党在第一次“左”倾错误时期的“民众武装暴动”思想述论
2014-02-03黄琨
黄琨
(中国浦东干部学院教学研究部,上海201204)
党在第一次“左”倾错误时期的“民众武装暴动”思想述论
黄琨
(中国浦东干部学院教学研究部,上海201204)
在第一次“左”倾错误时期,“民众武装暴动”思想是党领导各地暴动的指导思想。“民众武装暴动”思想的形成,是因为党认为暴动的过程应是农民的革命意识和革命信念不断增强的过程,依靠军事力量会使农民看不清自身具有的伟大力量。不依靠军事力量又如何能确保暴动的成功?理想与现实之间的矛盾,反映到党的文件中,出现了一种既不能“偏于军事工作”又不能“轻视军事工作”的悖论。“民众武装暴动”思想促使一些不顾客观情势的暴动仓促出台,给革命造成了惨重的损失。但惨痛的事实也让部分同志逐渐清醒,为后来的革命道路转变提供了基础。
“民众武装暴动”;军事投机;暴动标准
南昌起义之后,中国共产党先后领导发动了大小上百起的武装暴动。虽然各地的暴动面貌迥异,但在第一次“左”倾错误时期,“民众武装暴动”却是党领导各地暴动的指导思想。何谓“民众武装暴动”?在总结叶、贺失败的经验教训时,中央有过这样的表述:“既名为民众武装暴动,那就必须是民众的。工农群众奋起抢夺敌人的武装,兵士土匪群众举起武器来干,——打倒一切‘上等人’的权力。如此之军事行动,才是民众的武装暴动”。[1](P404)如果说这段话还只是一个在内涵和外延上都很模糊的说明,那么在中央批评南方局指导的广东农民暴动时,表述得就更为清晰。中央认为,南方局根本没有发动群众,所谓暴动,“大半是,或是完全靠已经组织好的农军势力行动——或为纯粹的军事行动,而不是农民群众的暴动”。[1](P402)换言之,“民众武装暴动”就是“农民群众的暴动”,是由工农群众奋起抢夺敌人的武装,而不能是纯粹的军事行动,即便所依靠的军事力量是在民众中组织起来的“农军势力”。
“民众武装暴动”思想是“左”倾盲动行为产生的重要根源,是分析和梳理这一时期党的决策、活动以及革命面貌的重要依据,也是探寻这一时期革命运行的内在机制的重要依据。“民众武装暴动”思想为何形成?对各地的暴动产生了怎样的影响?它与后来的革命道路转变之间有着怎样的内在逻辑关联?对于这些问题的研究目前学界尚付阙如,本文拟试作探讨。
一、暴动的政治意义
依靠什么力量进行暴动,这个本身并不复杂的问题却在党内争论了很久,争论的焦点集中在暴动应主要依靠群众自身的力量还是军事力量上。在残酷的军事斗争中,中央提出暴动应纯粹依靠群众自身的力量,军事力量只能作为一种“副力”存在,重视军事力量被批评为“军事投机”的机会主义。
在党内毛泽东是较早提出组建军事力量的人。“八七会议”上,他的“枪杆子中夺得政权”的主张未被中央接纳。在秋暴计划中,湖南省委提出派两个团帮助夺取长沙的主张遭到了中央的批评:“这样偏重于军力,好像不相信群众的革命力量,其结果亦只是一种军事冒险”。[1](P350)湖南省委虽然认为中央的主张“是不要注意军事又要民众武装暴动的一个矛盾政策”,但还是采取了认同的态度:“我们计划夺取长沙的主要战斗者是工农,要调某某两团进攻长沙意义是辅助工农力量之不足,不是主力”。[2](P214)
