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辛亥变局中的海关挂旗之争

2014-02-17傅国涌

中国经济报告 2014年2期
关键词:税务司革命党革命军

傅国涌

拒降龙旗

晚清的海关管理权虽握在外国人主要是英国人手里,但属于清廷的机关,挂的是黄龙旗,另外海关也有自己的旗帜。武昌起义突然发生,离革命风暴最近的江汉关税务司苏古敦不断给总税务司安格联写信汇报情况。1911年10月12日,他在信中说:“我把所有的海关的小火轮都集中在租界江边,……我本来可以悬挂英国旗,但又想这样做不好,如果革命党来到海关时,我必须和他们搞好关系。”他不愿意接受革命党的要求,悬挂新的十八星旗。10月25日,汉口英文《楚报》主笔阿克博派人来问,革命军已接管海关是否属实,并且告诉他,湖南岳州和长沙都已经换了革命军的旗帜了。果然,第二天,革命军方面就派人要他下旗,他回答说,“挂旗并不是想同他们为难,不过是使外界知道海关仍旧照常工作,大家可以安心。下了旗也许贸易会立刻停止,我就不能保证了。”他称自己的真实目的是,试图在中国人眼中抬高海关的威信,“如果清政府胜利了,他们可以认识到海关是个什么样的机关;如果革命军胜利了,也可以向他们证明海关是公正的。”

10月27日早晨,有几个士兵来海关质问,为什么还挂着龙旗?苏古敦不无强硬地告诉他们,“最好离开租界去干他们自己的事吧。”

在革命发生之后的汉口,海关能顶着革命军的压力,继续挂龙旗,在外国人的眼中颇受好评。11月7日,《泰晤士报》驻北京记者莫理循给伦敦的报馆上司布拉姆写信说:“江汉关税务司苏古敦干得尤为出色。……海关的旗子是唯一在革命地区飘扬的中国旗。”唯一显然是夸张了,即使到11月22日,云南思茅独立,第二天就有人非正式地来问海关税务司罗范西,可否也在海关前面悬挂新旗。他回答说不挂,至多只能将老旗拿下。以后再没有提起这件事。所以,直到28日他给安格联写信时,黄龙旗仍悬挂在海关房屋上面。

当然,在革命风暴袭来时,海关要坚持不降龙旗事实上也很难。湖北各口岸,长沙等地,然后全国各口岸海关所在地接二连三独立,是继续坚持挂黄龙旗?或者只挂海关旗?还是什么都不挂?成为各地税务司头疼的问题,那段时期他们给安格联的信,几乎都是有关挂还是不挂、挂什么旗的问题。

什么都不挂

大多数海关在降下龙旗之后,选择了什么都不挂。

在程德全宣布独立之后,11月5日,苏州海关的师范西写信给安格联称,关于继续挂龙旗等问题已遇到压力,他认为,“总税务司是皇上任命的,因此海关还是清政府的机关,希望他们不要使我违反原则,自己把旗子降下来。”不过他表示,旗子虽然现在还挂在那里,明天他就“什么旗也不挂了”。

11月6日,宁波海关的柯必达给安格联写信说:

“革命党非正式地通知我,要我悬挂白旗,我打算拒绝,如果他们愿意挂旗,就让他们自己去挂吧!按照江海关的先例,我今天没有挂旗。”

同一天,远在边陲的云南蒙自关税务司谭安也在给安格联写信,两天前,革命党的旗已经悬挂在城门上了。他只是告诉海关的人员不要挂旗,如果革命党送新旗给他,他没有办法不挂。12月2日,安格联给他回信也说:“如果他们一定要你改挂新旗,你就挂吧,不必为这种事同他们争执。”

11月10日,广州海关的梅乐和在给安格联信里说:

“昨天上午八点钟海关照例升起了龙旗,日落时降下。昨天正午,在群众激动欢呼声中,港内政府的船舶都挂起革命党的旗。正午以后还挂龙旗的政府机关,只有海关了。鉴于人民的情绪,我已经吩咐今天什么旗都不挂。另外我命令把外勤人员制服上的龙形帽徽取下。”

这一天,广东都督胡汉民发出通电:“各局各属衙门、局所、军队、自治会、商会、善堂公鉴:现民国成立,各属局所衙署营队,凡已换民国国旗者,即归民国统辖。”

11月13日,梅乐和写信向安格联汇报:“自从本月9日到今天为止,海关没有挂旗。”因为新政府已明确指示悬挂新旗,他发电报告打算勉强照办,船上已第一次挂了革命政府的旗,岸上还没有挂。他认为,“鉴于目前民众的情绪,已经挂了的旗子当然不能再拿下来。”

