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疼
2014-01-16娜彧
娜彧
不疼
娜彧
1
说分手已经是半年前的事情了,她说他太软弱,不像个男人,身高马大,却比女人还窝囊。他没有去挽留,他觉得她说得没错。
他有个毛病,怕疼。怕疼会让他胆小、心软、犹豫不决。他怕自己疼,也怕别人疼。这是毛病吗?也不是吧。除此以外,他是个健康的小伙子,反正,你不说疼或者没有导致疼后果的场面,他觉得没什么不对劲的。个高将近180,喜欢打篮球因而胸肌特别发达,看起来一个人能撂倒四五个的那种。
他和她,两个人就是上辈子互相欠着的那种,一见面气场对、脾气对、眼神也对。恋爱变得顺理成章,谁看了都说天造地设的一对。
初恋之时,她问他会不会为自己拼命?他想了想,摇头。要是我被别人欺侮呢?讲道理。讲不清道理呢?跑!他说,他长跑非常好,而且飞快,他会拉着她跑,欺侮她的人保准追不上。她以为他开玩笑,想象两个人蝴蝶一样在山野奔跑,不是化蝶的那种,是逃命,笑得腰都弯了。她看中的正是他的安全感:高大的身材、宽厚的肩膀,一看起来就是三五个人近不了身的那种。后来在波澜不惊的生活中发现,他似乎完全不像他外形那样让人安心。说得好听叫安分守己,说得不好听叫软弱无能。
有一次,两人在路边一家餐馆吃饭,结账的时候,她明明付了五十元,人家偏说她付了十元。她坚持五十,不肯罢休;对方坚持十元,还要她再付二十。当时他去上厕所,等他出来,看到三五个大小伙子围着她,倒是急忙冲了上来。大小伙子们看到他,态度明显比之前好,甚至说双方都让一步,要她再付十元。她看到他,又看到对方有些露怯,自然更加不肯罢休,一定要对方找她二十。争执当中,男人还没动手,一个孙二娘一样脂粉厚重的女人从厨房冲出来,用很野的话骂她。她好歹也是出自小康之家,哪里受过这般侮辱。一时语结,眼泪在眼眶里打转,最后一字一句地对他说,扇她耳光!他呢,犹豫了片刻,看了看周围三四个小伙子,掏出了十元扔给了那个骂人的女人,然后拉着她离开了。后来,她那个不可思议啊,凭什么啊?还有没有道理可讲?你怕你自己走好了,我就算死在那里也咽不下这口气。接下来又发生了几次暴露他性格缺陷胆怯的小事。但他知道,就那次埋下了分手的种子。再往前追述,那么,是他扭断了金鱼胳膊的那时候种子就埋下了,只不过,现在生根发芽开花结果了。
那时候,他是村里的小公鸡头,刚初二,连高中的公鸡们都怕他,他善于打架、身手敏捷,常常一个人对付三四个人。反正吧,那是个打架的年龄,打架跟玩儿似的,可能春天是对手夏天就变成朋友了,谁本事大能打就服谁。金鱼是隔壁大队中学的,金鱼也是大名鼎鼎的少年王。他们都是久闻对方大名然后约好了在农机厂后门分个高低的。农机厂的后门有一大片荒地,再往后是三星大队的坟堆,一般是没什么人去那里的。他们跟电视里的大哥一样,都带着自己的小弟旁观,也是壮威的。金鱼的确是他那时候遇到的唯一对手,两个人像开斗的蛐蛐一样,难分高下。如果不是金鱼的母亲找来,很难说金鱼就会输给他。反正,有人叫金鱼的名字,金鱼走神了,于是,他乘着这个机会扭住了金鱼的胳膊,并且,使出了全身剩下的力气。他记得,当时清清楚楚地听到金鱼骨头断裂的声音,然后是金鱼的嚎叫和变形的脸。其实不是他疼,是金鱼疼,但他在金鱼的嚎叫声中猝然放开金鱼变形的手臂,没有人知道他那一刻疼得咬牙切齿。此后,他再也没打过架,不管别人怎么挑衅,他再不跟人打架,他一直觉得,那天断了的不是金鱼的手臂,是自己的。是真的,那天他感觉到了钻心的疼痛,不仅仅手臂。
自那之后,他一次也没跟人打过架,遇到是非场面他也会绕道走。他也不喜欢看人家打架。不打架自然很好,成绩也上去了,居然考上了城里的高中,一直到后来上了大学。他似乎是个对社会有用的人了。然而,对她来说,他是没用的。
这件事情对他不能说没有影响,他开始反思自己到底这样对不对?他可能真不是打不过人家,他要是动手,那几个小伙子还真的未必是对手。他也不是息事宁人,他看着那个女人骂人的嘴脸,真恨不得扇她两耳光。所以,他特别理解她离他而去。那么,他到底为什么不愿意像个男子汉那样在女朋友面前施展威风呢。他是这样解释的:不就十块钱吗?十块钱能解决的事情为什么要弄得血肉模糊,疼不疼啊?
