APP下载

《尤利西斯》:小说真实与形式的游戏*

2014-02-06孙建光

关键词:尤利西斯乔伊斯爱尔兰

孙建光

(淮阴工学院 外国语学院,江苏 淮安 223003)

乔伊斯的《尤利西斯》在爱尔兰文学史上,乃至世界文学史上都取得重要的地位,它的每一章内容都采取了和《奥德修记》平行的结构。乔伊斯匠心独具地把整部《尤利西斯》的结构与寓意和《奥德修记》融为一体。乔伊斯通过“百科全书式”的文学书写形式,以史诗的深度洞察现代生活的真实,赋予了《尤利西斯》哲学内涵的深度。在小说中,乔伊斯用形式的游戏勾画出《尤利西斯》完美的文体学范式,同时深刻揭示形式之下的17世纪末到20世纪上半叶爱尔兰真实的政治社会生活。那时的爱尔兰面临内忧外患的政治局势,英国对其进行残酷的殖民统治、爱尔兰民族解放运动遭受重大挫败、脱离实际的文艺复兴以及天主教的伺机入侵,这一切都使爱尔兰人对国家的前途感到迷茫,看不到未来,整个社会弥漫着一种悲观无力的气氛。“整个爱尔兰陷入了瘫痪,而都柏林则是瘫痪的中心。社会的瘫痪造成了都柏林人的悲观、空虚和迷茫。”[1]小说以都柏林为中心,书写生活在那个令人窒息的城市中的方方面面,再现精神麻痹和瘫痪的都柏林迷惘、醉生梦死的臣民生活。小说运用形式的游戏,书写了现实生活的真实。形式和真实的辩证结合,再现了作者作为殖民地的臣民对天主教的叛逆,对英国的世俗殖民主义的反抗。乔伊斯通过形式和内容的完美结合实现了小说的真实性书写,他精确地把握了现实世界跳动的脉搏,通过对文字组合和创新性设计再现了现实世界的复杂性和现实性,从而给读者呈现了一个有着自主逻辑的艺术形式。安贝托·艾柯认为,“小说的宇宙并不仅仅停在故事本身,还可以无限延展”,“小说世界确实是现实世界的寄生虫,但从效果来说它能框定我们在现实世界里的许多运用能力,而只让我们专注于一个有限而封闭的世界。”[2]一切艺术表现形式本质上都是纪实,它们通过各种形式的游戏,深刻地揭示了过去发生的或正在发生的事情。福楼拜曾经说过,“没有美好的形式就没有美好的思想,反之亦然”,“思想要找到最合适于它的形式,就是创造出杰出的奥秘”。[3]毫无疑问,小说通过对真实的叙述和各种形式的结合实现了作品创造的真谛。

一、小说的真实

《尤利西斯》不是对《奥德赛》的简单戏拟,而是一幅冷眼观察都柏林现实生活的画卷,凡是写入书中的,没有不是作者亲身经历的、切身感受的东西,它为读者呈现的是真实的生活。乔伊斯的写作原则就是“忠于事实”。[4]501在作品中,乔伊斯虽然在创作的形式上进行大量富有创新性的实验,但是他并没有抛弃传统的现实主义写作方式,作品中许多人物形象都可以在现实中找到原型,许多真实的历史事件和现实生活的琐事都栩栩如生地再现在其作品中,为广大读者提供了19世纪都柏林乃至爱尔兰和欧洲的现实图景。

