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郁乃痤”发微
2014-01-26王建青
王建青
(山西省中医院,太原 030012)
痤疮中医称为“粉刺”,是常见的损容性皮肤病。本病治疗较难速效,笔者结合自己的临床经验,探索痤疮的发病机理及治疗方法。
1 临证困惑
根据痤疮皮损形态、色泽及患者感受:“诸痛痒疮,皆属于心”,目前主要认为本病形成与“热”相关。教材[1]中将本病分为肺经风热、湿热蕴结、痰湿瘀滞3型,分别以枇杷清肺饮、黄连解毒汤、海藻玉壶汤治疗,笔者以此化裁治疗固然也有三五剂奏效的,但多数治愈平均在1~2月,部分甚至更长。也有10余剂药后毫无起色,或初服药见效,再服便毫无进展,甚至有病人服药后皮疹反而加重。查看近人治疗此病,治法也不外是清热、祛瘀、化痰,阴虚者酌加滋阴药,气滞者加理气药[2],何以用之不效乃至加重?
要提高疗效先须明白现法为何效又为何不效,理明、法合、方当、药对方能见效,不效首先要明理,探寻痤疮发病机理需解决两个问题:一是痤疮为什么多发于青年人?西医认为青年在发育中雄激素水平相对高,且与之受体相结合的敏感性增高,由此导致受雄激素影响的皮脂腺分泌增多,其中痤疮丙酸杆菌和毛囊角化异常参与了痤疮发病。中医怎么解释?二是痤疮为什么多发于头面胸背部位?这些部位西医认为是皮脂溢出部位,中医这些部位有何特点?解答这些问题追根朔源到《黄帝内经》中“郁乃痤”的理论上来。
2 “郁乃痤”发微
《素问·生气通天论》:“汗出见湿,乃生痤疿……劳汗当风,寒薄为皶,郁乃痤。”此段经文唐·王冰在《黄帝内经素问》中解释得最为详细:“阳气发泄,寒水制之,热怫内余,郁于皮里,甚为痤疖,微为痱疮。时月寒凉,形劳汗发,凄风外薄,肤腠理居寒,脂液遂凝,稸于玄府,依空渗涸,皶刺长于皮中,形如米,或如针,久者上黑,长一分,余色白黄而瘦于玄府中,俗曰粉刺,解表已。玄府,谓汗孔也。痤谓色赤瞋愤,内蕴血脓,形小而大如酸枣,或如按豆,此皆阳气内郁所为,待耎而攻之,大甚焫出之。”解析王冰注释,“郁”者闭阻壅滞也,形成郁的原因有虚实两方面因素,行劳汗发,阳气外泄,此言其虚;寒水制之,热怫内余,此言其实。起初虚阳为阴寒之邪郁于皮里,久则热怫内余,此病理过程即《灵枢·痈疽》“寒邪客于经络之中则血泣,血泣则不通,不通则卫气归之,不得复返”,轻则为皶即粉刺,此时治疗应解散。如郁未解,发展下去则“寒气化为热”形成结节,甚则“热盛则肉腐,肉腐则成脓”形成脓疱、囊肿,可见色赤瞋愤、内蕴血脓治应攻伐,脓肿较大者应外科排脓。
王冰注解中“郁”主要是指一种病理状态,即“热怫内余”,临床中导致热怫内余的显然不止外受风寒之邪。东晋·葛洪《肘后备急方·卷六》所载的另一致郁原因有“年少气充,面生疱疮”,这里回答了前面提出的第一个问题,青年人生气蓬勃,应五行属木,主生发条达,如若阳气内郁不得升发则发为痤疮。临床诊疗中遇患者手足冷,笔者常以四逆散为基础方加味治疗,效果尚可。此外,金元时期李东垣提出的“六郁”,即气郁、湿郁、痰郁、火郁、血郁、食郁均可致“郁乃痤”。 气郁,年轻人肝郁气滞不得疏泄或年少气充不得发越成郁;血郁、血热或血瘀使脉道失常成郁;食郁、痰郁,嗜食肥甘酿生痰湿,或虚热灼津炼液成痰,痰气、痰湿、痰热互结兼可成郁;火郁,年少气充,气有余便是火,或风热郁肺熏蒸肌肤,或青年人以阳为用,阴常不足,虚火内生成郁,也可气、血、痰、火、湿相兼为郁。致郁原因有虚有实,但成郁后阳气怫郁是其主要病理,头面为诸阳之会,手足阳经交会于头,足太阳经布于背,故头面和背是阳气怫郁的主要部位,也是痤疮的好发部位。
