APP下载

可能性存在之美

2013-12-29欧阳小婷詹艾斌

山花 2013年20期

闭上眼睛,慢慢松开知觉,怂恿它靠向我的心,我听见了。那便是花开的声音,静如虚无。那花便是盛开的百合,如云裳仙子,高雅纯洁,在它绽放的时刻,用心倾听,才能捕获它的美丽。一者花开,努力绽放姿彩,另者捕听,欣赏花开的声音,这两者构成了一幅完整的画卷,很好地诠释了可能性存在之美。可能性的存在不仅欣赏了自然界的美丽,而且凸显了普世下的生命之美。作家邓一光的新作中篇小说《你可以让百合生长》绘制了也书写了这种美丽。

无产者兰小柯、智障兰大宝、生命歌者左渐将构成这百合的一小瓣,遭受了生活的苦难,却没有被打倒,这群特殊的群体团结在一起,努力绽放成了一整朵盛开的百合。同时,相互成为倾听者,使可能性发挥成极致从而实现了他们每个人的梦想。在这个实现过程中音乐扮演着一个极其重要的角色,挽救了小柯,拯救了大宝,同时成就了左渐将。他们最终通过音乐这样一个介质,将自己的生命中很多不可能做到的事情变成了可能。

孩子的世界、兰小柯的世界、一个十四岁初中女生的世界

兰小柯与同龄朋友美达、朱星儿活跃在令人头痛的地带,打架、骗人、追星、反抗,这些都有着她们的身影,她们的乐趣建立在刺激、好玩、特爽的基础上,仿佛世界与之为敌,简单地认为世界只存在好与坏的区别,并乐意为之疯狂。从一个初中女生的兰小柯的视角来看,作为无产者的她生活的环境是恶劣的,十四岁的少女便要承担生活的全部。作为一个不断复吸因此老在去戒毒所路上的父亲和总在鼓励自己日复一日说大话却缺乏基本生存技能因此不断丢掉工作的母亲的女儿,她不仅要负担自己的生活费,而且要经常接济家庭以勉强维持生计。作为一个每天提出一百个天才问题却找不到卫生间因此总是拉在裤子上智障哥哥的妹妹,她要承担照顾哥哥的义务,而且要清除哥哥带来的所有麻烦。在小柯看来,“所在的社区和学校一点儿也不歧视我,它们就像传说中的诺亚方舟,是猫是狗都能站上一只脚去”,但作为家里唯一正常的成员,小柯每天都在和生活对抗——不是和不正常的生活对抗,而是和正常的生活对抗。这样的家庭生活造就了兰小柯大部分的中心都围绕着生活的“麻烦”,一如小柯自己所言,“毫无疑问,我是一只还没有发育好的孔雀。你要认为我是别的什么也可以,但我就是这么认为自己的。我想让人们注意我,为我鼓掌,可我怎么都开不了屏。没法打开。打不开了”。

小柯有着极其复杂矛盾的心理,一方面希望自己能够展现良好的一面在大众面前获得认可,另一方面又否定自己,纵容自己犯错来获取内心暂时的安定。当然,在其音乐导师左渐将的跟前,她的这种内心矛盾表现得十分明显,一方面对导师极具破坏性,不听从指导,惹导师犯病;另一方面,左渐将的力量却又让她不断地妥协。那最后这只“没有发育好的孔雀”真的没法开屏了吗?