这是疼的事情吗?啊?
他不仅不敢打架,还真的怕疼,她后来发现,他畏惧那些尖锐的如同剪刀一样的工具,他生病了死都不愿意打针,他避免着生活中一切可能受伤的疼痛。
关于他怕疼,从前,她没觉得这是什么大不了的事情,因为他不但怕自己疼,也怕别人疼。曾经,她深刻地感觉到他对她的心疼。
说起来简直丢人,那是他们俩的第一次,第一次啊,他不松手地抱着她,把头深深地埋进她怀里,孩子一样纠缠、撒娇、揉弄,目的只有一个,想爱她!她原是有些传统的,就像她不肯受人欺侮一样,她想把这种时刻留到最后,这种东西她娘告诉过她都是女人的自重自尊。但是,终究经不住了,化了。当他终于不得要领地破门而入的时候,她突然眼泪下来了,他愣住了,怎么啦?她不做声,他有些犹豫,她说,没事。这还好,当她呻吟的时候,他又一次愣住了。怎么了?他又问她。她终于忍不住了,说,疼!这个字刚出口,他立即就不行了。当时,她觉得他真是温柔啊!她蜷缩在他怀中,充满了幸福。她一点也不知道,他这一刻心力交瘁。
可是,现在是疼的事情吗?
他没有纠缠她,因为他发现,的确是自己的问题。
2
如果她后来不回头,可能一切都不会发生。
但是,她还是喜欢他的,除了胆小怕事这一点,他真的还挑不出什么毛病。他不算有钱人,但未来没什么忧虑;他不是当官的,但也是公务员,说不定以后当官呢。最重要的,他关心她,爱护小动物,路上遇到“搬家”的蚂蚁,他也要绕个大圈。她想到这一切,也会觉得他是个有爱心的男人。牛高马大的男人,却有着一颗赤子的心,这是他的优点啊。如今找个脾气大的比找个温柔体贴的容易多了。况且,她不是已经是他的人了吗?想起他第一次的傻样,她便觉得心里暖暖的。但她这样想,自然也是安慰自己罢了。他的老实软弱总是她心里的一个疙瘩,现在这世道,你没钱没势再没一点争强好胜的心,难不成一辈子就这样过着知足常乐的日子?她倒也不是非得要他跟人打架,只是他这温吞的个性总让她感觉一眼就看到一辈子了。关键是,他不该是这样的男人,他是那种看起来感觉沉稳、可靠然而又不缺乏能量的男人。她总觉得,如果她爱这个男人,她应该改变这个男人。完全是心理问题嘛!
