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变迁与选择性重构——贵州南部“佯僙人”的文化调适

2014-02-12徐文敏商正美

铜仁学院学报 2014年6期
关键词:族群变迁贵州

徐文敏,商正美

( 贵州大学 人文学院,贵州 贵阳 550025 )

任何社会、民族(或族群)都要面对来自不同方面的压力。“一方面,要试图维持来自本社会的传统的内部力量,以维持传统社会的稳定性,保持社会功能最低限度的变化;另一方面,要面对促使其社会文化发生变化的外部因素,并对社会结构、功能进行调整,以使该群体适应和符合来自不断变化的社会因素的影响和作用”[1]。这是一个主动调适的过程。文化不是静态物,而是随着历史的演进而不断变化的。在变迁过程中,文化在不断地解构再重构,最终形成一套适应现代社会的文化体系。而现代化并不完全是在消除传统文化,同时也在吸收传统精髓文化的基础上,对传统文化进行建构。与其他族群一样,贵州佯僙人的民族文化在适应现代化过程中,不断解构并巧妙地赋予了新的意义。

由于地理条件和交通的限制,研究贵州佯僙人的学者很少,仅有几个本民族的政府工作者。他们只是对佯僙人的风俗习惯加以记录,佯僙人受到的社会关注度也不高。近年来,由于旅游业的发展和政府的重视,这个边缘族群逐渐引起专家学者的重视,黔南师院的两位老师开始研究贵州佯僙人,但涉及的领域有限。因此,学术界可以对佯僙人开展更为广泛的研究。

一、田野点概况

贵州佯僙人自称“印绕”,布依族称他们为“补绒”,解放前,周围汉族称他们为“佯僙崽”。在很多史籍和方志中,唐朝以前就有佯僙蛮的称谓和他们在贵州居住的记载。《读史方舆纪要》载:思州东连沅、靖,西接涪、渝,为楚、蜀之唇齿,实西南雄胜之地,“思州蛮有犭羊僙、仡佬、木瑶(老)、苗质(子)数种”。《都匀县志》云:“司南有马尾河,独山平舟往来所经也,都匀河矣,羊犭黄诸苗,多濒河而居”。《广西通志》载:“犭羊人,黔南之界地接生苗往往有之,群斗不胜则以首撞若羊”。《新元史·列传》载:大德三年(1300)正月,八番呈周砦主韦光正等杀牛祭天,立盟归降,自言有地三千里,九十八砦系杨黄五种人氏二万七千余房。虽然后来各朝各代的记载用字不同,但读音都是相同的。佯僙二字始见于《黔南职方纪略》,载:“播州杨氏,其族在贵州者曰佯僙,今都匀、石阡、黎平诸府皆有之。”[2]自1953年第一次民族识别起,佯僙人便向中央申请成为“佯僙族”,但未获批准;1956年,被认定为布依族;1987年,根据“名从主人”的原则,认为佯僙语870个词汇中有58.97 %与广西毛南族相似,故被认定为毛南族;1990年7月27日,国家把贵州31904名佯僙人划为毛南族。佯僙人虽然被划分为毛南族,但是仍自称佯僙人,自我认同度较高,故本文遵其意愿,以“佯僙人”称之。

佯僙人主要分布在贵州黔南平塘、独山和惠水三县,共三万多人。佯僙人有自己的语言,属于汉藏语系壮侗语族侗水语支,没有文字,文化都是口头相传的。族源上,他们一致认同是被迫从江西迁徙而来,并把这一说法刻录在族碑上。佯僙人的村寨建在半坡或山与山之间平坦的交界处,他们在山上开田地,是靠天吃饭的族群。经济作物以水稻、玉米、大豆为主,喜吃酸甜,好米酒。房屋是木质结构,一般两层,房前挂两只牛角,现在大部分改成砖房。女性喜欢包头巾,身穿蓝色对襟盘扣上衣,下着长裤;男性一般着黑色或蓝色长衫。佯僙人信山神、土地神、水神、树神,敬重牛。丧葬是佯僙人最隆重的盛事,要请鬼师开丧,把先人的灵魂送回江西,杀牛杀马大祭,跳猴鼓舞。佯僙人至今还保留四月八、七月半、九月九、迎春节等传统节日,解放后新增了六月六,是一个传统文化丰富、研究价值极高的族群。

