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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必以“代”论文学

2014-01-29上海郜元宝

名作欣赏 2014年34期
关键词:果戈理作家群元宝

上海郜元宝

不必以“代”论文学

上海郜元宝

一群作家聚成社团、流派或文学现象,这在文学史上屡见不鲜。倘论年龄,却很复杂,或较接近,如初期“创造社”;或成员庞杂,年龄差距也大,如“文学研究会”和“语丝社”;若算上后期加盟诸君子,“创造社”年龄差距也不小。现代作家聚在一起,并不纯粹因为年龄,而是因为文学观念、出道时间、出生地(如“东北作家群”)或政治立场(如20世纪30年代“左翼作家联盟”)比较接近,总之不曾有过以年龄为依据的作家群概念。“60年代出生作家群”提出之前,当代文学的情况也是如此。再看古代文学,“建安七子”中,孔融大其他六位平均二十岁;“初唐四杰”中,骆宾王大卢照邻十八岁,大王勃、杨炯三十一岁。这样算起来,“80后”作家完全可以和“50后”“60后”比肩而立,但至少目前,当代中国这三代作家几乎被弄得不像同时代人,更难以想象,他们有无可能像“建安七子”“初唐四杰”那样,构成文学史上关系紧密的作家群落了。

这很奇怪。为什么20世纪90年代以后,“60后”作家、“70后”作家、“80后”作家、“90后”作家鱼贯而出?王国维《宋元戏曲考序》提出“凡一代有一代之文学”,但他所谓“代”,“朝代”之谓也,并非年龄“代际”的分野。文学贵在个性和超越性,它允许也鼓励作家摆脱时空局限,和不同时代、不同地域乃至不同文化的人达成精神交流。年龄接近,所见所闻所思所写更能相通,这好理解。但恰恰因为“年相若”,彼此知根知底,分化也愈激烈,文学史上这同样司空惯见。如果仅仅因为年龄靠近,作家之间,作家批评家之间,或作家、批评家、读者和文学赞助者之间,就“抱团取暖”,恐怕不正常,也不会长久——除非大家都一成不变,毫不发展。

年龄好比作家胎记,随着创作个性日渐成熟,注定要被掩盖。整天把年龄胎记露在外面以寻找文坛定位,这是文学上不成熟的标志——这当然不是暗示“80后”们要隐瞒年龄,或者立即内讧,以显示各自的成熟。

我生于20世纪60年代中后期,80年代末接触当代文学,不见一个同龄作家的影子,真是“脱略小时辈,结交皆老苍”,但并不恐慌。当时看“知青文学”“重放的鲜花”,也没有隔膜到不可理喻。90年代初,同龄人中作家倒出了不少,但并未因此格外亲近。有人说批评家最好批评同龄作家才深切有味,所见才更靠谱,对此我很怀疑。批评史上“尚友古人”或“隔代亲”远比同龄人“抱团取暖”来得普遍。刘勰《文心雕龙》从《尚书》、“诗骚”一直讲到和其同时代的齐梁文人,浑然不计自己和批评对象年龄有无差距。别林斯基小果戈理两岁,评果戈理的文章代表了他的批评高度,但二人后来还是分道扬镳。何况果戈理之外,别林斯基也评过普希金等年长作家。杜勃罗留波夫小冈察洛夫二十四岁,并不妨碍他写出《什么是奥波洛摩夫性格?》那样在批评史上精光四射的名文。夏志清评年龄接近的钱锺书、张爱玲固然最有心得,但夏济安谈得最精彩的还是相差三十五岁的鲁迅。

因此我认为,不必以“代”论文学,而要具体审查同代作家相同或不同的文学品格,这样才不会被表面的年龄所炫惑。当然也不必故意不看作家年龄,故意不看年龄关系而面临的大致相近的精神文化问题:这同样是被作家年龄绑架,忽视了他们的创作实际。

《名作欣赏》2014年第9期推出“80后:文学新青年”专号,此前还多次发表过“80后”个别作家的作品和评论、访谈,显示了该刊对“80后”作家的关注和重视。突然要我对此说几句话,却十分为难。我怕命题作文,不知从何说起。其次很惭愧,虽然看过不少“80后”作品,但思考零散,一旦要谈整体看法,就深感准备不足。无计可施,索性做点反面文章,讲讲我对类似“80后”作家这种以年龄为根据的也许是一时权宜的提法的困惑。

我们虽然不济,没有“天马行空的大精神”,但避免掉进自己编造的年龄的神话,这还是比较容易做到的吧?

2014.11.14

作 者:郜元宝,复旦大学中文系教授、博士生导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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