(一)人物的真实

人物的真实笔者认为可以从两个方面进行理解:1.作品中的人物不是作者凭空捏造和虚构的,而是从现实生活中的原型中抽取出来的,是有血有肉的人物形象,具有强烈的真实感和肉感。2.作品中的人物不是头戴光环、遥不可及的英雄或超人形象,而是一个优点和缺点共生的,有时缺点多点的“小人物”形象。乔伊斯全部著作里的人物全都是综合了现实生活和神话两方面的原型而塑造的。乔伊斯自己对人物创作的评述是:“搞现实主义,就是要面对现实。世界是以事实为基础的。……大自然本来是很不罗曼蒂克的,只是我们硬要把罗曼蒂克的东西塞进去。这是一种虚妄的态度,一种自我中心主义,而自我中心主义总是荒唐可笑的。我写《尤利西斯》,就是要力求合乎事实。”[5]所以他“把自己正亲身经历的生活写成小说,……由于他认为他的素材要来自现实中发生的事,所以他有兴趣让慢火烧着的锅大开起来,让他所经历的事情发展到最大可能的极端。他的一些朋友对于成为他的戏中角色感到恼火,特别是戈加蒂……”[4]164-165《尤利西斯》第二章描写了斯蒂汾在一所学校的活动,而这所学校的原型正是乔伊斯在道尔盖的克里夫顿学校的原型。作品中的阿姆斯特朗似乎是乔伊斯把塞西尔·赖特和克利福德·弗格森糅合到一起的人物。克里夫顿学校的校长欧文在《尤利西斯》中以戴汐的名字出现,他的性格还糅合了乔伊斯在的里雅斯特认识的一个叫亨利·布莱克伍德·普莱斯的一个阿尔斯特人的特征。当然文中的主人公之一代达勒斯·斯蒂汾原型就是乔伊斯本人。《尤利西斯》中有很多人物都能从乔伊斯身边或熟悉的人中找到痕迹,如在第十六章中那个滑头的水手就具有他好友巴津的形象;几个车夫中,其中之一就有他在苏黎世的朋友丹尼尔·赫梅尔的特点。人物的真实,给作品添加了信度,也更能折射出当时都柏林市民的精神状态,从而深刻揭露人们内心的迷茫、荒诞、颓废、无助、看不到未来的沮丧心态。

(二)事件的真实

在《尤利西斯》中,第一章描写斯蒂汾·代达勒斯、勃克·马利根和海恩斯三人住在都柏林郊外的港口区沙湾的圆形炮塔里的故事。这个事件脱胎于乔伊斯生活的真实经历。1904年9月9日他住到奥利弗·圣约翰·戈加蒂的住处,就是沙湾的马泰楼碉楼。同在一起的还有一个叫塞缪尔·切尼维克斯·特伦奇的人。他们生活的方方面面成为《尤利西斯》第一章中的重要创作背景和材料。在《尤利西斯》中有一段描写斯蒂汾背叛天主教也不愿意向病危的母亲屈服的描写,恰恰是乔伊斯本人的行为再现。“死亡的恐惧使她想到了儿子对神的不敬,复活节后的那几天中,他试图劝说他去忏悔并领受圣餐。然而,乔伊斯很固执;就像他后来让斯蒂汾·代达勒斯说的,‘一个背后汇集了二十个世纪的权威与崇拜的象征,我要对她盲目膜拜’,就会在灵魂内产生‘一种化学作用’。母亲哭了,向一个盆里吐出了发绿的胆汁,但他还是没有屈服。”[4]143乔伊斯在给诺拉·巴纳克尔的信中也提到他母亲去世的情形,“我的思想抵制现存的整个社会秩序和基督精神——家庭、公认的品行、生活的品位以及宗教教义。……我认为,我母亲是被我父亲的虐待、经年累月的操持以及我愤世嫉俗的率直行为给慢慢折磨死的。她躺在棺材里面,我看着她的脸——灰暗的被癌症损耗殆尽的脸——我知道,我看着的是受害者的脸,我诅咒把她变成了受害者的制度。”[6]乔伊斯把他的真实的经历以主人公斯蒂汾·代达勒斯的口吻在《尤利西斯》中再现。“她那呆滞的目光从死亡中凝视着,要动摇我的灵魂,要使他屈服。就是盯着我一个人。灵前的蜡烛,照出了她痛苦的挣扎。她嗓音嘶哑,大声喘息着,发出恐怖的哮吼声。命周围的人都跪下祈祷了。她的目光落在我身上,要把我按下去。”[7]14

