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新世纪都市新伦理小说都市书写及其审美批判

2014-02-05赵井春

遵义师范学院学报 2014年2期
关键词:都市乡土伦理

谭 华,赵井春

(1.黔南民族师范学院中文系,贵州都匀 558000;2.遵义师范学院人文与传媒学院,贵州遵义563002)

新世纪以降,以当代家庭婚恋为叙事内容的小说大量涌现,根据其作品改编的电视剧也在电视屏幕上引起了巨大的反响。这些作品“以当代中国、尤其是21世纪以来社会伦理观念发生巨大转变的城市生活为写作领域,以日常生活中新伦理与传统伦理分裂对立为核心矛盾线索,以人们的情感态度和行为观念的变迁为主要故事类型”[1],此类作品可统称为“都市新伦理小说”。较早引领这一写作风尚的是被称为“中国婚姻第一写手”的王海鸰。她的《中国式离婚》、《新结婚时代》的相继问世,使她获得了巨大声誉。其后的“严歌苓、六六、王秀梅、焦冲、程琳、须一瓜、易清华、红柯、阎连科、慕容雪村、钟求是、许樵等诸多新老作家,都写出了值得关注的新伦理长篇小说佳作。其中,《新结婚时代》、《成长》、《蜗居》、《双面胶》、《原谅我红尘颠倒》、《女人奔三》、《男人三十》、《窄门》、《屋顶上空的爱情》、《零年代》、《风雅颂》等,是其中最富有代表性的作品”。他们的作品虽以都市生活为写作领域,但若以都市审美理论检视之,他们在对都市的书写,对人性的挖掘等方面缺乏都市文学应有的审美质素,其作品虽裹夹着消费主义时代诸多审美要素,但又具有一定的副作用。

一、日常审美及其症候

法国哲学家列斐伏尔说过:“日常生活是每个人的事。”早在上个世纪,日常生活就已进入现代文学书写的版图,成为乡土文学和都市文学共同的写作资源。张爱玲以及新感觉派等作家对都市日常生活的叙事已达到了相当的生活广度、深度及艺术审美的高度。但其后,日常生活叙事一直缠绕着“现代性”的焦虑。直到1990年后,日常生活再一次以本体的姿态出现在文本中。此种写作风格一直延续到新世纪。

书写日常生活是文学的应有之义,但文学不是用来复制日常生活或还原生活的。文学应书写儿女情长、家长里短、柴米油盐、吃喝拉撒等“鸡零狗碎”的日常生活,但文学在书写日常生活的同时需对此类个体日常生活经验进行想象性地表达。从书写内容来看,新世纪以来都市新伦理小说的书写内容无外乎家长里短、工作艰辛、成长烦恼、理想破灭等。如王海鸰的《新结婚时代》顾小西与何建国因家庭问题的争吵;六六《双面胶》里,婆媳关系的紧张、亚平做丈夫和做儿子角色身份的两难;许春樵《屋顶上空的爱情》里,郑凡理想的失落以及与同学天南海北的闲扯乱侃;王秀梅《幸福秀》中王开明与陈西梨的婚姻和爱情游戏。作家在文本中密匝地铺排生活的过程和细节,展示生活“一地鸡毛”式的零乱与烦琐。作家对日常生活的书写流于镜像化的展览,缺乏对日常生活想象性表达和审美化处理。对日常生活的复制与堆砌,反映出作家对日常生活审美的懈怠,此种流弊早在上世纪九十年代的新写实小说中就已存在,但遗憾的是它一直延续到都市新伦理作家的创作中。

从语言表达层面来看,都市新伦理小说语言表现为自然性的语言。语义呈现出简单性重复。文本的语言仅发挥出所指的作用,实现着记录生活的功能。“文学语言曾经形成且应该具有的人性雕刻力、审美表达力以及话语张力感和个体超验性,统统消逝殆尽”。[2]

从审美效果来看,部分作家缺乏对都市日常生活有效地审美。日常生活涉及两个层面,一是“物——人”层面,一是“人——人”层面。都市社会有别于传统的乡土社会,物质财富、科学技术是构成都市的必备要件。对物质、名利的索取和占有,对都市文明成果的消费和满足是都市人生活的典型特征之一。但在大多数都市新伦理小说中,作家虽也描绘了由物质、技术造成的都市文明成果,但没有把物质、技术等当作都市的本体来书写。作家的审美视线并没有过多地聚焦于摩天大楼、富豪别墅、高级跑车等都市景观上。由于作家缺乏30年代海派作家对都市物质技术的物态化审美自觉,因而其作品也无法带给读者诸如30年代海派作品中都市风景线的审美愉悦。

