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从“自我”到“他者”
—— 浅谈日本汉学的历史变迁

2014-02-12张如意马振秋

唐山师范学院学报 2014年4期
关键词:汉学自我日本

张如意,马振秋

(1. 河北大学 外国语学院,河北 保定 071002;2. 唐山学院 外语系,河北 唐山 063000)

从“自我”到“他者”
—— 浅谈日本汉学的历史变迁

张如意1,马振秋2

(1. 河北大学 外国语学院,河北 保定 071002;2. 唐山学院 外语系,河北 唐山 063000)

日本汉学具有独特一面。这主要体现在它的双重性上,即日本汉学具有“自我”和“他者”的双重性质。这种“自我”和“他者”的悖论相互交错,贯穿日本汉学的历史。到了20世纪后半叶,日本汉学终于完成了从“自我”到“他者”的质的转变。认识日本汉学的这种独特性并阐明这一转变过程及内在原因,对于我们了解日本汉学和认清日本人的中国观有着很重要的理论研究价值和现实意义。

日本汉学;日本文学;批判方法论

随着中国大国经济的崛起和国际影响力的提高,在国际上汉学也逐渐成为一门显学。

一般认为,汉学发轫于16世纪末的西方,经历了确立期、发展期,到20世纪逐步进入繁荣期[1]。由于中西文化的差异性和西方独特的学术传统,比起日韩和俄苏的汉学来,国内学者似乎更注重这种来自西方异质文化背景中的研究,而轻视中国周边类似文化圈中的观点。

事实上,与西方国家相比,日本汉学是很独特的。这主要体现在它的双重性上,即日本汉学具有“自我”和“他者”的双重性。一方面,由于历史和地理上的原因,日本汉学的研究主体与研究对象长期处于同一界面,丧失了西方汉学中那种明确的“他者”意识,从而导致了日本汉学的“自我”性。另一方面,在不同的历史时期,日本为了张显“独立”,排斥汉文化,尤其是近代以后受“脱亚入欧”思想的影响,培养了日本汉学的“他者”意识。这种“自我”和“他者”的悖论相互交错,贯穿日本汉学的历史,到了20世纪后半叶,日本汉学终于完成了从“自我”到“他者”的质的转变。认识日本汉学的这种独特性并阐明这一

转变过程及其内在原因,对于我们了解日本汉学和认清日本人的中国观有着很重要的理论研究价值和现实意义。

一、汉学的起源

笔者并不认同人们普遍认为的汉学起源于西方的观点。所谓汉学,按今天的定义来讲,一般是指由居住在中国以外的非中国人进行的中国研究。从这个意义上说,日本人对中国的研究应该远远早于西方。因为日本人自隋唐起就开始研究中国的典籍制度,并借用中国的文字创造了日本文字,模仿唐朝的律令制建立了日本的政治制度,只是当时汉学没有像今天这样作为一个学科或概念被明确提出来。

二、日本汉学的“自我”性

在日本的奈良时代(公元5—8世纪),遣隋使和遣唐使将中国文化和典籍带回日本后,形成了以宫廷贵族为中心的汉文学习热潮。日本天皇鼓励汉文学习,要求所有官吏必须掌握汉文。受此影响,人们不但学习汉文,而且还用汉语创作诗歌,这些诗歌也就被称为“汉诗文”。这一时期,涌现出了许多杰出的汉诗文作者和作品。具有代表性的《怀风藻》(公元751年)是日本现存最早的汉文集,它收录了64人的作品,约120篇,以模仿中国六朝的古体诗五言绝句为主,如大津皇子的汉诗中有这样一首:“金乌临西舍,鼓声催命短。泉路无宾主,此夕离家向。”这些汉诗文无论形式还是意境,都颇具汉诗之妙,充分反映出当时日本的汉学具有相当高的水平。可以说,汉诗文是日本汉学的一个重要领域,也是世界上出现最早的汉学成果。

到了平安时代(公元9世纪初—12世纪初),日本嵯峨天皇援引魏文帝《典论》的“文章经国”思想,主张“文章乃经国之大业,不朽之盛事”,并且把汉文水平作为考核官吏的标准。于是,汉文的学习和创作更是盛行于世,相继涌现出了如嵯峨天皇、小野、空海和菅原道真等杰出的汉诗文作家,并编纂成了如《凌云集》、《文华秀丽集》和《经国集》等优秀的汉诗文作品集。其中空海的诗集《性灵集》、汉诗文论《文镜秘府论》以及菅原道真的《菅家文章》等都对后世产生了极大影响。可以说,直至公元9世纪遣唐使和律令制废止,汉学一直在日本的社会文化生活中居于主流地位。

