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专题访谈:周传瑛表演艺术

2014-02-05

浙江艺术职业学院学报 2014年2期
关键词:昆剧国风昆曲

洛地 (学者):比如上海音乐学院搞校史,如果说名师的话,首先是蔡元培。虽然我们选择蔡元培,虽然上音校史里面第一个是蔡元培,但是我们着眼点是蔡元培的教育,是中国教育和中国音乐教育、上音的音乐教育,而不是蔡元培个人。蔡元培在名师里面排第一位,因为他对中国音乐教育,特别是上音学校和他的关系。那么我们在学校里面如果宣传周传瑛,我想也是同样的,是他对中国戏曲的贡献,他跟昆剧的关系,他在我们学校里面与昆剧教育上面的一些关系,并不在于他本人的一些情况。

编辑:洛先生,能谈谈您当年在整理 《昆剧生涯六十年》时的一些情况吗?

洛地:这篇东西里面有几个地方是出问题的,第一个大问题就是关于 “传字辈”。“传字辈”是后来人叫的,当时叫 “传字班”,这班人全部都是“传”字,甚至于有人叫他们 “传字小班”,因为他们出来年纪都很小,十多岁。后来说 “传字班黄金十年”,这个都是后来的说法,陆萼庭在 《昆剧发展史》里面就称之为黄金多少年,这个都是以后的说法,当时无所谓黄金的。这篇东西一个大问题在哪里?当时 “传字班”出来的时候曾经风光过一段时间,很风光一段时间,其实没有几年,顶多15年,这一段时间真正支持他们的是哪些人?这里失去了,真正支持他们的是一批文人雅士,是这批懂曲的文人来支持,才有最后的十几年风光。这篇东西缺了,为什么缺?因为我们的领导思想不是这样的,社会上把好昆的人作为腐朽的没落人士看待。

1980年、1981年的时候,那时候文化部刚刚筹备振兴昆剧委员会的时候,周巍峙部长对昆剧是有很大贡献的,他不认为昆剧是腐朽没落的,还要振兴昆剧委员会,他自己当委员会主任。那时候把昆曲作为腐朽没落的,是一个浪潮,就认为戏曲是夕阳艺术,应该进博物馆的,典型代表就是昆曲。周巍峙搞了一个振兴昆剧委员会,我觉得周部长确实是不错,他是部长,文化部的振兴昆剧委员会,要调一台录像机都调不动,这么困难的时候。解放前中国的领导一个总的思想是什么?认为戏曲就是艺人,一直到现在也是这样,我们整个中国的文艺现在划到娱乐去了,现在叫演艺圈,属于演艺的范筹,曾经有段时间,认为文艺是教育人民、团结人民、消灭敌人的有力武器;到邓小平时代是娱乐人民,是文化搭台、经济唱戏。这样的情况下,文艺起了根本性的作用,所以尤其是夕阳艺术,昆曲是腐朽的、没落的、封建主义的文艺,这样的浪潮下面就没有办法提出 “传字班”。包括张宗祥等那批人,都提不出来,所以这是这篇东西的大缺失。后来垮台,关键是这批文人散了,本来 “传字小班”义演处门口都叮当叮当,包车都来了,都是大文豪,张宗祥是什么人,他是榜眼,是封建时代最后一个榜眼,是翰林学士,所以他那时候在传统的学术界里面地位非常高,他就跑去看昆曲了,你看后面跟着一批什么人。就这样的情况下就有了光辉了,所以就形成了一批文人保护这个圈子,确实是这样的。昆剧在中国戏曲里面有它的特殊性,就是特殊在这里,它无非就是中国传统戏积淀的一个产物,所以它跟其他的戏曲不一样。按照我的看法,它是最接近民族戏剧的一个品种,你说它完成没有?没有完成的,中国民族戏剧并没有达到完全完成的地步,大概完全达到也不太可能。包括唐诗也好,宋词也好,它已经达到顶峰了吗?最后也没有完成。应该说最接近,作为中国舞台艺术讲起来,昆曲是最接近,以前叫本班本腔,本腔本班是最接近民族戏剧的一个品种。它的这个群体是什么?是有一批文人在下面,也可以说是文人的产物,否则的话是没有昆曲的。我在艺术研究院的讲座就讲这点,中国戏曲的问题到底在哪里?症结在哪里?就是整个结构的问题。我原则上是悲观主义者,写东西你看我这么写。这是这里面的第一个问题。

第二个问题是关于国风。我不得不把它写成它跟国风结合救了他们这批人,我不得不写国风,中间透视出来国风这个阶段的功绩,“传字辈”在国风确实做得不错,朱国梁确实不错,朱国梁本来就会唱戏的,周传瑛、王传淞、姚传芗、周传铮、沈传锟、包传铎等人,国风确实把他们的命运调过来了,没有国风都死了,让大家有一碗粥,大家分着吃,把命运调到人民共和国,总算所谓救活了这个剧种,所以国风是有功劳的。

编辑:周先生,请您跟我们介绍一下当年国风剧团是如何到杭州的?

