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余华小说《第七天》中的生与死

2014-02-12王雪

唐山师范学院学报 2014年4期
关键词:第七天杨飞李青

王雪

(安徽大学 文学院,安徽 合肥 230039)

余华小说《第七天》中的生与死

王雪

(安徽大学 文学院,安徽 合肥 230039)

《第七天》描绘了主人公死去后所经历的事情以及勾起的回忆,为读者展现了一个不同于现实世界的平等、和谐的死亡世界。作品中的人物对死亡没有痛苦或恐惧,能够理性地看待死亡。生与死的意义被颠倒,死亡世界接近理想中的现实世界,更加吸引人们去向往。生与死由“爱”这条纽带联系起来,让人们在冰冷中感受到温情。这部小说也因为大量暴露现实而显得思想深度不足,出版后便备受争议。

余华;第七天;生死观

《第七天》的腰封上写着:“比《兄弟》更荒诞,比《活着》更绝望。”[1]《第七天》因讲述死人的思想行为而荒诞,因现实世界的冷漠残酷而绝望。生与死似乎颠倒了概念,在一系列荒诞诡异的死亡日记般的叙述中,一个无比逼真的死亡世界被展现出来,而真实世界——即活人存在的世界却像倒影一样被模糊而琐碎地呈现。这时,死去仿佛也像活着一样,或者说比活着更像活着。

一、脱离死亡主体来旁观死亡

从20世纪80年代大量创作先锋小说起,余华的叙述风格一直如同一面鲜明的旗帜飘扬在小说界。那种对死亡,尤其是对死亡过程毫不留情的零度叙述风格在现当代小说中是很少有的。由于成长在一个医学家庭,余华从小就被包围在医院苍白恐怖的氛围与浓浓的消毒水气味中,解剖与死亡对童年的他来说就已经是家常便饭。死亡一直是余华热衷的一个话题,从《死亡叙述》中的“我”怎样被愤怒的村民一刀一刀砍死,到《现实一种》中两兄弟的家庭怎样冷酷地自相残杀,鲜血淋漓的场面总让人触目惊心。经历了90年代的转型后,余华的小说多了一份平和与温情,血淋淋的死亡过程不再是详尽叙述的重点,但死亡仍然是他作品中一个必不可少的要素。这些作品存在一个共同点,就是死亡主体能够脱离自身,以旁观者的身份冷静地“观察”自己的死亡过程。即使被刀刺,被斧砍,被肢解,他们都仿佛毫无痛觉,看待自己残破的躯体就好像看待屠宰场正在被屠杀的牲口,颇具荒诞意味与黑色幽默。在这里,人不再具有人的尊严,不再是思维缜密的高级动物,甚至不再是血肉之躯,而是被最大限度地简化为一个符号:“他不仅没有分析自己行动的能力,而且失去了对自己存在的鲜活反应能力,于是,他便下降成为自己存在的旁观者,无动于衷地将自己的一举一动尽收眼底,犹如观看的是一个与己无关的物体。”[2,p125]《第七天》的第一段

是这样的:

浓雾弥漫之时,我走出了出租屋,在空虚混沌的城市里孑孓而行。我要去的地方叫殡仪馆,这是它现在的名字,它过去的名字叫火葬场。我得到一个通知,让我早晨九点之前赶到殡仪馆,我的火化时间预约在九点半。[1,p3]

这是一个已经死去的人的叙述,没有丝毫的恐惧与慌张,仿佛等待他的是九点半的一个约会,而不是将要被火化的事实。既然死去的人能够像活人一样说话和行动,那么火化如同家常便饭一般也不足为奇。接着,“我”发现自己的五官移了位置,并且怎么也等不来203路,这才意识到这是自己死去的第一天,要穿好殓衣赶去火葬场。一连串事情都发生得如此平静,如此理所当然,没有痛苦与诧异,仿佛自己仍然活着一样。后来,“我”在殡仪馆看见了“过劳死”的市长,在路上偶遇前妻李青,接着是谭家鑫一家、鼠妹,直到遇见一直生死不明的养父(之前已经在殡仪馆有过接触)……在“我”的生命中扮演重要角色的人几乎都已经死去,“我”又在这阴阳混沌的地方一个个地与他们重逢。他们没有抱头痛哭或无尽地倾诉,对于自己的死只有淡淡的回忆与惋惜,唯独与养父相认时“我”产生了些许痛苦的情愫,就再没有更多了。从面对自己的死亡到见证一个个亲近的人走进死亡之门,“我”与他们一样,没有过多的感情波澜,从始至终都是平静地、默默地接受了这个事实。仿佛与己无关,却又着实关联着。余华继续了他不带温度的语言风格,把死亡摆在了似乎无关紧要的位置。

