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从生态女性主义文学批评的角度解读《额尔古纳河右岸》

2014-02-05钱桂平

枣庄学院学报 2014年4期
关键词:额尔古纳河右岸额尔古纳河莲娜

钱桂平

(西南大学 中国新诗研究所,重庆 北碚 400715)

一、“右岸”的“世外桃源”

自然是生态女性主义文学批评关注的焦点之一。发掘自然在文本中是否以及如何被体现,是生态女性主义文学批评的任务之一。迟子建的《额尔古纳河右岸》记录了自然,让自然从幕后走到前台也成为言说的主体。她的生态审美全身心地投入并融入自然。

(一)自然之美

大自然的本真之美。大自然在迟子建笔下成为作品中不可缺少的角色,有着盎然的活力和生命,同作品人物一样也担负了独特的艺术使命。迟子建坚信自然界有生命,要忠实于自然的每一处细节。

大自然的灵性之美。生态女性主义者认为自然与人类是平等的,他们反对人类中心论,批判人类统治且凌驾于自然之上。与人类平等的自然万物同样也是有生命的且充满独一无二的灵性。在《额尔古纳河右岸》中,每一座山都有自己的体态和性格,有的矮小圆润,有的如瓦盆倒扣,有的清秀挺拔。她们是大自然,她们有自己独特、专属的灵性之美。她们是独立的存在,这就是自然的灵性之美。

大自然的和谐之美。卢梭曾有疑,“大自然向我提供一幅和谐融洽的图像,人所呈现的景象却是混乱和困惑!自然要素之中充满协调,而人类却在杂乱无章中生活!动物是幸福的,唯其君主很悲惨!啊!智慧,你的法则在哪里?”[1](P157)而美国生态学家康芒纳给出了答案:“自然界所懂得的是最好的。”[2](P32)在《额尔古纳河右岸》中,自然是一个自成一体的生态系统。草木鸟兽各依其性,有序和谐,体现自然的完整与美好。在这样的法则之下运行的自然系统最能够实现可持续发展,循环往复,生生不息。

(二)女性之美

女性的灵性之美。《额尔古纳河右岸》中的女性身上的灵性与大自然密切相通。她们以慈悲为怀,坚持众生平等。达玛拉将死去的小鹿当成自己的孩子,扔到向阳的山坡上;“我”放生了水狗幼仔;依芙琳不忍心砍去一棵死去的树,期待树的复活……她们身上充满的灵性之光与大自然的灵性息息相通,美丽、博大、坚强而又永恒。

女性的本真之美。她们真实可爱,从不掩饰自己。真性情最突出的人是依芙琳。她性子很直,她直言尼都萨满与达玛拉两人的暧昧关系;她直率地在日本人面前反对日本的侵略;她更不掩饰对别人的不满……依芙琳就是这样的人,从来不需要别人来介绍并解释她,因为她已经用表里如一的言行表现了她真实的自己。《额尔古纳河右岸》世界中的女性天性没有被社会所压制,像璞玉天然本真而美丽。

女性之间的和谐之美。她们住在一起,集体劳动;死亡让她们相互同情,互相安慰;搬迁时相互扶持。尽管依芙琳有时候真实得让人讨厌,但她心底那份善良淳厚,得知和她作对的玛利亚死去,她为朋友玛利亚伤心难过而身心明显见老。她让医生给她看病,得了药捧着给妮浩看,真心祝愿她的孩子从此平安。依芙琳的善良,温暖得让人心醉。她们之间有温暖和冷战,但整体温情而彰显和谐之美。

二、“右岸”的“天人合一”

生态女性主义理论既是女性主义的理论,反对男人对女人的控制;又与生态学结合,将人类对自然的统治看做是生态危机的根源。其目的在于,建立新型平等的人与自然、男女两性之间的关系,而非建立一个由女性掌权或者母权统治的社会。生态女性主义理论体现在《额尔古纳河右岸》中,即是如迟子建自己所说,“我向往‘天人合一’的生活方式,因为那才是真正的文明之境。”[3](P2)