可能性的绽放

1.以音乐来思考、计算、探索,以文学来探求可能性问题——一种文学立场的选择

在生活中,有些事件一定会发生,有些事件不可能发生,有些事件则可能发生,这是可能性的存在。可能性是一个哲学命题,也是一个生命命题,用一种积极的文学立场来分析和书写可能性,这着实是令人亢奋与激动的。文学具有一种力量,而且是一种构造性的力量。文学是思想的载体,无论是促进人发展的进步思想,还是令人腐化的消极思想,都包括其中,这里存在选择性的结果,关键在于人的把握,即人的文学立场。文学书写可能性,是让文学的力量得以实现的有效方式,它也让文学参与了人的建构这一宏伟工程。在作家笔下,借助参与人的活动的某种介质来分析可能性的成果,这种介质无外乎是音乐。音乐蕴含着强大的生命因子,拥有十足的爆发力从而改变人的生命状态与质量。音乐所带来的正能量是不可以估量的,推进人往更高的境界谋求人存在的意义,接受不能改变的,感谢造物者给予的,改变所能改变的。作品中塑造的人物兰小柯、兰大宝一次又一次华丽的转变正是通过音乐来表现可能性的正面成果,在此,人的生命得到了尊重。

2.兰小柯、兰大宝、左渐将的可能性——人的发展的可能性,人的生命韵致绽放的可能性

兰小柯:日常生活之外,心灵世界的开拓与发展实现了自身生命的可能性。

其一,社会的救助给予了兰小柯成就音乐梦想的可能性。在失败的家庭教育环境下成长的小柯,满是小混混的行径,爱和男生打架、上课顶撞老师、学习成绩不好。如文中所言,她生活在一个满是普世诉求和情怀的社会里,拯救弱者符合一个拼命向世界文明靠拢的社会的基本主张。社区和学校提供了一份使其得以生存的工作,避免她被迫流浪、街头偷抢的可能,并且在无形中创造了一个与音乐大师接触的机会。其二,音乐激发了小柯成就音乐梦想的可能性。小柯的梦想是想做一名站在舞台中央,独自歌唱的歌手。她写词、“生”曲,独立制作了《垃圾宝贝》等歌曲。这些在骨子里孕育的音乐音符在烦琐单调的生活中造就了一点乐趣,可带给小柯的影响微乎其微,实质性的改变几乎为零,在别人眼里这是一种可笑的谈资,一个丑小鸭想变白天鹅的妄想。然而,深谙音乐旨趣的左渐将了解她的声音特点,对于她的成长与发展给予了无穷的激励与帮助。其三,心灵的抗争与妥协奠定了小柯成就音乐梦想的可能性。家庭境遇是无法选择的,犹如邓一光自己所说的,“她的出生和出身是被别人决定的,连成长都是,没有人问她愿不愿意,愿意什么”,但音乐梦想成了小柯抗争生活的武器,当碰见左渐将的时候,被他的音乐气质折服,三番五次地放弃音乐梦想后又妥协起来,愿意在左的引领下进入音乐的殿堂,并最终成了一个左渐将所称谓的最佳击拍者。

兰大宝:天生的善良、单纯托起了大宝成就音乐梦想的可能性。

兰大宝是一位智障儿,生活不能自理,基本上靠妹妹小柯照顾。没有读过一天书,根本没有资格近视,却喜欢戴眼镜,像个令人尊敬的学者。经常被人欺负,也想找一个女朋友,想拥有当父亲的权利。大宝是个善良的人,安静地用音乐来表达对争吵的不满,却意外地被左渐将发现是个歌唱天才,在调教之下,他居然能唱到High C,最重要的是他承担合唱节奏的时候一次错误也没犯。大宝从坑爹的垃圾宝贝变成了音乐上的海上女妖,折服了所有听见他歌声的水手,如果不靠可能性,根本没法完成。兰大宝的世界别人进不去,是他一个人的,他却可以进入别人的世界。兰大宝可以收集他认为喜欢的眼镜,可以被人欺负得不知还手,同样可以喜欢唱歌自娱自乐。这种世界连兰小柯这样亲近的人都无法获知他内心的想法。但是他用独特的嗓子赢得了他人的认可,并且通过音乐进入他人的世界,他实现了可能。

左渐将:一个生命的歌者,心脏脆弱的生命随时会逝去,却勇敢地提升了生命的高度,在此之中,成就了自己的可能。

一折:离开著名的交响乐团选择来到百合中学义务地担任起合唱团的指挥,驯服了小柯、挖掘了大宝,用一种独特的心灵感受告知歌者什么是内心的歌唱,毫不掩饰对音乐的渴望,真正走近它。同时,左渐将也赋予了合唱团每个人唱歌的权利。