随着日语假名的产生和普及,10世纪以后,代表当时日本文化的和歌文学和女流文学兴起,汉学逐渐走向衰退,基本局限在了菅原和大江两大汉学世家里。虽说在衰退,但在官方场合仍然通用汉文,而且涌现出了源顺、大江匡衡等知名汉学家和《本朝文粹》、《扶桑集》以及《本朝无题集》等优秀汉诗文作品。

到了中世(1192-1603年),中国的新佛教禅宗传入日本,汉学出现了新特点。从廉仓幕府末期到室町幕府时代的大约300年间,形成了以廉仓五山和京都五山为中心的“五山文学”。“五山文学”不仅延续了平安时代汉学的香火,还创作了大量用于禅寺仪式的汉诗文,涌现出了如义堂周信和绝海中津等杰出的汉诗文作家。因此这一时期禅院文学突出体现了日本汉学的特征。

日本从1603年开始进入江户幕府时期。江户幕府为了政权的稳定,把程朱理学作为国学,并采取保护政策,重用精通程朱理学的林罗山和新井白石等人开办大学,讲授和研究程朱理学。程朱理学在当时的日本社会得到大力推广和普及,成为人们精神文化生活的行为准则,对其后日本的国民性和民族精神的形成产生了重大影响,如森严的等级制度,惩恶扬善的思想,仁义礼智信的精神等。但是,另一方面,由于对程朱理学一统江湖局面的不满,随后出现了诸如阳明学、古义学和古文辞学等其他的重要汉学流派。阳明学的代表是中江藤树,他针对理学日益形式化的问题,研究和倡导明朝王阳明的学说,主张知行合一,试图超越程朱理学。古义学的代表是伊藤仁齐,注重道德实践。而著名汉学家荻生徂徕倡导的古文辞学则主张通过研究经典直接发掘孔孟学说的真谛。可以说,与以前不同的是,在江户时代,与日本的国学相对,汉学作为一门学问兴起,并呈现出了空前的繁荣景象,它具备了很强的研究性和学术性特征。

江户时代前期,由于以程朱理学为首的各个学派的兴盛,传统的汉诗文创作成了汉学者们的副业。到了18世纪中叶,出现了众多的诗社,汉诗文创作又出现了繁荣景象,涌现出了许多杰出诗人,如菅茶山、广濑淡窗、赖山阳和梁川星严等,使这一时期汉诗文创作又达到了一个新的高峰。

纵观从奈良时代到明治维新,即从建立古代国家到封建社会结束的整个历史时期,日本在一直不停地引进、吸收和消化中国文化,并在此基础上创造和发展了日本文化。在这个过程中,汉学不单单作为一门学问孤立存在,而且对日本的社会文化发展发挥了重要作用,如果把中国文化或者说汉文化比做母体的话,那么汉学就是播种机,它在日本这块土地上播撒了汉文化,孕育和催生了日本文化,如果没有汉学,两种文化之间就失去了沟通的媒质或桥梁,也就不会产生今天的日本文化。日本人崇尚汉学,视汉学为自己精神文化生活的重要组成部分,进行学习、研究和继承,使汉学的学术价值和文化价值得到了高度的统一。我们认为这就是日本汉学与西方汉学的本质区别,这种对汉学的自我认同和对汉文化的归属性,丧失了西方汉学中的“他者”性,形成了日本汉学独特的“自我”性。

不仅是古代,到了近代以后,尽管日本社会发生了重大变化,但这种汉学的“自我”性仍然深深植根于日本的汉学研究和社会文化生活中,影响着日本人的行为方式。直到今天,日本的中学“国语”课本中,中国古典仍占很

大比例,而且是必修内容。许多日本汉学家仍然把汉学看作东洋文化,寻求着文化上的归属感,中国研究中的“东方主义”和“亚洲意识”无不根源于此。这些可以看作是继承了古代日本汉学的传统,是其“自我”性的血脉延续。

三、日本汉学的“他者”意识

事实上,我们虽然承认古代日本汉学的“自我”性的主流地位,但并不等于说日本汉学就完全没有“他者”意识,即使在汉学兴盛的各个历史时期,日本汉学的“他者”意识也常常显露出来。公元10世纪后期涌现出的和歌文学和女性文学实际上就是对汉学话语霸权的一种反动力。江户幕府后期日本“国学”的兴起,更是明确提出了对汉学的批判,其中被称为日本国学大师的本居宣长通过研究《源氏物语》等古典小说,大力宣扬所谓日本审美意识和文学理念,并以此来批判儒学的道德思想,试图摆脱汉学的束缚。这从侧面反映了日本汉学“他者”意识的抬头,是日本欲从身旁大国身影的笼罩中摆脱出来的体现,也是试图取得精神和文化独立的一种学术和文化思潮。但是,日本汉学真正从“自我”向“他者”的转变,应该始于1868年的明治维新。

