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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路上(外二题)

2014-01-16朱零

文学港 2014年1期
关键词:修理工表叔副县长

朱零

在路上(外二题)

朱零

我还年轻的时候,就跟着表叔跑运输。名义上是押车,其实是陪他在漫长的旅途中解个闷。你想,如果来个男劫匪,我根本不是对手,肯定派不上用场。如果来个女劫匪,在我和表叔之间,那女的肯定选择后者,因为对她来说,我还不算男人,即使劫去也派不上用场,劫我毫无意义。

那几年我们的旅途还算平坦。表叔翘首以盼的女劫匪出现的几率已经证明为零。偶尔到个小饭馆吃饭,如果碰到稍有姿色的老板娘,表叔就会显得莫名的兴奋,拿出这几年练就的打情骂俏的手段,或者模仿港台剧里一些无厘头的拙劣表演,变着法子哄老板娘开心,如果结账时还能给他便宜几块钱,出门时还能给他一个职业老板娘的黄花菜般的秋波,表叔便会手舞之足蹈之,下回跑这条线时,即使多绕几公里路,也要来这里重复往日里的那点快乐。

我虽然看不上表叔那点浅薄的快乐,但心里,还是愿意他往那几家相熟的老板娘饭店里跑。因为每次从那几家饭店里打着酒嗝出来,他老人家就会把车钥匙往我怀里一扔,嘴里蹦出两个字“给你!”我就又能过把开车的瘾了。

如果碰上表叔不高兴了,哪怕开着空车,哪怕眼前是一马平川,哪怕我求求他让我开上一小段路,他都会一瞪眼:“你还没狗高呢,开什么车!”一句话,便把我噎了回去。那时我经常没狗高,我比狗高的时候,大部分是他酒足饭饱,与老板娘调情到了一定兴致,并在老板娘把饭钱的零头抹去之后。唉,看人脸色过日子真他妈痛苦啊。

在滇藏路上开车是最危险的。这危险除了来自道路本身,还有就是表叔的这辆破车。道路上的危险很多时候是可以预判的。这条路走得多了,哪儿有个坑儿,哪儿有个什么样的弯道,哪个村的农民最爱偷懒,喜欢把麦子晒在大马路上让车碾,心里都清楚,提前就采取措施了。唯独这辆破车,用个时髦点的词儿来形容,举手投足间,非常具有那些没多少文化,还动不动就摆谱的胸大无脑的戏子脾气。说来劲就来劲,事先没有任何征兆。有时咯吱咯吱两声,就趴马路中央了,也不管前后车堵了好几公里。典型的戏子脾气。好不容易来了修理工,好劝歹劝,总算同意往边上挪了两步,让别的车勉强能通过,可是且慢,不增加出场费,是不会再往前走一步的。这时候苦的是表叔,他一边给路过的司机们道歉,一边对着戏子的屁股猛踹几脚,恶狠狠地说:“老子回去就把你卖到修理厂,给别的车当三陪去。”

后来表叔真把这辆破车给卖了。因为它差点儿要了我们的命。那次从藏区回来,当车子进入香格里拉境内时,在下一个很长的大坡的途中,只听见车底下传来咔嚓咔嚓的闷响,感觉车厢与车头要分离了似的。表叔赶紧靠边停车,这一看,他都快吓傻了。原来是传动轴断了。我第一次见到平日里吊儿郎当样的大男人在那儿傻站着。愣半天才和我说话:“算我们命大,如果我们拉那车货的话,肯定刹不住了,现在连尸体都找不着了。”表叔说的那车货是我们回来时,一个四川老板看我们是空车返回,便要我们给他拉一车石料到香格里拉,表叔一是嫌半路上下货麻烦,更主要的是那个老板给的钱太少,刚够油钱,表叔就懒得拉。这一无意间的决定,想不到救了两个人的命。表叔定了定神,便去附近找修理工。当地的修理工告诉表叔,他们没有传动轴,如果要的话,货要从昆明进,要等上两天。表叔已经下定决心不要这辆破车了。换传动轴已经没有意义了。那天,表叔干了一件他生命中最漂亮的活儿。这个退伍的汽车兵提上刀,去山上砍了一棵胳膊粗的小树,修去枝条,当修理工得知表叔要拿这棵树当传动轴时,一时还转不过神来。那天下午,他们终于见识到了教科书上没有的这一修理史上的神来之笔。他们竟心甘情愿地给表叔打起了下手。拆下传动轴,花三小时装上树干,调整,在树干上打眼,上螺丝,修理工倾其修理店所有,能用上的工具及零配件全部免费供应,当他们终于费了九牛二虎之力,大功告成之际,两位修理工竟然还不相信这一切是出自自己之手。表叔把车再次发动,当看到树干,不,是传动轴在车厢下转动起来时,他笑了。他的开心来自于平日里的小聪明,不,这一次应该叫做智慧了。他终于把平常调戏老板娘时用的脑筋急转弯用到了正道上。当表叔邀请两个修理工一起上车,随他一道检验一下成果时,两位修理工欣然同意,愉快地接受了邀请。汽车慢慢地滑动,因为是下坡,只要勤踩刹车,控制方向就行了。当车子终于停在了十几里外的县城的一个修理厂时,整个县城的修理业都为之沸腾了。我表叔的神来之笔经过两个修理工添油加醋的飞速传播,在滇藏公路的上空回荡了好几年。而那辆车,也被那个修理厂的老板收藏了,第二天,我和表叔第一次坐长途客车,回了家。