为何中央反对对军事力量的依赖?中央认为,革命应是具有革命意识的农民自主的革命,“暴动之中要完全以发动群众为主要的革命力量,要广大的民众自己起来,自己感觉到非夺取政权不可”。[1](P436)暴动的过程应是使农民的思想发生革命的过程,而不能简单地以一种武力来替代。在湘鄂粤赣四省秋收暴动大纲中,中央对举行秋收暴动的意义进行了说明:在暴动中必然的可以使农村革命的势力得到新的聚集和训练,可以增强农民夺取武装和政权的决心,增强其根本消灭土地私有制的意识,同时,党内对于土地革命的认识也将得到进一步的明确。[1](P243)显然,中央关注的是由暴动所引起的,在农民以至党内同志的思想上所发生的变化。也就是说,中央希望通过暴动的举行,农民以及党内同志的革命信念与革命意识随之得到增强与提高。而对军事力量的依赖会造成与此背道而驰的局面:首先,它缩小了暴动农民的范围,将广大的农民摒弃于革命运动之外。其次,尤为严重的是,以军事为主的暴动,会使农民看不清自身所具有的伟大力量,产生对军事力量的心理依赖,从而不能提高他们的革命觉悟,促进他们参加革命的决心。正如湖北省委所言,革命的完成不能由某一军队,农军也好,叶贺也好,打胜了政府军队,然后张贴布告,颁布土地法、劳动法。[3](P332-333)
暴动的政治意义远远大于军事意义,这一点在福建省委对“军事投机”的阐释中暴露无遗:“不单专靠军队土匪民军的武力是军事投机,即专靠农军的武力亦是军事投机。没有广大群众参加,不是这一武力斗争没有革命意义,就是这一革命意义未为群众所了解。固然,即使广大的徒手民众能够了解这一意义,自动起来参加斗争,不一定就能胜利,但是无论如何,这一革命意识掀起后,革命是决不失败的,在整个的革命过程中可以说是很大的胜利”。[4](P93)即使暴动失败了,只要唤起了民众就是胜利,相较这一点而言,军事上的成功与失败反而是次要的问题。湖北省委曾提出:“只要有一个人,一把梭镖,一根火柴都可以行动”,在他们看来,“我们在农民游击队所到的地方,就先准备许多标语,到处张贴,自然会将土地革命的意识印在群众脑筋中,而引起群众向着暴动的路前进”。[3](P229-230)他们把农民的唤起看得如此容易,认为关键是有没有一种革命的行为示范。
中央也不是没有意识到军事的重要性。中央曾指出,“农会政权的斗争和土地革命必需革命的武装才能保障其胜利”,但军队能否成为革命的军队,成为民主革命的忠实维护者和执行者,却深为中央所忧虑。中央认为,原有的雇佣军在“代表地主阶级的反动军官”领导之下是很难改造的,“杂色军队”只能偶尔利用,否则,只是“无穷的造成豪绅资产阶级的武装势力而已,他们始终是要杀工农的”。[1](P404)出于对雇佣军队潜在的反革命倾向的防范,对他们的使用要求异常严格。湖北省委认为,只有某一军队能完全接受土地革命及彻底的民众政权之政纲,方是革命的同道者,而且必须这种军队能放任他的兵士参加革命的政治活动,使兵士自觉的参加革命战争,才是真正革命的武力,决不能因为迁就这些军队的恶习而减低自己的政治口号。[3](P332)与湖北省委从政治思想上提出军队的利用条件不同,湘南特委是从组织上提出防范的方法:“对兵士须严密各种队伍的组织,须经过相当的检阅,无论何项军队未经我们正式编制完全受我们的指挥,不能滥用”。[5]尽管两者的角度不同,但对雇佣军队必须严格防范的心态却是相同的。
反对依赖军力并非完全不要军力。依赖军力会使农民认识不到自身力量的伟大,犯机会主义的错误,但也不是要农民赤手空拳地面对敌人的枪炮。在计划建立湘南革命政府时,中央曾提出:“由前敌分兵一团或二团交由郭亮处,希率领到湘南占据郴宜汝一带,组织湘南革命政府”。[1](P238)其实,中央将两湖地区作为暴动的重点区域,与两省有很强的农民武装也不无关系。
