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岁月倒影(三题)

2014-03-06万之

文学港 2014年1期
关键词:中山装大件缝纫机

万之

岁月倒影(三题)

万之

缝纫机

有些东西比如字画、瓷器、传统的手工艺品,存放的年代越是久远就越显示出其不凡的价值和积淀的内涵,那便成了古董或是文物,也便有人会出重金予以收藏。而有些东西比如以规范、规模,以统一标准成批量生产的工业制品,在风光、时髦、流行了一阵后,时间的砂轮就会打磨掉它的光环,使之黯然失色,失宠,也便成了累赘。我说的是我家的那台缝纫机。

如今,它孤独无助地蜷缩在小房间的一角,一幅已经被女主人淘汰的床单紧紧地把它包裹着,在它的上面同样是一台已经被淘汰了的21寸彩电,还有一些不被经常翻动的杂物。它本身具备的缝纫功能已为柜子的功能所替代。现在当我想起它注视它时,我能清楚地感觉到它的失落,它的哀叹,甚至窒息。

曾几何时,它是我家甚至是一个时代的宠儿。上溯40年它与手表、自行车合称为“三大件”,是当时每个新婚家庭的必备,一个新嫁娘如果没有这三件聘礼做嫁妆那是很没有面子的,因为缺少这“三大件”导致婚姻破裂的也不在少数。可以这样说,当时能拥有一台缝纫机就如同现在拥有一辆车那般时髦。

在那个物质极端匮乏的年代,买东西光有钱那是不够的,购食品要粮票,买衣服要布票,连火柴、肥皂都凭票供应。买“三大件”这般的紧俏货得凭“工业券”。“工业券”一个家庭一年才发得几张,一个大件起码得十几甚至几十张“工业券”。所以想购齐三大件除了自己的积攒还得靠亲戚邻里的帮衬,要不就到“黑市”去重金购买。我家的那台“蝴蝶牌”缝纫机就是我妈通过一年多的积攒和亲戚的帮助才得以购置的。

我清楚地记得,妈很兴奋地来信告诉我已经储备了足够的“工业券”。于是,我带上钱,带上足够多的硬纸板、旧布头,还带上妻子(当时的女朋友)一定要小心侍候的谆谆叮嘱。从宁波坐了一夜的轮船赶往上海。在当时上海最大的第一百货商店,和我妈一起千挑万拣相中了它。而后,又千裹万包千捆万扎弄严实了。又用一根木棍千行万步挑到十六浦轮船码头,又坐了一夜的轮船千辛万苦才把它挑到了家里。

陋室虽小,但缝纫机却占有核心的地位,它被放置在光线最亮足够醒目日照却够不着的地方,妻子轻快地踩着缝纫机,用她灵巧的双手缝制出了一个粉红色带裙边的丝绒机套,陋室也因此蓬荜生辉。那时它俨然是我家一个高贵的公主,享受着最好的待遇,非但一尘不染连我放一下茶杯都会遭到妻子的阻拦和白眼。星期天的下午,妻子就会掀开机套,端坐在缝纫机前,双脚温柔地轻踩踏板,一上一下地蠕动起来,仿佛脚踩祥云。随着悦耳的“嚓……嚓……”声在陋室里欢快地奏响,女儿的小衣小裤,她的外套裙子,我的长裤短衣就一件件问世了。好多次看着她专注地缝纫的时候,我就像欣赏一幅生动鲜活的图画,心头就浮起丝丝的甜蜜。

时代的脚步匆匆,缝纫机成为宠儿的时间并没有持续很久,冰箱、洗衣机、彩电新的“三大件”很快就后来居上又取代了时代宠儿的地位,现今房子、买车又成了每个家庭追求的时尚。以往的宠儿现在变成了遗弃的累赘,只有那些在追求过程中的艰辛和满足之后温馨,还留存在记忆里,每当回想起来的时候不免感慨,流行的时髦的并不一定就长盛不衰,质朴的平凡的也不见得就昙花一现。