二起:左渐将向合唱团成员传达他对于音乐的深度感知,他的音乐理念获得了歌者的信赖:倾听大自然,从鸟儿欢快的叫声,露水滴落的声音,云彩划过低空的声音,获取最原始的声音节奏,并且从人类生存的情感包括生死、命运、爱、幸福、友谊、善恶、劫难获取律动的灵感。

三转:左渐将在国际音乐节比赛最后一个曲目到来前沉重地倒在指挥台上,再也站不起来。他用“胁迫”的方式要求兰小柯担任临时击拍者,并向惊慌的歌者传递他对于音乐的理解,音乐是人类向神灵的祈求,是人类向自己的集体保留和传授生存技艺、彰示种族繁衍的声音,内心的空灵才能演唱最真实的声音。他拥有一种超常的生命力。

四收:在生命的最后时光他最终对兰小柯说出了他做不到。也许说了做不到,承认了做不到,他就能做到了。芭蕾舞者“夫人”一直爱慕左渐将,不仅不嫌弃他是一个心脏衰竭的人,而且不离不弃地提供帮助。但是左渐将却选择不和她在一起,不在一起才有可能成就芭蕾舞者的可能。可能性的不完美给了“夫人”更多的选择机会,保留了她选择幸福的权利,也成就了左渐将生命高尚的可能。

教育的力量——叩问与求索可能性

教育让人生长。教育的力量在于让可能成为现实,这就是教育的可能性及其力量的确证。教育在根本上是育人的,教育的本质性理解在于让每一个人成为他想成为而且应该成为的自己。这其中蕴含着一种强大的塑造性——自塑与他塑——的而且尤为鲜活的充满生机的力量。

在小说中,左渐将成就的可能一定意义上可以说就是一种教育力量的彰显。作品的最后,他如同一个残酷的击拍者,在生命极其脆弱的情况下仍旧用极严厉的语势使兰小柯彻底妥协,让她不仅说出了自己内心深藏的秘密,而且从被遗忘的情节中找寻幸福的蛛丝马迹,来推翻原来对父母、对哥哥的否定,感受到了生活即使给她带来了不幸,却依旧需要执着地寻求幸福,如是,才不至于成为孤独的生命个体。“你不是自己的太阳。谁都不是自己的太阳。每一样东西都是生长的养料,来这个世界一趟不容易,够我们感谢的。”有时我们无法选择自己想要的生活,也无法把生命还给创造的人。大环境缔造的冷漠、凄清、暗淡磨炼着每个人的求生意志,是生命维持必备的养料。至此,兰小柯彻底明白了生活与生命的要义。

文学,作为一种生命书写与评价的形式,它需要关注和评价可能的生命,呈现生命中的可能性之美。我们应该相信生命里可能性的存在,这样的生命是值得艳羡的,毕竟生命的维度得到了丰富,一如百合的绽放,高贵不寻常。

百合的文化寓意、兰小柯的最终绽放与我们的可能性

关于百合,有这样一个古老的传说。《圣经》中反对上帝耶和华的堕落天使(Fallen Angels)也就是魔鬼撒旦化身毒蛇,诱惑亚当和夏娃吃下禁果,致使他们犯下了人类的原罪。由此,上帝把亚当和夏娃驱逐出伊甸园,他们因悔恨而哭泣,悲伤的泪水滴落在地面上,化成了洁白的百合。后人说,世间万物不可能十全十美,正像如此完美无瑕、圣洁自由的百合花,却是从无比的凄美中孕育而生的。