一些地方党组织在暴动的准备工作中对武装问题很为重视。湘西特委在制定工作大纲时要求,常德、桃源、汉寿等县在两个月内至少要组织有武装(快枪、土枪、刀、梭镖等)的农民1万至3万以上,并准备挑选有军事知识的党员到各县去做此种工作。[6]广东省委提出暴动应注意的十件事项,其中有“暴动中及暴动后,须首先注意武装工农工作,同志个个必须设法武装起来”的要求。[7](P55)湖南省委对军事工作有更为直接的说明:“军事工作为本党重要工作之一,批评此次秋收暴动偏重于军事工作的意义,并不是不要与轻视军事工作,而是说此次的秋收暴动根本不是群众的暴动”。[8](P250)不能“偏重于军事工作”并不等同于要轻视军事工作,至于个中应怎样把握,就很难知晓了。
为何出现这种矛盾的表述?这其实也是现实矛盾在党内的反映。出于对国民党血腥屠杀的愤怒,当时党内弥漫着一种近乎拼命的急躁的心理。再加上大革命时期成功发动农民运动的经验,他们低估了革命道路的艰难。但客观形势毕竟是敌强我弱,要“以牙还牙”必须要有自己的武装。中央和地方党组织的思想并不相同。两者处于不同的环境,考虑问题的侧重点也不相同。中央担心过多注重军事因素会延误暴动的举行,不能以军事为由而找不能暴动的“借口”,急于求成的心理更浓。地方党组织处在暴动的前线,生存的压力迫使他们不得不同时考虑军事的因素。
在中共中央那里,游击战争是消灭土豪,激起农民实行土地革命进而夺取政权的一种重要方法,各地党组织也将扩大并发展游击战争作为了一项重要的工作。但中央对游击武装的产生同样是慎重的:“即使是农军,也应从革命的实践中才能产生,只有在民众暴动里才能产生真正的工农革命军”。按照中央的暴动逻辑,应由民众的“直接行动”去夺取武装,编成工农革命军。也就是说,在暴动胜利后可以无限制地扩展军力,而不是在暴动之前。
二、暴动的主观标准
不依靠军事力量,在暴动中将以何为持?中央认为,暴动胜利的关键在于,是否能“鼓动广大农民革命情绪和革命行动(大批杀土豪劣绅政府官吏及一切反革命派,抗租抗税,分配土地)”,“一说起暴动,便只想着军事行动,想某地有杂色军队几团,有土匪几股,可以勾结运动起事”,这是“暴动”的国民党式的旧观念。[1](P374)中央批评了等待军事的心理:“如果我们真正把暴动的主力建立在农民群众的身上,而不是靠单纯的工农军的军事行动,则我们枪支虽少不难扑灭有数倍枪支的敌军”。[1](P373)在它看来,“民众武装暴动”不仅能完成民主革命所要求的对农民的训练与改造,也是暴动取得胜利的“惟一”保障。
既然暴动的成败不由军事力量所决定,那么军事力量的充分准备就不再是暴动的先决条件。中央曾提出,假设工人群众的革命情绪很高涨的时候,我们无论有多少枪支,都应立即举行暴动,不能等待“得力农军的帮助”,换言之,便是无须考虑军事力量,否则便是军事投机。[1](P374)
什么情况是属于农民革命情绪高涨?是否出现了抗租抗债的运动便可以认为农民具有了革命的情绪?乡村斗争的复杂性很难用一种革命的理论去完全解释。南方社会长期存在的宗族械斗,农民反对过重的捐税斗争,单纯地用阶级斗争的观点去衡量并不恰当。对农民革命情绪的观察,最有说服力的是各地党组织,可是当中央估计“乡村已是暴动的局面”时,各地党的报告更是给予了有力的支持。
地方党的报告是中央制定计划的重要依据,但它的客观性却很值得怀疑。福建省委曾这样总结:“省委以及各级党部对工农群众的生活要求情绪,以及现有的力量都没有很注意下考虑功夫,做切实的调查和统计,常常把一部分的事实当作普遍的情形,甚至常常顺口说出空洞的话,如‘工农反抗情绪已达于极点’等”。[4](P131)翻检当时的文件,这类“空洞”的报告俯拾皆是。各地党组织为何写出这样的报告这里暂且不论,但毫无疑问的是,对农民革命情绪的判断,各地党组织是没有一个客观标准的。