后来表叔买了个面包车,跑跑短途,他偶尔也带上我,让我过过车瘾。因为以前跟他一起开的是大车,开车时老喜欢占道,现在开起小面包来,还是老占道,有几次差一点就与对面的车撞上了。表叔说了我好几回了,而我一直都改不掉。直到有一次,对面的大车速度飞快地也在占道行驶,我如果晚一秒钟打方向的话,肯定成了一团肉酱,而表叔,将会成为另一团肉酱。当我把车停下来,惊魂未定地看着表叔时,他说话的口气突然一改以前的腔调,变得语重心长起来:“朱零啊,表叔这些年挣点钱也不容易,咱这车在路上跑,只能靠右边跑,因为表叔只买了右边的养路费。你如果实在喜欢往左边跑,那表叔明天就去再交一份左边的养路费,好吗?”

从那一刻开始,我开车再也没占过左边的道了。以前是怕给表叔增加经济负担,现在是遵守交规,更重要的是,人到中年了,上有老下有小的,如果哪一天真变成一团肉酱了,谁来照顾一家老少啊?

我的秘书生涯

我在县政府做过两年秘书。去报到的第一天,不知是秘书处的人欺负我太小,还是欺负我们的刘副县长太老,直接就把我带到刘副县长的办公室。刘副县长那年59岁了,过了年就退休,而我刚满19岁,满脸的粉刺,嘴唇上的一小圈胡子正在由黄转黑,人瘦得像根竹竿。刘副县长挺和蔼,就是一说话唾沫星子乱飞,这毛病很多人都有。但他酷爱说话,是个话痨,那个忍受他很久了的前秘书,在他退休前,也不怕得罪他了,自己通过关系,去了一个局里当科长去了。

刘副县长分管农牧水利,在他还是农村娃的时候,就是一把养牛的好手。县里的奶牛场,就是他拉来的项目。我生命中的第一次出差,就是跟刘副县长去奶牛场看奶牛。奶牛场离县城12公里,开车十来分钟就到。在奶牛场,我第一次领略到了刘副县长爱讲话的风采。我们到奶牛场之前,场长就已组织好奶牛排成队,每一头奶牛的身边,都配上一位挤奶工人。吃早餐时,刘副县长多喝了一杯牛奶,因此我们比预定的时间晚了几分钟。平时,我们到达的这个点,正是挤奶的点,领导没到,不能开始,何况,很多工作,就是做给领导看的。好不容易盼到了领导,场长便带头鼓掌,奶牛们也瞎起哄,叫声并不整齐,但听着热闹。人都爱热闹,刘副县长也是人,咧着嘴笑,然后讲话,讲着讲着便收不住了,急得下面的奶牛嗷嗷叫,这回是真叫,真着急。因为奶胀得难受,刘副县长没有奶牛那么大的乳房,体会不到奶胀的感觉。眼看领导还在滔滔不绝,有几头奶牛实在忍不住了,奶水便自顾自地往下流,我脑子里第一次对“下流”这两个字有了直观的认识。它们自己也控制不了,成习惯了,到点不挤,憋坏了,难受。别的奶牛一看,有几个带头的不守规矩,那就跟着吧,何况,很多规矩是给人定的,奶牛不必非得遵守。一刹那场面便热闹起来,上百个乳头哗哗地流着牛奶,像上百个水龙头一起打开,冲得地上一片奶白,太阳光反射过来,还有点刺眼。这是我第一次看见饱胀的乳房,不管是人的还是牛的,更别说摸和挤了。我学会这两个动作要等到两年以后开始恋爱,我的心砰砰地跳,想象着自己的手放在牛的乳房上,会有什么样的感觉。刘副县长手舞足蹈地分析着国内外大好形势,场长在一边脸上虽然堆着笑,脚下却早已跺下两个大坑。作为秘书,我知道此刻我应该提醒领导,我过去,附着他的耳朵悄声说:领导,牛尿尿了。领导一看,指着我的鼻子,笑着骂道:“小子,这是奶,不是尿。”他还真以为我连奶和尿都分不清。有时为了维护领导的面子,秘书不得不出卖自己的尊严。我上道还是挺快的,第一次出差,就给刘副县长解了围,还表示出了自己的笨拙和无知。无知比无趣重要,领导不喜欢太聪明的下属,所以有时候装装傻就显得很必要。无趣的人,不但领导不喜欢,就是同事也不会喜欢的。所以,聪明的秘书装傻的时间一旦长了,心里就会变得扭曲,秘书出身的人大多变态,就是因为在领导面前压抑的时间长了,必须要打压别人,心里才会多少找回点平衡。后来回来的时候刘副县长还表扬了我,让我觉得心里甜滋滋的。我的秘书生涯,从此翻开了篇章。

