萧 红:20世纪30年代的文学洛神
2014-02-12李东
李 东
萧 红:20世纪30年代的文学洛神
李 东
萧红(1911——1942),中国现代文学史上产生过深远影响的著名作家,被鲁迅先生誉为“当今中国最有前途的女作家”。在她短暂的文学创作生涯里,著有近百万字的各种作品,包括小说、散文、诗歌、戏剧和评论等。纵观萧红的文学作品,其叙述方式与众不同,语言风格独树一帜,抒情方式新颖独特,在中国现代文学史上占有重要的地位,享有“天才女作家”的盛誉。
中学时代,萧红就积极投身于进步的学生运动,开始了文学创作生涯。1932年,萧红进入哈尔滨左翼文艺圈,初登文坛就创作了《王阿嫂的死》、《夜风》等作品。在东北生活期间,萧红加入了“维纳斯画会”、“牵牛坊”等进步文艺团体,结识了萧军、金剑啸、罗烽等一大批进步文艺青年,在东北沦陷区积极进行抗日救亡的文化宣传活动,由此展开了非凡卓著的文学创作历程。萧红和这些进步作家,后来构成了东北作家群的主体力量,获得了很高的文学成就。
萧红在其短暂的一生里创作了《生死场》、《呼兰河传》等文学名篇,以其思想上的厚重感和风格上的独特性受到鲁迅、茅盾等文学巨匠的赞誉。研究者将萧红的小说定义为“诗之小说”,将萧红喻为“中国二十世纪三十年代的文学洛神”。
萧红的作品,大多取材于故乡的风土人情和生活记忆,着重描写了20世纪30年代东北大地的自然民俗、人文风貌和世间百态,特别是刻画了日本侵略者铁蹄蹂躏下的东北民众的深重苦难和抗争过程。在她的作品中,塑造了一大批生动、鲜活,可亲可爱的人物形象。借由这些作品,萧红与其他的进步作家一道,共同开启了东北抗日文学的先声,把东北作家的乡土情怀和爱国思想,以及民族责任感融入了中国文坛。因此,萧红被文学界评价为优秀的现实主义女作家,认为她继承了鲁迅先生的文化批判精神,体现了一名进步作家的那种“自我批判”和“文化反省”的素养,担当起了“为时代写作,为民族呐喊,为民众呼号”的历史使命。
李 东,辽宁大学文学院新闻系主任,博士,副教授,硕士研究生导师,主要从事文化理论与新闻传播方面的教学与研究工作。出版学术专著两部,合作编写学术著作十余部;先后在省级以上学术刊物发表论文十余篇;作为核心成员参与多项国家及部级科研项目。先后荣获辽宁省哲学社会科学成果奖、辽宁省优秀美学成果奖等奖励约20项。
一、斯人百年,历久弥新
萧红诞生至今已过百年,她传奇的人生经历和丰富的文学作品已为越来越多的人所了解、所看重。作为现代著名作家的萧红,作为现代文学经典的萧红作品,作为现代文学史重要研究课题的“萧红现象”,正在产生着跨越历史时空的深远影响。毋庸置疑的是,萧红作为一种文学形式和一段文学历史的代名词,在中国现代文学史上具有不可替代的重要价值和深远意义。
有学者指出,萧红的艺术才华“浑然天成”,在创作思想上,她思维独特,思路新颖;她善于打破成规,跳出程式,“让写作回归本源”,随心灵自由抒发。在个人经历方面,萧红不惮非议与白眼,敢于挣脱羁绊,摆脱封建家庭的束缚,自觉坚守精神的自由与灵魂的高傲,为后人留下了探寻其丰富心灵世界的言说不尽的话语空间。同时,也为后世留下了一片丰富多彩,璀璨夺目的文学天地。
可以说,萧红本人的苦难经历感动了很多人,萧红的艺术创造感染了很多人。更重要的是,萧红的精神世界启发了更多的人,使人们产生了广泛的情感共鸣,和普遍的思想共鸣。萧红的人-生,经历了以“五·四”运动为分界点的历史变革时期,在旧中国灾难深重的社会现实面前,她提出自己写作的出发点是“对着人类的愚昧”。于是,她继承鲁迅先生的笔风,不为世俗所累,以唤起民众觉醒为己任,以力透纸背的思想深度,和颇具个性的语言艺术,表达了对国民愚昧的深切忧虑和重铸国民精神的热切期望。
