玩石头的人
2013-12-29尹文武
一
俗话说:山无石不奇,水无石不清,园无石不秀,室无石不雅。赵天一当初玩石倒不是为了奇清秀雅,赵天一玩石有偶然性,也有必然性。
赵天一生活的城市下辖的河东县有一条红水河,在数公里的河段内盛产一种碧玉石,人称“红水石”。“红水石”倒不都是红色,仅仅因红水河而得名。由于石中含有多种矿物成分,色彩丰富,有红、绿、青、蓝、银白、墨黑、霞紫、金黄等色。玩石门槛低,不需要懂太多,而且可以根据自己资金实力,在高、中、低端随意选择,因此在收藏界,玩石者甚多。赵天一生活的这座黔中城市,因为近水楼台的缘故,玩石头的就更多了。钱新成说:想不玩都是很难的。农民兄弟也玩,他们在红水河里淘出石头,打磨好,配上红木座子,放在家里,当收藏品,也当商品,有买家了就卖,以石养石,优哉游哉,很是惬意。所以在黔中不玩石,好比演艺界没有潜规则、中国足球队不输球,多么的不容易。市美协的张中正说得更直接:相当于男人在外不嫖娼。张中正说这话的时候,小眼睛眯成一条缝,色眯眯的样子。
张中正在业界是出了名的色鬼,喜欢在漂亮女人面前使坏。张中正说:男人不坏,女人不爱。钱新成说他三句话不离本行,迟早会死在女人手里的。张中正不以为然,他有自己的理论:鸡蛋不能放在同一个篮子里。所以张中正究竟在外面放了多少鸡蛋,不得而知,反正你方唱罢我登场,唱罢了的像逝去的流水,渐渐远去,而登场的自然在聚光灯下。现在闪亮走上张中正的生活舞台的是一个艺校的学生,叫梁丽。梁丽是以裸模的身份走进张中正生活的,在张中正的画室里,梁丽像一团火光照亮了张中正的艺术道路。
用王小静的话说,钱新成也不是什么好鸟。钱新成在报社工作的时候,正是文学火热之时。文学女青年大都看过《红岩》,知道江姐为革命献身的故事。钱新成的女粉丝个个都将散文、诗歌写得激昂励志。钱新成鼓励她们随时准备将身体贡献给文学事业。“欢迎来稿”,这一双关语就出自钱新成之口。这里说的文学事业,狭义地讲,就是特指钱新成经营的周末副刊,包括钱新成本人,当时还真有几个痴迷者傻傻地投了稿。
玩石不能孤芳自赏,否则只能算石痴。痴者,当然是一种病态。所以玩石者重交流,大家一起喝茶赏石,清心,怡人,益智,陶情。钱新成说还能长寿,但没有人能求证。钱新成后来调到了文联,和张中正一个单位,张中正在美协,钱新成在作协,除了本职工作,两人多了点相投的臭味,这就是玩石,因经常交流就成了无所不谈的朋友。两人的办公室隔了一层楼,下班后,要么钱新成上到张中正那里,要么张中正下到钱新成那里,喝些清茶,说些碎话。
二
在三人中,赵天一玩石最晚,成就却不小,大有后来者居上之势。奇石协会的那帮朋友现在称赵天一“奇石老赵”,说明赵天一玩石还是玩出些名堂了的。
赵天一在市一中上化学课,学生当然叫赵天一赵老师,张中正第一次去n1D/4Xvr5LClWDMSljeiKv5rkFyIGO4h8F9PCm9U1ew=赵天一家,到了市一中问:“奇石老赵”家住哪里?学生用手一指:赵老师家啊!顺着手指的方向,就见到两坨几吨重的观赏石。赵天一家住宿舍楼一楼,单元门的两边是两小块绿化地,栽了些花草,两坨观赏石就在单元门的两边,赫然醒目,像大户人家大门口张着大口的两只狮子。张中正到了赵天一家,说王部长家在哪里?学生都不知道,一说“奇石老赵”,居然都还晓得,嘿嘿。这话赵天一爱听。虽然结婚几十年了,身体压得住老婆,心气上却处于下风。这是最让赵天一受不了的,和张中正、钱新成闲聊的时候,免不了向他们诉苦。钱新成善良些,安慰赵天一,男人不是都要经过这些吗?张中正喜欢胡说,用的是“下边决定上边”的理论:下面强不过,上面当然就强不过了。这一奚落,赵天一来了气,一来气,免不了再提当年的荣光岁月,他的故事总是这样开头的:想当年,老子……