二、由向死而生到向生而死

《活着》与《许三观卖血记》是余华转型的代表作。在《活着》中,福贵亲眼见证了亲人们的相继离去,他的心在经历了一次次巨大的创伤后反而变得越发坚强——生活再无情,死亡再靠近,也都一定要好好活下去,要活着;对于许三观来说,卖血是他维持生计的救命稻草,甚至是他活着的精神支柱,死亡于他而言是可怕的。《第七天》中,死亡世界拉开了巨大的帷幕,现实世界反而被主人公以回忆的方式偶尔提及,阴阳两界似乎交换了位置,“死者世界比生者世界好,是因为死者世界公平、自由、温情,而生者世界(现实世界)则残酷、荒诞、令人绝望”[3]。在温情的死者世界里,人们行动自由,曾经不受重视的人能够得到最高的礼遇,曾经水火不容的人们能够和谐相处。“死无葬身之地”遍布着鸟语花香,人们和睦幸福;在残酷的现实世界,地位尊卑明显,高官腐败,强拆横行,医疗事故隐瞒真相……这样一个活生生的人间却与地狱无异,而阴间却反倒像天堂一般:没有争执,没有阶级,没有动荡的世界,不就是活着的人们想象中的乌托邦吗?看似写死,实则写生,“以亡灵世界的‘轻逸’来写现实世界的‘沉重’,这种‘以轻写重’的处理方法,真正解决了小说家‘正面强攻’现实时所面临的尴尬——不是被现实压垮,便是被现实吞没”[4]。

不过,死亡世界真的是处处平等吗?答案是否定的。在小说开头“我”被预约九点半在殡仪馆火化,来到殡仪馆等候区发现,贵宾与普通人被鲜明地隔开,焚烧炉也分国产与进口两种。若是市长这样的大人物前来火化,普通人的火化还得等市长火化结束才能继续;火化时穿的寿衣也有各种材质与样式,骨灰盒存放的墓地也还有风水与面积的区别。这些几乎与现实生活中的情景一模一样,活生生是现实的写照。那么哪里才有真正的平等呢?便是没有墓地者聚集的“死无葬身之地”了。在这里,流水会为你歌唱,绿树会向你招手,天气晴朗,食物美味;李月珍与一同死去的27个婴儿仿佛圣母与小天使一般,谭家鑫的饭店仍然生意兴隆,张刚与李姓男子愉快地下着永远下不完的棋,鼠妹明白了伍超的爱,也得到了大家的祝福……他们死得离奇突然,或者没有牵挂,或者穷困潦倒;他们都是社会最底层的普通人,却得到了生前从未得到过的最大幸福。骨灰盒与墓地是产生于现实世界的,拥有墓地的人将在化成灰烬后安息于小小的一方土地,而没有墓地的人呢?并不是下地狱或者变成孤魂野鬼永远游荡,而是去了天堂。相比较化为泥土静默无声与自由自在地居住在世外桃源,哪一种更幸福,答案是显而易见的。于是,作者的言语间便暗含这样一层意思:若想到达理想王国,必须摆脱与现实世界的一切联系,变得一无所有。而实际情况是,真的能摆脱吗?有如一瞬倒影的现实世界才是作者真正想要强调的世界,乌托邦还是不能存在的,这便又印证了看似写死、实则写生的事实。

三、爱——连接生死的纽带

爱与死是文学永恒不变的两大主题。余华构建了《第七天》亡灵世界的同时,也将一条条感情线索贯穿其中,在冷酷残忍的背后依然有脉脉的温情。可以说,《第七天》中的很多人物是因爱而死的,在死后也加深了对爱的认识。

杨金彪为了抚养杨飞一生未娶,父子俩相依为命。杨金彪无疑是一个伟大的父亲,这样的父亲形象在余华以往的作品中也有很多,比如《活着》里的福贵以及《许三观卖血记》里的许三观,他们都是为了生存而与命运顽强抗争的人。由于父亲工作很忙,从小就缺失父爱使余华对父亲有着深刻而复杂的感情。他塑造的这样一位父亲形象为了养子放弃了自己的终身大事,最后的出走也是怕拖累儿子,于是选择不辞而别。如果他在弥留之际选择与儿子静静相伴,不能说会活得更久一些,也绝不会如此凄凉孤独地离世。父子俩在殡仪馆重逢的情景是这样描写的:

我想轻轻叫一声“爸爸”,我的嘴巴张了一下

没有声音。我感到他也想轻轻叫我一声,可是他也没有声音。[1,p208]

当曾经相依为命几十年的父子俩在生死交界处的殡仪馆相认,是应该为重逢而高兴,还是应该为最爱的彼此都已经死去而难过呢?此时自然没有合适的语言来表达双方的心情,于是便“没有声音”了。