在都市社会中,人与物的关系除了体现出消费性特征外,物质也会对人性造成“异化”,使人性发生变异。异化是都市社区中,人性的普遍性特征。都市新伦理作家虽也描写了物质对人性的异化,但在部分作品中,物质只是异化人性的一种因素,作家更多的从伦理的角度书写人性的变异。如六六的《双面胶》,造成丽娟与亚平之间矛盾的原因除了金钱物质等因素外,更主要的在于两人无法处理好娘家与婆家两家人的关系。再如王秀梅的《幸福秀》主要从情感伦理的角度书写夫妻间的婚姻游戏。是从物质的视角还是从伦理的视角书写人性的变异,是都市文学区别于乡土文学的特征之一。因此大多数都市新伦理作家对都市人性的审美是一种乡土式的审美,缺乏明确的都市审美意识。但也有个别的作品表现出了鲜明的都市审美意识,如六六《蜗居》主要从物质的视角入手写人性的变异。基于“物——人”的日常生活层面,大多数作家并未把人对物质的追求、消费和满足作为审美表达的重心,也未书写出物质在对人的异化过程中,人性的张扬与起落。

都市社会不同于传统的乡土社会,都市社会是以地缘为基础形成的契约社会,而乡土社会是以血缘为基础形成的身份社会。因此都市社会中,人与人的关系体现出陌生化和平等性的特点,乡土社会中,人与人的关系体现出亲缘性和等级化的特点。“传统文化处主流地位的封建中国,是以血缘伦理为基础的宗法社会,整个社会生活,是由礼教秩序——血缘与准血缘的伦理关系与政治权利的结合——支配,实际上就是要求人们各据血缘上的尊卑分份,使生命个体按照‘君臣有定’、‘长幼有序’、‘贵贱有名’、‘尊卑有等’、‘夫妻有别’的伦理原则发出行为。”[3]都市新伦理小说作家在处理日常生活“人——人”等内容时,将“人——人”的关系主要放置在伦理的层面来打量,因而传达出一种群体生命感而非个体生命感。如王海鸰的《新结婚时代》描写了“穷富恋”、“姐弟恋”、“忘年恋”三种新型的都市生活经验,但作家的审美出发点是基于一种传统的血缘伦理观念——出生、年龄、身份。因此,作家在书写新型的都市婚恋关系的过程中,时时受到出生、年龄、身份等自然伦理关系的束缚,无法真正完成对个体生命感的表达。

从叙事方式看,都市新伦理作家擅长采用扇面型铺开、直线式推进的方式,即按照日常生活流程、人物的现世命运过程展开对故事发生、发展、结局的叙述。与此相匹配的是叙事时间的线性状态,即按照过去、现在、将来的自然时间进程来叙述人物一生的生活或一个阶段的生活。反映在文本结构上,则是平面单一的叙事结构,即作家执着于对现实经验的发现,写作视点多停留于当下历史区间,忽略了对过去和未来区间人生信息的书写。作家钟情于与人物单一的人生经验展开对话,缺乏与人物的多重人生经验进行交流。王海鸰《新结婚时代》即按照何建国与顾小西婚后日常生活流程,穿插进简佳与顾小航,小西爸与小夏的恋爱历程,最后以皆大欢喜结束全篇。《幸福秀》则按照陈西梨与王开明由离婚到复婚的过程铺开了他们的游戏人生和游戏婚姻的书写。在都市新伦理小说中,文本时间与故事时间同步,文本内容与日常生活同构。都市日常生活内容不仅可以在文本中直线式地推进,还可以打乱重组、剪辑拼贴,叙事时间不仅可以自然性延续,还可以加快、放慢、斩断、揉碎、颠倒、穿插;叙事不仅能在经验的时空中展开,也可进入超验的时空。