赵天一和他老婆王小静是师专的同学,一个级,不同班。赵天一学的是化学,王小静学的是中文。那时,赵天一当学生会主席,众星捧月,鹤立鸡群。当然仙鹤是赵天一,鸡则是围在他身边的那群美女。那时的王小静呢?瘦小,因为个头矮,只有偷偷在角落仰望仙鹤的份儿。所以王小静非常珍惜学校征文比赛的机会,靠她学的那点唐诗宋词打底,好歹让学生会主席知道有她这么个人。毕业后,赵天一和王小静一同被分在河东县的一个镇中学。在乡镇,供求关系的失衡让女人身价倍增。想起来也是,吃公家饭的无非镇政府的工作人员和学校的教职员工,女同志本来就廖廖无几,更让人郁闷的是,那几个单身女性,人在曹营心在汉,心早到县城了,还有极少数爱幻想的到了省城甚至北京。而那些排着队的男人,就如路边的野花,任由镇上的无业女人采摘了。所以王小静的平凡人生曲线自此向上飙升。好在赵天一能与时俱进,放下众星捧月的架子,从历史的、未来的人生轨迹和走向重新作了自我评估,又从经济的、环境的各种因素进行分析,最终决定选择王小静作为结婚对象。虽然怀才不遇,从师专时的信心爆棚,短短的时间里还不至于降到冰点,赵天一实施起来还是很从容的。赵天一有做间谍的天赋,后来调到市一中,一度非常迷恋汤姆克鲁斯,头发也几个月不剪,飘曳在市一中穿过讲台的微风中,那些上化学课的学生感觉自己不是在上中学,而是在读艺术院校,不是学化学,而是学琴棋书画。赵天一的间谍天赋,用今天时髦的话讲,叫注重细节,细节一注重就决定了成败。在平时的谈话中知道了王小静喜欢吃腊猪脚,时令正值寒冬,赵天一老家杀了过年猪,赵天一父母用柏木枝熏好后,把四只猪脚都给赵天一留好了。赵天一还是做好了打持久战的准备的。赵天一特意买了回风炉,烧起了炉火。放学后赵天一炖起猪脚后故意到王小静的寝室,东拉西扯了些不痛不痒的话。他说,你这里好冷哟!王小静说,哪里不一样啊?赵天一说我那里有煤火。王小静说那还不请我去烤火。那天王小静吃到了很香的腊猪脚炖萝卜,又喝了很多啤酒。赵天一用嘴咬开啤酒瓶盖的时候,王小静说你宿舍还藏酒啊?她哪里知道赵天一心里的小九九,酒是下午才买的,买了两件,毕竟不知道王小静的酒量,也是做好打持久战的准备。酒倒上,赵天一也耍了点花招,给王小静是“歪门邪道”,给自己的是“直来直去”,王小静的酒就满,自己的呢?看着也满,其实多是啤酒花。喝了四瓶,王小静有些醉了,赵天一跟着也有些醉了。按明朝陈继儒的说法,“趋名者醉于朝,趋利者醉于野,豪者醉于声色车马”,醉还是有不同的醉法的,王小静的醉来自啤酒,赵天一的醉来自王小静的醉。虽然醉的源头不同,但结果是一样的,就是这顿饭都吃得火急火燎的。紧接着进行的事,属于增项部分,两人事先没有议定。赵天一先斩后奏,把王小静给“斩”了,语文老师王小静从此成了化学老师赵天一的女人了。赵天一为这事骄傲得很,只是多年以后,王小静在家庭生活持久战中的压倒性优势,让赵天一恍然大悟,当初的先斩后奏,更像是中了埋伏,王小静就像那棵等着赵天一这只兔子往上撞的大树。自己不是汤姆克鲁斯,王小静才是詹姆斯邦德。