如何解郁,根据致郁原因及年少气充的生理特点和阳气怫郁的病理特点去“解郁”,便是治疗痤疮的基本方法。《素问·六元正纪大论》云:“木郁达之,火郁发之,金郁泄之,土郁夺之,水郁折之。”
3 典型病案
2012年9月8日初诊:患者李某,女,17岁,面部起“粉刺”2年。平素饮食辛辣或学习紧张时加重,曾找西医诊治服四环素等,外用医院自制药外搽,不效,也曾服中药1月,未见减轻遂停服。皮科查体,症见面部暗红、额、面颊、下颏有较密集粉刺、丘疹、脓疱,少量结节,便秘、舌红、苔薄黄、脉弦数。诊断痤疮,辨证属肠胃湿热,治宜清热除湿、凉血散结。方药:连翘15 g,蒲公英、地丁、赤芍、浙贝母、栀子、皂刺、黄芩各10 g,丹参15 g,生薏苡仁30 g,生地20 g。5剂水煎服,每日1剂,早晚饭后服。外用克痤隐酮凝胶。药后复诊2次,皮疹改善不明显,分别加玄参、黄柏各10 g、生牡蛎20 g、黄连6 g共服10剂,并做1次面部痤疮挤压治疗。9月24日四诊:仍新起较多粉刺、丘疹、脓疱,鼻部及周围尤为明显,其母诉皮疹晨起略轻,午后明显、晚上最重,平素饮食略多则口腔有异味,口腔异味重时鼻部粉刺就多,且近日白带量多、味重。笔者开始对现有治法反思,治疗半月未见改善,清热除湿药已足量,缘何反添口腔异味、白带量多等湿热之象?皮疹朝轻募重是由于晨时轻阳得升,浊阴自降,晚上阴盛阳衰、浊阴不降清阳不升故加重。用药不效盖由患者年方17岁,身体瘦弱阳气尚未盛,被苦寒药直折阳气、清阳不升、浊阴不降,故皮疹用药不减反添新症。再观患者面色暗红,惟鼻头尤显晦暗。《金匮要略》曰:“鼻头色黑者有水气”,又患者食不能饱,种种表现皆由脾虚不运酿生湿热所致,治宜健脾除湿、升清降浊。于是用藿香正气软胶囊暂服3 d以观疗效,不用藿香正气水以避免其中辅料乙醇辛热助火。3 d后其母来电话告知口腔异味完全消除、白带减少,感觉很好。嘱其继服霍香正气软胶囊。9月30日来诊,脓疱大部分消退,丘疹、粉刺明显减少。嘱其继服藿香正气软胶囊以巩固疗效。
10月18日复诊:其母曰回去又服药不到1周面部皮疹基本变平,只是再服面部红斑不见消退。观患者如戴面具,除口眼周围为正常皮肤外,余均暗红,上有散在黑头,患者自觉鼻息燥热。细思之,此即《伤寒论》中的“缘缘面赤”,由阳气怫郁所致,治应清热散郁。有前次经历此次不再顾虑,用越婢汤合麻黄连翘赤小豆汤加减:麻黄9 g,生石膏、赤小豆各30 g,杏仁、连翘、茯苓皮、生姜皮各10 g,桑白皮15 g,5剂水煎服,每日1剂。药后复诊,红斑减轻,面色鲜亮。后以白芷和丹皮易上方之麻黄与生姜皮,防治阳气发越太过,并间断服藿香正气软胶囊共服约3周,红褪疹消。
本例诊治对笔者颇有启发,之前因痤疮形态上类似疔疮痈毒,清代医家祁宏源一句“痈疽原是火毒生”成为立法依据,清热、散结、化瘀成为主要治法,方取仙方活命饮化裁,忽视了“郁乃痤”的发病机理。若遇病人郁滞甚者,苦寒直折其火也可郁解疹平,但如果患者气虚郁轻、苦寒药冰伏阳气,则用药不效甚或加重。之后细研“郁乃痤”之理,发现古人治疗“痤”、“皶”既有用栀子丸(栀子仁、大黄、川芎、黑豆豉、木兰皮、甘草)(《备急千金要方》),也有荠苨(桔梗)、肉桂处方(《普济方》),更有用六味地黄丸(《万病回春》),治疗痤疮的关键是善解“郁”。再看《校注妇人良方》之仙方活命饮处方,以酒煎服,也是取解散之意。受此病例启发,笔者以升降散、小柴胡汤、栝楼薤白半夏汤等治疗痤疮,均有不错的疗效。
[1] 陆德铭.中医外科学[M].上海:上海科学技术出版社,1997:153.
[2] 李元文,张丰川.皮肤病[M].北京:人民卫生出版社,2006:487-51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