第一年过得很顺,因为我多少有点小聪明,有时还有小伎俩。在酒桌上,还能给领导挡酒,还能让领导喜欢的一些女孩子,喝得面若桃花,并开一些无伤大雅的玩笑。那时我悄悄喜欢上了政府办的一个女孩,只是自惭形秽,见了面也不敢和她多说话,要是有她在酒桌上,那一顿酒,喝醉的肯定是我,刘副县长说:“小朱,你的酒量起伏不定啊。”他一个老同志,哪里知道一颗19岁的骚动的心。

时间是无情的,这句话刘副县长应该体会最深。在他满六十岁的那一天,一天都没多呆,就从副县长的位置上退了下来。看得出来他心里还是留恋的。他对我说,年轻人,好好干,未来是属于你们的。这话听起来好像很耳熟,是毛主席讲的吧,刘副县长用得很好,很是地方。

刘副县长退休以后的一段时间,我的心里空落落的,别的秘书都有主子,我就像一只丧家犬,每天无所事事,即使有事,也是一些杂活。直到我帮马局长处理了一起棘手的事,才又重新被重视起来。

马局长在公安局,是公安局的局长,在马局长任公安局长的四年里,县里没有发生一起命案,这是一个了不起的成绩,最近已经有风声,说马局长马上要到市里去了,要高升了。马局长的助手是我的表哥,表哥前年部队转业到了公安局,因此,马局长也认识我。一天下午,表哥给我打电话,愁眉苦脸地说,在我们县与隔壁县交界的一条河里,村民发现了一具尸体,马局长正急得砸杯子,因为这个消息,对他来说是晴天霹雳,这可是一件发生在他们管辖区内的命案。四年的功劳,看来马上要毁于一旦。表哥问我有什么办法没有,我说这还不简单,因为我有个最要好的同学就在那个村子,高中毕业没考上大学,现在正憋在家里,郁闷着呢。我跟我表哥说,你给我找个车子,不要你们的警车,也暂时不要告诉你们局长,我两小时就回来,保证把事情办好。表哥将信将疑,要了一辆没有警车标志的桑塔纳,我开上就跑,油门踩到了底,恨不得把脚伸到油箱里。找到了我的那个同学,恰好打电话报案的就是他父亲。我心里一乐,真是天助我也。我告诉我的同学,赶快叫上他父亲,带我去看看那个死人。我远远就看到了那个黑影,一块草席盖在上面,那是我同学的父亲盖的。走近了,拉开草席一看,是个中年男子,可能被水泡的,脸上发白,浑身浮肿。尸体随着水流一起波动,像随时要坐起来一样。我和同学说,只要把这个人往上游抬两百米,就是隔壁县的地界,跟我们县就没有关系了。我那个同学贼机灵,一听就明白我想干什么,都不用我再啰嗦。这么聪明的脑袋,怎么就考不上大学呢?三个人,神不知鬼不觉,把那个原来就从上游冲下来的尸体,给抬了回去,搁在一块大石头边,以免再次冲下来。我们商量好了口径,就说是我同学路过时发现的这具尸体,我让他们爷俩守着尸体,我去村子里打电话报案,当然是给邻县的公安局报案,顺便给我表哥打个电话,告诉他没事了,一切都没发生过,流水真好,能掩盖一些真相,至于邻县的公安局是如何处理的,就不是我要关心的事了。