(一)人与自然

生态女性主义观点需要一种承认在自然界中的生命是通过合作、相互关爱和照顾来维持的新的宇宙观和人类学。迟子建在《额尔古纳河右岸》中正契合了这一点。在额尔古纳河右岸自然界中众生平等,和谐统一,相互关爱,也正体现了生态女性主义的理论——应该以自然生态系统的平衡、稳定和美丽及其客观规律的不可抵抗的强大力量来约束人类无止境的贪欲和对奢侈生活方式的无止境的追求,同时倡导现代人应放弃人类中心的观念,以平等的身份拉近自然、体验自然、融于自然,从而建立人与自然的和谐世界。

大自然的赠予让生活在额尔古纳河右岸人们尊重自然法则:每当一个地方猎物减少,他们会选择搬迁,而不是对这里的动植物赶尽杀绝。当瘟疫来临,他们为了防止瘟疫扩散精心挑选精壮的驯鹿,挖深坑来埋葬死鹿;他们不搬迁,不让瘟疫蔓延殃及其他乌力楞的驯鹿;他们明白应该保持生物的种类和数量,只为瘟疫中死去的驯鹿哭泣。迟子建笔下的鄂温克人,以自然为友,亲近、尊重并爱护自然,与自然保持天人合一的最纯粹的和谐关系。但这种和谐关系是有冲突对立的,并不只有统一:大自然的力量是无穷的。即使人类认为自己多伟大,科技如何发达,在大自然的力量面前仍然无能为力。

所以在额尔古纳河右岸的世界中,人类对自然充满敬畏,但他们并不因为大自然带走了他们的亲人与驯鹿,给他们惩罚而与大自然抗争到底,他们知道自然是人类无法凌驾的,人只能仰视并且服从。鄂温克人敬仰、敬畏着大自然,自觉地臣服也期盼与大自然和谐相处。也正是这种崇拜和禁忌,潜移默化地抑制了人类中心的恶性膨胀,消解人与自然的对立,促使人与自然和谐相处。

迟子建笔下的额尔古纳河右岸世界,大自然与人类和谐相处,成“天人合一”之境。这对当下自然生态危机严重的境况而言,无疑是一种光明和希望。迟子建预言未来人类会意识到并且回归到大自然。

(二)女人与自然

女性、自然和文学之间天然同一。舍勒认为,女人更似大地、植物性的生物,比男人更倾于本能与感觉。在这一点上,迟子建与他不谋而合:“女性对万事万物,在天性上比男人更敏感。我不是女权主义者,但我想男人还是比较社会化的,而女人呢,自然化的痕迹更浓……”[4](P2)

在《额尔古纳河右岸》的文本世界里,迟子建在书写人与自然和谐相处的过程中,同时也展现了女人与自然的亲密关系。

首先,体现在她们身体的联系。喝桦树汁可以让她们身体饱满丰盈;柳树丝被用来吸收女性的经血。这种亲密的关系,只存在与女人与大自然两者之间,这是女人与自然最亲密最直接的接触,她们被大自然所爱所呵护。她们是何其相似,女人生儿育女,用乳汁喂养他们,自然则循环往复地生产食物,为生命圈提供给养,可以看到女性的孕育功能与自然的造物功能惊人的相似。其次,还体现在她们精神的联系。每当依莲娜在污浊的城市受伤害时,她就会回到山上,安静下来,甚至最后依莲娜辞了职,皈依自然。“当罪恶弥漫的社会抛弃他时,是荒野呵护了他,一个稚嫩的生命个体与大山荒野建立了亲密的关系。”[5](P1)当女人受伤时,自然给她们心灵的慰藉。

女人在与大自然心灵上的絮絮低语中,洗涤了心灵在城市中的污浊与伤痛,得到了最安宁最纯真的精神安慰。迟子建给了自然一个希望,让人类寄希望于女人,寄希望于人类尊重、重视女性的声音和力量。

