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略论韩小窗及其 《金瓶梅》子弟书*

2014-02-05

浙江艺术职业学院学报 2014年2期
关键词:春梅小窗伯爵

李 洵

子弟书,又称子弟段、八旗子弟书、清音子弟书,是清代流行于北京及周边地区的一种民间说唱艺术,始创于八旗子弟中,故名子弟书。子弟书出现的年代,一般以清人李镛 《书词绪论序》中所谓:“辛亥夏,旋都门,得闻所谓子弟书者”[1]818,判断其最晚在乾隆五十六年 (1791)即已开始流传,而在光绪、宣统年间开始衰落,并逐渐消亡,存在近200年。子弟书用韵依北方 “十三辙”,句型丰富灵活,从七字到十几字不等。子弟书一般以“回”为单位,最短一回,最长有三十多回。或有“诗篇”置于第一回前,或于每回前皆有 “诗篇”。子弟书分东城调、西城调两个流派,又称东韵、西韵。东韵一般沉雄阔大,慷慨激昂;西韵则婉转低回,缠绵悱恻。子弟书创作者以下层文人居多,较著名的子弟书作者有罗松窗、韩小窗、鹤侣等。

一、韩小窗的生平与创作

韩小窗是子弟书传播发展中的重要作家,也是子弟书体制成熟的代表人物。由于缺乏充足的材料证据,目前仍无法确知韩小窗的生平籍贯。可能是沈阳或开原人,曾长期在北京生活。上世纪60年代,胡光平等人查访民间老艺人的回忆,认为韩小窗约生于道光二十年 (1840),卒于光绪二十二年(1896)[2]。张政烺在此基础上进一步考证韩小窗原名 “韩晓春”,辽宁义县人[3]。然而这两篇文章由于年代较早,许多材料在当时还未被发现,其论证现在许多学者都持反对。陈加曾撰文反驳,他引用日本学者太田辰夫 《满洲文学考》中的观点,根据韩氏作品 《一入荣国府》卷首诗中 “新籍伫案”和鹤侣 《集锦书目》中出现其作品名称等材料,并通过对傅惜华碧蕖馆藏书和阿英 《红楼梦书录》等考证,认为韩小窗应为乾嘉间人,且不可能是义县人韩晓春[4]。黄仕忠根据鹤侣 《逛护国寺》云 “论编书的开山大法师,还数小窗得三昧”,认为韩小窗的年代应不晚于他[5]。而已知鹤侣生卒年约为1792—1862年[6]。因此,韩小窗生年应不晚于乾隆后期。崔蕴华根据天津图书馆藏 《子弟书三种》中的 《徐母训子》后记中 “韩小窗先生在前清康熙年间”、北师大藏 《千金全德》子弟书后记题 “韩小窗,北京人。是书成于康熙间,盛行乾隆时代”,首都图书馆藏 《绿棠吟馆子弟书选》序中 “嘉道间尝游于京师东郊之青门别墅”,以及首图抄本子弟书 《千金全德》后记中 “道光二十五七月初旬,得书于宣武门内挂货铺掌柜李手”四则材料,认为韩小窗活动年份不晚于乾嘉,且极有可能是康雍年间生[7]。然而,这四则材料在时间上是相互矛盾的,其中或有讹误,故不能完全采信。王晓宁从 《红楼梦》的版本时间上入手,通过韩氏所作 《露泪缘》和 《双玉听琴》中涉及程伟元、高鹗一百二十回本的 《红楼梦》这一材料,而程高本梓行时间为乾隆五十六年,把韩小窗的主要创作时限定在嘉庆道光时期[8]。这一判断应是较为可信的。

从现存子弟书作品来看,韩小窗可能是最多产的子弟书作家①子弟书作者在作品中往往嵌入自己的姓名字号,故将嵌有 “小窗”二字子弟书都归于韩小窗名下。但不排除他人托名创作的可能性。,其作品艺术成就突出,郑振铎曾选辑他的子弟书五种编为 《东调集》,并评价他的东调作品 “风骨粦粦,读之如啖哀家梨,爽快之至”,而西调 “不是嬉笑怒骂皆成文章,便是沉郁凄凉,不若胜情”[9]。韩小窗子弟书作品题材广泛,文笔流畅,善于抒发人物情感,在现存子弟书中具有较强的文学性。