考量当下都市新伦理作品,不难发现,当下都市新伦理作家对都市日常生活的叙事能力未及上个世纪三四十年代现代作家。以《失恋33天》和《夜总会里的五个人》为例,《失恋33天》对失恋生活的书写采用了传统的直线式推进方式,而《夜总会里的五个人》则采用了截取断面,拼贴组构的方式。《失恋33天》基本按照时间的自然延续展开故事,而《夜总会里的五个人》往往在瞬间的时间点上营造出故事。虽然两个文本都对都市人性生存状态予以展示,但《失恋33天》对人性的张扬与起伏显然达不到《夜总会里的五个人》的程度。同是写青春不在,恋人离开,《夜总会里的五个人》善于在一刹那间制造人生的裂变,一刹那间容颜衰老,一刹那间被人抛弃。这种人生落差要比《失恋33天》大得多,所传达的个体生命感的荒谬性也比《失恋33天》强的多。通过以上分析,我们不难发现都市新伦理小说仍然采用传统的叙事方式,折射出作家对都市审美的整体相对性平庸。

总之,从书写内容、语言表达、审美效果和叙事方式来看,都市新伦理作家无法实现对都市日常生活真正地审美把握。

二、日常审美症候原因探析及其对策

都市新伦理作家对都市日常生活予以审美中出现的若干症候,原因之一在于作家以传统意识写当代人生,以乡土意识写当下都市。乡村与城市一直是中国现代作家倾心的写作领域,由此形成的乡土经验和都市经验本应在中国现代化的进程中相互交织相互碰撞,但自沈从文始,作家却以二元对立的情感姿态面对乡村和城市。此种情感经验一直影响着80年代诸如贾平凹、路遥等人的写作,并延续到新世纪的文学创作中。在由农业文化社会向都市文化社会形态演变的历史区间,由于传统农耕文化的强大或对现代都市文化的陌生以及城乡二元的传统意识,作家在面对都市、想象都市、言说都市时,出现了立场、姿态、视角、方法和价值判断等方面的迷茫,直接导致当下部分都市新伦理作家对乡村与城市简单化的审美处理,引发了价值判断的偏颇。他们将乡村和城市视为两个相互对立甚至完全隔绝的世界,采用城乡对比的方式写作都市。他们或以现代意识观照传统乡土,对滞后的乡土文明予以批判,对现代性的都市文明予以认同;或揭示现代性映照下都市文明的丑陋和肮脏,在表达对都市文明反感的同时,对乡土文明频频回首。这两种姿态实际上传达出作家对乡村与城市的焦虑心态。其思维模式和情感姿态都没有完全跳出沈从文的模式。

在新世纪都市新伦理作家的都市书写中,乡村和城市仍以两种对立的社会文明形态出现在文本中。诚然,作家的写作在一定程度上体现了对乡村与城市的双重观照,但也带来了对乡土和都市审美的双重不足。他们自觉或不自觉的从乡土的立场观察都市,作品传达出浓厚的乡土意识。都市新伦理作家多从伦理视角书写都市人生,写作的重点在于对男女情感、婚姻关系、家庭矛盾等问题的探讨,审美的视点主要聚焦于“亲缘性”的家庭伦理关系。

都市的最大特征是异质性。人们交往常常是职业的、地缘的,而非身份的、血缘的。因而就形成了都市社会中,人与人交往的表面性,短暂性和物质性,而非乡土社会的亲缘性、稳定性和伦理性。但部分都市新伦理小说对都市社会人际关系的表面性、短暂性和物质性展现不够充分,而对亲缘性、稳定性和伦理性的人际关系大肆书写。都市新伦理小说书写的人际关系多为父子关系、夫妻关系、婆媳关系、同乡关系、同学关系等。比如《新结婚时代》描写的重点在于丈夫与妻子、父母与子女、公爹与儿媳、岳父母与女婿、兄妹兄弟等亲属关系,这些关系都表现出乡土社会人际关系亲缘性的特点,而因职业形成具有都市人际关系特征的同事关系不仅没有成为写作的重点,而且其契约性和陌生化等特征被亲缘性所遮蔽或替代。由于都市人生具有多元性的特征,因此仅从伦理的视角描绘都市人生,审视都市人际交往,无法实现对都市人生存状态的真正书写,对都市人际交往特点的真正把握。

从乡土文学与都市文学的类型看,都市新伦理小说的文学类型属于“都市的”文学,而非“都市文学”。以乡土意识书写都市,必然造成审美表达力的欠缺。都市新伦理作家要想创作出真正的都市文学作品,必须自觉调整审美意识,必须抛弃传统的文化意识和人文心态,准确把握都市异质性、陌生性、多元性、物态化特质,由此抵达对都市人生存本相的书写,实现对都市人性的多方面的探究。