杨飞与李青的爱情从一开始就注定了悲剧的结局。李青是公司高管,杨飞只是一个普通职员,吸引李青的是他的真诚腼腆,不同于其他人只会阿谀奉承,但这不是能让爱情能长久维持下去的有力基础。他们和巴金的《寒夜》中的汪文宣与曾树生十分相似:妻子年轻漂亮心高气傲,像一只渴望天空的鸟,无论如何都不会满足于平庸丈夫给予她们的小小鸟笼。树生跟银行经理远走高飞,李青也选择和海归博士共同创业。不同的是汪文宣是无奈地妥协,而杨飞是平静地放手。如果李青没有创业野心,愿意和杨飞过一辈子平淡的小日子,报纸上也不会出现她在家中割腕自杀的头条。也许她选择海归博士并不是出于追求爱的目的,但欲望与野心确实让她送了命。当两人死后在路上相遇,沿着回家的路回忆在一起时的往事才发现,由生到死,这份爱从未中断,而且比生前多了一份理解与释怀,变得凄婉动人,百转千肠。爱让他们生前相识,爱让他们死后重聚。

生前住在杨飞出租屋的隔壁的鼠妹和伍超是典型的挣扎于社会底层的苦命鸳鸯,一面勾绘华丽的梦想,一面为填饱肚子发愁。穷人一样拥有爱与被爱的权利,但他们的爱有时会因为对物质的过度渴望而走向极端。鼠妹因为伍超送她一部山寨iPhone4S而选择用轻生的方式表达对他的愤怒,但她并不是真的想结束自己的生命。先是在QQ空间上发表日志,接着询问网友如何自杀,整个过程伍超都没有出现,鼠妹也就“被逼”爬上了高楼顶端,却不料真的摔了下去。这是一个女孩幼稚的发泄方式,激将法没有让伍超出现,却葬送了自己的生命。知道消息后的伍超心痛不已,用卖肾的钱为鼠妹买墓地,却把自己的命也搭了进去。两条生命的离去只是因为欺骗与愤怒吗?其根源是爱。鼠妹深爱着伍超,她知道伍超会回来跟她解释,她就可以离开楼顶原谅他;伍超深爱着鼠妹,生前不能给鼠妹一个可靠的避风港,就尽力让鼠妹死后安息。他们的死像一个意外,却更像连诛刑,爱把他们联系在一起,再就难以分开了。

《第七天》似乎创造了“死比活着好”的生死观,由死亡世界反衬现实世界,批判现实世界的不平等、残忍与冷漠。余华是一个活在当下的作家,他的作品紧随时代的脚步。80年代需要突出重围,破旧立新,便有了血腥荒诞的先锋小说;如今众多社会问题亟待解决,便产生了这样一部影射现实的作品。“作者用大量篇幅搜集并改写最近发生的许多轰动性事件,也就是我们主要从网媒新闻看到的中国式的悲惨故事。小说与网媒之间产生了有趣的互文关系”[5]。整部作品像众多期新闻报道的压缩,包含了大量的新闻素材,在某种程度上给作家自身的思考空间设定了局限。“一个真正的作家,在回应时代内部的要求之外,还应该具备个体之思的深度。”[2,p229]余华不可避免地被卷入世俗的洪流中,他能够站在现实的土地上展开思考,却不能在思想的天空里飞得更高更远。读者对《第七天》的评价褒贬不一,但不能简单地说它是余华最差或者最好的一部作品,不过,它所描绘的和谐平等的乌托邦是人们共同期待有朝一日能够成为现实的。

[1] 余华.第七天[M].北京:新星出版社,2013.

[2] 王世诚.向死而生:余华[M].上海:上海人民出版社,2005.

[3] 王达敏.一部关于平等的小说——余华长篇小说《第七天》[J].扬子江评论,2013(4):72-76.

[4] 石华鹏.替余华《第七天》“辩护”——兼与郜元宝教授商榷[N].文学报,2013-07-25(18).

[5] 郜元宝.不乏感动,不乏遗憾——评余华《第七天》[N].文学报,2013-06-27(20).

(责任编辑、校对:任海生)

Life and Death of Yu Hua’s Novel The Seventh Day

WANG Xue
(The Art School of Anhui University, Hefei 230039, China)

The Seventh Day, for which Yu Hua spends seven years, is her latest novel after Brothers.The story tells a man’s experience and memories after his death and shows us a fair and harmonious world, which is different from the real one. Characters in the novel could face death rationally, without pain or fear. The meanings of life and death get reversed. The dead world gets close to the idealized real world, which attracts people to long for. Life and death are linked by love to enable people to feel the warmth. The novel is also criticized for superficiality in thought for an over-exposure of reality.

Yu Hua;The Seventh Day; opinion about life and death

I206.7

A

1009-9115(2014)04-0034-03

10.3969/j.issn.1009-9115.2014.04.010

2014-03-06

王雪(1991-),女,安徽蚌埠人,硕士研究生,研究方向为中国现当代文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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