但他不是孩子,作为幼儿园老师的她将鼓励孩子勇敢坚强的方法都用遍了,他还是那样,拒绝雄起,拒绝跟人争斗。生活中的例子就不说了,他基本上没有一次表现出类似于义愤填膺的举动,他人缘好得那些整天算计别人的人都不屑于算计他,他活得真的有些她所说的“没心没肺”,因而,很快乐。在有时候必须靠征服才能获得快感的夫妻床上生活中,他靠的是耐力和持久性。她不是说这样不好,她也喜欢他那种绵长而温柔的爱,每一次都能将她带到云端再往下坠落。可是,她总觉得少了点什么。有时候,他有那个意思,她假意拒绝,说不想。她其实不是真的不想,她希望他强迫她。可他一次也没有为难过她,只要她面露难色,他就说,没关系,那下次吧。他一点也不知道,她对他的体贴是失望的。
有一次,她终于开口了,她说,我们换个方式?
怎么换?他一脸懵懂,跟未成年一样。
要不,你强奸我?她说完了自己脸都红了,实际上她本身也不是个彪悍的女人,但她觉得,自己的男人逼着自己彪悍。
即便这样,他依然没有被启蒙,他认真地说,你以为我是畜生啊?
她只好继续挑逗:也不是啦,据说强奸会带来另外一种快感。
他说,不可能,你不愿意我绝不勉强。这玩意,勉强有什么意思?
她说,我是愿意的,我的意思是假装强奸。
他说,你愿意我强奸你干吗?我喜欢两情相悦。
她彻底崩溃。好吧,就这样过一辈子温吞水的日子吧!
有时候他们在一起会聊起五年十年十五年甚至二十年之后,她想象中,现在的小公务员他会一步步往上,最好平步青云,在众多的尔虞我诈中步步为营最终脱颖而出。他说,那不累死了?他的理想是,五年十年十五年二十年基本一样的,有他有她,当然,还会造出一个小他或者小她来。一家子,其乐融融,朝夕相处。她说,那是物质生活,精神上呢?我们又不是古代,总不能就这样一辈子日出而作日落而息,只为温饱。他说,也可以每年出去旅游旅游嘛!你呀你呀,你就是太多浪漫的想法,到时候有了小他,我看你忙得估计只想每天睡个好觉了。小他是他想得出来的唯一精神生活和未来憧憬。
关于未来,两个人意见似乎不那么一致。关于当下,他们也常常会有辩论。比如:他不喜欢美国,因为电视新闻上美国常常跑到人家国家去打仗。她说,美国是维护世界和平,美国不打那些流氓国家,会有更多人遭殃。他说,难道不会因为他们的介入而更加不和平?我看是幌子,他们有利可图。她说,有利可图也很正常啊,人为财死鸟为食亡,美国为他们的人民争取好处有什么不好?一个国家跟一个人一样,你不强悍,就被人欺侮。本来这是个极好的教育他的例子,可是他就是觉得美国欺侮别国不对,他居然坚持认为美国投向日本的那两颗原子弹罪恶累累。她笑了,她说,人家日本现在跟狗一样跟着美国,不知道你操心什么?再说了,你想一想,如果没有美国的两颗原子弹,你这会儿在哪儿还说不定。他说,你们都太功利了,没有想一想当初广岛长崎那些无辜的人。血肉之躯啊,太残忍了。她跟他说不通,只好说,你呀,人倒是个好人,就是没脑子。要每个人都像你,这个世界就太平无事了。他说,那不好吗?她说,好啊,怎么会不好?关键是,不可能的。进化论都说弱肉强食促进人类社会的发展,都你那样,社会也不会发展吧?他说,反正我不喜欢残忍的发展。她说服不了他,无奈之下送他一个“没脑子”的绰号。
其实也不是,他还是有脑子的,她是她的脑子,他是他的脑子。他不喜欢打仗,害怕受伤,但是,他爱看战争片,残忍级别越高的越喜欢。她就弄不懂了,你不是不喜欢残忍吗?这东西看得人心惊肉跳的。他说,这又不是真的。看看很过瘾。
因此,她觉得,他的骨子里还是有着男人那种好战的因子的,他不是一个娘们的人,只是,不知道什么挡住了他。