结婚后的生活波澜不惊,铝和茜素磺酸钠碰在一起产生的玫瑰人生也仅仅在化学课本里。赵天一的人生曲线一再往下。而学中文的王小静,用李白、杜甫教的那些玩意,写而优则仕。从镇中学到镇政府,从副镇长、镇长到镇党委书记,从副县长、县长到市宣传部长。生活曲线继续陡峭上扬。对赵天一来说,要说有点进步的话,就是从镇中学到县中学再到市一中。然而这点进步是不足挂齿的,因为每向前一步,都是老婆王小静在前面牵引的结果。
所以赵天一每次向张中正、钱新成讲起结婚前的辉煌,都有种时过境迁的失落。如果把在镇中学算作婚姻中的万里长征的起点的话,赵天一现在正走在爬雪山过草地的沼泽地里,很难自拔,会不会走上阳关大道,能不能拨云见日,赵天一不知道。
办法总比困难多。赵天一使用了很多方法欲改变自己在家中的颓势,比如生闷气,比如离家出走,比如拿离婚要挟……甚至准备使用点家庭暴力。要说身材高大的赵天一对个头矮小的王小静动武,结果是可以想象的,当然也仅仅是想象而已,那些天正好疯狂英语创始人李阳的家暴被媒体炒得沸沸扬扬,赵天一就有些不情愿地收起这个念头。反正方法用尽,王小静倒有大家风范。一是不和你打舌头战,那是小孩子的把戏,不起作用。你想逗起吵,她偏偏不应招。和张中正、钱新成一起喝茶的时候,赵天一诉苦,诉苦的内容大致如蔡依林《爱情36计》里的歌词:是谁开始先出招,没什么大不了,见招拆招才重要。问题是老婆不应招,你出什么招都白搭。就说生闷气吧,王小静根本视而不见。白天她很少在家,看不到,晚上很晚才回来,从客厅到主卫到卧室,就像卡利吉亚之于阿根廷,梅西之于巴塞罗那,如过无人之境,赵天一像极了中国足球队的后位,奈她如何?大不了在前锋面前玩点阴招,比如绊个腿什么的。具体的表现为一句话:你把家当旅馆啊!最好的时候,王小静回头看他一眼,算是回答,更多的时候,是听而不闻。又比如离家出走吧,赵天一他真干过,一个人周末去了丽江,本想遭遇点艳遇报复王小静。在一家乌烟瘴气的酒吧门口徘徊了一阵子,心痒痒地带着许多遐想进去了,依葫芦画瓢,先喝酒,准备将自己灌醉,喝去喝来也没有人来搭话,钱倒花了五六百块。没有艳遇,就有些想家了,先以为王小静会来电话的,周六又在大理玩了一天,王小静仍然视他不存在似的,赵天一悻悻地回家了。回到家,他曾经担心的王小静会和他闹的,毕竟自己有些阴暗的想法,也有了上不了台面的做法。结果好像什么事都没有发生一样,赵天一更为难受。好长时间了,赵天一和张中正、钱新成讲起这事都还很生气:“就算小猫、小狗嘛,也应该召唤两声吧。”
赵天一和王小静的生活,就像前苏联和大洋彼岸的美利坚,已经全面进入“冷战”时期。
三
赵天一和王小静的正面遭遇战也是有的,这场遭遇战持续不到一晚上,最后和平解决。
