车上三小时
2013-12-29民啸
刘芳从包里拿出一张CD,塞进车载播放机仓,音乐像雾一样在车厢内弥漫开来。
是许茹芸的歌?我问她,歌名叫什么?
一公里,好听吗?她扭头望着侧窗玻璃上细小的水珠,外面在下雨,不是多大的雨,她似乎不怎么想说话,只想安静地听会音乐。我的黑色大众以每小时四十码的速度,跑在一条宽敞的沿江公路上。
我不太听这类歌,事实上我很少听歌,不过既然聊到这个话题,我总得说点什么。我说,声音很好听,芸式唱腔对吧,但我还是喜欢摇滚,我喜欢有内在精神的音乐,不是说许茹芸就没有内容了……这时我扭头看了她一眼,她似乎没在听,我不明白下雨有什么好看的。她三十来岁,正是女人最好的岁月,有姑娘的青涩气息,也有成熟女性的魅力,有一头走路时飞扬的短发,脸蛋鼓鼓的,戴着黑框眼镜,笑起来让人感到亲切,不笑的时候有些漠然,就像现在这个样子。
九月中旬接连下了几场雨,夏天像是疲软不堪轰然倒塌了,但雨水带来的闷热还谈不上舒适,浙江地区要到十月才会彻底凉爽下来,所以车内开着冷气。她穿了件浅蓝色的连衣裙,露出一半细嫩的大腿,双手放在裙角上。眼前的视线无比空旷,我于是腾出右手,握住了她搁在腿上的双手。
我摇头笑笑,我也不知道。
我想把手伸进她裙子里,但她的手一直压着裙角,我没有得逞。接着我们像是忘记了这个话题,我倒无所谓一直这么漫无目的地开下去,雨天开车是一种享受,何况身边坐着一位美人,还有许茹芸缥缈的芸式唱腔。我忽然意识到,也许在这种时候,真的不适合听什么摇滚乐。
我是下午两点在一个商场门口接刘芳上车的,她说她必须赶在五点前回家,也就是说,我们在一起的时间只有不到三小时。随后我将车子开出嘈杂的市区,来到这条车辆不多的沿江公路,这就花去了该死的十分钟。这会我加快了速度,差不多开到八十码,雨点噼噼啪啪地落在前挡玻璃上。
有些事我知道答案,但还是脱口而出,我们难得见一面,你不能吃完晚饭再回去吗?
这时候她将脸转了过来,露出一口洁白的牙齿。我喜欢她关注某个人时的眼神,是那种能让人受宠若惊的眼神,但她很少用那样的眼神看我。她把我握住她的手推开,又伸手拍了一下我肩膀,像是对我的一种宽慰。最后她说,不行。
不是不行,我说,你只是不愿意。
不是不愿意,她用强调的口吻说,是不能。
我耸耸肩,无话可说地说了一句,你每次都这么说。
你这是要带我去哪?她重提了这个话题。
我不知道,你让我往人少的地方开,我就往人少的地方开。
那你就一直开下去吧。
我会的。我说。
车子沿公路上了一座跨江大桥,往江的对面开去,对岸主要是山地,不属于人口密集区,我们不知道要去哪,但大致的方向没有错。这几年到处在修建公路,浙江境内的公路网覆盖全省,基本上你想去任何一个地方,都只要走直线就可以了。
我是在一次接女儿放学的时候认识刘芳的,说来惭愧,她是我女儿的YzkNFhXyMkIMnc4R3r78geUfD+9xh77OQm/LjHR7Nmg=班主任。平时女儿的事都是我妻子在负责,留给学校的也是妻子的手机号码,她接送女儿上下学,包括有时去学校和老师面谈,还有家长会之类的。女儿刚上小学二年级,我们的交流有一半是她在说刘老师今天怎么怎么的。
我打理一家做DM杂志的小广告公司,大部分时间都在起草文案,见客户,拍照片,和宣传部的人打交道。那天下午三点钟,我接到妻子的电话,说她妈高血压又犯了,她正在医院里,让我去接下女儿。我说我正见着客户呢,我的话没说完她就急了,是你的客户重要,还是我妈的命重要?我厌倦了这种语气,我说你妈重要,一会就过去。
我到学校门口差不多是四点半,已经没什么人了,校园里空荡荡的。老远我K9432cMUSFT/bBWUskS1+GTdZ/v+QfcSG6YQhzFQ22c=就看见女儿低着头在哭,刘芳半蹲下来安慰她,用纸巾给她擦眼泪。我心想我小时候哪敢在老师面前哭啊,现在的老师越来越像学生的朋友了。
那是刚过完年的一个灰蒙蒙的傍晚,刘芳穿了一件红色羽绒背心,里面是深灰色的毛衣,和一条水洗牛仔裤,很不像教师的打扮。她摸着我女儿的头说,那个人是你爸爸吗?我女儿抬起头,又点点头,很委屈地跑到我这边,搂住我的胳膊。我摸着女儿的头说,你是刘老师吧,麻烦你了,让你陪我女儿等这么久。
没事的,她说,以前没见过你啊。
我很不好意思地笑笑,说,平时都是她妈妈在接送。
她咧嘴笑了起来,难怪你看起来一点都不像个父亲。
大概是我在便服西装下面穿了条牛仔裤,早上出门又忘了刮胡子,给人的印象像个不修边幅的单身汉。我说,你看起来也不像教师。
这两句话后来让我想入非非了,很奇怪的念头,她说我不像父亲,我说她不像教师,我希望这些都是真的。再后来,只要一想到这两句话,我就立刻魂不守舍起来,晚上和女儿聊天,我会主动问她今天你们刘老师怎么怎么的。抽空我还去接过女儿几次,但都没碰到刘老师,我心里隐隐觉得有些失落。
有一天学校打来电话,说我女儿的成绩退步了,希望家长去面谈一下。当时我正坐在客厅里削苹果,等妻子放下手机后,我说,明天我去吧。妻子像是没听清楚我的话,你说你要去哪?学校啊。我盯着苹果说。
第二天一早,我特地换了套正式西装,随后一想好像过于隆重了,就又换回便服和牛仔裤,不同的是我在里面穿了一件比较正式的白衬衫,另外我还刮了胡子,用洗面奶洗脸,再用爽肤水擦脸。我把女儿送到教室,和她说再见,然后去找刘老师,问了一个男老师才找到她的办公室。她正在和另一个男老师说话,好像在讨论某个作家的作品,不知道她是被讨论的作品还是男老师的眼睛吸引,她仰头望着男老师的眼神让我很羡慕,我心想如果她用那样的眼神关注我,我一定会受宠若惊。
门是开着的,我敲门走进去说,你好,刘老师。
她将目光转移到我身上,真的很难得啊,今天怎么是你来了?