二、韩小窗 《金瓶梅》子弟书题材选择及人物塑造

(一)关注底层人物

子弟书题材多来源于古典小说和戏曲,亦有不少是就地取材或改编自民间传说。其中改编自 《金瓶梅》的作品共九种。而韩小窗作品便占其中五种,分别是 《得钞傲妻》 《续钞借银》 《哭官哥》《遣春梅》和 《旧院池馆》②另有 《永福寺》一篇,传为韩作。。《得钞傲妻》《续钞借银》两篇均改编自原书第五十六回,写常峙节因家中无法维持生计被老婆数落,出门央求应伯爵一同去西门庆处告贷,借得十几两银子归家,便对妻子趾高气扬。作者在开头 “诗篇”中表示 “无端冒昧把前文续,欲写出猫鼠同眠一类人”[1]69,由此可见其创作宗旨。 《哭官哥》改编自原书第五十九回,并关联到前文李瓶儿初嫁西门庆,经过一番周折后两人终于和好。瓶儿喜得一子,取名官哥,视若珍宝。潘金莲心怀嫉恨,训练猫儿唬死了官哥。李瓶儿痛失爱子,悲苦难当。《遣春梅》改编自原书第八十五回,西门庆死后吴月娘持家,要遣春梅出门,唤来薛嫂,原银十六两带走春梅。春梅得知后全无哀恸,与金莲告别后离开了西门家。《旧院池馆》改编自原书第九十六回,春梅嫁与周守备,时来运转成为夫人,回到西门家看望吴月娘和孝哥,来到以前的花园看到一番破败景象,且睹物思人想起金莲,感慨良多。

《金瓶梅》是我国小说史上一部里程碑式的作品。它用汪洋恣肆的笔墨,从世俗人生的角度,深刻揭示人性的堕落和社会的黑暗。作为一部场景开阔、布局繁杂的社会写真, 《金瓶梅》集中写丑,它无情地暴露了社会、人性和道德的病态,展现了一个人欲横流的黑暗世界。而作为一种面向普罗大众的曲艺形式,子弟书作者不可能去表现如此深刻的内蕴,其对 《金瓶梅》小说的改编势必要使其更符合世俗的审美趣味和道德规范。

西门庆和潘金莲是 《金瓶梅》中着墨最多、最出彩的人物。而从五部子弟书作品来看,以常峙节、庞春梅为主人公的各有两部,另一部则又以李瓶儿为主。作者放弃原作的主人公而把目光集中在次要人物身上,这样安排并不是随意为之。之所以如此处理,一是因为西门庆、潘金莲这样复杂而深刻的人物在短短几回的篇幅中难以表现;二是因为这样的人物不容易得到一般听众的认同。韩小窗之所以选择常峙节,是由于他作为一位落魄的下层文人,对这样贫寒市井小人物的生活非常熟悉,对嫌贫爱富的世道艰难有着切身体会。正如 《续钞借银》开头诗篇所说:“世态炎凉最警人,闲将笔墨点迷魂。”[1]69作者借讽刺书中人物将自己对世情冷暖的感慨诉诸笔端,意欲警醒世人。而写庞春梅这个俏丫鬟首先是因为她聪明、忠心,与金莲虽有主仆之分却并未做出害人之举,其被吴月娘赶出家门更是值得同情。其次,春梅虽为奴婢,却很有骨气,她后来成为守备夫人的扬眉吐气也表现出大快人心的一面。而写李瓶儿哭官哥也是由于它非常符合观众的审美需求,一位母亲痛失爱子,这样的题材在任何艺术形式中都会激起观众的同情和共鸣。李瓶儿的悲苦被作者用诗化的语言渲染得淋漓尽致,可以想象其实际演出时巨大的舞台感染力。

(二)人物形象 “扁平化”处理

子弟书的文体特征决定了它对 《金瓶梅》的思想内涵不可能作深刻全面的解读和呈现。作为一种根植于民间的曲艺形式,必然要迎合大众的审美倾向,并且它要求在较短的篇幅内叙述一个相对完整的故事。因此子弟书作者在人物塑造时必须别善恶、分美丑、寓褒贬,其笔下的人物必然会呈简单化、扁平化和极端化。这样的人物不需要思索和分析而能最快为听众所接受,故此才能在表演时迅速吸引和打动听众,并且使人物被铭记。“一个作家如果想竭力去扣动读者的心扉,扁平人物对他是十分有用的。”而 “塑造一个鲜明的扁平人物,则必须依循一个单纯的理念或特征”[10]。作者韩小窗在对 《金瓶梅》的改编中所依循的便是当时社会的道德价值判断。

