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职业教育、社会公平与个体正义

2014-02-05臧志军

职教通讯 2014年10期
关键词:小孩公平职业

臧志军

职业教育、社会公平与个体正义

臧志军

白马是马吗?公孙龙偏说白马非马。职业教育是教育吗?在很多人的意识里,职业教育也不是教育。职教界流行一种说法:社会上总是把职业教育看作“二流的教育”。事实上,许多家长在听到送他们的孩子去读职业学校的建议时,第一反应往往是“到这种学校能学什么东西,只能学坏吧”或“哎,去就去吧,学什么东西无所谓,只要孩子别在社会上瞎混就行”,这说明在很大一部分人的想法中职业教育作为一种类型的教育的合法性是受到质疑的,在他们看来,职业教育不是一流二流的问题,而是不入流。

在接触职业教育之前,我在一所普通高中做过十年的英语教师,当时我对职业教育的认识只有两点:一是严防我的学生把他们正在读职业高中的初中同学带到学校里来,因为这些孩子一旦进入校园一般都会惹点事;二是每到招生季都有职业学校老师到学校来招生,有时会请我们这些小干部吃吃饭。所以,当时我对职业教育的理解就是落后学生的集中营、问题学生的看护所。一个有十年教龄的教师尚且把职业教育看作另类,就难怪那些把职业教育与教育对立起来的一般民众了。

在对待职业教育的问题上上,教育界的专业人士与普罗大众的看法高度统一。不仅多数冠以“教育”的学术期刊不鼓励甚至反对发表关于职业教育的研究成果,而且在大多数教育研究者的论述中,“教育”二字默认是指普通教育或高等教育,是不包含职业教育在内的。或许可以说,至少在中国,存在着两个教育学,一个涵盖了除职业教育外的其他教育学研究领域,另一个专门研究职业教育,这个自称教育学下位概念的职业教育学在多数教育学研究者的眼中其实是没有合法地位的。

所以,当面前出现这篇短文《职业教育对促进社会公平的潜力》时我感到非常高兴,文章的作者沈晓鹏老师曾在曾在浙江大学任教多年、目前在加州大学洛杉矶分校攻读教育学博士学位。这篇文章说明,职业教育已经开始引人注意了,职业教育研究不再是这个小小的学术圈子里的自娱自乐的活动了。在文中,沈博士以较为明朗的笔调描绘了职业教育存在的问题及他的前瞻和希望,显然对职业教育所能发挥的社会功能寄予厚望,希望职业教育能够更多地促进社会公平。我很感动于一个非职业教育的研究者对职业教育有这样的认识,他的观点与我们这些职业教育从业者是一致的:中国的进一步发展已无法继续依赖廉价劳力创造的红利,中国社会需要一种能从根本上形塑未来中国的力量。职业教育就在于帮助那些底层或潜在的底层劳动者——这个社会的基石,帮他们获得自信、获得尊严、获得公正。只有这个群体实现了蜕变,中国人才有资格向世界宣告我们在经济成功之后也实现了社会治理的成功。

这种观点在宏观上是大抵不错的,我当初转行到职业教育领域时也持如此理解。但随着对职业教育了解的深入,发现真是知易行难,且不说目前的职业教育尚无法覆盖大多数底层劳动者,即使在职业教育内问题也很复杂。比如沈博士在文中提到的对高职教育的投入问题,近年来,从中央政府到地方政府以及相应的管理部门正在逐步加大对高职教育的投入,在许多地区高职教育已经走出低投入、低产出的阶段,不过地区差异确实太大了,东部地区的校长在公开场合说“钱花不完”,而西部地区的部分学校仍然面临着财政危机,连基本的教学条件还未达标。再比如沈博士提到的“职业教育过度重视职业技能,而忽视素质能力的培养”,这可能是社会对职业教育的普遍认识,但我相信这会遭到许多职业学校实践者的反对,考虑到中国普通教育系统对后进学生的歧视与摧残,这些学生中的大多数经过职业学校的教育而能成为合格的劳动者,可见职业学校在失范社会行为转化方面确实有独到之外。事实上,可以毫不夸张地说,任何一所职业学校在行为规范和道德教化方面的努力都不会逊于所在地区的任何一所普通高中,因为不这样做职业学校是否能开展正常的教学都是问题。但是必须要指出,多数学校的相关努力费时、费力却效果不彰,学生的行为习惯确实有所改观,但是否达到了中国未来高素质劳动者的要求则应存疑。

与以上的问题相类似,沈博士提到的职业教育促进社会公平的话题也相当复杂。如果有两个小孩同时降生在中国,一个在东部的花园洋房里,一个在西部山沟的土窑里。这个社会在他们诞生之初就把不平等赋予了他们:出生在哪里以及在哪个家庭不是这两个孩子能够选择的,但出生地的地理、经济状况以及两个家庭的经济社会能力都对他们的未来发展起决定性作用。