有学者指出,萧红精神内涵的核心主要有两点:“一是她在武汉《七月》研讨会上提出的‘作家不是属于某个阶级的,作家是属于人类的’;二是她同友人谈到的‘老百姓是不自觉的在那里受罪,鲁迅是自觉地同他们一起受罪’。萧红的这两段表述鲜明地表达了她的创作目的和创作原则,她的某些作品在形式上好像在述说个人的经历,但在精神上却没有囿于个人的小圈子里,而是与中国人民同命运和共呼吸的。充满了对人的生存状态和生命价值的强烈关注,充满了现实主义的批判力量。”(张抗《纪念萧红诞辰百年学术研讨会致辞》)
可以说,萧红的创作生命虽然短暂,但其丰富卓越、“不拘法度”的文学实践,为后人留下了宝贵的文化遗产。“作为汉语写作现代转型的成功范例”,“当下文坛讨论的所有问题在萧红的文本中都有生动显现”,而其“有各式各样的作家,就有各式各样的小说”的创作观念,“成为八十年代中国小说文体变革的理论资源”。应该说,“被命名为萧红的中国现代文学之源正在滋养着中国当代许多作家。她已成为优秀文学传统的一部分,获得了属于作家的重生”。
二、《跋涉》、《生死场》与《呼兰河传》
萧红的人生比较短暂,31岁便英年早逝;萧红的创作生涯也比较短促,大约只有10年左右。尽管如此,萧红依然给后世留下了许多经典文本。
短篇小说、散文集《跋涉》,可以说是萧红早期的代表性作品,它不仅在当时东北沦陷初期的文学作品中独树一帜,也堪称20世纪30年代,东北文坛最有影响力的小说文本。
在北京(1930 年)
与母亲合影(1915年)
在武昌与梅志合影(1938年)
与继母的妹妹梁静芝(中)、梁玉芝(左)合影(1926年)
在上海与胡风、萧军等人合影(1937 年)
《跋涉》为萧军(笔名“三郎”)和萧红(笔名“悄吟”)共同创作,1933年10月由作者自费出版。作品问世不久,便在广大读者中引起轰动,一时间震惊文坛,随后遭到日伪当局的查缴和焚毁。
在西安八路军办事处前与(左起)塞克、田间、聂绀弩、端木蕻良、(后排)丁玲等友人合影(1938年)
《跋涉》共收录小说11篇,其中“三郎”的作品6篇,“悄吟”的作品5篇。尽管是二人的作品合集,但作品中所表现出来的意识与特色却如出一辙。“三郎”来自于辽西的大凌河畔,“悄吟”生长于北满古老的呼兰县城;“三郎”当过骑兵,进过讲武堂,还曾有过组织抗日义勇军的壮举;“悄吟”则饱尝封建家庭和包办婚姻带来的内心苦楚。严酷的社会现实,迫使“他们走着同一条路线在流浪中结合了”(山丁:《萧军与萧红》),同时开始了文学创作的生涯。《跋涉》既描述了他们流浪生活的种种心酸与苦楚,更真实再现了广大东北民众在社会底层求生、挣扎的艰难跋涉,展现出人们渴求生存与自由,嫉恶如仇、奋力抗争的精神风貌,也揭露了半殖民地、半封建社会的黑暗和腐朽,袒露了作者深切的民族忧患意识和鲜明的时代使命感。
有学者评价,《跋涉》始终贯穿着现实主义情怀,充满了鼓舞人心的战斗精神。相比较而言,“三郎”的文字粗犷、豪放,具有阳刚之美;而“悄吟”的文字则更富诗意,善于以女性作家特有的艺术直觉,生动传神、细腻具体地展现东北大地的自然风物。
金剑啸曾在《国际协报》上撰文评价道:“在那每页上,每字里,我们是可以看到人们‘生的斗争’和‘血的飞溅’,给予我们怎样一条出路的索线”。山丁也在《萧军与萧红》一文中称赞道:“广漠的哈尔滨,它是一颗袭入‘全满’的霹雷。”(《新青年》杂志1937年)