明治维新是日本社会近代化的开端,也是日本脱离亚洲向西方列强看齐的过程。在这个过程中,汉学虽然保持着以前的传统,但由于受社会上“脱亚入欧”思想的影响,出现了明确的去“自我”和“他者”化的倾向。其代表人物就是日本近代启蒙思想家福泽谕吉。在他1885年3月16日发表于《时事新报》的政论文“脱亚论”中有这样一段论述:

我日本国地处亚洲之东陲,其国民精神已弃亚洲之陋习而向西洋之文明。然不幸之有邻国,一曰支那,一曰朝鲜。……此二国者,不知改进之道,其恋古风旧俗,千百年无异。在此文明日进之舞台上,论教育则云儒教主义,论教旨则曰仁义礼智,由一至于十,仅为虚饰之事。其于实际,不唯无视真理原则,且道德佛地,极不知廉耻,傲然而不念自省。……如上所述,为今之谋,与其待邻国开明而共兴亚洲,莫如脱其伍而与西洋文明国共进退。莫因邻国之故而善待支朝,当以西洋之法与之相处。亲恶友者不能免其恶友,吾之心则谢绝亚洲之恶友。

这是日本近代在思想界鄙视中华文明,崇拜西方文化的极端体现,也是日后日本侵略中国,企图称霸亚洲的一个重要思想依据。受这种社会思潮的影响,日本不再崇拜汉学汉文化,而是把汉文化当作一种迂腐落后的糟粕,加以唾弃、排斥,进行蹂躏和攻击,试图从汉文化中挣脱、独立出来。明治维新中期后,日本把“汉学”更名为“支那学”,也是体现了这种文化心理。

关于“支那”的词源目前学界还没有定论,但至少最初这个词并没有贬义。所以辛亥革命前的一些中国资产阶级革命家也使用了它。但是,自中日甲午战争后,日本人仇视和征服中国的意识日渐强烈,“支那”一词便带上了贬义的色彩。辛亥革命采用“中华民国”国号后,日本除了一些正式公文之外,仍称中国为“支那”,这种充满歧视的称谓一直延续到战后的1946年。不用说,在这种语境中产生“支那学”一词,不管它的内容如何,也无论对词源进行怎样的阐释,可以断定,它迎合了当时日本的社会文化心理,包含着对中华文化的蔑视之意。

当然,我们不能完全把学术和现实的社会文化放在一起考量,“支那学”在秉承传统汉学的基础上,吸收了西方的研究方法,在学术上确实取得了不小的成绩,这其中以“京都学派”最为突出。该学派的代表人物如狩野直喜和内藤湖南等在学术上独树一帜,不但开创和建设了“京都支那学派”,而且形成了自己的学术体系,为日本汉学的发展作出了突出贡献。跟以前的汉学相比,他们的学术思想发生了质的变化。正如刘岳兵所指出的那样,“支那学”就是要真正“从传统汉学的旧套中摆脱出来,对古典文本不仅仅局限于同情地解释,而且强调一种批判的眼光和客观的实事求是的态度”[2]。“从信仰的态度转变到批判的态度,对中国古典进行历史的、客观的、实事求是的研究,这种‘第三者的立场’正是作为近代学问的‘支那学’诞生的标志。”这里所说的“批判的眼光”也好,“第三者的立场”也罢,说到底,正是日本近代汉学由“自我”向“他者”的一种过渡。也就是说,在某种程度上,“支那学”正在试图把汉文化放在一个“他者”的位置上进行考察研究。虽说如此,“支那学”的研究者们的目光毕竟还是过多地停留在中国古典上,真正开启现代中国研究之门的应该是20世纪20~30年代出现的一批现代派汉学家,其中竹内好就是一个典型的代表。竹内好把目光从传统的儒学和东洋学转移出来,投向现代的中国社会,对中国的现实和革命表现出了极大的关心,他批判日本汉学的经院性质,认为日本汉学“失去了意识形态功能,被弃之不顾的汉学,集过多的封建桎梏于一身,置身于社会进化之外,徒具形骸。”竹内好以鲁迅研究为中心,研究现代中国知识分子的思想和意识,为日本现代中国学的建立发展开辟了道路,尤其是他的鲁迅研究取得了显著的成果。但总的来说,由于受时代的局限,无论是支那学派也好还是战前竹内好的研究也好,实际上还都是日本汉学从“自我”向“他者”的一种过渡。

在明治维新之后到二战开始的这段时间里,日本虽然向西方学习,跨入西方列强的行列,实现了现代化。但从其社会思想和意识形态来看,仍然保留着浓厚的封建性。儒学思想仍然是其意识形态的根基。二战之后,在美国占领军的指导和监督下,除了对政治经济进行改革之外,对