(三)历史的真实

《尤利西斯》借助形式的戏仿来凸显20世纪初爱尔兰的历史的真实。正如英国批评家伊格尔顿所说,“如同廉价的恐怖故事,充满各种血腥残杀,包括殖民统治者 (新教徒) 对天主教徒的迫害、爱尔兰教派之间的互相残害、由爱尔兰农民组成的抗英组织在混乱无序的抵抗中的无谓牺牲、他们的宗教固执所招致的英国人的残酷惩治等等,不胜枚举。”[8]那时的爱尔兰是受到英帝国的殖民统治和罗马天主教的双重压迫,人民在政治和信仰上受到双重外部迫害。内部也是分成多个教派和政治派别,他们之间也是相互倾轧争斗,整个爱尔兰弥漫在混乱和瘫痪之中,经济落后,人们精神颓废,看不到爱尔兰的未来。在《尤利西斯》中乔伊斯对爱尔兰社会进行了全面而又深刻地书写。“模样卑贱的神仙,一个四处奔波的老妪,伺候着征服她的人和寻欢作乐出卖她的人,他们都占有她而又随意背弃她……”[7]20这里的老妪隐喻爱尔兰,再现了爱尔兰人民在英帝国的殖民统治下的生存状态。同时又借斯蒂汾的口“我是一仆二主,斯蒂汾说。一个英国的,一个意大利的”,[7]31来说明爱尔兰遭受英帝国和罗马天主教会的双重统治的历史现实。爱尔兰内部问题复杂,自然灾害和政治、宗教争斗纷争,乔伊斯在《尤利西斯》中多次书写,“从奥康内尔时期以来,我亲眼目睹了三代人的历史。我记得四六年的大饥荒。你知道吗,奥伦治协会早就鼓动废除联合会议了,比奥康内尔的鼓动,比你们教派的高级教士们把他斥为政客还早二十年呢!你们芬尼亚分子对有些事情是记不住的。流芳百世,功德无量,永垂不朽。光辉的阿尔马郡的钻石会厅里,悬挂着天主教徒的尸体。嘶哑着嗓子、带着假面具、拿着武器,殖民者的誓约。黑色的北方,真正地道的《圣经》。短发党倒下去。”[7]50-52乔伊斯用不到二百个字就生动地再现了爱尔兰当时的社会、政治以及反对英国殖民统治的历史现实。由于1845年爱尔兰劳动人民的主食马铃薯欠收造成1846年到1847年的大饥荒,饿殍遍野,瘟疫流行,广大人民生活在水深火热之中。奥伦治协会反对联合议会,但是也反对天主教势力,同时也反对脱离英国。芬尼亚协会则主张用暴力手段脱离英国。英格兰和苏格兰国王威廉三世在1691年征服爱尔兰,奥伦治协会歌颂威廉三世为好国王,认为是他拯救了爱尔兰。在1795年9月21日二十几个信仰天主教的爱尔兰农民聚会抗议英国殖民者把天主教徒赶出阿马郡,结果惨遭屠杀,无一幸存。从17世纪初,英国殖民者只要宣誓效忠英王,承认英王为宗教领袖就可以得到封地,信仰天主教的爱尔兰农民沦为农奴,爱尔兰人民进入了黑暗的生活,民族主义被镇压下去。

乔伊斯用他巧妙的艺术手法,通过形式的变化和陌生化,围绕斯蒂汾、布鲁姆和莫莉三人的活动,特别是意识流活动,花费十八个小时左右的时间跨度,为广大读者呈现了17世纪末到20世纪初的爱尔兰社会政治、宗教、经济、人性、伦理、种族等现实社会的历史画卷。通过对社会方方面面真实的描写,深刻揭露了爱尔兰人民在英国殖民统治和天主教精神统治下的荒诞、瘫痪、迷茫、堕落的心态。