二、贵州佯僙人文化变迁及选择性重构

(一)贵州佯僙人的文化变迁

严格来说,对佯僙人文化研究可以分为两个阶段。第一个阶段是上世纪50年代初到70年代末,处于新中国建立新时期,土地从地主的手中解放出来,归国家所有。每个寨子组成一个或两个生产队,农民被限制在生产队里,没有足够的自由。而且,他们的交际圈限制到队,宽一点也只是队与队之间,没有大规模的社会交往活动,这就形成了一个以血缘和地缘为主的狭小交际圈。期间还经过文化大革命,抵制宗教信仰,否定传统文化。第二阶段是上世纪80年代至今,国家实行改革开放政策,提供了更大的生产、生活空间;家庭联产承包责任制的推行,农民享有土地使用权。之后佯僙人跟随国家发展的脚步,大力发展经济,人口向城市流动,给农村带来全新的思想观念和生活方式。以下是两个时期佯僙文化的社会变迁对比。

1.显性文化变迁

显性文化主要指民族文化的外显特征,族群标识不是特别明显,在该族群与其他族群交往中容易发生变迁,主要包括生活方式和生产方式两方面。

在产业结构方面,第一产业逐渐弱化,第三产业的比重逐渐加大。某些产业出现一段时间之后就消失,如煤矿,90年代中期有个外省老板来这边开矿,开了五六年就走了;烤烟是在政府引导下种植的,由于地势限制,每年都不达标,百姓不愿意种;养蜂是个人选择的,几个寨子才有一个人在做,走得最远的是到湖南株洲,但现在没有了。目前,家庭总收入中,其他收入占90 %(外出务工为主),农业仅占 10%,虽然农业收入微薄,但因为对土地有特殊情感,所以很少有荒地;比较明显的还有建筑业和商业,几乎每个寨子都有几个建筑团队和商店,像甲翁就有 5家商店。在劳动方式上,传统方式与现代方式相结合,现代化的肥料与机器被广泛引用。

佯僙人的生活方式由标准化向多样化转变。服饰上,只有老年妇女在穿传统服饰、包头巾,青壮年都穿汉装,从外表上无法分辨族别。饮食上,不同季节有不同的吃法,同时还引进一些新食品,某些节日变成了大聚餐的日子,比如九月九和迎春节,吃饭已经突破原有的功能,社交和感情交流的功能越发明显。民居上,木房子全改造成砖房,房屋消费成为家庭的最大开支。交通上,摩托车成为最普遍的交通工具,一个寨子里会有几辆面包车,甚至还有小轿车。娱乐上,以前端午节要到亮寨去唱山歌的,现在这一习俗没有了,家电的流通,使得麻将和台球等新型娱乐项目在农村得以立脚。医疗上,农村合作医疗的推行,加上传统巫术的逐渐消亡,人们越来越相信科学才能解决一切问题。

2.隐性文化变迁

隐性文化是族群内部最明显的特征,是区别自我和他者的有力证据,多指精神方面的需求。相对于显性文化,隐性文化不易发生变迁,变迁周期长且不明显,主要包括民族语言、宗教信仰、节日风俗等。

语言上,由于外出打工或读书,汉语成为主要的交流工具,佯僙话的用处越发狭窄,只有老年人之间交谈才会说佯僙话,语言由单一民族语言到双语交际。民间信仰上,村民的来世观念逐渐弱化,原本具有约束村民行为规范的信仰逐渐失去其功效,只有小事情才去拜神,大事一般都靠科学。节日上,上世纪80年代以前最隆重的节日是火把节,是以周围几个寨子在一起过的形式进行的;端午节要去亮寨唱山歌,现在只是吃粽子不唱歌;六月六是后来才兴的节日。婚俗上,婚姻角色正朝着城镇与农村整体变动,联姻方面发生了变化,突破了原有的血统、等级、民族界限[3]。丧葬习俗是佯僙人最隆重的日子,丧葬要请鬼师开丧,杀牛杀马大祭的习俗没变,但是由丧葬衍生出的猴鼓舞,逐渐变化,只有在政府需要的时候才会演出,平时丧葬也可以花钱请,但由于经济问题,请的情况已很少。