马局长非要请我喝酒,我推不过,就去了。马局长说,你来我们公安局吧,我跟你们领导要人去。马局长应该是看上我了。其实去公安局也挺好的,平时少干点伤天害理的事,多干点人事,我从内心里也愿意去。于是一边和马局长喝着酒,一边梦想着开着警车、别着手枪手铐,可以横冲直撞,过收费站不用交钱,去歌厅夜总会泡妞不用买单,还可以去追政府办那个我看上的女孩,还可以几个人一起去宾馆免费开房,轮奸一个叫小红的姑娘。马局长办事雷厉风行,第二天就去找了我们领导,哪知我们领导不放,说小朱是个好同志,有培养前途,我们正准备重点培养。放他妈的屁,刘副县长退休后,我处于半失业状态,快一年了,都无人过问,现在可好,只要有别的地方要你,说你是个人才,他就拖住你不放。中国的官僚都他妈扯蛋,我还真跟他们较上劲了,我跟领导说,我就要去公安局,领导说不行,人才流失的责任,我可负不起。妈的,这时把我当人才了。我说好吧,那老子辞职,不干了。领导一愣,以为我开玩笑。后来的事好多人都知道了,我辞职后,在滇缅公路上,开了一个饭馆,生意还是不错的,开饭馆的时候,我还养过一只孔雀,现在还有些开货车的老司机,怀念我的那个饭馆,以及那只通人性的孔雀。

回乡记

老家在浙江台州,一个叫白水洋的小村子。这个村子就有一件事值得一说,明末戚继光在浙江沿海一带抗倭,有一仗,就是在白水洋打的,结果当然是大获全胜,基本上全歼倭寇。现在白水洋主要的街就叫继光街,唯一的桥叫继光桥,中心小学叫继光小学,反正历史上就有过这么一件大事儿。只要能代表当地特色的人和物,就全跟戚继光扯上了关系。

我舅舅家就在继光街上。我有五个舅舅,七八个舅妈。怎么就凭空多出了两三个舅妈呢?因为我大舅结过两次婚,两个舅妈对我都挺好,二舅也结过两次婚,但也离了两次。后来又有了个女的,第三个女人跟他没结婚,但住在了一起,管他结不结婚呢,反正谁跟我舅舅睡觉,我就叫她舅妈。所以,我有七到八个舅妈。

我回来了,我的舅妈们都高兴。我的大舅妈尤其高兴。老太太81岁了,张罗着要给我弄吃的。农村里也没什么好吃的,无非是煮两个荷包蛋,下碗面条什么的。我从小爱吃老太太煮的面条。这时外面来了个客人,穿着雪白的西装,皮鞋锃亮。我不反对擦皮鞋,可我反感穿白西装的男人。我对他们的评价就是把西装两个字拆开,只用后一个字:装。我认识几个穿白西装的哥们,他们有两个共同的能耐,第一是见了女人眼睛就放光,第二是爱显摆。

白西装进门后趾高气扬的。我的大舅妈却显得客气。一介绍,原来是日本人,居然能说一口半生不熟的台州话。我的老家靠海,人勤快,交通方便,改革开放以后,有不少外商到这里开工厂。不知怎么的,日本人特别多,估计他们不了解中国的历史,如果说中国人能在心里对小日本人偶尔有点优越感,能在心里意淫他们一下的话,也就是戚继光抗倭这件事了。全歼倭寇的战役,发生在明朝,我的亲人们早就淡忘了,我估计在日本人的脑子里,根本就没有明朝那些事儿,所以他们来到我的老家,仍能小母牛打滚——感觉自己牛逼大了。这个日本人在白水洋开了一家做灯笼的厂,附近的老百姓全给他加工灯笼,挣点手工钱,手脚快的,一天能挣个30块钱,像我舅妈这样的老太太,能挣个8块10块的。奶奶的这压榨得也太过分了。原来,这个和我差不多大的日本人是老板,我的大舅妈是他的工人。白西装听说我从北京来,有点意外,又有点兴奋,似乎想要跟我聊聊北京。大舅妈留他一起吃饭,他客气了两句后,也就从了。