3
是她让他迷上了电脑游戏。她说,你看战争片,不如去玩战争游戏嘛。反正又不是真的,而且,肯定比看别人打仗过瘾嘛。
果然,他很快就迷上了这类游戏。
有意无意,她在他的手机里下载了很多这样的游戏。他地铁上玩、上厕所玩、晚饭前玩、晚饭后接着玩。甚至,和她亲热过后,还爬起来玩上一会儿。
最初的变化,是她感觉到的他们恒常的做爱习惯发生了变化。
那种属于他特有的持久战渐渐地越来越不明晰了。不知道是不是他惦记着还没完成的游戏,她感觉是他急于结束他们之间这场没什么刺激的战争。在床上,她已经感觉到了另外一个他,他变得容易雄起,似乎有一种别样的力量灌注到了他的身上,一种不一样的快感让她有些窃喜,同时,也总觉得还有些什么还没到位。他呢?他释放得很彻底,没什么顾虑,不再婆婆妈妈。
你最近变了些。有一天深夜,她满意地对他说。
我本来就这样。他说。
你原来不是这样。她说。
我原来的原来是这样。他想了想,说。
你说我有没有功劳?她狡猾地问。
有还是没有呢?他有些心不在焉。
你在想什么呢?她问。
你先睡吧,我再玩会儿。最后一个总是打不死,我得想想办法。他说着就要起来。
你不累啊,睡吧睡吧。她说。
克劳斯系统瓦斯吹硫共耗时约112 h,其中,吹硫耗时36 h,钝化耗时36 h,降温耗时40 h。热氮吹硫停工总计耗时132 h,其中,未引入钝化风吹硫运行6 h,吹硫+钝化交叉运行126 h。热氮吹硫时间比瓦斯吹硫时间延长了20 h。
还行,不怎么累。我得过了这关,要不老惦记着睡不着。他起来了。
她打了个呵欠,翻了个身,嘟囔了一句:你这个人——
她很快就睡着了,而属于他的快乐,才刚刚开始——
一开始的时候,她并没有想到后来,即便是一步步走向了她想象不到的地步。
两个人晚饭后散步的习惯渐渐地没有了,聊天的时间变少了,他几乎不做家务了,他最喜欢逛的菜场已经两三个月不涉足了——
他对任何事情都失去了兴趣,除了游戏。他不但对战争游戏感兴趣,其他游戏也渐渐地玩出点意思来了。除了吃饭睡觉,他觉得一切都是浪费时间,渐渐地,甚至连吃饭睡觉也变成了他的累赘。从前,被她嘲笑而他认为的人生乐趣如今成了她一个人的回忆。在这些断断续续的回忆中,她怀念起了过去的他:迂腐然而真诚、温柔虽然软弱。关键是,那是真实存在的他,而如今,即便是他在眼前,她也觉得,离得好远。
这时候,金鱼来了。
对,金鱼就是少年时候跟他打架的那个孩子。金鱼从他的母亲那里打听到他在南京,金鱼也在南京,他是最近刚到南京的,他承包了南京某个建筑公司的外墙粉刷工程。金鱼的手里有一支技术过硬的工程队,金鱼有可能是来探望小学同学,顺便,他希望能从他那里得到些对他工程队有利的信息。他知道,他是南京市某个区政府的公务员,而管的似乎就是那个区的城市建设。就算不是什么官员,总也知道些内幕。金鱼知道,有时候,成功就在于人脉,利用一切可利用的人脉。金鱼叫这个是“广交朋友”,他本来就是他的朋友,从小就玩的朋友。也许他偶尔的一句话,就能成就他一笔生意。他也想过了,如果他得利了,他不会让他吃亏。人在社会上混,双赢他还是懂的。
他在一刹那没能认出金鱼,变化太大了。当年那个一身筋骨肉的瘦猴如今算不上大腹便便,但身量上差不多是那时候的两个。金鱼上下打量着他,面露羡慕之色地说,会读书就是好啊,这清清爽爽的,一看就不是为生活奔波的有福的人。
她烧水泡茶,悄悄地问他在哪里吃晚饭。但是他不知道,他说,随你。
他还没从“围剿绝杀”的游戏中醒过来,他没有和金鱼热情地称兄道弟、嘘寒问暖。