周世瑞 (周传瑛长子,浙江昆剧团二级导演):

1941年的时候昆剧彻底不能演了,我父亲没有办法,才到苏剧团去了,其他人几乎都改行了。后来留了一条线,在苏剧当中保留了昆曲,于是就有了昆苏这么一个剧组。

1956年之前,全国还没有纯粹的昆剧团,昆剧的艺术家大多在各个学校当老师,没有团的。后来上海华东戏剧院准备招生了,请我父亲到上海去当老师,那个时候还没有到杭州。后来杭州请我们去。当时的国风苏昆剧团有两条路:一条是如果我父亲、王传淞一起走的话,剧团肯定解散;另一条路就是留下来,保留剧团,迁往杭州。记得那天我们在一家澡堂子里开会讨论。澡堂子是下午才营业的,上午是空的,比较暖和一点,开了一个全体大会,讨论怎么办。他们两个到上海去,工资很高,一百块工资,讲了中央很重视昆曲,要把 “传字辈”老师集中起来,请他们去。记得当时我父亲和几个老师说要到杭州去,如果在杭州站不住脚,得不到重视,得不到生活的基本保证,那么就分开,他们到上海去,剧团就解散。到杭州以后,杭州很重视,省里面都很重视。就这样,国风剧团在杭州站稳了脚跟。

1952年的夏天,国风到杭州演出。到了杭州以后,我父亲慢慢把昆剧恢复起来,教他们,以苏剧为主,中间穿插几段昆曲。当时有一个 《牡丹亭》的,1953年在杭州参加会演,我父亲改了本子,他唱起来以苏剧为主,还有昆曲。1952年嘉兴会演的时候,我们团在杭嘉湖演出,参加了嘉兴会演,演出了 《光明之家》,我父亲编导的。这个戏在嘉兴很红的,演这个戏不用交营业税。1952年12月23日,报纸上就登出了国风昆苏剧团,这是已经解放之后了。我猜想,有一个民风艺术团在杭州演出,在我们前面一点,为了有区别,所以我们叫国风昆苏剧团。在1954年的时候华东会演,江苏、浙江、安徽几个省留下来在上海汇报演出,把我们团调去了,这个时候文化局正在定浙江国风昆苏剧团,前面加了 “浙江”两个字冠名了。一直到了1956年的国营。

编辑:请您谈谈周老在昆剧传承方面所做的贡献。

朱雅 (周传瑛次子周传琮夫人,江苏京剧院一级演员):父亲曾经把 《纳书楹曲谱》经过了 “文革”的种种保留下来,他没有把这个谱子传给儿子,经过了十年的培养,在他过世之前把这个谱子传给周雪华。周雪华又通过十年的整理、翻译,把它做成了现在的样子。记得当时他要周雪华表三个态:第一,这个谱子做出来不能署自己的名;第二,这个谱子由浙江昆剧团保管,周雪华可以随时来看;第三,一定要坚守昆曲这个阵地,不能改行。这就充分体现了周传瑛在昆剧传承上的良苦用心。

作为昆剧的传承人,我们接过来的只有几本剧本。在这个物欲横流的时代,人的思想很容易被冲垮掉。传承就意味着付出,不是说我是第二代传人,我是第三代传人我就行了,不可以的,必须要做出很大的努力。像我们一直坚持了五十多年,没有离开昆曲,我们一直在坚持做,年轻时候我们演戏。女儿周好璐现在年纪稍微大一点,像我在给她排戏,他爸爸是导演,就是我们这代人,用我们的一种方式,用我们的力量,每个人做好自己的事情。比如周好璐,虽然说我们家庭有这么丰厚的基础,奶奶也教过她,爷爷有这么高的知名度,也有那么好的戏,我们可以帮助她。可是她自己不努力,不到排练场练功是没有用的。

编辑:您对昆剧未来发展有什么看法?