(三)双性和谐

两性关系是人类最根本最自然最原始的关系,也是人与人之间最基本的关系。迟子建不仅坚持人与自然和谐共生,也坚持男女两性和谐共生。她认为,“上帝造人只有两种:‘男人和女人,这决定了他们必须相依相偎才能维系这个世界。宇宙间的太阳和月亮的转换可以看作是人世间男女之间所应有的关系,它紧紧衔接,不可替代,谁也别想指望打倒谁,只有获得和谐,这个世界才不致于倾斜,才能维持平衡状态。’”[6](P85)在额尔古纳河右岸的原始自然世界中,依靠着自然的润育和谐发展,男女两性取得了最大的胜利,达到了和谐共存。

在文本中的额尔古纳河右岸的世界中,女人和男人紧密相连,相互关爱。玛利亚劝哈谢在她死了以后一定娶个健壮、能生养的女人,而哈谢却在玛利亚死后,拒绝去激流乡养病,坚持守着玛利亚。他们不离不弃,至死方休,用生命为现代工业文明社会中为爱所困的现代人们阐释了什么是爱情,经过了神圣的仪式相依相偎,相濡以沫。

尽管文本中展示了很多双性和谐关系,但在文本中也有男女冲突紧张的关系:依芙琳和坤德,他们之间如同一场博弈与争斗。他们斗得心力交瘁,直至坤德死去,依芙琳仍然嘲笑他胆小。迟子建通过双性关系的和谐与不和谐来告诉人们,真正的女性立场,不是与男人对立,不是仇恨和报复男人。爱,是男女和谐的前提。

在《额尔古纳河右岸》中,迟子建为我们构建了“天人合一”境界,也是理想的社会模式,更是对现代工业文明社会中的现代人的一种期待。她忧伤而不绝望,她始终相信,人与大自然,女人和男人,最终会真正地融合在一起,实现真正的和谐,达到真正的“天人合一”。

三、工业文明冲击下的生态失衡

迟子建对城市现代文明时刻保持警惕与距离,她以局外人的眼光看待城市:“我怀疑人类的想象力正在逐渐萎缩。同一模式的房屋、冷漠的生存空间、机械单调的生活内容……我们喝着经过漂白粉消毒的自来水,出门乘坐喷出恶臭尾气的公共汽车。我们整天无精打采,茫然无从。这种时刻,想象力注定是杳如黄鹤,一去不回。高科技的发展在使生活中的一切都变得极为方便和舒适的同时,也在静悄悄地扼杀了人的激情。”[7](P21)她对自然生态环境和人类精神生态状况的忧虑深刻透彻,她力图通过文学来引起疗救的注意。

(一)自然生态失衡

在文本中,额尔古纳河右岸一直像是个“世外桃源”,人与自然和谐相处。但是现代工业文明入侵后,额尔古纳河右岸的自然生态开始遭到破坏,并不断恶化。

最严重的是,由于人类的无知与粗心大意,引发大火,直接烧毁破坏了自然生态系统。这个原始部落的真正消亡就是从现代工业文明入侵,破坏了平衡的自然生态系统开始。

从生态学角度来讲,生物的多样性和文化的多样性是保持人与自然和谐共生的重要因素。在额尔古纳河右岸,森林流域的破坏导致物种多样性的减少,就意味着人与自然和谐关系的失衡。迟子建通过在文本中着墨额尔古纳河右岸的生态失衡,鄂温克族的衰亡来表明她对当代自然生态环境的焦虑,通过“我”的“一曲大自然和与大自然同生死的人类的挽歌”[8](P4),哀悼自然生态的失衡悲剧。