二、形式的游戏

形式在西方现代美学中被视为艺术的本体。形式通过把杂乱无章的元素运用各种手段组织起来,让读者在知觉上产生某种不同于传统的形式。传统的形式旨在协调和平衡杂乱无章材料,而现代主义作家对传统的形式进行了一场革命,用支离破碎、杂乱无章、断裂无序的意识和本能代替和谐、统一、逻辑性、理性的形式形态,为读者呈现了陌生化的冲击效果。乔伊斯试图从形式上“打破目标读者的阅读传统体验,颠覆读者潜在的符号范式,给他们一种全新的阅读冲击效果,作品也具有了新的形象展现在读者面前”。[9]因此在其创作的隐喻、文体、叙事手段和人物塑造等方面竭尽能事进行形式上的革新,来呼应小说内容的真实。

(一)形式的隐喻

《尤利西斯》中最为典型和明显的形式隐喻是乔伊斯巧妙地将小说的主要人物与荷马史诗《奥德赛》中的人物进行对应,通过对人物的强烈的反衬凸显作者的隐喻和象征意义。乔伊斯在《尤利西斯》中,把人物描写艺术巧妙地结合在神话与现实之间。他以荷马长篇史诗《奥德赛》中的英雄人物奥德修斯的拉丁文名尤利西斯作为小说的名称,用现实的人物活动和《奥德赛》中的英雄形成某种反衬,凸显了他反英雄的写作思路,通过主要人物在都柏林一天的平凡的活动戏仿古希腊神话中一些人物的传奇经历,形成相互反衬,来揭示都柏林人生活的平凡、愚昧和精神上的瘫痪。《奥德赛》中智勇双全的奥德修斯在特洛伊战争落败后历经磨难,最终返回家乡与妻子波涅罗珀团聚。而小说中的布鲁姆是个俗不可耐、懦弱无能的庸人,整天浸淫空想,十足的不思进取的小市民形象。布鲁姆沉醉于对异性的渴望想象,而又对自己的妻子莫莉和其他男人偷情而显得无奈。通过把英雄人物和现实中的普通人的形象进行对比,来反讽20世纪初西方社会的现实。小说另一主人公斯蒂汾是现代的特莱默克斯,他是个孤独、颓废、多愁善感的青年教师;20世纪的波涅罗珀对应着布鲁姆的妻子莫莉,她不是史诗中忠贞不二、苦守等待丈夫回家的贞女,而是个水性杨花、沉溺于肉欲的荡妇。当然除了这些主人翁人物,《尤利西斯》中的穆利根、狄瑟校长、酒吧女招待、“市民”和格蒂等其他许多人物也能在《奥德赛》中找到彼此对应者。乔伊斯通过自己对小说形式的宏观掌控,运用形式的隐喻使得人物形象在历史与现代、神话与现实中形成呼应,神话英雄人物与现实社会的反英雄人物互相对照反衬,形成了一种强烈的冲击效果和广泛的象征意义。通过形式的隐喻,乔伊斯提升了作品内在的现实内涵,具有深远的现实意义,从而也奠定了其小说的重要文学地位。