朱雅:今天我们国力这么强,我们国家这么大的投入,我觉得昆曲它一定会走得很好,从宏观来讲,它一定会走得很好。父亲当年排 《十五贯》的时候就曾经想排过 《牡丹亭》,但是在当时 《牡丹亭》远没有 《十五贯》那么有影响。我们现在排出来 《牡丹亭》,梅兰芳大剧院可以客满,可以楼上楼下坐满,而且看的人品位都很高,不是说非得是大学生,就是一般的学生,一般的白领都能接受得了,它很唯美。几乎在北京所有的大学,你去演昆曲,都会受到欢迎。现在对于文化的传播,特别对现在青年学生们,他们对中国文化的掌握已经到了一个比较好的阶段,但他们能够把唐诗、宋词都读好,他们把 《牡丹亭》 《长生殿》都读好的时候,他们就希望能够把书本的,文字的,给以立体化、形象化,所以我觉得没有什么好忧虑的。但是不忧虑不等于我们不做,因为毕竟是个空的东西,必定要有一定的文化修养才会来欣赏。但是国家走到这一步已经不是跳迪斯科的那个年代。既然国家都引进大的交响乐、大的歌剧来演,那这个昆曲作为国家的传统文化、民族艺术的代表,我相信在世界的文化之林里头,它占了很重要的位置,是无可替代的。你可以欣赏交响音乐,可以欣赏大歌剧,也可以欣赏中国的传统艺术。

编辑:作为周传瑛的孙女,请您谈谈当年向祖父祖母学戏的感受及心得。

周好璐 (周传瑛孙女,北方昆曲剧院一级演员):祖父去世时,我才8岁,还没有正式学戏。幸运的是我继承了祖业,所以对他的记忆从未模糊过。只要有关昆曲,“周传瑛”这个名字必定会出现。在戏校、在大学、在北昆,总能看到、学到、触碰到祖父的艺术往事。他以羸弱之身,默默担起了复兴昆曲的重任。“一出戏救活一个剧种”,成为我们这个家族最荣耀的记忆。记得祖父在病榻上,听时年7岁的我唱起 《游园》【步步娇】这支曲子。他的面庞上,浮现出惊喜宽慰的神情。多年后,我在祖父的日记中看到这样一句话:“如果早早、茜茜 (我和妹妹周玺的小名)能学一出昆曲戏,我死也瞑目!”想必,当年我稚嫩拙朴的唱,在祖父耳中,竟是如 “余音绕梁,三日而不绝”般的悦耳动听。

我的祖母,既是疼爱我的长辈,又是我昆曲之路的启蒙者。9岁时,祖母以一出 《游园惊梦》,将我正式领进了昆曲的桃花源。祖母非常疼爱我,学戏时从未向我发过火,甚至大声指责都没有过。跟她学戏,是件很轻松愉快的事情。不管是 “烟波画船”的云步,我走成了劈叉;还是一段 【山坡羊】唱得我哈欠连天,学着学着就顺势倒在沙发上,闭着眼赖着不肯起来等种种 “顽劣”之事,祖母不仅不生气,还忙不迭地倒茶拿点心给我:“囡囡辛苦哉,歇一歇吧!”在她看来,只要我肯学昆曲,怎么都行。现在想起,真觉惭愧!我现在也带了学生,是北昆学员班61名学生的班主任与剧目课老师。设身处地,更能体会到祖母当年教我的心情。昆曲后继有人,是祖辈最大的心愿。为了实现这个心愿,无论怎样辛苦和付出,都是心甘情愿,满心欢喜的。祖母从祖父去世后,每年寒假都到南京教我昆曲,再一起过年。教戏与享受天伦之乐两不误。暑假则是我到杭州,跟祖母学戏。这样的“模式”,我们坚持了17年。祖母是个极其认真的人,她在教我前,都会认真默戏、备课。学戏时,手势怎样,怎么指出去,台步怎么走,水袖怎么抖,腰如何转……微小的细节交代得一清二楚,极其严谨规范。时光荏苒,如今我也像当年奶奶教我一般,传授给我的学生们。从祖母身上,我不仅扎实地学习继承了昆曲表演及演唱的规范和精髓,更重要的是,祖父母对待昆曲艺术精益求精的执着追求、传承工作的严谨重视,还有对学生倾囊相授的无私之爱,都深深地影响着我。昆曲在我们家,以生理血缘与艺术血缘这两种方式,历经百年,传承到我这一代。上天赋予我传承艺术的条件和悟性,也赋予我得天独厚的学习条件和环境。这一份幸运我会倍加珍惜,为昆曲的传承做出一生的努力。