在小说《你可以让百合生长》中,关于“百合”、“百合花”,有这样的一些设置。第一,作为外来务工特困家庭的子女,兰小柯被社区大妈们通过各种途径“推荐”给了——当然也是兰小柯自己的要求——深圳百合中学,她是这个重点中学的特殊学生,尽管“特殊”,但她毕竟也是这个“百合”中学里的一朵花或者说一个花瓣,似乎是应该有绽放的可能的;第二,兰小柯进了百合中学的“百合合唱团”,这是命名的偶然,应该也有作家的深意所指,作家期望合唱团的小鸟或者说歌者们一起绽放?这也不是没有可能的,文学尤其是邓一光的文学创作根本上就在于塑造、成就这种可能;第三,兰大宝被发掘成为合唱团的一颗新星而兰小柯也真正感觉到在左渐将的引导之下自身出现了可喜的改变之后,兄妹俩每周一次去练声房练习,“学校为他办了一张特殊通行证,他在自己的照片旁歪歪扭扭地画了一朵百合花,然后把它绑在眼镜腿上,这样他就同时拥有了两样心爱的宝贝”。“智障”者兰大宝同样爱百合,这显然不是作家的随意设置,毋宁说,他就是一朵百合花。第四,进了百合合唱团的兰小柯,尽管并没有成为一个歌者,但在左渐将的“调教”下,她一步一步地成长,并在关键时刻甚至成为了替代左渐将的最佳击拍者。在这之前和之中,也就是左渐将带领百合合唱团代表中国在德国参加国际音乐节比赛演奏最后一个曲目之前沉重地倒在指挥台上再也站不起来之后,他“胁迫”兰小柯去做一个临时的击拍者,这次的百合出现,是在关键时刻之前也是完美之前的呈示。在这里,百合花开了、绽放了,但兰小柯的绽放并没有结束,她还没有成为最美的、最彻底的“百合”。

即使成为了左渐将称谓的“最佳击拍者”,但兰小柯也不是自己的太阳,谁都不是自己的太阳。我们的生长、成长需要养料,我们应该感恩。这是左渐将在回国之后的病房里告诉她的。在这里,左渐将不仅是一个音乐中的“圣”者,他还是一个生命与生活中的智者,尽管他是那么的无力,无力拯救自己脆弱的心脏。左渐将在对兰小柯作最终的心灵牵引,他希望她能够真正地理解生命、理解生活,以让这朵百合真正彻底地绽放。他把哲性带进了音乐,更带进了生命与生活之中。在垂死的、不依不饶的、残酷的击拍者左渐将的追问和“诱导”面前,兰小柯彻底妥协了,她“不要脸地哭泣着,同时打开自己,说出了内心最后的秘密”,她从心灵深处接纳了父亲、母亲、哥哥,接纳了生命与生活,当然,也就真正接纳了音乐,从而,她也就彻底地打开了自己,成就了可能;无可置疑的,这同时显然也是作家邓一光在兰小柯身上赋予的可能。

通过兰小柯这一人物,我们明确地感受到了可能性的美丽绽放、可能性的最终绽放,如同“百合”这一传说及其文化寓意所揭示的,兰小柯的“蝶变”,她的完美的、彻底的被塑造和自我塑造是在凄美中孕育进而勃发出来的。而这,也是作品给予我们的最大而且持久的心灵震颤。在小说的最后,作家这样别有意味地“交代”兰小柯最终“蝶变”的那一天的语境:“我忘了告诉你们,那天深圳的天气很好,没有台风路过,一切都很正常,和平日里一样正常”。在这里,我们可以明白,兰小柯的美丽蝶变是在日常中、在正常中完成的;而且,更为重要的是,兰小柯发展的可能性的实现本身原本就是一件再也正常不过的事情。如前所述,邓一光说,有时候,他会积极地“跟上”在他眼前鱼贯而过的无数的可能性;是的,每个人的日常生活中都存在无数的可能,我们应该“跟上”它,寻求自身发展的可能性,让生命美丽绽放、正常绽放。

参考文献:

[1]邓一光.你可以让百合生长[J].人民文学,2012.(5).

[2]邓一光.创作谈:说了做不到,也许就做到了[J].北京文学中篇小说月报,2012(6).