(二)文体的形式

我们这里谈的文体是指各种文学文体。“包括研究语言表达和文学审美价值的关系,以及语言手段产生的审美效果,即从文体对表现主题和塑造人物形象的审美功能和意义等方面对文学作品的语言形式及表现手段加以描述。”[10]不难看出,文学文体的内在载体要落实在语言的表现方面。《尤利西斯》在小说艺术上的重要贡献之一就是进行文体上的重要革新。所有耳目一新的艺术形式首先是通过对文体的不断创新完成的,这些革新和演变恰恰反映了乔伊斯的文学美学思想、语言意识变化轨迹,这些都折射出乔伊斯本人对语言表意功能的最大限度的挖掘和探索。从他为《尤利西斯》写作而花费七年心血,制定了周密的写作计划可以看出他对本部作品的专注。他的目的就如他曾幽默地说到的,“我在书里设置了许许多多的疑团和迷魂阵,教授们要弄清我到底是什么意思,够他们争论几个世纪的,这是取得不朽地位的唯一办法。”[4]589这些谜团包括语言表达的先锋性和开拓性使用,同样也表现在文体的创新上。乔伊斯本人曾说过,他只关心文体,而不关心政治。[11]乔伊斯从宏观和微观两个方面充分展示了他对语言文体和文学文体艺术的高超驾驭能力。宏观表现是指文体如何服务于文学艺术作品的美学要求。韦勒克认为,“只有当这些审美兴趣成为中心议题时,文体学才能成为文学研究的一部分;而且它将成为文学研究的一个主要部分,因为只有文体学才能界定一部文学作品的特质。”[10]微观表现主要是通过各种语言表现技巧来实现文体的形式。在《尤利西斯》中,乔伊斯从宏观上实现了各种艺术的综合,整篇文章的框架借用荷马史诗《奥德赛》的神话模式。可以说,《尤利西斯》和《奥德赛》形成了互文性特征。除此之外,小说的十八个章节都有特定的主人翁活动的场景、活动的时间,也有特定的指向和象征物。采用的器官、艺术、颜色、象征、技巧等内容都详细地开列在写作提纲中,由斯图尔特·吉尔伯特(Stuart Gilbert)等乔学专家将其公诸于众。例如小说的第一章,时间:上午八点;地点:圆形炮楼;写作纲要:学科——神学;色彩——白、金黄色;象征——继承人;技巧——谈话(年轻人的);主要人物:斯蒂汾·代达勒斯、勃克·马利根和海恩斯。在整部小说中,乔伊斯运用了意识流文体、新闻体、印象主义文体、戏仿各种文体包括古盖尔语文体,拉丁语文体,盎格鲁-萨克逊文体,中世纪传奇文学文体,哥特式文体,17、18、19、20世纪初的散文和小说文体以及表现主义文体和非个性文体等。乔伊斯曾在写给哈丽雅特·肖·韦弗(Harriet Shaw Weaver)女士的信中说,“十八个章节处理十八个问题,用十八种文体、十八种视角。技巧和内容象手跟手套一样吻合,肌肉和骨节一样契合无间。”[12]乔伊斯在微观上同样进行着新的文体的实验。在语言形式和写作技巧等方面进行了一系列重大的实验与革新。在语言使用中,大胆地突破语言的传统线型结构,大量使用短语或词汇的叠加来消解传统英语语义的延续性和连贯性。如乔伊斯对布鲁姆的一段意识流活动的描写:“Molly. Milly. Same thing watered down. Her tomboy oaths. O jumping Jupiter! Ye gods and little fishes! Still, she’s a dear girl. Soon be a woman. Mullingar. Dearest Papli. Young student. Yes, yes: a woman too. Life. Life.”[13]

作者仅使用了一个SV结构形式,中间穿插许多单词或短语来增加布鲁姆意识流动的阻隔性。想到了莫莉,想到了米莉。最终会由可爱的少女变成妇人。这就是人生,无法抗拒。除了句型结构的革新,还在构词变化(如 Steeeeeeeeeephe,wavyavyeavyheavyeavyevyevy等)、无法解读的符号(如 Weeshwashtkissima pooisthnapoohuck等)、残缺句、病句、外来语、引用、戏仿等手段从微观上来表现他的语言文体性。