编辑:请您谈谈对今后昆曲发展的看法。

周好璐:作为高雅艺术的代表,昆曲的文学价值、艺术价值,以及典雅宁和、逸趣高洁的表演风格,一定会吸引越来越多追求深层精神享受的人们。自列入非遗后,昆曲受到国家更多的扶持,国际社会更广泛的关注。昆曲的复兴,其意义是非常重要及深远的。因为它能够折射出一个民族文化底蕴的厚度与真正的软实力。体现了国家对于扶持优秀传统文化,宣扬优秀传统文化的迫切希望和决心。“家家收拾起,户户不提防”的繁盛,也许不再,但昆曲代表着中国戏曲的最高成就,代表着我们最优秀的民族艺术。在这个各种思潮激烈碰撞、国外文化大肆侵入的时代,正如未来学大师阿尔文·托夫勒所说:“我们正进入一个文化比任何时候都更重要的时期。”我们需要一个真正可以代表民族精神的文化,昆曲正是这个真正可以代表民族精神的文化典范。我坚信在我们的努力传承和传播下,昆曲一定会得到更多的知音,使中国式的文化自觉、文化自信与文化自强,真正凝聚成永恒的民族精神,光荣绽放。

编辑:请谈谈您跟随周老学艺的一些经历。

李公律 (自1978年跟随周传瑛学艺,浙江昆剧团一级演员):从1978年开始跟周老师,一直到1988年,整整十年。在这十年里我就是跟着周老师在 “熏”。那时候我们的演出机会也不多,而且演也由汪老师他们在演,我们这一批基本上就是跟着周老师,所以戏学得比较多。那时候学得很辛苦,周老师身体很差,哮喘,他不能多动的,一动就喘,要喷药的。那时候还有张娴老师,身体也不是太好,老太太也是多病。那时候他们住在朝晖那边,我们在黄龙洞嘛,也没有车的,他们挤公交车,公交车只能到松木场,再走到黄龙洞,又有一站多路。

昆曲有一大半是靠 “熏”出来的。为什么昆曲演员到一定年纪会味道越来越好?演员对角色,对昆曲的理解,在舞台上体现出来的那些东西,要经历一定的时间,要有一定程度的熏。我们讲昆曲是靠熏出来的,就是说昆曲特别强调耳濡目染。你光看录像,排一个戏,这是排不好的。周老师他们那个年代,也没有那么多现代化设备,我们现在最遗憾的就是没有很多的录像设备,连照片都很少。很后期的时候,那是艺研所来拍了一些戏,那给周老师还算留了那么几出戏。但那个时候他已经唱不动了,他唱唱休息一会儿,然后再拍,也已经不连贯了。那个时候的我不像现在很想要,那时候十六七岁,上课跟在后面,周老师在教的时候,我们可能没有那么认真地在看。因为毕竟年份跟得长。现在想想,觉得很可惜。

编辑:您能总结一下周老在教学方面的特点吗?

李公律:周老师说过一句话,包括我们现在也是传承的这么一个感觉,叫 “昆曲是演艺不演技”。昆曲的人物以细腻、潇洒、儒雅见长,他不会到台上去炫技的,没有的。像踢鞋子,是从川剧学过来的。但是我们的小生,周老师说的,切记不要去用这种东西。昆曲它就是儒雅。这个儒雅不光是从动作上,那是一定要发自内心,所以老师就说你要熏,儒雅不是学得出来的,是靠熏出来的。包括你平时的举动、举手投足,你要修炼,周老师一直就跟我们灌输这些。我们从早上到晚上,吃饭都在老师家里,特别到后期他走不动,而且那个时候基本上已经都走光了,就剩我一个了。

周老师最强调的就是规范。舞台的造型也好,舞台上的一举一动也好,包括演员的站位都要规范,该怎么就是怎么。包括我们入席,转身,你一定要左转,不能右转,你右转就是错。现在我们有些演员就不讲究,爱怎么转怎么转,包括现在很多戏,导演他完全是以舞台调度,或者以怎么漂亮怎么搞。昆曲不一样,它演绎的都是那些非常传统的剧目,我们基本上还是遵循这一点,昆曲就是讲究表演细腻,一招一式的感觉,在舞台上飘逸。昆曲一定要规范,而且一定不能急,一定要耐耐心心的,从台步、圆场、站立、坐行开始。关键还有一个耐心,还有就是学文戏一定要能静得下来,要静。他这个静,不光是安静的静,还有那个浸,把它浸在水里那个浸。你要把自己浸进去,浸到人物里面,浸到昆曲的环境里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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