(二)贵州佯僙文化形貌的选择性重构

“我们如今已意识到新事物总是从旧事物中创造出来的,现代性并不靠一笔勾销往昔,而是要把尽可能多的往昔纳入尽可能多的未来。”[4]“现代性在其发展历史的大部分时期里,一方面它在消解传统,另一方面,它又在不断重建传统。”[5]佯僙人在与周边汉族和布依族相交往的过程中,互相融合,吸收对方文化,再加上现代化的冲击,佯僙传统文化在不断解构再重构。其中,最明显的区域有以下几方面。

1.建筑

上世纪80年代以前,佯僙人住木房。木房是在自家土地上修起来的,正前面有三间房,两边是带火坑的房间,主要是用作接待客人和吃饭;中间是堂屋,安放祖先牌位的神圣地,逢年过节或有重大事件都是在堂屋举行;后面是厨房和卧房,楼上是放农具和农作物的,圈房在木房边上,厕所离得相对远点,为了方便看家,很多家都有门楼。在传统木房的基础上,砖房中堂屋和两边火塘屋的位置不变,只是向后和向上拓宽了空间布局,厨房的空间扩大,厕所安放在房间里,圈房有的在一楼,有的另修,还有人家甚至还保留有传统的雕花窗户。传统建筑风格在现代建筑上得以重现。

2.猴鼓舞

猴鼓舞曾经是丧事的重头戏,是孝道文化和民间信仰的集中表现。猴鼓舞的发源地在甲翁,继承人也多是上院和下院两大家族的人,曾经还去上海拿过大奖,后来由于人口外流,缺少铜鼓,其功能渐渐弱化,某段时间甚至消失。近几年,卡蒲政府开始重视佯僙民间文化,给予更多的政策支持和财政支助,作为最具代表性的猴鼓舞重新引起重视。青壮年外出,便在小学寻找继承人,由石治禹老师负责教授。由于考虑到学者都是小学生,年龄和身高不等,身体状况也不一样,减少高难度动作,新加几个新动作,鼓点由急变缓。虽然现在猴鼓舞不再是丧葬的专属项目,逐渐变化为政府需要的时候才演,但猴鼓舞的再现无疑是佯僙民族文化的重构。

3.民间信仰

解放前,每个寨子都有庙,由于打击封建迷信,把庙拆了,也不允许村民拜神。现在,有的寨子把庙旁边的树作为守寨佬,寨子里遇到不好的事就去拜大树,这颗树完全替代原先庙宇的功能,成为村民的精神寄托和祭祀圣地。有的寨子就把原来有庙的地方当作神地祭拜。民间信仰是一个民族得以存在的有力保证,在佯僙人的某些信仰弱化的同时,其他信仰就会滋长,成为村民新的精神支柱。

4.六月六节日的引进与重构

佯僙人的六月六节日是在解放后才兴起的,是从周边布依族引进的。开始的功能主要是婆家要给出嫁的女儿送红色的衣服、碗、筷和盆,寓意女儿在夫家万事如意、红红火火。现在,六月六节日已经变成了母亲节,过节这天,只要母亲还在世,出嫁的女儿都要包粽子和拿点好吃的回婆家,还要买衣服或者送钱给母亲,给母亲煮一顿饭,感谢多年的养育之恩。六月六作为外来节日,佯僙人逐渐改变了它的原始形式,变成具有佯僙特色的形式流传着。