弟妹,你别忙乎啦。我已经在新城市订了一个包间,专门请你们俩聚聚。金鱼并没有听到他们之间的对话,但是恰到好处地为她解了围。
她觉得,金鱼似乎并不像初见时那样恶俗。他不过和他是两种人。人不可貌相。
人果然不可貌相。金鱼让她曾经向他描述的美好将来提前看到了。在那四十八层的旋转餐厅里,南京尽收眼底。在那一刻,她想的是:南京原来这么小,也没什么了不起。他依然有些恍惚,但随着金鱼相劝的两杯茅台下肚,似乎慢慢地醒过来了。他和金鱼开始说起了小时候,说起了其他人的境况,说起了三星后面的坟场。他们谁都没说金鱼断了的胳膊。但是他想起来了,他轮流看金鱼的胳膊,硬是想不起他当初拗断的是哪一只。金鱼的胳膊已经好了,的确什么也看不出啦。左右一样,没有任何不方便。
4
谁会想到呢?她居然跟金鱼好上了。金鱼还没有实际意义上的女朋友,她呢?她和他虽然在一起三年多了,但是,他们还没有那一张纸。再说,若不是半年前她自己主动回来,不是他们早就分手了吗?
她是自由的,她随时可以离开他的,她只要像半年前那样,说一声,估计也就这样了。况且,他远没半年前对她那么上心。她甚至觉得,他有她没她真不那么重要了。现在,对他来说,最重要的是虚拟的胜负。
现在她才发现,他有着怎样的好胜心:他可以不吃饭不喝水不睡觉不做爱,只为赢回他失去的。他失去了什么得到了什么呢?她一点都看不出来,有时候,他说经过自己的努力,他现在已经是百万富翁了。而她看到的是他那点并不丰厚的月薪越来越多地变成了游戏币。他并不在乎日常生活有没有困难,他似乎本来也不需要吃喝。她无数次地想要把他拉回来,哪怕拉回到从前的胸无大志。但是,他已经回不来了。
这一点,连金鱼都看出来了。从新城市之后,她和他回请过金鱼一次,在自己家里。再之后,金鱼又来过一次。再再后来,金鱼打电话给她,单独约她到新城市。
金鱼说,你和他是不是不对劲?
那时候,她已经有些绝望了。她对他绝望,也对自己绝望,更对他们的将来绝望。她说,估计该到头了。
当她再一次说要分手的时候,他似乎有些清醒了。他对她说,我就快要是百万富翁了,你说的那些理想,我们就快要实现了。等我挣到一百万,我们就买房买车,准备结婚。
这会儿的他,看起来是清醒的。如果是从前,她该是多么幸福啊,但是,她知道他在做梦。
她说,我们终究是不合适的,还是分开吧。
这时候他的电脑发出了异样的声音,他匆匆忙忙地对她说,我还有最后一关,你等我一会儿。我不会让你失望的。
她没有等他,当然,他也忘记了她。那一关,他总是过不了,所以,他不断地用各种方法尝试,他甚至怀疑自己电脑的配置太低,所以总是慢一拍。那个被肢解得七零八落的魔鬼,本来他以为他完了,可是,总是在最后关头,魔鬼在他之前用仅存的一口气吸进了再生丸,立即完好如初且充满了能量。这个被他无数次杀死后用心肢解的具有人的外形的魔鬼,现在他几乎闭着眼睛都能把他身体内的每一部分如同庖丁解牛一样分解,但就是绝不了那最后一口气。
他知道今天是打不过气魔了,这时候他想起了她。她早在三小时之前就离开了。他打她的电话,她不接,再打,直接关机。
他饿了,但他今天尤其不想吃泡面,他想起了金鱼。金鱼说过,什么时候需要直接叫他。现在,他想找金鱼喝点小酒。金鱼住在某个公寓的租房里,那周围都是大排档一样的小吃。他想,直接去,就算金鱼不在,他一个人也能吃点好吃的。
那个气魔,他得等明天去珠江路提高电脑配置再对付。
他敲开金鱼门的时候,看到仅仅下半身围着毛巾来开门的金鱼。他想退出去了,但是,他听到了一个熟悉的声音:金鱼,是谁?