起因是赵天一收了三个学生在家里补课,补课的事赵天一早有预谋。学生是他从班里挑好的,属于优中选优的那种,补课每月每位学生收600元。晚上王小静回家见家里多了几个人,很不适应。说赵天一,你不至于靠收补课费过日子吧。赵天一也觉得,这事说出去让堂堂宣传部长情何以堪,但心里还是有些抵触:我一个传道授业解惑的老师帮学生提高知识有什么错?王小静说,要真心帮学生就不要收钱。赵天一想,不收钱我是疯了,瞎忙半天还倒贴茶水饭菜。但他嘴里说出的却是,我的部长大人,我堂堂七尺男儿连给学生补点课你都管,我总该有点自己的追求吧。王小静说,只要不补课,其他我管你做什么。只要有点逻辑知识的人都知道,王小静的话是经不起推敲的,是有漏洞的,而这个漏洞就是赵天一这个花花肠子故意创造出来留给自己钻的。当时王小静也是随便说说,赵天一却用手机录了音,这一点王小静始料不及。后来赵天一玩起石头遭到王小静反对的时候,成了赵天一要挟王小静的证据,王小静对着赵天一狠狠骂一句:赵天一啊赵天一,想不到你做事还这么龌龊。
赵天一玩石的念头早于给学生补课,赵天一知道,无论补课也好玩石也罢,王小静都会反对,补课只是为了后来的玩石。但赵天一把一个个预谋做得滴水不漏,做成家庭版的《谍中谍》。
自从在家里玩“谍中谍”后,虽然有些冲突,但毕竟有了对话。有了对话,问题不至于不可收拾。就像朝鲜半岛,只要会谈机制在,哪会有什么事,无非嘴上强硬而已。可一取消六方会谈,就发生了炮击延坪岛事件。
赵天一和王小静的生活似乎迎来了转机。
四
赵天一本来是反感玩石的。
大概在“红水石”刚发现的时候,张中正、钱新成就开始玩石头,玩“红水石”,也玩田黄石、鸡血石、和田玉、灵璧石、太湖石。有一天,和张中正、钱新成吃饭,在饭桌上张中正、钱新成大谈石头。毕竟一个搞美术的,一个玩文学的,两人把方解石和金刚石混为一谈。赵天一充分发挥了化学功底深厚的优势,从化学分子谈起,一一纠正。因为电视台的曹小灵在,赵天一就多了几分表现的欲望,滔滔不绝,曹小灵很是佩服,差点就五体投地。曹小灵说,赵老师玩石头很久了吧?赵天一说没有玩。曹小灵说不会吧不会吧,赵老师要是不玩石头可惜了。赵天一说,可惜什么哟,我真不懂石头呢。张中正故意说:“老赵是怕人家小曹跟你学吧。”曹小灵嗲了声:“赵老师怕我学不是哟。”张中正和钱新成跟着起哄:老赵你就答应人家嘛。赵天一笑了笑,不置可否。周六的时候,曹小灵果真打了赵天一的电话,约赵天一去花鸟市场看石头。花鸟市场不仅卖花草,卖宠物,也是全市各种奇石的集散地。
有美女邀约,赵天一心里当然乐意,但王小静是不会同意赵天一玩物丧志的,这一点赵天一有准确的判断。赵天一之前曾试探过王小静,王小静引经据典,宋徽宗赵佶嗜石丧国,你知道不?赵天一想:我又不是皇帝。不是皇帝但是可以考虑做个勇士,就做《三国志·魏志·陈泰传》里的那种勇士,拿出断臂的决心,如果用与时俱进的话讲,就是喊破嗓子不如甩开膀子——这是新当选的李总理讲的。
所以给学生补课这种欲擒故纵的方案就出来了,缜密得滴水不漏。
说到底,赵天一还是醉翁之意不在酒,玩石仅仅是醉翁赵天一的酒,而他要借酒抒意,他的意在电视台,在电视台叫曹小灵的女人那里。曹小灵的一颦一笑,都让赵天一心动不己。那段时间,赵天一容光焕发,春风得意马蹄疾,过出了颓废教师的自信。
年初的时候,市里加强改进工作作风,这个作风成了赵天一的东风,赵天一万事俱备,己准备火烧曹营了。