三、贵州佯僙人文化调适的社会大背景

“文化变迁就是指或由于民族社会内部的发展,或由于不同民族间的接触而引起的一个民族文化系统,从内容到结构、模式、风格的变化。”[6]396

贵州佯僙人文化变迁与外界的社会背景、经济发展和社会交往密切相关。

(一)政治、政策因素

改革开放以前,生产队把农民束缚在土地上,形成了以家族血缘和地缘为中心的关系网。1978年以来,国家实施了开放的经济政策和家庭联产承包责任制,农民从土地的束缚中解放出来,走出去谋生活。从此,以血缘和地缘为中心的关系网逐渐被社会关系网络取代。尤其是1990年,国家将贵州佯僙人认定为毛南族,中央和当地政府给予更多的政策优惠、财政补贴和发展机会,寨子基本通路、通电,家用电器、电话等现代性的物品逐步涌入农村,加快了传统文化与现代性的融合。

(二)市场经济的发展

“市场经济的快速发展,使得各民族不断打破封闭,由相互闭塞到逐渐交流,由彼此隔离到密切联系。”[7]佯僙人是一个比较开放的族群,容易吸收他文化。市场经济使许多人从农业转移到非农业,特别是城市化给村民提供了大量的就业机会,农村人口流向城市,文化碰撞之后带来了全新的思想观念和生活方式。同时,经济形态开始多元化,手工艺者、小卖部、药店等开始完善。旅游业吸引了一些旅游者和专家学者来访,佯僙文化逐渐被外界熟识。出于保护民族文化、增加经济收入等因素考虑,许多即将消失的文化又被重新包装,出现在人们生活里,唤起人们最原始的文化自觉和文化信仰。

(三)社会交往密切

“在多民族杂居、多元文化并存的背景下,每个民族的习俗生活变异过程中总会吸纳和融合周边民族中适合于自身环境和利益的内容。这种变迁推动了民族杂居地区文化的向心整合。”[9]现在所说的贵州毛南族,其实就是几大民族的融合。长期以来,佯僙人与周边汉族和布依族交往密切,交互杂居,佯僙人在某个时间段甚至成为布依族的一部分。在漫长的发展中,佯僙人吸收和融合周边民族的积极文化,使自身文化不断地整合、重组。

四、结语

“文化转型是一个长期的过程,民族传统文化的一些因素在社会发展的背景中,或消失、或重生、或再造、或嫁接、或同根再生、或新瓶旧酒,然而不论是哪种方式,有一点是可以肯定的,没有任何传统是一成不变的,传统本身也是不断生成的,也需要不断地扬弃和发展。”[10]贵州佯僙人在众多主流族群的夹缝中求发展,不仅没被其他族群完全同化,还能吸收其他的族群文化,保留具有明显族群标志的部分民族文化。同时,佯僙人不是杂乱无章地选择或者放弃某一文化,而是根据族群成员的需要,有选择地扬弃。他们选择重构的部分都是代表这个族群鲜明特色的传统,这不得不归功于它有一套不断解构和重构民族文化的方式。文化的解构面临着消失危险,但作为一个有着极强文化自觉的族群,佯僙人选择性地再造了某些文化,并赋予其新的意义,使其成为族群认同的重要标志。

[1] (美)克莱德·M·伍兹.文化变迁[M].何瑞福,译.河北:河北人民出版社,1989.

[2] 孟学华,刘世彬.贵州毛南族(佯偾人)族源考[J].凯里学院学报,2012,(2).

[3] 马丽.跨省婚姻与粤北农村文化变迁调查研究[J].广西民族研究,2004,(3).

[4] (法)阿兰·图雷纳.20世纪的社会转型[M]//中国社会科学杂志社,编.社会转型:多文化多民族社会.北京:社会科学文献出版社,2000.

[5] (德)贝克,(英)吉登斯,(英)拉什,赵文书.自反性现代化[M].赵文书,译.北京:商务印书馆,2001.

[6] 林耀华.民族学通论[M].北京:中央民族大学出版社,1997.

[7] 袁宝明.流动与族性——文化变迁的视角[J].西南石油大学学报,2013,(2).

[8] 韦仁忠.关于民俗变迁、文化整合的新思考——甘肃省天祝县汉、藏民族杂居村落藏族生活变化探微[J].甘肃联合大学学报,2008,(4).

[9] 高婕.论民族旅游开展背景下的文化变迁与社会发展——以黔东南苗寨为例[J].中南民族大学学报,2013,(4).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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