1.常峙节及其妻

《续钞借银》和 《得钞傲妻》中着力塑造了三个人物:常峙节、常峙节妻牛氏和应伯爵。小说中的常氏夫妇在借得银子、家中生计得以继续后仍是有一些温情和怜惜的。常峙节虽然借银子之威重整夫纲,在妻子面前扬眉吐气了一把,但过后却是颇为 “奢侈”地给妻子买了羊肉和冬衣,两人安心过日子。而常妻责备咒骂丈夫固然可恶,但其后来哭诉家中生计无着而常峙节又着实无能,也确是可怜可叹。而在子弟书中,作者完全剥去了这些许温情。

常峙节的妻子牛氏继承小说中市井泼妇的形象且更加蛮横无理。此处作者成功地用语言塑造人物,通过夫妻二人的对话,将牛氏撕破脸皮的泼辣形象表现得淋漓尽致。如 “泼妇冷笑说天也就奇怪,怎么单绝尊驾就不绝别人。……自己无能应该现眼,绝不该苦巴苦拽的又说亲。那媒婆子想来就是无常鬼,活把我拉入酆都地狱门!好汉子冻死饿死无的怨,我和爷是哪世里的冤仇你带累人!这泼妇起先不过连说带嚷,次后来叫地嚎天两泪淋。……恶牛氏重整泼声哭得更恸,那条声恰似牛吼驴鸣不可闻。越劝越嚎越央越嚷,那光景若是不哭除非有现银。”[11]777在世俗的道德规范中,牛氏斥责丈夫即是不守妇道,是必须批判的。作者完全模拟了泼妇的口吻,将牛氏的恶形恶状写到极致,令人顿起厌恶之心,从而获得听众的心理认同。

此处的常峙节形象同样是得钞前颓然若废人,毫无男子气概。而在得钞归家后,也是对妻子冷若冰霜,但作者并没有安排他以言语 “傲妻”。而是在此处塑造了一个勘破世情、彻底顿悟的形象:“峙节点头长叹气,把银子两锭双托掌上存。瞧瞧白银看看妻子,瞧瞧妻子又看看白银。说骨肉的情肠全是假,夫妻的恩爱更非真。谁能够手内有这件东西在,保管他吐气扬眉另是人。忽转念妻儿逼我西门赠我,他两个一个为仇一个作恩。无银子能使至亲成陌路,有银子陌路哪堪作至亲。常峙节而今打破迷魂阵,从此多添势利心。天下世道艰难的人不少,一个个大概皆因是自己贫。”[11]779这一段文字将钱财置于一切感情至上,指出自私势利、嫌贫爱富才是人的本性,其他都是假的。与小说相比,作者韩小窗对世情的揭露和讽刺更加尖锐和直接。

2.应伯爵

应伯爵在小说第五十六回中并非负面形象,他帮助常峙节在西门庆面前委曲周全,借得银子得以维持生计。而在子弟书中,应伯爵被塑造成贪婪的小人。《得钞傲妻》是写夫妻恩爱的虚伪,《续钞借银》则是写朋友情谊的虚伪。小说中常峙节找应伯爵央求他一同去西门家借银子这一情节写得很简略,而在子弟书中被铺叙成两回的篇幅。常峙节和应伯爵两人都极其虚伪,表面客套,背地使诈:“峙节说哥你不必啰嗦休客套,我和你是何等的交情如何比外人!伯爵说也罢了舍下不方便,现而今你嫂子的病势料你应闻。常峙节一闻此话忽然醒悟,暗说道不好了竟是我失神!三朝未贺我还欠他的份子,应花子最爱撇清不是个人!”[1]70。只为有事相求,常峙节就对应伯爵殷勤讨好,曲意逢迎。而应二听说求他帮忙借钱,便面露不快,一口回绝。而听得将有谢礼,又回嗔转喜:“应伯爵一闻有谢心就活动,一伸手拉起同盟一拜的人,说常兄弟休怪愚兄说此话,你瞧瞧近来世界那是义气的人?”[1]71此处作者点破二人乃是结拜兄弟,笔锋愈加犀利。在借得银子后,二人便撕破虚伪的客套。应伯爵看出常峙节不打算给谢礼便开口索要,常坚持说借得银子都是托西门庆的福,与应伯爵没有干系。“应伯爵就气得冷笑连说罢罢!常峙节呀为人天理要良心,不亏我花言巧语将他打转,愁他不风干起了你还劳神!峙节说谢仪在此也值得这样?你连句顽笑话儿也不懂了好个下作人!应伯爵煞住恶声忙举目,见峙节手内托出半锭银。他就心回意转腮含着笑,口内虚辞把手伸。接过来拱手告别说休怪,治事罢贤弟恕我心昏!”[1]74应伯爵为了蝇头小利不惜与朋友翻脸,而得钱后竟又能幡然转喜。作者在此处完全用动作和语言表现人物,活画出一个伪善、势利、贪财的市井小人形象。作者将负面人物塑造得丑陋夸张,不仅使批判更有力度,且使得人物形象更为鲜明,从而收到较好的演出效果。