翻被头

翻被头,这是宁波话,用书面话来说就是缝被子。现在,城里还有家庭在翻被头恐怕是凤毛麟角了,绝大部分家庭都用上了被套,被套脏了,在洗衣机里一滚,晾干,把棉絮的四角塞进被套的四端,两个人一人一头抖落几下,把拉链拉上,完事。

对于80后90后来说,翻被头这活已快成“出土文物”了。那天我和妻子说起插队时翻被头的难处,女儿在一旁惊奇地问:“什么叫翻被头?”在女儿的意识里有时尚、流行、品牌、歌星,过去的那些艰辛、困苦,当然也包括乐趣是不明白的。

在我的脑子里深深地印有外婆翻被头的一幕。儿时,寄养在宁波外婆家。那是一个深宅大院,前有天井,后有小院,中有堂前间,住有8户人家。冬日,暖阳融融装满天井时,外婆就会把睡脏了的被子拆开,在水井里打上一桶一桶的水,把被面、被里漂洗干净。待要拧干时,外婆就会叫上我,让我紧紧拽住一头,她在另一头,各自反方向用力转,直到硕大的被里被拧成了油条般。然后,她支起三脚架,把竹竿的一头架上,另一头扛在我肩上,把拧干了的被里、被面晾在竹竿上,齐齐整整地掸平了,晾在天井里,任暖阳渐渐地把它们给照干。到日落时分,外婆就会在堂前间,搁起两块门板,把还散发着阳光余热的被里、棉絮、被面一一放平整了,手指套上顶针开始翻被头。在斜阳的光辉里,外婆上上下下反反复复穿针引线,慈祥而安宁。不一会,四四整整、有棱有角的被头就翻好了。晚上,睡在刚翻过被窝里,股股暖流袭身,袅袅清香扑鼻。

在针线活中,翻被头大概应该算是大型的比较累人的行当了。并且,好像还是衡量一个姑娘、媳妇手巧不巧的砝码。谁家的姑娘、媳妇要是不会翻被头,或是翻的被头不四整,不熨帖,针脚歪歪扭扭参差不齐,那些年长的做外婆的人就会在私下非议:“这女人,十个指头使排销。”在外婆们的嘴里我不至一次听到过,她们这样在议论隔壁墙门那个喜打扮,懒干活,嘴又馋的小媳妇。

如果外婆们的这个标准能成立,那么,我妈应该是个心灵手巧的好媳妇。因为,我妈不仅会翻被头,而且她翻被头的技术含量高于外婆。外婆可以在堂前间架上两块门板,把被里、被面放平整了翻,而我家小,只有一张床,妈在床上翻被头,只能把它们折叠起来,半边半边,一头一头的来回折腾,翻出来的被头照样四整、服帖,针脚齐整。我曾经搂着妈很有自豪感地说:“妈,你翻被头的技术比外婆好。”妈欣慰地拍拍我的小脑袋,“也是外婆教的。”

生活真像一个魔术师,猝不及防间就会演绎出一个惊喜抑或悲哀。那是我下乡插队后,当做饭、干农活这些赖以维持生计的事刚勉强能够应付后,被子脏了。要拆洗,就得翻被头。人生地不熟,又不好意思去求人,那就自己干。找两块门板搁好,铺好被里、被面,套上顶针就上手。能够摆弄锄头、镰刀的手,抓不起眼的小针可是笨拙得紧。一针下去,用顶针费了九牛二虎之力才算把棉絮顶穿,没翻几下,不是针尖刺痛了左手,就是用力过猛针眼在顶针上滑落戳痛了右手。被头没翻好,血的代价已经付出了。想起看上去瘦小的外婆翻被头时,穿针引线,节奏鲜明,是何等的顺畅。我咬咬牙,擦干血迹,忙乎了半个多小时,硬是把被头翻完了。虽然,针脚似稻丛中游走的蛇,但毕竟是自己的“杰作”。到晚上睡觉,那被子睡着总是不舒服,不是那边不贴肉就是这边紧绷着,一脚蹬下去大脚趾居然被针脚套住了。那份闹心和酸楚只有自知了。幸亏时间长了,人头熟了,翻被头的活都有劳大婶、大娘了。