改进工作作风的其中一条就是要求公务人员“五加二”、“白加黑”,有人进一步诠释:365天天天营业,24小时时时服务。市里的书记和市长都姓朱,那些天同志们见面,见面语都变成“两头猪疯了!”王小静没有了周末,没有了夜与昼。这反倒给了赵天一天赐良机,赵天一不分周末和晚上,都要和曹小灵一起交流交流。赵天一在心里说:你王小静玩“五加二”,我也“五加二”,你王小静玩“白加黑”,我也“白加黑”。一到周末,赵天一就早早起床,等待曹小灵的召唤,每每心有灵犀掏出手机的时候,曹小灵的电话就来了:赵老师啊,看石头去!赵天一故意矜持些:小曹今天有时间啊?不说去也不说不去。曹小灵说赵老师没有时间的话,我自己去了。赵天一毕竟是过来人,虽然急不可待,但仍然轻描淡写地说:其实也没有什么重要的事,不然小曹你在大十字等我吧。然后就等不及地更衣出门,一起去花鸟市场。
甩开膀子,也离不开票子。虽然赵天一不关心经济社会大事,但市城东和城西两个建筑项目的教训他还是知道的。城东的海湾大酒店因为资金缺口只修了一半就停了,几个塔吊伫立在半途而废的房顶,已经两年了。城西的太平洋大剧院倒是封了顶,但仅仅是个框架,一眼能望对穿。据说投资方已跑路,过了太平洋,去了大西洋了。不明就里的外地人还以为是这座城市的标志性建筑呢。
在初春的某一天,赵天一又做了件先斩后奏的大事,把储户名为王小静的20万元存款提前支取了。赵天一没有预料到这起事件的严重性。
赵天一想反正是两口子的钱,谁取不都一样。正好那家银行的营业室主任是赵天一的同学,赵天一找了充足的理由就支取了。哪知王小静不依不饶,投诉到那家银行的分行,投诉的事是宣传部办公室的人干的,因为是领导的私事,办起事来执行力特别强,赵天一的同学属于重大违规操作,被免了职。好长时间,赵天一都怕见到“银行”二字,好像从银行里走出来的每个人都是他的同学,骂他做事不地道。
赵天一为这事真正和王小静闹翻了。始终是搞宣传的,吵起架来一点也不含糊,言如破竹,字字珠玑。
“就算是你的名字,”赵天一低着头,一副茫然的模样,“我也应该有一半吧?”赵天一的声音细如蚕丝,已经没有了人民教师在讲台上的抑扬顿挫。
10万元,也还是能买很多石头的。那段时间,市一中的学生都看到了一背一背的石头运往赵天一家的繁忙景象。青石出自蓝田山,兼车运载来长安,工人琢磨欲何用,石不能言我代言。赵天一已经把自己当成唐朝的白居易了。
但这让市一中的学生费解了。“不是说我们学校要搬到西郊吗?”一个学生对另一个学生说。
“现在肯定搬不成了,学校都在搞扩建了。”另外的那个学生答。
运往赵天一家的石头就堆在赵天一家门前的两小块绿化地里,像极了建筑工地上下基脚的一堆堆砖头。
市拆迁办的两个工作人员十分警惕,鬼鬼祟祟跟踪了好久。怕赵天一明修栈道,暗度陈仓。市一中的围墙外就是规划中的棚户改造区。
虽然赵天一生活的城市是一个地级市,但发展远远落后了,该建设的地方没有建设,该拆迁的地方总在月黑风高的夜晚有些房屋如雨后春笋般冒出来。拆迁办的不是像搞地下工作的就像玩武术的,来无踪,去无影。这搞得赵天一很神经质,总担心两人是来偷他的宝贝石头的。
张中正和钱新成笑赵天一:玩石是有选择的,不是扫货。“没有量的积累,”学化学的赵天一也知道一些物理原理,顿了一下又说,“哪有质的飞跃。”