3.庞春梅

韩小窗在 《金瓶梅》子弟书中着力塑造的另一人物是庞春梅。《不垂别泪》主要写她聪明、刚强而重情,能够认清形势,并且积极应对而不作无谓的伤感。《旧院池馆》则是写她始终对旧主潘金莲怀有深厚感情。在得知自己被吴月娘卖予薛嫂,将要离开西门家时,她的反应是 “全无有哀恸烦难半点心”,而她对金莲说的一番话更是掷地有声:“事已至此难回挽,咱主仆二人不如就此两离分。……凭命去或逢扬眉吐气日,莫不成常作铺床叠被人?我不知干坏他家什么事,为什么任着旁人血口喷?……谁保得终身长富贵?谁料定一世受清贫?好男不吃分家的饭,好女不穿陪嫁的裙,有志气重立一番新世业,那时节不来亲者也来亲。你看我今日低三下四出门去,怎见得到将来我不烈烈轰轰来进此门?”[12]177作者重点表现了春梅面对突然的打击能够镇定自若,反映出她内心的骄傲和坚忍刚强以及她不同于寻常女子的胸襟气概。春梅对于压迫和摧残所表现出的不甘下贱的反抗精神,正是底层民众心理的表现。而与小说中形象不同,子弟书中写到春梅之贤。特别写她在飞上枝头成为守备夫人后仍能与吴月娘恪守主仆之礼。如 《旧院池馆》中写道:“春梅说哟大娘的谦逊推多礼,莫不是怪奴的那点儿不诚心?自古道尊卑的名分是天定,我和娘难道说是一般一配的人?再三的让在上首相陪坐,诉说那离别情绪意谆谆。”小说中虽有春梅谦逊礼让的情节,但作者却在细微处不动声色地提醒读者,那些只是虚伪的客套。例如月娘邀请春梅,是郑重其事地 “使玳安儿穿青衣,具请书儿请去。上写着:‘重承厚礼,感感。即刻舍具菲酌,奉酬腆仪。仰希高轩俯临,不外,幸甚。西门吴氏端肃拜请大德周老夫人妆次。’”[13]而春梅的反应是 “看了,到日中才来”。这一迟便可见春梅对吴月娘的傲慢和不屑。作者韩小窗在此处对小说进行了 “合理的误读”,只写春梅对月娘之恭敬,这也是由于这样的主仆尊卑之分更符合当时社会的伦理道德准则。作者要塑造春梅这一正面人物,必得使其作一个彻底的好人,而不可有一丝错处也。

三、雅俗互见的语言艺术

子弟书作为一种叙事诗,具有文辞优美,雅俗互见的特点。傅惜华先生在 《子弟书总目》中曾说道:“子弟书的真实价值,本来不在他的音乐曲调,而是在它的丰富多彩的题材内容,高超纯熟的文学技巧上。”[14]而清人曼殊震均在 《天咫偶闻》中也称子弟书 “其词雅训,其声和缓”[15]。韩小窗的《金瓶梅》子弟书完全体现了 “词婉韵雅”[16]的特点。同时,作为面向观众的民间曲艺形式,作者注重语言的通俗化和生动性,体现出雅俗互见的语言特色。