他推开挡在门口的金鱼,再推开虚掩的厕所门,他看到,她正赤身裸体地从浴缸里出来。那个身体,是他熟悉得不能再熟悉的。但是,她依然像看见鬼一样尖叫起来。
5
她和金鱼的尸体是一个星期之后才被公寓管理员循着味道撬开房门才发现的,其实,已经不能算尸体了,两个人都被人用精确的刀法各自肢解了十八块。警察一开始认为,这应该是个熟悉人体结构的医生干的,一直到他们将他抓起来,一直到他承认是他杀了他们。
这种令人发指的残忍让所有认识他的人都不相信是他所为。开庭审判的时候,连他自己也说不清楚为什么会杀他们,他的情绪中完全没有因失恋而失去理智的情杀倾向。
他说,我那天一直想着怎么除掉气魔。
谁是气魔?
一个妖怪。但他就是死不了。我只是想杀他,没想杀他们。他们一个是我的女朋友,一个是我小时候的兄弟。
你是不是看到他们在一起很生气?
当时是很生气。但是我忘了,真忘了我是怎么就杀了他们了。其实,我并不想杀他们。她是我女朋友,她要求分手,分手也没啥,半年前她就说过要分手,后来她自己又回来了。分手肯定不是主要原因。金鱼是我们隔壁村的,小时候我扭断过他的胳膊,那个时候我感觉自己很疼。我不可能再杀了他,这是不可能的。
那不是你杀的?
我记不得了。我想想,那时候,我是不是把他当成气魔了呢?气魔的身边一向是不缺少女人的,干掉女人很简单,但干掉气魔累死我了。但还是被我干掉了,然后,我必须肢解他,我不肢解他会复活过来杀掉我。本来,我不想肢解女人,女人死了就不能复活了,可是,气魔最后一口气也被我灭掉了,所以我趁兴肢解了女人。我记得,女人的身体结构稍微有些不同,不像肢解气魔那么顺手,丝毫也没费力——是,我想起来了,是我杀了他们,后来我把他们肢解之后才知道自己杀人了,我本来想出去买些硫酸化了他们,可是,我出去的时候不小心把房门锁上了,打不开。然后,我回到自己家里,打开电脑,气魔又活过来了,我又继续追杀气魔。气魔真的在那个晚上被我杀死了。我到底是杀了金鱼还是气魔,我真的不记得了。气魔总是死而复生,我为此已经一周没怎么好好睡觉了。
他在被告席上自言自语、前言不搭后语。他认为自己不可能杀人,但他承认肢解了他们。如果不是公寓的监控清楚地记录了他进出公寓的时间和当时他的举止,谁都不知道他说的是真是假。
你不要装疯卖傻转移大家的注意力,你想让大家以为你精神失常或者梦游?原告律师以为他是个狡猾的凶手,在铁定的证据面前用当时神志不清来开脱自己的罪行。他们认定,这是一起情杀案!
不!我真的不想杀他们,我只是干掉了气魔!他在被告席上嚎叫起来。
你说你曾经扭断过死者的胳膊并且自己感觉到了疼痛?律师问。
他点头,疼了很多年。
那么,你肢解他们的时候没有感觉到疼痛?
没有!他发誓一样地回答:不疼!干掉气魔怎么会疼?又不是真的,看起来像真的而已。其实,什么感觉也没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