最先从量变到质变的是赵天一和曹小灵的感情。究竟在感情上采取专业化经营,还是走多元化发展道路,做事滴水不漏的赵天一是评估过的。就目前的情况看,多年苦心经营的王小静这个项目终究半死不活,所以寻找新的感情增长点也是不得已而为之。但新项目的上马还是要有研究的,至少要准备个什么可行性报告不是。和曹小灵一起玩石的这段时间赵天一没有闲着,大致调研了曹小灵的情况:离异而无子女,且没有新的男朋友;工作稳定无后顾之忧;事业上没有太大的追求,最大的愿望是在电视台当新闻主播。这样的项目就算在省城乃至在全国都是难得的优质项目啊。一来上这样的项目不至于和其他男人发生强强对决;二来自己无权也无钱,不至于亏得很惨。相反地,也许会带来意想不到的投资惊喜。
国庆节,张中正邀赵天一去昆明参加奇石展,一同去的还有张中正、梁丽和曹小灵。住房的时候要了两间双人房,赵天一、张中正一间,梁丽、曹小灵一间正好。可是在总台登完记后,张中正递了一张房卡给赵天一,搂着梁丽就上楼了。这样一来,房就差了一间,赵天一假装发愣,这是赵天一的惯用伎俩,赵天一知道张中正这种急性子的,也预料到了现在的这种结果。曹小灵好像等不及似的,在电梯口呼唤赵天一:赵老师走啊。到了房间,赵天一就不再矜持了,渴望的是物质与物质之间碰在一起发生的剧烈反应。赵天一将老婆王小静与曹小灵作了简单对比,王小静矮小,曹小灵高大;王小静皮肤黝黑,曹小灵却白而富有弹性;王小静该大的地方不大,该小的地方不小,腰像水桶,口如姚晨,胸如平板。曹小灵就不一样了,樱桃樊素口,杨柳小蛮腰,胸前正是风起水涌,惊涛骇浪;就性情而言,王小静像借了她的米还了她的糠,而曹小灵呢?随时都是乐呵呵的。“回眸一笑百媚生,六宫粉黛无颜色”,赵天一已经在心里把曹小灵当成他的杨贵妃了。曹小灵每次叫“赵老师”,赵天一都感觉是在叫“皇上”,把赵天一叫得心痒痒的。不怕不识货,就怕货比货。一比就比出了差距,一比就比出了扬扬得意:你王小静也有今天。但赵天一在床上却有种错位的感觉,常常将高大的曹小灵当成矮小的王小静,本来看到的是白而富有弹性的肌肉,看着看着就变成黑而皱垮垮的了。所以赵天一是带着愤怒的、复仇的心情扑向曹小灵的,仇人相见,分外眼红。赵天一使尽浑身解数,一招一式,招招制敌。但毕竟这是一场旗鼓相当的战争,曹小灵哪会甘愿认输,越战越勇,最后还是赵天一,像爆了的气球,泄了气。
这次奇石展,除了在床上的表现略显瑕疵外,赵天一还算是一举两得、一箭双雕。除了曹小灵这只雕,还在赌石中得了另一只。赵天一花了8000元买了块缅甸玉籽料,回来后剖开,一左一右,一红一绿。红色的一半,站着一只雄性熊猫,威猛、张扬,像个斗志昂扬的勇士,栩栩如生。绿色的一半,也像一只熊猫,匍匐着,内敛、温柔,活像一个美人,晶莹剔透。两块并在一起,一雌一雄,出双入对,形神兼备、活灵活现、回味无穷。这对奇石配上座子后,张中正感慨大自然的鬼斧神工,取名“天作之合”,后经赵天一、钱新成反复推敲,定为“和谐之美”。“和谐之美”成为赵天一家的镇宅之宝,成就了赵天一“奇石老赵”的名望。
五