不能以可以精确估计的军事力量作为暴动的前提条件,而是依据于“民众的革命情绪”,主观性大大增强。从下面鄂西暴动出台的过程,可以窥见在没有了可以量化的标准,从而降低了暴动形成的门槛后,暴动出台的轻易性。
因鄂南暴动已发动,湖北省委派任某前往鄂西考察,以作响应。任某到沙市时,因据刘植五(鄂西区负责人之一)报告,能受我们指挥的,当阳县有三四万人,江陵县有万余人,公安县有二三万人并有枪三百余枝,乃与该区负责同志决定暴动,以响应鄂南并帮助完成湖南暴动计划。
当任某回汉后,张计储(鄂西区特委书记)向省委提出了反对意见。据他反映,沙市仅有党员20余人并且异常落后,当地农运过去又比其他地区温和,工人和农民普遍没有暴动兴趣,而且没有得力的指挥者,“暴动好像是梦想”,并提出,如要暴动需增派两个团。[3](P169)但省委当即回信指摘他不相信群众的力量,只计算依靠军事势力,“似未有坚决领导暴动的决心”,认为他“只是在怀疑又怀疑的心态下,讲的是悲观话而已”。[3](P172-173)要“相信群众的力量”是省委坚持鄂西暴动出台的理由。
虽然要对参加暴动的农民人数作出精确的估计是很困难的,但若将自身的军事力量与敌人做一比较,鄂西暴动断不会如此轻率出台。且不说鄂西的真实情况与任某获得的信息相差很大,[3](P174)后来被派去鄂西领导暴动的中共特派员在了解到真实的情况后,仍然决定举行暴动,理由是亲见农民“奋勇杀土豪劣绅”。或许我们可以把它看作一种托辞。派到阳新、大冶指挥军事的王焕章,在了解了敌我力量相差极为悬殊的事实后,尽管认为“不会动出一个相当的成绩出来”,也只是慨叹“但已不能再由任何人有暴动以外提案了”。[3](P194)不管被上级党组织派去领导暴动的同志内心的真实想法如何,他们也不愿受到与张计储相类似的指责。
此外,一些不顾情势的暴动匆忙出台,也与中央提出的“相互响应”的暴动部署有关。考虑到单独的暴动会势单力孤,“相互响应”的策略目的在于分散敌军的兵力,减轻各个暴动的压力。从战略的角度,这种部署不无道理,但各地的环境,比如交通便利的程度、敌军力量的多寡等,有很大的差异,并且各地党组织的发展也有很大的不同,所以,“相互响应”的部署同样需要条件的成熟。但实际的情况是不仅中央在部署各地的暴动时无视此一点,各地党组织在接到暴动计划后也只是机械地执行。比如,中央在两湖暴动计划决议案中要求:湘南暴动时,湘中应暴动以与配合,鄂南暴动开始,鄂中、鄂西即须大暴动与鄂南联络创成一独立局面。[1](P364-365)按湖北暴动计划,鄂南是湖北暴动的中心,鄂东担负着响应的任务。鄂东是不是具备暴动的条件呢?以大冶县为例,“大冶本无能力进行,不过位置最重要、交通最便利的大冶不能不有所举动,以牵制敌人,乃想尽方法,找着了十多个同志,布置各方,准备行动”。[3](P197)
如果说缺乏对民众的了解,硬性地按照中央的“左”倾原则办事,在各级党组织中都不同程度地存在,相较而言,在省委、特委一级的党组织中是更为普遍且更为严重。而处于暴动前线的县、区级党组织,由于更接近于实际,生存的感受更为强烈,也更为灵活而理性。在接到福建省委的暴动任务后,永定县委对敌我双方的军事力量作了充分的比较,认为“若进行暴动将一定失败”,提出了取消暴动的意见,但福建省委则以永定县委“忘记敌人只有三四百动摇的兵士,而我们却有成千上万的农民”为由,对永定县委进行了批评。[9](P63)其实,在此前,龙岩、漳浦、永定等县党组织就已提出过同样的问题,并受到福建省委同样的批评。[4](P99)所以,尽管下级党组织不断受到上级的批评,各地的暴动还是呈现出多样性、复杂性的面貌。[10]
三、暴动的实际面貌
