。综上所述,我们认为沁县等方言去声不分阴阳是一种存古现象,而长治等方言去声分阴阳则是“声母的清浊影响声调分化的一种超前形式”[6]101。
既然我们认为沁县等方言去声不分阴阳是存古现象,那么,这就启示我们,声母清浊不一定导致声调的分化。从声母清浊的角度来考察晋东南晋语古今调类的分合规律,可以看出以下几点:(1)平声分阴阳,古清声母平声为一类,今读阴平,古浊声母平声为一类,今读阳平。(2)古清声母、次浊声母上声为一类,今读上声,古全浊声母上声并入去声或阳去,有跨类现象。(3)古清声母去声为一类,今读阴去,古浊声母去声(包括全浊上声)为一类,今读阳去,分布在长治等24个方言中。(4)古去声在沁县等26个方言中仍读去声,不分阴阳。(5)古清声母入声为一类,今读阴入,古浊声母入声为一类,今读阳入,分布在潞城等16个方言中。(6)古清声母、次浊声母入声为一类,今读阴入,古全浊声母入声为一类,今读阳入,分布在长子等23个方言中。(7)古入声不分阴阳,分布在晋城等11个方言中。
从晋东南晋语的调类分合规律来看,有些调类分合规律确实是以古声母清浊为条件分化的,如平声分阴阳、潞城等方言入声分阴阳、长治等方言去声分阴阳等都是古声母清浊对立转化为今阴阳调的对立,但也有些调类的分合并没有以声母清浊为条件,如沁县等方言的去声不分阴阳、晋城等方言的入声不分阴阳。由此可见,古声母清浊会对声调调值产生影响,但并不一定会导致所有方言的声调都发生阴阳调的分化,也就是说,古声母清浊的对立并不一定非得转化为阴阳调的对立。因此,“清辅音一般与高调相联系,浊辅音一般与低调相联系,古四声因声母的清浊对立而各分阴阳”的传统看法,虽然对于古四声分阴阳今读八调的多数南方方言而言是适用的,但对于包括晋东南晋语在内的北方方言而言则未必完全适用。关于这一问题,丁邦新先生[7]109也曾有论及:
我们知道清浊声母影响声调的演变是很普遍的现象,但未必是必然的影响,例如现在的国语中有以下这样的对比:
两对字各自不同的地方只有声母的清浊,至少在听觉上无法分辨“闪”和“染”或“上”和“让”在声调上有高低差异,可见清浊声母对声调的影响只是可能的条件,并没有必然性。
由此可见,声母清浊只是影响制约声调发展的一个重要因素,但不是导致声调演变的决定因素。
[1]李思敬.切韵音系上去二声全浊声母字和部分去声次浊声母字在河北宁河方言中的声调表现[J].中国语言学报,1995,(5):34-38.
[2]陈淑静.河北保定地区方言的语音特点[J].方言,1986,(2):14-18.
[3][4]乔全生.晋方言语音史研究[M].北京:中华书局,2008.
[5][6]王临惠.汾河流域方言的语音特点及其流变[M].北京:中国社会科学出版社,2003.
[7]丁邦新.丁邦新语言学论文集[M].北京:商务印书馆,1998.
(责任编辑史素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