《生死场》原名《麦场》,后来由胡风改名为《生死场》,是她第一次以“萧红”为笔名公开发表的文学作品。作为一部中篇小说,这部作品于1934年9月完成,1935年12月作为鲁迅主编的“奴隶丛书”之三,由上海容光书局出版。
《生死场》全书共分17章,以“九·一八”事变为历史背景,描写东北沦陷前后,哈尔滨近郊的一个村庄发生的恩怨故事,以及村民抗日的血泪历程。这部作品真实的反映了旧中国农民的悲惨境遇,以血淋淋的事实揭露了日伪统治下民众生活的黑暗与无助,同时也表现了东北人民的觉醒和抗争,讴歌他们“誓死不当亡国奴”的民族气节。
历史研究者认为,《生死场》的发表,符合时代要求和民众呼声,对坚定民众的抗日斗志起到了很大的鼓舞作用;作品中流露出的作者对祖国和人民的热爱,体现了萧红的民族情怀和爱国主义思想。鲁迅在为《生死场》所作的序言中,称萧红所描写的“北方人民对于生的坚强,对死的挣扎却往往已经力透纸背,女性作品的细致观察和越轨的笔致,又增加了不少明丽和新鲜。”
《呼兰河传》是萧红创作的一部长篇小说,1940年前后写于香港,1941年由桂林河山出版社出版。通常认为,这是萧红文学创作生涯后期,最重要的一部作品。全书共分7章,前有“序”,后有“尾声”,茅盾为其作序。
在这部作品中,萧红以清新自然的笔触,描绘了东北边陲小镇呼兰河的风土人情,既有对童年生活的温馨回忆,又有对故乡生活的细致描摹。
《呼兰河传》在结构上新颖独特,它没有贯穿全篇的内容线索,没有相对完整的故事情节和中心人物。作品中描写了家乡的自然风貌和风土人情,还回忆了作者的童年经历和心路历程,描绘了一幅东北乡村小镇的美丽景象,充满了浓郁的乡土气息和地方色彩。从冬季的天空到漫天的飞雪,从大鞭子赶大车到卖馒头的老者,从呼兰河的火烧云到小孩子的红脸蛋儿,从园子里的蝴蝶、小白菜、狗尾草到黄昏之后家家户户传出来的生活碎语……这部作品打破了以往的小说结构,不再套入固有的“开端——发展——高潮——结局”的写作模式,始终以自然、淳朴出织,以真实、浓郁感人。
这部作品的语言也别具一格。它强调清新自然的笔触,保持恳切率真的文风。在描绘劳动人民乡村生活的同时,也揭示了他们的贫苦、无望,以及愚昧、麻木,以讽刺和幽默使人感到悲凉与凄苦。
有研究指出,1940年生活在香港的萧红,疾病缠身,境遇困苦。经历了多年的坎坷生活之后,萧红站在人生的末端,重新回忆起童年的生活,提笔创作了《呼兰河传》,或许是在为心灵寻找一个归宿和家园。尽管呼兰河城并不是一个完美、安宁的天堂,但萧红还是用安宁而恬静的笔触,串联起一段又一段记忆的碎片,用心构思,用生命写作,构建了一个文学意象,还原了一座心灵家园。
三、说不尽的萧红
一个世纪以前,萧红降生于中国北方小城呼兰河。转眼间已是百年,一位只读到高中一年级的女学生,一位于乱世之中抱病而亡的31岁女人,一位生前没有任何公职的少妇,一位一生著有百万字作品却没有得到过任何奖项的知名女作家……关于萧红的人生故事和文学成就,确实令人感慨,亦有说不尽的话题。
萧红手迹(诗歌:《拜墓诗——为鲁迅先生》)
《回忆鲁迅先生》初版本(1940 年7 月)封面
《生死场》初版本(1935年12月)封面
《呼兰河传》初版本(1941年5月)封面
萧红手迹之一(书信:《致华岗》)