11月15日,他给美国驻广州领事倍各滋发去照会:

“广州本月9日宣布独立,当天中午升起了革命党的旗帜。海关在那天仍挂龙旗,日落时才降下,在广州,海关是最后一个废弃大清国旗的政府机关了。

上星期五都督正式通知我在海关建筑和舰艇上挂新旗。本是星期一即11月13日上午八时,我才第一次在舰艇上挂上了新旗,并于征得同意后同时也挂了海关旗,但是一直没有在海关建筑上悬挂。”

省城独立的消息传到广东江门,有人劝江门关税务司烈悌,最好把海关旗竿上的龙旗降下。11月11日,他给安格联写信报告,革命党方面也叫两名水手带信给他,将送两面革命党旗来悬挂。他拒绝在通常时间即日落以前将龙旗降下,不过他说,在接奉总税务司命令以前,他在海关上不挂任何旗帜。因此从这一天上午起,他们已经不挂旗了。

什么旗也不挂,有时也会遇到一些麻烦,两天后,有一大队武装革命军从江门城开来,在海关前面的江边列队,将革命党的旗帜树立在税务司房子的前门和海关总码头的两边。他派人去传话,如果海关财产遭受任何侵犯或关员遭受任何干扰,他立刻就走,由他们同各国领事和炮舰去解决。在接下来的几个小时内,旗帜一个一个地消失了,江门海关未遭受干涉,旗杆上还是什么旗都不挂。不过他考虑到海关小轮要在三角洲狭窄的水道里到处行驶,所以在船尾挂起了革命党的旗,船头还挂上海关旗。

11月13日,北海海关的黎蔼萌收到广州独立的电报,第二天早上他发现北海也挂上了革命党的旗,他吩咐海关不挂任何旗。北海街头人们开始庆祝,放了很多的鞭炮,挂了很多新旗。他给安格联写信说:“在此特殊情况下,我又得不到您的指示,只好暂时不挂旗,希望您同意我的做法。”

在广东汕头,11月21日下午三点,潮海关税务司克立基收到了一封英文函,信纸上印有彩色旗和“中华共和政府”的字样。几分钟后,他又收到第二件公函,并送来一面蓝白色的青天白日旗,要他挂在海关的旗杆上。他没有回信,黄龙旗也一直等到日落后才降下。但他吩咐,第二天什么旗都不要挂了,如果新的共和政府人员坚持要他们挂革命党的旗,海关的职员不得反对。对于挂旗的问题,他当时的想法是,虽然他和海关职员不反对挂“共和”旗,但是最好等他了解一下其他通商口岸在同样情况下所采取的办法后再作决定。什么旗都不挂,算是一种缓冲。

12月2日,湖北沙市海关的葛云森给安格联写信说,11月27日,招商局和趸船“楚山”号都挂起了新的共和旗帜。虽然革命军对海关未加干涉,但几天以来,他已有意不在海关挂龙旗。

南京易手一个多星期后,12月12日,金陵关税务司卢力飞写信向安格联汇报:“海关现在已不悬挂龙旗了,但我们不悬挂其他旗帜。”安格联的批示是:“倘使他们逼迫你,你可以悬挂新旗,但是你不要自动这样做。”

挂海关旗

有些海关在降下龙旗之后,挂上了黄绿色的海关旗。杭州海关税务司铁士兰就是这样做的。

11月5日,他拒绝了革命军要他在海关挂上白旗的要求,正在赶制一面老式的关旗,准备挂在海关房屋上。第二天,新政府送来一张告示和一面旗,他告诉来人,不能挂他们的旗。问及为什么不能挂旗,他的回答是,“海关受北京总税务司领导,具有一定的国际地位和负有国际义务,因此在总税务司和列强承认新政府以前,以及新政府还没有被承认作为负责偿还外债的政府以前,我不能悬挂他们的旗。” 他表示,自己正在赶制一面关旗,做好后即在海关悬挂。革命军的代表同意了。

当天,英国驻杭州领事赛斐敕给英国驻中国公使朱尔典写信报告此事:

海关照常办公。税务司仍主管征收关税……

税务司拒绝悬挂白色旗帜或共和旗帜。他重新使用前任总税务司(赫德)的绿色和黄色旗帜,并且向前来访问他讨论此事的革命军代表解释说:海关必须保持中立。

无论是选择什么都不挂,还是挂海关旗,都是表示在清廷与革命党之间保持中立。这一点安格联11月30日给上海税务司墨贤理的信中就说得很清楚,他强调海关当时所处的特殊地位,明确它是一个中立机构,对双方都不偏袒。他知道海关里面许多华籍工作人员同情革命运动,他们如果要参加革命活动,那就应当辞职,以免使海关为难。否则不管周围发生什么事,在海关做自己的工作,才是他们的正业。