让我们假设这个西部小孩因为当地的教育环境、自身家庭的经济能力等因素决定在初中毕业后辍学打工,而东部小孩将会完成整个高中以及大学教育。显然,两个小孩在教育上的差异不完全是由于个人努力程度的差异,而在很大程度上由社会创造的不平等机会造成。一个标榜公平的社会理应对此做出补偿。于是西部的政府大力兴办了职业教育,那位西部小孩有机会进入学校继续学习。可新的问题出现了,职业教育的发展比当地经济发展的速度还要快,毕业生很难找到工作。一个很现实的解决方案就是把这些孩子送到东部沿海地区去就业,这样西部的职业教育可以保持很好的发展势头,这些孩子也得到了相对较好的归宿。于是,通过教育投入,社会增加了不发达地区的教育机会,在一定程度上弥补了与西部小孩与东部小孩之间的差距;通过异地就业,让西部小孩过上了与山沟里不同的现代生活,也在一定程度上实现了结果上的平等。看似很圆满,但这背后存在很大的风险:如果西部成为人才纯输出省,难道不可以解读为沿海发达地区对贫困地区的人才掠夺吗?有知识、有技能的年经人的离开会不会造成当地的空心化?这对留在当地的人们公平吗?所以职业教育一方面对于个人而言可能会成为社会公平的催化剂,另一方面过于超前的职业教育对于区域而言也可能成为社会公平的碾压机。

让我们做另一个假设,一直到初中,西部和东部小孩的学业成绩都差不多,也都对机械感兴趣,但初中毕业时,由于东部有较多的高中教育资源,所以东部小孩顺利进入一所重点高中学习,而西部的教育资源有限,西部小孩进入职业高中学习数控。几年后,上海小孩成为研究数控的专家,而甘肃小孩成为一名数控操作工。我们这里并非贬低数控操作工的社会地位,而是说我们的教育制度未能充分发挥受教育者的潜能,使他失去了为社会创造更大价值的机会。就西部小孩的潜在能力而言,社会又一次创造了不公平。国内教育界在谈到社会公平时经常引用温家宝的一段话:教育公平是社会公平的重要基础,是最基本最重要的公平,是实现社会公平最伟大的工具。说到教育公平,首先应该是教育机会的公平,但国内在初中毕业后实行的是强制分流政策,即为普通教育与职业教育人为设置了比例,这增强还是弱化了教育机会公平?至少对部分孩子是不公平的。所以,即使我们认可教育可以促进社会公平的观点,也不能自然得出结论说职业教育必然促进社会公平。一个比较公允的说法应该是任何一项旨在促进社会公平的活动都会创造新的社会不公平。

既然职业教育并不一定促进社会公平,那是否还有必要大力发展职业教育,或者是否需要另外构建一套制衡机制?我的理解是,应该把职业教育的宏观功能与微观功能区分开来。在宏观上,职业教育是社会的一个子系统,政策制订者需要考虑它与其他社会部门的之间的耦合,而在微观上,职业教育完全有可能促进个体正义——一个人通过教育实现个人能力的最大提升,从而能够在社会的垂直与水平方向上实现最大程度的自愿流动,体现最大的人生价值。在这个过程中,职业教育的职能在于培养能力,社会的职能在于提供制度保障与可选择的机会。

在此,我想专门讨论一下职业教育所培养的能力。按照目前流行的职业教育理论,职业学校培养什么能力需要由就业市场来决定,即所谓的“市场驱动理论”。这套理论也许在西方挺管用,但在中国必须要考虑以下这个因素。

如果有人愿意做一个坏名声排名的话,中国的普通教育大概会与中国足球一样名列前茅吧,这个教育体系最让人不齿的并不是发扬光大了应试教育,而是给受教育营造了虚拟的线性世界——只要听话,就会有好成绩,只要成绩好,就会有好工作,只要有好工作,一切都会好,在这方面,教育系统真是太成功了,多数学生以及他们的家长都坚信这些宣传。那些学业不成功的学生进入职业教育体系后仍然对那些线性关系深信不疑,职业院校的任务就应该是把“真实的沙漠”还原给这些孩子,同时激发他们的潜能,提升他们的能力。可是我们几乎没有意愿这样去做,我们仍然不相信学生的判断能力,从而也不敢把真实的社会呈现给学生,连第一步都无法迈出,更不要说去判断与激发学生的潜能了。所以,无论是国家职业教育管理还是职教教师的日常教育教学都采用了一种计划经济的哲学——个体自由会带来混乱,所以需要一个外在的主体来帮助人们做出判断。正是基于这样的哲学,沈博士所提到的职业教育需要强化的人本性、开放性和灵活性还很难做到。

李克强在很多场合都用一个比喻来形容他的工作——管住政府的“闲不住的手”,其实在教育或者职业教育领域,有太多的闲不住的手——家长的、老师的、校长的、企业主的、教育局长的、教育厅长的、教育部长的。七手八脚之下,我们的孩子失去了探索的勇气与能力,他们可能永远也不会知道自己真正喜欢或擅长什么,他们的人生很有可能就只能沿着别人规划的道路前进,个体正义何从谈起?在这种情况下,完全把能力的定义权交给市场显然只是进一步阉割了教育,职业教育永远也摆脱不了二流教育的境遇。

总之,在理念上职业教育很美好,很伟大,在实践中职业教育很复杂,很无奈。不过让人高兴的是,沈博士这样的教育研究者也开始对职业教育感兴趣了,这大概可以说职业教育的社会基础越来越坚实了。祝愿职业教育吧,也祝愿一个更加美好的中国。

[责任编辑 曹稳]

臧志军,男,江苏理工学院职教研究院副研究员,主要研究方向为职业教育基本理论,比较职业教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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