萧红自青年时代起,就是一位坚持独立思考、敢想敢为的时代“新女性”。她一生不受传统观念的束缚,追求人格的独立和身心自由,拥有丰富而多彩的精神世界。
在政治上,她始终靠近进步势力,倾向共产党的主张,与左翼进步人士保持着密切的联系;在文学观念上,她尤其受到鲁迅先生的直接教诲,终生实践鲁迅先生的文学主张。1936年6月15日,鲁迅、茅盾、巴金等六十七位作家联合签名发表《中国文艺工作者宣言》,反对内战,号召爱国文艺工作者发挥历史进步作用,创作优秀作品,为祖国解放、民族独立而斗争,萧红是最初的发起人之一。
在萧红短暂的一生中,有一个时期曾因为夫妻间的感情问题而伤心不已。她把这些悲伤心事连带前因后果,都写进了自己的诗歌、散文中,在公开发表的文学作品里袒露心声。有人认为,萧红文学创作的中后期,是极其“寂寞”的,然而她的作品却充满了对生活的直面揭示和积极态度。
回顾萧红人生的后半段,不难发现,她是一位意志坚强的进步女作家,始终与坎坷的生活抗争,与身体的病魔抗争,文思泉涌,笔耕不辍。
同时,她也是一位关心民众疾苦,心系民族命运的社会活动家和文化宣传者,她曾全身心地融入到左翼文化运动中,演讲、座谈,撰文、呼吁,以实际行动弘扬“五·四”精神,推动民族革命。
在文学思想方面,萧红也有自己独到的见解。一方面,她是中国现代文学史上继承鲁迅揭示“国民劣根性”的一位重要作家;另一方面,她始终坚持写自己熟悉的生活,以自身的环境和条件,用微观来昭示宏大,不脱离自己的生活阶层,不遮蔽自己的真实感受。正如学者曹革成所评价的那样,综观萧红的一生:“她时时吸纳新的思想,向往光明;她爱憎分明,关注人民,热爱祖国;她认识鲁迅先生后,终身以鲁迅为师,遵照他的教导做人、行事、写作;她始终对文学怀着一种敬畏的宗教精神,不求功利,不鹜其他;她坚持进步文学,但她尊重艺术的法门;她反对文人相轻,反对搞宗派,反对立小山头。”(曹革成《百年萧红研究四题》)
近60年来,尤其是新世纪的10年以来,文学界的萧红研究日益兴盛,其传记,评传、评论文章、学术专著、硕士博士论文数量甚多,构成了一个奇异的文学史现象,即“萧红热”。“事实证明,萧红作品已经成为毋庸置疑的文学经典,成为二十世纪中国文学中一笔重要的精神遗产。经典的魅力山高水长,萧红的影响已经超越时代,超越她有限的生命,而成为一个无限的精彩存在,即便是在消费文化时代、新媒体时代,萧红的魅力仍然在延展,甚至更为突出。”(王春荣《超越生命,超越时空的精彩存在——新世纪十年萧红研究状况分析》)
年仅31岁的萧红,带着她卓越的才华、自由的灵魂,以及对人生、家乡无尽的留恋,陨落于旧中国的苦难之中。虽然,除了隽永、绚丽的文字之外,萧红一无所有;但是在萧红离世后的半个多世纪里,“中国文学却因萧红的存在而增添了夺目的光彩”。她作品中所蕴含的事关时代、民族、家国、性别等丰富的话语符码,她生前所秉持的写作理念和人文关怀,她自觉的人本主义立场与人道主义初衷,她继承民族文化的诗文传统所开创的美学风格,她在作品中渗透出来的对社会的批判精神,包括她的国际视野和革命胸怀,都将为未来中国文学的发展,提供永恒的历史参照。
1.任雪梅主编,《百年视阈论萧红》黑龙江人民出版社2013年2月第1版,第10页。
2.任雪梅主编,《百年视阈论萧红》黑龙江人民出版社2013年2月第1版,第85-86页。
3.任雪梅主编,《百年视阈论萧红》黑龙江人民出版社2013年2月第1版,第115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