上海独立之后,伍廷芳答复墨贤理说,如果海关巡舰挂上革命党的旗帜,将不会遭受干涉。墨贤理回答办不到,但是如果挂了黄龙旗会引起麻烦,他可以命令海关巡舰只挂绿底黄叉的海关旗。11月10日,他给安格联报告说,海关巡舰现在已经这样办了。

蒙自关云南府分关在革命后照常办公,挂的就是海关旗。但是在广州,挂海关旗是行不通的,当地海关税务司梅乐和写信向安格联诉苦:“用关旗代替新旗,在广州是行不通的。在目前情况下,在汉口、上海,甚至在九龙的关卡行得通的挂旗办法,在广州试行就非常危险。”

11月18日安格联给墨贤理的回复,就拿广州的例子给他参考:“在广州海关巡船挂旗问题上,我们只好让步。新都督通知我说,如果我们不挂他的旗,他就不能保护我们的船,等等。……我曾指示广州海关试挂海关旗,如果只是陆上关产的问题,我想也许就行了。但是都督指出,在船尾挂一个不常见的旗,这在广东水面上会被人误会。他说的很对。……如果只在船头上挂我们的旗(船旗),不挂革命党旗,船只可以得到保护,不受干扰,当然很好。如果不行,那就委屈一下,挂革命党的旗。龙旗当然谈不上了。”

五色旗

辛亥革命,各地独立,挂出的旗帜也各不相同,有白旗、有蓝白旗、有红旗等,直到最后挂五色旗。在大局确定之前,屈从革命军而挂新旗的海关很少。

10月22日,长沙独立,海关税务司伟克非一觉醒来,发现海关屋上挂上了白旗,很不高兴,后来查明是卫兵在晚上挂上去的。他马上派人到军政府去找都督焦达峰,要求把旗降下来,否则他将撤退全体人员,未经他同意不能挂旗。焦很有礼貌地接见了他派去的人,表示在没有办理正式手续以前可以不必挂旗。但是,伟克非很快就收到军政府都督的来文,声明他们已经宣布独立并已接管海关和邮政局,要派人来更换徽章和旗帜。伟克非声称自己只听命于总税务司。经过长时间的争辩,他们并不能改变他的主张,最后同意他的要求,答应不挂任何旗,他也同意不再挂黄龙旗。

到10月28日,军政府再次要他换新旗,他看到无法再坚持了,只好屈服。他知道拒绝挂旗没有用处,只会引起反感,不过还是拖延时间,迟迟没有挂旗。

最后旗帜还是挂出来了,但他在挂旗后感到很不舒服。他说从来没有想到会成为一个共和国的官吏。广州独立后,军政府正式通知梅乐和在海关建筑和舰艇上挂新旗。拖到11月13日上午八时,他才第一次在舰艇上挂上了新旗,并在征得同意后,同时挂上海关旗,但是一直不愿在海关建筑上挂新旗。

为什么海关在挂旗的问题上如此纠结,是因为他们对时局没有把握,不知道这场革命将怎么收场。他们在观望、等待,一旦时局明朗了,清廷的命运被决定,挂上新旗就是当然的了,他们也不再有任何的为难。当清帝的退位诏书一颁布,全国都挂上了五色旗,连东北的各海关也不例外,他们都接到了海关总税务司安格联的电报指令。1912年2月24日,吉林海关的伟博德汇报:“17日全城悬挂新国旗。收到您来电以后,海关不再悬挂龙旗,18日早上我集合全关人员,升起了新国旗,并放鞭炮,然后散会庆祝。”

此前,奉天海关的劳达尔也向安格联汇报:

“您指示悬挂临时国旗的电报,星期三深夜以后才收到。昨天上午我第一件事就是吩咐定制新旗,今天在本关和常关都挂上了新旗。在新旗挂出后不到半小时,道台就打电话来问我挂的是什么旗,我答复说是遵照您的电报指示挂的临时国旗。……我听说市面上早已存了很多新旗,现在我们机关既然公开挂了出来,别处也要援例了。

看惯了的老龙旗忽然不见了,很令人伤感。”

想不到,外国人竟然为老龙旗的消失而伤感。然而,老龙旗的历史终于结束了。

(作者为独立学者、自由撰稿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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