(三)叙事的形式

《尤利西斯》的一个重要叙事形式就是叙事人物和叙事视角的不停转换。小说的主人公是现代主义语境下的复调叙事的积极参与者。小说围绕斯蒂汾、布鲁姆和莫莉三个主人公的视角推进小说的发展,其中第1-3章以斯蒂汾的视角为主,第4-15章以布鲁姆的意识流活动为主,第16-17章小说的叙事形式以斯蒂汾和布鲁姆双重视角形式呈现,最后一章通过莫莉的意识流活动进行叙事。乔伊斯运用零度聚焦、内聚焦叙事与外聚焦叙事技巧相互交融、协调构建多维、多角度的叙事体系。具体的人物视角转换频繁、自由,为读者展现了一幅幅形象逼真的生活画卷,深刻揭示了现代社会人们扭曲、颓废、异化、失落的内心世界和污浊、暗淡、混乱、迷茫的现实社会。乔伊斯在人物刻画上秉承传统的人物刻画模式,即人物在性格特征、文化修养和思维方法上的差异要符合所要塑造的人物形象。如斯蒂汾是一个大学生,所以对于他的意识流活动主要偏重理性和语言表达的连贯性;布鲁姆是一个广告招揽员,有一定的文化但同时也是一个典型的小市民形象,所以意识流活动是时有思维清晰,时有意识的断裂;莫莉的意识流活动显得语义不清、朦胧晦涩、断裂感强。通过叙事形式充分表现人物形象,可以说“乔伊斯笔下的主人公几乎在《尤利西斯》的每一章中都担当某种叙事任务,并在发挥其艺术功能之后自觉地为下一章的叙述者鸣锣开道,从而使整部小说像一个有机的生命体一样在艺术上具有某种‘自我调节’功能。”[14]通过主人公全知全能的零度聚焦展现出一个毫无生机、瘫痪的、缺乏追求的都柏林大街小巷的方方面面,为乔伊斯通过内聚焦叙事形式来揭示人物内心世界奠定了外部的、客观的生态环境。内聚焦叙事是《尤利西斯》的主要叙事手段,通过该叙事技巧运用,作者能够深入揭示人物隐秘的内心世界,凸显小说中小人物所折射出的反英雄人物的非理性的、异化的意识活动。外聚焦叙事让叙述者以旁观者的视角逼真地再现客观世界,通过人物行为的描写,刻画出人物处在思想失语状态下纷乱荒诞的状态,凸显出人物间的疏离感和孤独感,从另一层面再现现代社会的荒诞、异化以及人物精神世界的瘫痪和失落。

(四)人物塑造的形式

传统的人物塑造有两种类型:一是圆形人物,二是扁型人物。圆形人物重在通过还原生活的本原来刻画人物,因此能提供给读者更真实、复杂、丰富的人性,具有很高的审美价值,会给读者一种多侧面、立体可感的印象,往往能够带来心灵的震动。扁形人物性格比较单一、突出、鲜明,往往是好的全好、坏的全坏的简单模式,是一种极度夸张的性格表现,人物性格往往有悖于常规常情而导致漫画化,从而产生悲喜剧效果。《尤利西斯》的主人公具有传统意义上的“圆形”人物特性,但是又超越“圆形”人物特性,具有现代意识的微型载体的三维人物特性。所谓“三维人物”,是在“圆形”人物特性的基础上,拥有更为复杂的人格的角色,人格更多地通过意识流活动来呈现,他们在不同的场合、不同的角色圈、不同的事件、不同的环境与不同的心情下会展现出迥异的人格,但却有某种联系让读者感觉到这个角色仍旧只是一个人。乔伊斯没有刻意描述主人公的体貌特征和举止言行,虽然创作中留有传统“三一律”的痕迹,用法国古典主义戏剧理论家布·瓦洛的话就是“要用一地、一天内完成的一个故事从开头直到末尾维持着舞台充实”,但是整个故事情节更是通过主人公意识流活动来揭示人物的内在真实,从而表现人物间的冲突或性格上的变化,并通过人物的精神世界来折射外部的客观世界。所以他笔下的主人公具有“三维人物”特性。他们的精神世界充满可感性、真实性,也表现出了极强的层次感和立体感,呈现出多元、复杂、善变的三维世界特征。人物性格在恍惚迷离、游移不定中通过依稀可辨的意识轨迹来表现,在不同的时间、地点、环境中通过各种意识流手段如联想、印象、感觉、回忆和展望等让社会中的普通小人物变得不普通。随着三个主要人物的活动的章节不同,给人一种看似分散却并不完全独立的印象。乔伊斯的人物塑造形式更具有流散性,读者初读作品,对人物形象很难形成一个相对稳定的形象,超越了传统的圆形人物和扁形人物模式,需要读者根据主人公的意识活动所表现的思维、观念、价值观、伦理观,在模糊、跳动、断裂中把握人物形象特征,看似遥远却又是那么地贴近现实,鲜活的人物跃入眼帘。