(二)精神生态失衡

生态批评家认为,生态失衡、环境污染正在悄然迅速蔓延至人类的心灵和精神世界。迟子建从美好的大自然来到城市中,更能够体会到现代工业文明对人的健康心态的侵蚀、物质文明对人的心灵的污染。现代社会精神生态的失衡在《额尔古纳河右岸》中沧桑的氏族部落衰亡的历史过程中尤其在鄂温克族年青后辈的身上显露无疑:原始自然生态文化与现代工业文明交织在一起,两种力量相互争斗,体现为依莲娜内心的矛盾与痛苦。她在城市呆久了,受了城市的污浊,变得不快乐了。一旦在山里呆的时间久了,她又向往现代工业文明带来的便利与享受。但是,在依莲娜内心深处,驻扎的是原始自然生态文化。所以很少画人物的她,却为西班画了好几幅画,西班的出现在《额尔古纳河右岸》中代表了向原始自然生态文化的回归。可见,依莲娜心中的根在自然。然而,现代工业文明的巨大诱惑又在不断地吸引着她。原始自然生态文化与现代工业文明势均力敌,使得依莲娜矛盾又痛苦,只能不停地在大山与城市之间来回穿梭。终于,原始自然生态文化战胜了现代工业文明,依莲娜终于有一天辞了职,回归到了大自然中。“自然不但是女性的避难所,同时也是一个疗伤的地方。”[9]可是当失衡的自然生态已经没有令人崇敬与敬畏的力量来挽救深受现代文明精神伤害的人时,人是迷茫的,依莲娜努力寻找自己的归宿——额尔古纳河右岸,可是她已经无能为力再去融入了,她变了,额尔古纳河右岸也变了。她留恋的是额尔古纳河右岸的曾经,失望之下最后选择了自杀。

如果说依莲娜是徘徊于原始自然生态与现代文明社会的中间过渡人物,那么帕日格、沙合力和索玛则完全被现代工业文明所侵蚀了:沙合力讨厌上学,耍酒疯;帕日格幻想融入现代社会,进入剧团演出;索玛不洁身自爱,早恋又滥交。然而他们的故事没有尾声,他们代表了一群远离自然生态,精神生态失衡的现代人。迟子建以他们的未知结尾悲痛地向现代人发问,究竟何处是归程?

四、结语

虽然《额尔古纳河右岸》所构建的“天人合一”境界难以达到,但是迟子建的这种努力为生态女性主义文学提供了新的视角,开辟了新的领域。《额尔古纳河右岸》是对当下人类所处的自然、精神生态,女性生存状态以及两性关系等进行反思,积极面对并且予以回答。对现代工业文明时刻警惕的迟子建通过描绘额尔古纳河右岸这个世外桃源的自然生态逐渐遭到破坏,鄂温克族的百年沧桑变迁,表达了对当下自然生态失衡、心灵精神被侵蚀、女性的生存窘状和不平衡的两性关系的忧虑。尽管她内心焦虑,但面对这种状况却抱有积极向上的态度,坚信现代人若抱着对自然的敬畏与自然和谐相处,男女两性相互尊重,互为平等、两性和谐的态度去生存,就终会达到人与自然、男女两性的和谐共生。

[1]迟子建.额尔古纳河右岸[M].北京:人民文学出版社,2010.

[2]狄特富尔特等编,周美琪译.哲人小语人与自然[M].北京:三联书店,1993.

[3][美]巴里·康芒纳著,侯文慧译.封闭的循环[M].长春:吉林出版社,1997.

[4]迟子建,胡殷红.人类文明进程的尴尬、悲哀与无奈——与迟子建谈长篇新作《额尔古纳河右岸》[J]. 艺术广角,2006,(2).

[5]迟子建.寒冷的高纬度——我的梦开始的地方[J].小说评论,2002,(2).

[6]张守海,任南南.城市痛·田园梦·荒野情[J].文艺评论,2013,(1).

[7]迟子建.听时光飞舞——迟子建随笔自选[M].南宁:广西民族出版社,2001.

[8]迟子建著,顾艳赏析.迟子建散文精品赏析[M].上海:学林出版社,2006.

[9]施战军.独特而宽厚的人文伤怀——迟子建小说的文学史意义[J].当代作家评论,2006,(4).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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