今年的天气古怪得很,该热不热,该冷不冷。春节过后,是连续4个月的干旱,到了7月,又连续下了10多天的暴雨,市辖的河西县发生山体滑坡,形成泥石流灾害,40多户、150多名村民被埋。王小静亲自带领电视台、广播台和日报社的50多名记者奔赴灾区进行了1个月的采访,带回了200多条一线抗灾抢险新闻,做了20多期专题。有几条消息还上了省台和央视。王小静认为这是她从政多年来不多的值得回忆的事情。坊间谣传王小静将在年底的换届中升任常务副市长。这年年底,王小静从市委常委、宣传部长的领导岗位卸任,赴市政协履任新职。这个结果,王小静是早就知道了的,但真正宣布的时候,王小静还是很不是滋味,开完会早早回家。赵天一上完课一进家门,王小静就对着赵天一大发雷霆:这个家被你搞成什么样子,到处是你的烂石头。这个时候,如果赵天一任由王小静撒会儿气就没事了。偏偏这时赵天一也很委屈:石头放几年了,你不讲,在单位混不好了,就在家里撒气。王小静眼泪澎湃而出,将赵天一的两坨“红水石”狠狠地砸在地板上。石头没有砸碎,地板先碎了。
话说张中正,他的鸡蛋理论看来行不通了。张中正忽略了一个实质问题,鸡蛋理论的前提是要有鸡蛋,而且是足够多的鸡蛋。以前,张中正用艺术把梁丽的衣服一件件脱光,现在,梁丽用经济把张中正的衣服又一件件脱光。钱新成当初提醒他迟早会死在女人手里的。张中正用一首古诗反驳钱新一:关关雎鸠,在河之洲,窈窕淑女,君子好逑。引经据典是想说明我们的祖先在先秦时代就这样了,我们后生这么做有什么不对?钱新成放大了后果,张中正是估计严重不足。现在的情况是:张中正虽然还没“死”,但是瘦成肉包骨,在大腹便便的当下相当的扎眼。离死已经不远了。
梁丽在画室脱成艺术天经地义,但在张中正家里也脱得一丝不挂就是不按规矩出牌了。气得本来身体就不好的老伴一病不起,去了儿子那里。梁丽由偏房成为正室,从打工者摇身一变成了老板。张中正正好掉了个儿。辛辛苦苦把艺术变成金钱,然后装进梁丽的手提包里。
说句公道话,张中正喜欢脱女人衣服也是工作使然。张中正开创了工笔画和国画融为一体的美术新潮流,这样说吧,就是先用工笔将人物画好,然后再用国画的手法给画中人物穿上外衣。如果整个过程用录像机录好后倒着放,就好像一个美人一件件脱去外衣,每脱一件,都让人浮想联翩,想象里面的黄金屋,想象里面的颜如玉。张中正现在好像才思枯竭了,以前作的画欲购者车水马龙,现在却门可罗雀。原来的鸡蛋被小梁收了,现在又没有了下蛋的母鸡。鸡蛋没有了,当然就不会再去找放鸡蛋的篮子。张中正现在已经好酒了,酒瓶不离身,餐餐不离酒。
“以前她给我打工,”有天醉了,张中正拉着赵天一,手背上的青筋凸起很高,“现在我给她打工,你知道不?”赵天一知道张中正讲的是梁丽,说:“两个人在一起,谁给谁打工不都一样。”
“一样?”张中正眼睛眯成线,不再有色眯眯的光泽,黯然神伤地说,“我比死还难受。”
钱新成在三人中从良较早,用在石头上的心思就多。钱新成开了个奇石馆,潜心研究石头,写了本《奇石谈》,从奇石收藏到名人典故、奇石配座、奇石的神韵美和艺术美、收藏奇石的心得体会,融知识性和艺术性于一体,洋洋洒洒,入木三分。在奇石界,获得了许多好评。
赵天一继续他的寻石、藏石、赏石、悟石之路。修心养性、怡情养智。在石的世界里看“人生百态”、感“山水情怀”。
六
周六,赵天—没事,吃过中午饭,就出去溜达了。