日本人的思想和文化心理也进行改造,使日本真正走上西方式的民主道路。在这种背景下,汉学和“支那学”日渐衰微,代之而起的是新兴的中国学。

或许对于西方学者来说,汉学和中国学,只是新旧称谓的变化,并无本质区别,但是对于日本来讲,汉学和中国学是有很大区别的。日本汉学经历了汉学——“支那学”——中国学的历史变迁,而这种变迁既包含着研究内容和研究方法的变化,也折射着中日两国的关系史,单纯与西方对等地谈论日本汉学,是不符合日本汉学实际的。

日本现代中国学的起步应该在中华人民共和国成立之后。1949年10月伴随着新中国的成立,“日本中国学会”宣布成立,这个学会成立之初,会员人数超过2 000,包括文学、语言和哲学三个部分,但由于该学会过多地继承了战前汉学和“支那学”的传统,造成研究成果还是以古典为中心。1951年起步的“现代中国学会”与前者有很大的不同,它以对现代中国的关心为出发点,涉及中国的政治经济和思想文学,是一个综合性的现代中国学会。另外还有1986年由“东大中国哲学文学会”改组而成的“中国社会文化学会”,以上这三个学会成为现代中国学的主要阵地,从事着现代中国的研究。

战后,日本汉学(中国学,方便起见仍按传统称谓)的研究视野已经突破了过去那种以文史哲为重点的局面,扩展到了中国社会的方方面面,尤其是改革开放以来,日本的汉学热一浪高过一浪,这固然缘于中国经济的高速发展和国际地位的提高。但对于这种汉学热,我们更应该关注其研究视点的变化。

四、结语

中国和日本虽然是有着近两千年交流史的“一衣带水”的邻国,虽然曾被认为是“同文同种”。但这已经是历史,现在如果仍然持有这种认识,不但是对当今中日关系的一种误读,也容易引起对现代日本汉学的错误认识。事实上,中日之间,即使是撇开那一段不愉快的历史不谈,由于近现代道路不同和由此产生的社会差异和意识形态的不同,已经互相成为一个“近而远”的国家。这种“近而远”的关系,使中国日益成为日本头脑中的“他者”。因此,日本汉学不应该也不可能再以过去的“汉学”或“支那学”的观点看待中国,而应当代之以新的“中国观”,只有这样才能看到一个真实的中国,一个现在的中国。我们没有必要对日本汉学中所谓的“东方中心主义”或者“西方中心主义”做过敏反应,而应当将其作为一面镜子,去客观地观察和审视自己。

[1] 史艳玲.日本汉学研究的三个时期及其特色[J].山花, 2008(9):161-163.

[2] 刘岳兵.“京都支那学”的开创者狩野直喜[J].读书, 2003(7):77-83.

[3] 冯昭奎.勉为其难:日本人如何研究中国[J].世界知识, 2008(5):36-37.

[4] 张如意.日本文学史[M].北京:外语教学与研究出版社, 2014.

[5] 刘利国,何志勇.日本文学与文学批评研究[M].北京:外文出版社,2011.

[6] 张西平.日本中国学研究的启示[N].中华读书报, 2007-06-20(3).

[7] 钱婉约.当代日本汉学研究的启示[J].中国图书评论, 2008(4):51-53.

[8] 史艳玲,张如意.日本中国学研究的新视角——当代汉学家沟口雄三的中国学研究[J].河北大学学报(哲学社会科学版),2008(5):161-163.

(责任编辑、校对:任海生)

From “the Self” to “the Other”: A Brief Introduction to the Development of Japanese Sinology

ZHANG Ru-yi1, MA Zhen-qiu2
(1. School of Foreign Languages, Hebei University, Baoding 071002, China; 2. Department of Foreign Languages, Tangshan College, Tangshan 063000, China)

With the rapid development of China’s economy and the great improvement of its international influence, study on Sinology gains increasing importance. Japanese sinology enjoys unique features which are mainly reflected in its duality of nature— “the self” and “the other”. The fact that the two natures always intertwine with each other is found running through the whole history of Japanese sinology. It is not until the later half of the 20th century that transformation from “the self” to “the other” gets completed. Therefore, a well command of the uniqueness of Japanese sinology and a sound explanation of the tranformation process and its internal causes are of great value in theoretical research and practice for a better understanding of Japanese Sinology and Japanese view on China.

Japanese sinology; Japanese literature; criticism methodology

I307

A

1009-9115(2014)04-0049-04

10.3969/j.issn.1009-9115.2014.04.015

河北省社会科学基金项目(HB13WX021),唐山市社科联研究项目

2014-06-11

张如意(1965-),男,河北易县人,博士,教授,研究方向为日本文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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