不可否认,暴动需要农民的广泛支持,否则,即便是打土豪之类的小的斗争也难以获得成功。[11](P28)但农民参加革命的动机是复杂多样的,农民的革命觉悟并不能与革命的过程同步,对他们的训练和改造亦非短期内所能奏效。在残酷的军事对抗中,主要依靠临时聚集起来的农民所结成的松散的战斗组织很难取得成功。
在平江暴动中,当暴动队伍遭到敌军阻击后,“此等军队,未经训练,当然不听指挥,没有勇敢,不约而四散矣”。[12]不但一哄而散的现象在暴动中很为普遍,由于暴动队伍间步伐不一致,队伍难以指挥而失败亦不乏其例。醴陵暴动中,预定三路队伍晨五时从不同方向一齐攻城,但右翼六时即与敌接火,中路至七时半方到,而左翼九时方与敌人接触,致使敌军有充分的时间布防而攻城失败。醴陵县委对此作了解释:“农民群众预先没有好的小组,以致临阵作战时,三五十人或百多人集堆,不容易听到口令,所以难指挥得动。”[13]不难想象,这类组织松散且枪弹缺乏的队伍,即使在面对力量很弱的敌军时也难以取胜。永定暴动发动时,敌军主力正出城镇压土匪,城内只剩百余人,参加攻城的农民有千余人,仍攻城不下。[14](P21)
即便是已经组织好的农军,由于没有经过严格的军事训练,没有经受长期军事斗争的考验,在暴动中也会出现“一触即散”的局面。在湖北省委的报告中,有一段关于鄂南农民暴动的描述:“忽闻枪声,土枪队即四散,仅存十枝快枪,是时所遇敌人约一连,系分三路来攻,刘镇一当令散开御敌,且战且退,敌人则冲锋前进。退至马桥时,仅余镇一一人。”[3](P163)土枪队系鄂南暴动中组织起来的农军,此前也曾多次参加战斗,一听到枪声尚且出现立即溃散的现象,何况没有经历过战斗、组织更为松散的民众武装。湖北省委曾批评鄂南区的计划“明显表示兄方仍犯了轻视民众自动力量而偏依赖军队之一种机会主义的错误”,[3](P152)倘鄂南暴动中全系由农民自动结成的松散的组织,其后果如何更是可想而知。
在残酷的军事斗争中,没有一定的军事技能是不可想象的。军事技能的形成需要一定的时间,农民不可能一上来就能拿枪战斗。弋阳红军组建后,由于缺乏军事人才,兵士在军事上的表现非常幼稚:叫向后转,他们竟四方八面左右转;枪都不会开,有一个兵士,将子弹倒上,结果把枪弄坏。军事斗争远非会开枪、会站队形而已,永定暴动中就发生了很多由于没有军事常识而犯的错误:暴动队伍占据了军事要地后,不知死守被敌人夺回;当一部分农民包围了敌军队伍,他们本已将旗倒下,表示愿意缴械投降,但农民却不知接收反而继续进攻,终迫使敌军反攻而致失败。
一支队伍需要形成整体的战斗力,需要有计划地、严密地相互配合。但是在永定红军中我们却看到了相反的情况:有的还未见到敌人便随意开枪,到了两军相遇时,便说子弹完了,自己退却;有的还未上战线,便临阵退缩了;有的只知放枪,而不瞄准;有的在自己阵线后面开枪,而扰乱自己军心。[15](P24)每次和敌人作战时,永定的红军和赤卫队都成了一大群散漫的无秩序又各自为战的组织。即使具备了基本的作战技能,一定的战斗经验也不可或缺。弋阳红军在刚开始作战时,听到枪声就退却了,后迫不得已与敌军接触了两、三次,才可以勉强应战。[16](P298)