(一)流畅优美的诗歌语言

韩小窗的 《金瓶梅》子弟书中往往出现整齐的排律形式。如在 《哭官哥》中,写到爱子命若悬丝,李瓶儿心中愁苦万端,无法入眠:“意悬悬心中思往事,扑簌簌两眼泪如泉。悲切切自恨生来多命苦,痛哀哀一番心恨锁眉尖,苶呆呆手托香腮思往事,眼巴巴盼望哥儿的病体安,凄惨惨樱桃小口长吁气,恨漫漫暗跺小金莲。一阵阵凉风吹弱体,冷清清独自痛心酸,咕咚咚谯楼交五鼓,闷昏昏一阵睡应缠。软怯怯香腮偎绣枕,忽悠悠已到梦魂间。”[12]129此处将句前的叠词去掉,便是整齐的排律。通过这样的语句细致描写母亲痛惜忧心爱子的凄恻,并细致描写瓶儿的面容神态,突出其楚楚可怜的憔悴之态,令人顿生同情,使听众感同身受,如见其人。通过排律形式语句的运用,将作品中人物的感情抒发得淋漓尽致,将景色和情境变化描摹得细致入微,也达到了渲染气氛、增强舞台感染力的作用。

韩小窗善于将排比、叠词、比喻等多种修辞格叠用,尤其是ABB型句式的排比句。排比句式的层层推进非常适合描写人物强烈的情感活动,增强作品的感染力。如写到官哥死后李瓶儿的悲愤难抑:“儿吓你今一死称了人愿,叫我怎么抬头在人前!再不得偎湿就干处,再不得耽惊为饥寒,再不得逢时遇节将儿打扮,再不得经心裁剪小衣衫,再不得亲抱着孩儿把大娘去哄,再不得怀揣着幼子戏郎前。为孩儿姐妹之中有尽让,为孩儿奴仆跟前恩宽厚,为孩儿受尽万种千般气,为孩儿不敢开口和人玩,为孩儿粘补桥梁施经卷,为孩儿也不敢妄花了银钱,为孩儿养育劬劳无抱怨,为孩儿常常废寝与忘餐。”[12]130这一处心理刻画在小说中是没有的,小说中仅仅写到李瓶儿的动作和语言,以及其他人的反应,来表现人物的痛彻心扉。而作者韩小窗连用十四句排比,将李瓶儿失去孩子的心理细细呈现在听众面前。六个 “再不得”写她追忆幼子承欢膝下时的不胜凄凉,八个 “为孩儿”写尽她为养育孩子付出的辛劳和忍让,铺叙渲染,层层深入,哀婉动人,从而达到感人至深的舞台效果。以案头读物的标准来衡量,这样的心理描写过于直白,使得作品显得余韵不足。但作为说唱的底本,作者如此铺排造成视觉和听觉的冲击,能在短时间内打动听众,使人身临其境。

韩小窗子弟书用词清新明丽,形成典雅而富有诗意的语言风格。如 《旧院池馆》第二回中写春梅所看到的凄凉破败之景:“又见那几条香径长苔纹,又见那颓垣坏壁东西倒,又见那野蔓枯藤上下分,又见那纱橱暗淡灰都满,又见那匾对模糊看不真,又见那回廊的画壁经风坏,又见那夹道的雕栏被雨淋。”[12]185今昔对比突出西门庆死后家道迅速败落,花园无人问津变得荒芜颓败。用诗意的语言将景物一一写来,叠字的连续运用使语言具有力度,形成强烈的气势。而如此悲凉的景物正是春梅睹物思人悲凉心境的反应,作者以细致的笔触渲染情境同时也传达出人物的内心情感,为下文的抒情作铺垫。

(二)生动幽默的民间口语

作为一种民间说唱艺术,子弟书的听众中有不少是文化层次不高的下层民众,因此创作中必须做到雅俗共赏,使听众觉得亲切自然,易于理解。韩小窗 《金瓶梅》子弟书中的语言,即使是写景抒情时所用的典雅优美的诗化语句,也并不艰涩。而在叙事和描摹人物时,作者根据需要,更多地使用通俗化的口语。如 《得钞傲妻》中,作者开篇便说:“常峙节攀高结拜了西门庆,他的那家道依然是彻骨贫。这一日晚来闷对妻子坐,那破屋儿里瞧来无处可舒心。”[11]778口语化的叙事简洁明白,使听众能够快速进入故事情节。方言口语和俗语的运用拉近了作品和听众的距离,且使作品生动活泼,贴近生活,更富有感染力。

综上所述,韩小窗的 《金瓶梅》题材子弟书,继承了原著的批判性和艺术性,通过创作性的改编,形成独特的艺术风格。这些作品文辞优美,语言生动,人物个性鲜明,具有强烈的感染力,是清代民间曲艺中的优秀作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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