两碗面条,我一碗,白西装一碗。我唏哩哗啦吃到一半时,发现日本人假装比划两下筷子,面条基本没动。原来我的大舅妈眼神不好,面条里不但有蚂蚁,估计菜也没洗得干净。怪不得白西装不吃。可你也不能对一个81岁的老太太要求太高了啊。况且,你是来挣钱的,这点委屈,就得受。我就指着白西装说:“你的,米西米西的,蚂蚁的,专门放进去的,好吃。”他有点无奈,看我严肃地盯着他,只好边吃边说:“好吃好吃。”

饭后,我问他,知道戚继光吗?他假装糊涂,或许是真的不知道。我就盯着他的领子看,呵,黑漆漆的一片,一些头皮屑落在白领子上,看不出来,可落在有些油腻的白领子上,眼神好的,老远就能看到的。原来白西服,还兼着给头皮屑做垃圾桶的功能。

很多东西都不能近看的。

我说:“你该洗头了。”不用翻译,因为我看见他的脸,“腾”一下,红了,估计他长这么大,除了父母,我是第一个这么训斥他的。白西装想转换话题,跟我谈谈北京六十年大阅兵的事儿。我不懂那些大事情,我想跟他谈谈日本。我就问,你们以前,为什么称自己为“倭人”啊?因为我知道,在从《汉书》到《旧唐书》的十五部中国正史中,日本人都是自称“倭人”的。“倭”在汉代,大约是“矮且歪”的意思,反正不是什么好话。比如那时一个极丑的女人,书中就叫“倭傀”。虽然刘秀我不大喜欢,但他却干了一件让我欢欣鼓舞的事儿,他给当时的倭奴国国王颁了一个“汉倭奴国王”的金印,说明当时的日本人被刘秀治得服服帖帖的。当时倭奴国给刘秀他们的主要贡品,正史中明文记载是“生口”,也就是奴隶,大活人。这个印在日本的福冈出土后,1954年,被日本政府指定为一级国宝,珍藏在他们的博物馆里。白西装说,你们的文字太狡猾了,等我们明白过来“倭”的含义,就改叫日本了,因为我们是离太阳最近的国家。

好吧,那接着谈戚继光。我说,知道这条街叫什么街吗?继光街。也就是在这儿,我的祖宗戚继光打败了你的祖宗,你的祖宗在这里烧杀抢掠,被我的祖宗给杀了,人头滚了一地,连个落脚的地方都没有。事实上,是我大舅妈糊的灯笼堆了一地,连个落脚的地方都没有,我就指着那堆灯笼,当他祖宗的人头了。说完以后,那件白西装的反应倒是不大,我自己的心却虚了起来。觉得自己的内心,怎么突然阴暗了起来呢?以前不这样的啊?猛然想起,自己开的车是日本的,家里看的电视是日本的,用的剃须刀是日本的,要是他突然问起这些,我该如何回答呢?好在白西装装糊涂,我赶紧转移话题,问他一些鸡零狗碎的事儿,日本人也是随便应付了我几句,匆匆告别。一场发生在两个人内心的战争,就此结束。

这是一场没有赢家的战争。

我的大舅妈不知刚才的硝烟差点儿把她老人家糊的灯笼给点着了,一个劲地用她慈祥的老花眼爱我,从我出生,她就一直这么爱着我。不知不觉间,两行泪水奔涌而出,我突然明白了,我刚才内心里一直跟日本人较劲,我并不是恨他,而是我不愿意一个81岁的老太太,还在那儿颤颤巍巍地给人打工。不管我大舅妈的老板是谁,我都会恨的。我最恨的还是自己,以及我的两个表哥,他们在外打工,一年到头也不回家看看自己的老娘,就心疼那几个路费。老太太不但没人照顾,我回来后,还得反过来照顾我,这么大岁数的老人家,换了在别人家里,早就颐养天年了。刚才面条里的那几只蚂蚁,开始在我的心里撕咬我,一阵紧似一阵,酸楚、羞愧与苦痛,让我渐渐地低垂下了头。我不敢直视我舅妈的老花眼,接下来的几天里,我变得异常沉默,我在想,今后,我还能说服自己,再回家乡看看我的舅妈们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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