休息天,妻子晾干了被套叫我帮一把。我不由问起她插队时是谁翻的被头,她说当然是自己翻的。我又问那男知青呢?她说有些人是拿回家让母亲翻的。说话间,两条被子她都已经把被套套好了。我深有感慨地说,那时要是有被套多省事啊。我有点感谢发明被套的那个人,但又有点遗憾和怨恨。

拜堂衣

刚一入夏,妻子便花了800多元为我添置了两件雅戈尔短袖衬衫。其实,我夏天穿的体恤、短袖衫,在衣橱里多了去了,且都还八成新的。我不免埋怨她太奢侈了。谁知她柳眉一竖说:“现在不是过去,还怕穿不起?”她的这一顿抢白,不由勾起我对往事的记忆。

那是1982年,经过两年恋爱的我和她,已经是瓜熟蒂落准备要结婚了。买家具,购置“三大件”和必要的结婚用品,已经把我俩和我俩双方父母的积蓄榨取殆尽了。而我婚礼仪式上要穿的“拜堂衣”却还没有着落。就像眼下时兴新郎穿西装,那时时兴穿华达呢中山装。但一件像样的华达呢中山装,在那时起码得100多元钱,对每月仅42元工资的我来说,这一件衣服就等同于三个月不吃不喝。

人生就这么一次风风光光的“小登科”,如若省了这件“拜堂衣”,于己,于亲人总是一大遗憾。离择定的黄道吉日一日近是一日,我急,她急,双方的父母也急。急中生智,我想到了“救会”。说到“救会”现在的年轻人恐怕会不明白。那就是组织10个人,也可以多一点,大家每人每月平均出10元或者20元凑一块,就是100元或者200元,在当时那也算是一笔不小的数目了,可以用来救急。“救会”有个约定俗成的规矩,组织者可以“摇头会”,就是第一个拿钱,其他人抓阄确定拿钱的顺序。那个时候钱对谁来说都比较紧缺的,在我的多方游说下,在单位朋友的热心帮助下,我总算组织到了12个人,救了一个240元的会。钱有了着落,接下来添置衣服也是个麻烦事。那时我们宁波仅有二百一个像样点的商场,但可供挑选的服装品种也很少,所以那时宁波人想添点可心、时新点的服装都要往上海跑。于是,我和现在的妻子当时的未婚妻一同去了上海。记得乘的是轮船,工农兵18号,为了省钱坐的是闷热的5等舱,3元6角一张票。

一夜颠簸,黎明时分到达上海十六浦码头。在附近找了家点心店填饱了肚子,就慢慢地向南京路踱去。等到商店开门,我们光顾了上海第一百货商店、上海服装公司、培罗蒙等等许多大大小小的服装店,也试穿了许多件华达呢中山装,但看看价格都要150元左右,离我们的心理价位120元以下实在距离太大,一直下不了买的决心。就这样我们从上午到下午,从南京东路一直逛到南京西路,终于在一家叫亨生的服装店觅到了一件128元的华达呢中山装,颜色深藏青,正是我喜欢的,一试穿也很合身,虽说已经超出了预算,但咬咬牙还是买下了。

这件华达呢中山装,因为贵,因为来之不易,我平时是不舍得穿的,一直齐齐整整挂在衣橱里,只有在“做人客,拜菩萨”时才穿上它风光一下。可是,没几年它就被淘汰了。改革开放的春风一吹,工资收入在节节上涨,生活质量在步步提高,人们的衣着观念也日渐转变,从厚重到轻巧,从合身到宽松,从正规到休闲,服装的款式、面料、风格都发生了翻天覆地的变化。穿着的个性也越来越得到鲜明的彰显。而我们宁波现在也已经发展成了服装生产的大市,有了享誉全国乃至世界的知名品牌,还有了自己的服装节。购衣添物要往上海跑,那已经成为历史了。

那件“拜堂衣”现在仍旧挂在我的衣橱里,有几次为贫困地区捐衣捐物时,妻子曾想把它给捐出去,但被我阻止了。我想留着它,它毕竟伴随也见证了我人生中一段难忘的岁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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