当然,上述现象并不是在所有的农军中都存在,但从中可以想见没有经受严格军事训练的农军所能具有的战斗力。若以达到暴动的当下目标(占领县城、攻下团防等)作为成功的话,也不是没有成功的例子。寻乌暴动时,号召起暴动农民约5万人,兵分六路,攻下县城并成立了寻乌县革命委员会。著名的万安暴动于1928年1月9日攻下万安城,建立了江西省第一个县级苏维埃,也是全国最早的苏维埃政府之一。但在这些获得成功的暴动中,同样能看到“民众武装暴动”的局限性。寻乌暴动中,攻下寻乌县城的是一路约为两千人的暴动队伍,按计划六路队伍在攻城胜利后要在县城会合,但其他五路却未能及时赶来会师,在敌县长请来了两个营的援军后,县城很快又被攻下。[17](P300-302)事实上,寻乌暴动之所以能够成功攻下县城,最为主要的原因还是因为当时寻乌城内敌军力量的薄弱。万安农民在1月9日攻下县城之前,已有三次攻城,均失利。前三次攻城时,敌军只有一两营的兵力,而第四次攻城时,敌军城内却有一个团外加一个连的兵力。但是敌军因受到1928年1月5日毛泽东部攻下邻县遂川县城的影响,害怕毛部前来支援,遂无心固守而偷偷退出了县城。所以,万安暴动的胜利主要还是因为毛泽东部工农革命军的震慑作用。
海陆丰农民暴动和广州暴动被视为工农武装暴动的典范,在当时是“伟大的农民群众力量”的象征,实际上正规军队在其中扮演着举足轻重的角色。在攻打海陆丰县城时,原在当地驻守的敌军陈学顺团已调回广州,城内只剩下少许的保安队。攻城战斗中,战斗的主力是南昌起义的余部。在围攻碣石的战斗中更是这支正规军队充当着主力。本来,按照中央“民众武装暴动”的思想,东江特委计划要先组织农民去暴动,然后再派第四团(即原叶挺领导的国民革命军第十一军二十四师)去帮助。但实际情况是,第二天仅仅集中起了百余人的农军,并且坐等第四团去先打。第四团到后,“见他们还没有开仗,不得已联合农军向保安队民团攻击”,当东南各区的农民得知第四团来帮助攻打碣石,“他们也通通起来了,男的女的老的幼的通通都到阵地来,但他们并不是携带武装来杀敌的,他们都手携布袋预备乘这机会大发横财”。战斗中,农民表现得很散漫,“我们叫他们抬伤兵做向导挑夫等等,比叫人去死还困难”。[7](P284-285)广州暴动是以四军教导团为主力,而起义中工人赤卫队的表现又如何呢?工人“拿到枪后到处乱跑”,“一说胜利就认为万事大吉,竟一哄而散,各回各家吃饭去了”,“有些地方连个战斗单位也形不成,工人们像‘散兵游勇’一样,跑来跑去,找不到个组织”。[18](P53)
挫折有时更容易让人清醒,特别是对处于暴动前线的地方党组织而言。当广东,湖南,湖北的农民暴动相继失利后,中央还是坚守着以前的那套理论:“并非农民群众的力量已经爆发而被反革命的强大的力量所扑灭,乃是我党当地指导机关,中着很深的机会主义的余毒,不曾去发动群众,大半变成军事投机而致于失败”。[1](P434)但一些地方党组织的思想却在血的教训中发生了转变。弋、横暴动后,1928年2月,敌人以罗英团为主力组织进攻,派兵一连进驻葛源。起义军见敌兵少,且进驻中心,企图乘其立足未定,给予歼灭打击。于是动员万余农民攻打葛源。但事为敌知,中途中伏,被敌冲散。[19](P17)万余农民在面对一连的敌人时尚且即刻溃散,这次教训是深刻的。作为当时的领导人,邵式平在几十年后这样写道:葛源之役,虽然没有获得胜利,但我们得到的经验教训是极为有益的。这就是农民军如果没有主力军为核心,而贸然与反革命军队进行正规作战,胜利的把握是不大的。[19](P73)同样地,中共澄海县委总结血的教训后提出:丢开受过军事训练的士兵,而只靠工农群众尤其是农民的暴动来完成无产阶级的革命,实在是困难中的困难。[20](P327)事实是最有说服力的教员,虽然刚开始这些共产党人很难作出有预见性的、系统性的选择和判断,但在实践中的反复摸索使他们面前的道路越来越清晰,这正是他们后来纠正了“左”倾盲动主义,做出了关键转变的基础和前提。
[1]中央档案馆编.中共中央文件选集(1927年)[Z].北京:中共中央党校出版社,1989.