乔伊斯在《尤利西斯》中大量运用了戏仿叙述,诸如诗句、宗教话语、典故、隐喻、文字游戏等,对古典文本中的经典语言和叙述话语进行颠覆,突出现实社会中人们的精神颓废、堕落、猥琐,深刻揭示现代人内心世界的扭曲异化。通过戏仿《奥德赛》的叙事结构,塑造了反英雄人物形象,深刻阐释现代社会的精神荒原。通过对真实人物、事件和历史事实的再现,继承了现实主义小说的创作艺术,构建了故事情节和人物刻画的基础,但是又超脱现实,提高到了现代主义文学创作的高度,借助多变的叙事形式来讲述客观现实世界,揭示人物的内心世界,再现人物意识深处非理性的和扭曲变形的思想情感。毫无疑问,现代主义文学创作同样离不开现实书写这一基础,它是本真和戏仿完美的结合,二者不可割裂和分离,协调交融共同揭示作品的主题。乔伊斯用自己高超的创作技巧,在《尤利西斯》中通过形式的变化和真实的荒诞形成了古代文明和现代文明的冲突与交锋,深刻揭露了现代人精神世界的瘫痪与迷茫。正是如此,乔伊斯为世人提供了一部后人难以超越的巨著,在形式的掩盖下,有更多的谜团期待解开,这也吸引了众多学者、读者的兴趣,围绕《尤利西斯》探索一个个无解的谜团。

参考文献:

[1]孙建光,王成军.詹姆斯·乔伊斯:叛逆和艺术张扬的文学巨匠[J].西南科技大学学报:哲学社会科学版,2010(6):67-73.

[2]安贝托·艾柯. 悠游小说林[M].俞冰夏,译.北京: 三联书店,2005:90.

[3]郑克鲁. 外国文学史[M].北京:高等教育出版社, 2006:266.

[4]理查德·艾尔曼. 乔伊斯传[M].金隄,李汉林,王振平,译.北京:北京十月出版社,2006.

[5]Frank Budgen. James Joyce and the Making of Ulysses[M].Bloomington:Indiana University Press, 1964:15-17.

[6]詹姆斯·乔伊斯.致诺拉:乔伊斯情书[M].李宏伟,译.重庆:重庆大学出版社,2011:11.

[7]乔伊斯.尤利西斯[M].金隄,译.北京:人民文学出版社,1997.

[8]郭军.《尤利西斯》:笑谑风格与宣泄——净化的艺术[J].外国文学评论, 2011(3):16-28.

[9]孙建光. 《尤利西斯》汉译“陌生化”美学研究[J].浙江师范大学学报: 社会科学版,2012(6):45-51.

[10]威勒克,沃伦.文学理论[M].刘象愚,等,译.北京:生活·读书·新知三联书店,1984:193.

[11]Stanislaus Joyce. My Brorher’s Keeper[M]. New York:the Viking Press, 1958:4.

[12]William York Tindall. A Reader’s Guide to James Joyce[M].New York:Farrar, Straus & Giroux, 1981:132.

[13]James Joyce. Ulysses[M]. London: Penguin Group, 1992:111.

猜你喜欢

尤利西斯乔伊斯爱尔兰
与《尤利西斯》偕行百年
一张废纸毁掉一条河
论维柯对乔伊斯小说诗学的影响
一个统一的爱尔兰:爱尔兰统一的可能性正在增大
不给善良增加负担
“萧译本”《尤利西斯》畅销原因探析
暴力、历史与殖民——论《尤利西斯》中的暴力政治
爱尔兰睡眠学会
爱尔兰笔记,西岸骑旅
为《小评论》连载的《尤利西斯》辩护:析伍尔夫名篇《现代小说》的创作背景和传播路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