都市新伦理作家对都市日常生活予以审美中出现的若干症候,原因之二在于消费主义时代,“消费”对文学写作、文学阅读等的支配。英国学者弗兰克·莫特在《消费文化》一书中敏锐的意识到自上个世纪80年代“消费是社会生活的主流”,“消费已经成为一种完全的生活方式”。[4]时至今日,我们完全有理由相信,我们已经步入了一个消费主义时代。在消费主义时代,“消费的对象,并非物质性的物品和产品……消费并不是一种物质性的实践,也不是‘丰产’的现象学。它的定义,不在于我们所消化的食物,不在于我们身上穿的衣服,不在于我们使用的汽车,也不在于影像和信息的口腔或视觉实质,而是在于把所有以上这些元素组织为有表达意义功能的实质;它是一个虚拟的全体,其中所有的物品和信息,由这时开始,构成了一个多少逻辑一致的论述,如果消费这个字眼要有意义,那么它便是一种符号的系统化操控活动”。[5]因此,在消费主义时代,作家的创作并非像资本主义工业时代以生产具体产品为形式,以满足需求为目的。在消费主义时代,“物品都彻底地与某种明确的需求或功能失去了联系。确切地说这是因为它们对应的是另一种完全不同的东西——可以是社会逻辑,也可以是欲望逻辑”。[6]因此,新世纪以降大多数都市新伦理作家的创作不再指向生产而是指向消费,都市新伦理小说也转变成一种“符号商品”。

都市新伦理小说的写作与阅读受到了社会逻辑或欲望逻辑的支配。从文学写作层面看,首先部分都市新伦理作家的写作有过度欲望化之嫌。凡是能制造快感、勾起欲望的素材被都市新伦理作家乐此不疲地选择,津津乐道地兜售。男女情感、婚姻关系、家庭矛盾成了他们诱惑读者、俘虏观众的不二法门。其次部分都市新伦理作家有意或无意地放弃了将“生活转化为艺术作品的”深度“谋划”,“消解”了“艺术与日常生活之间的界限”。[7]具体表现为,部分都市新伦理作家在文学创作上,刻意对日常生活进行时尚化处理,吃喝拉撒、恋爱结婚、失恋失业、工作艰辛、小三插足、闪婚试婚、婆媳紧张等所谓时尚的生活主题未经多少有效地艺术处理便进入了文学作品中,并借助网络、电视等媒体,以期迎合大众口味,给大众带来纵欲的快感。从文本型态看,都市新伦理小说属于大众文化文本,虽具有明显的优先阅读导向,但多具有封闭性。导致出现此种状况的根本原因在于,都市新伦理作家的写作过度滑向了后现代主义。“艺术与日常生活之间的界限被消解了,高雅文化与大众文化之间层次分明的差异消弥了;人们沉溺于折衷主义与符码混合之繁杂风格之中;赝品、东拼西凑的大杂烩、反讽、戏谑充斥于市,对文化表面的“无深度”感到欢欣鼓舞;艺术生产者的原创性特征衰微了;”[7]若要扭转此种局面,都市新伦理作家必须自觉抵制消费主义大潮的侵蚀,追寻文学的现代性,创作出具有多种阅读可能性的开放的高雅文化文本。从文学阅读层面看,大多数读者选择了手机、电视、网络等为接受媒介,忽略了对纸质文本的阅读,轻松愉悦取代了深味咀嚼。

纵观当下都市新伦理小说创作生态,作家群雄并起而又泥沙俱下;作品数量与日俱增但质量良莠不齐;读者盲目阅读不能明辨是非。面对此种尴尬局面,作家在审美取向上应坚持都市审美,以都市意识写都市;面对消费主义大潮,应保持创作的独立性和个性,“独上高楼,望尽天涯路”。作品需融合多重审美要素,艺术空间需多维而开放。读者需提高自身的审美能力,这样,才能构建具有“现代性”的都市新伦理小说生态。

[1]周志强.伦理巨变时代的阅读[J].中国图书评论,2012(6).4.

[2]李俊国.近二十年中国文学症候式分析[J].湖北大学学报(哲学社会科学版),2010:45.

[3]张鸿声.都市文化与中国现代都市小说[M].开封:河南大学出版社,1997.220.

[4][英]弗兰克·莫特.消费文化[M].南京:南京大学出版社,2001.3.

[5][法]尚·布希亚.物体系[M].上海:上海人民出版社,2001.222-223.

[6][法]让·波德里亚.消费社会[M].南京:南京大学出版社,2000.67.

[7][英]迈克·费瑟斯通.消费文化与后现代主义[M].南京:译林出版社,2000.96,1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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