[2]中共中央文献研究室编.毛泽东年谱(1893~1949)(上卷)[M].北京:中央文献出版社,1993.
[3]中央档案馆,湖北省档案馆.湖北革命历史文件汇集(省委文件)(1926~1927年)[Z].内部发行资料,1983.
[4]中央档案馆,福建省档案馆.福建革命历史文件汇集(省委文件)(1927~1928年)(上)[Z].内部发行资料,1983.
[5]湘南暴动计划,1927年12月6日.湖南省档案馆馆藏档案,全宗号158,目录号1,案卷号36.
[6]中共湘西特委湘西工作大纲(1927年11月22日).湖南省档案馆馆藏档案,全宗号158,目录号1,案卷号20.
[7]中央档案馆,广东省档案馆.广东革命历史文件汇集(中共广东省委文件)(1927年)[Z].内部发行资料,1982.
[8]中央档案馆,湖南省档案馆.湖南革命历史文件汇集(省委文件)(1927年)[Z].内部发行资料,1984.
[9]中央档案馆,湖南省档案馆.福建革命历史文件汇集(省委文件)(1928年)(下)[Z].内部发行资料,1984.
[10]黄琨.党在土地革命战争时期第一次“左”倾错误的再考察[J].中共党史研究,2011,(9).
[11]江西省档案馆.井冈山革命根据地(下册)[Z].北京:中共党史资料出版社,1987.
[12]平江报告(1927年9、10月间).湖南省档案馆馆藏档案,全宗号96,目录号1,案卷号18.
[13]中共醴陵县委关于暴动经过的报告(1928年2月).湖南省档案馆馆藏档案,全宗号158,目录号1,案卷号5.
[14]中央档案馆,福建省档案馆.福建革命历史文件汇集(各县委文件)(1928~1931年)[Z].内部发行资料,1984.
[15]中央档案馆,福建省档案馆.福建革命历史文件汇集(省委文件)(1929年)(上)[Z].内部发行资料,1984.
[16]中央档案馆、江西省档案馆.江西革命历史文件汇集(1927~1928年)[Z].内部发行资料,1986.
[17]中共江西省委党史资料征集委员会,中共江西省委党史研究室.江西党史资料(第四辑)(赣南农民武装暴动专辑)[Z].内部发行资料,1987.
[18]徐向前.历史的回顾(上)[M].北京:解放军出版社,1980.
[19]方志敏,邵式平等.回忆闽浙皖赣苏区[Z],南昌:江西人民出版社,1983.
[20]中央档案馆,广东省档案馆.广东革命历史文件汇集(中共潮、梅各县委文件)(1928~1932年)[Z].内部发行资料,1983.
[责任编辑:沈斐]
Armed Struggle Theory during CPC’s First Left-wing Period
HUANG Kun
(China Executive Leadership Academy Pudong,Shanghai 201204,China)
Influenced by the leftism during the Party’s first astray leftward movement period,armed struggle theory plays a dominant role misleading the people to carry out revolutions throughout the nation.The formation of armed struggle theory lies in that the Party believes that the peasants would enhance their revolutionary wills and beliefs during the struggles.They would also realize their tremendous power during the armed riots.According to this theory,the poor peasants could not enjoy the success of struggles until they have been armed.Meanwhile,the contradictions between the ideals and the reality lead to a dilemma in the Party’s documents: Neither to overemphasize nor to neglect the function of military work.Blindly guided by the armed struggle theory,a string of riots were organized and caused mammoth losses to the revolutionary cause.Learned from the bitter experience from aborted riots,many people gradually manage to find the right revolutionary road.
Armed struggle theory;military opportunism;riot standards
D231
A
1674-0955(2014)05-0092-07
2014-06-02
本文受国家社会科学基金项目“土地革命时期中国共产党保持同人民群众血肉联系的历史经验研究”(10BDJ003)、中国浦东干部学院中国特色社会主义理论体系创新研究基地的资助
黄琨(1975-),男,中国浦东干部学院教学研究部副教授,史学博士,中央党校博士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