这天,王小静陪省政协的领导到红水河景区。走着走着,省里的一位领导突然问起“红水石”的硬度。王小静知道石头都是硬的,哪知道硬也是有标准的。陪同的人都不知道,就陷入了短暂的尴尬。一同陪同的办公室小姑娘小杨就冒了句:大概五六十度吧。这真是黄话了,但王小静不知道,当时还暗自庆幸,怎么着还是有个知道的。省里的领导笑了笑:最高才十度呢。这就让王小静很不高兴了。然后在一个偏僻处给赵天一打电话。玩石都玩成“奇石老赵”了,这不就是顺手拈来吗?赵天一告诉王小静,石头的硬度是指抵抗外来作用力的侵入能力,通常用摩氏硬度计作为硬度的等级的标准。滑石一度,最高的金刚石十度。红水石系前寒武纪海底火山喷发的玄武岩浆与硅质岩浆通过高温高压交织变质而成,矿物成分复杂,石质坚硬,一般在摩氏七度以上,有的可达八度。王小静又问是不是硬度越高越好。赵天一说,所谓水满则溢,月满则亏。评定石头的优劣,米芾有四语,即“秀、瘦、雅、透”,由于奇石文化的不断发展,赏石观念也在不断探索、更新。如今,“形、色、质、纹”又成为人们新的鉴评标准。所以说硬而圆润、形而秀美、纹而雅致、色而纯一、透而不空者石中精品。赵天一好久没有和老婆王小静交流了,尽管是在电话里,仍然如滔滔江水,连绵不绝。王小静说算了算了,回来再和你讲。王小静追上游玩的大部队,找了合适的机会说,红水河扬名的不是红水河瀑布,而是这里有种奇石——红水石。省领导本来就很关心红水石的,王小静将赵天一说的全部说了出来,省领导非常满意,后来还增加了参观奇石馆的行程。办公室的小杨,心里佩服着王小静:领导嘛,就是无所不知,无所不晓。也就为自己那句不着调的话后悔了。王小静刚才的不快也没了,心想:我们不也是这样过来的。
小杨是刚从县中学考公务员过来的,有些自己的影子。生活曲线正是向上的时候呢。
赵天一说白了还是属于给一点阳光就灿烂的主儿,王小静打来的电话让他信心倍增,当时就有了句号和黄宏在小品《打气》中的感觉:其实我也蛮重要的嘛。但王小静还没有让他说完就挂了电话,让赵天一意犹未尽。想着好久也没有和曹小灵联系了,准备拨曹小灵电话,想了一下,又打消念头了。继续溜达,一溜达就到黄昏了。在回家的路上,赵天一哼起改动过的京东大鼓:火红的太阳下了山,晚霞铺满了半边天……
赵天一一进家,像到了云里雾里,雾从厨房里的电饭锅里冒出来的,从卫生间的门缝里冒出来的。王小静知道赵天一回来了,叫了声赵天一。在电视声、高压锅的嗤嗤声的混杂中,赵天一没有听清。王小静又叫了声:赵天一,给我搓哈背。习惯于欲擒故纵、欲就还推的赵天一再也不矜持了,一下子就走进了王小静的天上人间,腾云驾雾,翩翩起舞。身上还未冲净,赵天一抱着王小静到了布沙发上,赵天一的衣服也不知是什么时候脱光了的。赵天一紧紧抓住王小静胸前的坚挺的两个小馒头,骑在王小静身上,上演了王者归来的迷人好戏。此时,播音员曹小灵正在播报市政协陪同省政协领导调研的新闻。但这次,赵天一没有看曹小灵,他看的是面容姣好,皮肤白净,脸色红晕的妻子王小静。甚至,他们根本没有听到曹小灵播报的任何一句话,因为妻子王小静的呢喃声盖过了一切。
酣战过后,赵天一的电话响了,是张中正约赵天一喝茶,赵天一慵懒地说:周末我休息!张中正说:是在和曹小灵鬼混吧?王小静听到了电话那端张中正和钱新成哈哈哈哈的笑声。
王小静张着姚晨似的大嘴,咬着赵天一的耳朵,说:周末我也休息!
赵天一说:“你现在有时间了?”
“我什么都没有,有的就只有时间,”王小静顿了一下,用细如蚕丝的声音说:“还有你。”
此时,腊猪脚炖萝卜的香味飘满赵天一和王小静家的每个角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