我说,她妈妈有事不能来。随即又转念一想,妻子难得有个空闲的早上,说不定还躺在床上睡觉呢。
男老师这时走回自己的座位,刘芳就近搬了张椅子让我坐下,随后拿出一张我女儿的语文试卷。我记得当时我除了点头和说“哦”,什么话也没讲,更没敢直视她的眼睛,不过最后我们互相留了手机号。走出学校大门后,我就像丢了魂似的,坐在车里给她发了条短信:我想我喜欢上你了。
我将手机扔到后座上,内心十分忐忑不安。二十分钟后,她给我回了条短信:你一点也不像个家长。我对着手机傻笑起来。
一个月后我们偷偷约会了。那天是周六,我事先订好了包间,请刘芳到咖啡馆吃午饭,我点了一份牛排,她要了一份排骨盖浇饭,我记得她只吃了一半,就不想再吃了。吃完饭我们又吃了一盘水果,接着叫来两杯咖啡,咖啡还冒着热气,香味扑满了整个房间。时间仿佛在这一刻凝固住了,又或者说是慢下来,我从未在咖啡馆有过类似的体验。
我想这就是我梦寐以求的时刻,现在我不是一个父亲,她也不是一个教师,至于我们是什么身份,好像无关紧要。我们尽量避免聊我女儿,女儿的父亲和女儿的教师见面不聊女儿,这一点很不可思议,所以良好的氛围又多少有点怪异。这其实是一种尴尬,我们都觉得不自在,同时又沉浸在咖啡的香味里无法自拔。
我点了支烟,说,我可以抽烟吧?
她轻笑着说,你都已经抽上了,还问我。
是啊,我说,我忘了我都已经点上了。
所以啊——
所以什么?
所以你问我也是白问。她捂着嘴又轻笑起来。
我说是啊,问了等于没问。接着我们同时笑起来。
我没抽几口就把烟掐了,随后我站起身走了过去,坐在她身旁,她脖子里喷了香水,很淡雅的那种。她没说什么,只是紧盯着咖啡杯子,我不知道咖啡杯是否也感到受宠若惊,这居然让我很好奇。我搂住了她,将她往我怀里拽,她想拒绝我,但想拒绝我的是她的脑袋,她的身体没有拒绝我。我能听见她和我的心跳声,她跳的时候我停,我跳的时候她停,像黑乎乎的电影院里的气氛,空气中仿佛分泌出一种甜的物质,她让我回到第一回谈恋爱的时候。过了一会我从沙发上站起来,把包间的门反锁上,我们就在咖啡馆的沙发上做了一次。
从此以后我们不多的约会,大多是在车里,我带着她在人少的地方一圈一圈地兜风。她每次都会从家里拿一张CD来,我们差不多只是在一起听一下午的音乐,有时候更绝,她干脆带上一本书,坐那里看一下午的小说。不过在偏僻的地方我可以抱她,除了那事我对她干什么都行,恰恰是这样让我发疯,她还不如什么都别让我干。
于是我说,这么开来开去的,你不觉得无聊吗,我们去咖啡馆坐坐吧。
没想到她怒气冲冲地说,咖啡馆你提也别给我提,我现在对咖啡馆有恐惧心理,以后我再也不去咖啡馆了。
我说,不去咖啡馆,去宾馆总可以吧。
你脑子里在想什么呢,她说,你去南极把脑子冻成冰块了吧。
我只好摇头说,你现在越来越像个教师了。
我本来就是教师。她瞪着眼珠子说。
我只好不停地兜圈子,除了这两个地方,我绞尽脑汁也想不出我们还能去哪。我茫然地望着眼前一条条宽敞的公路,忽然觉得心里憋屈,这些公路能让我在最短的时间内去任何一个地方,我们却只能无头苍蝇似的兜圈子。
车子过了跨江大桥,随即进入一条山谷,接连几场雨使这条道路雾气腾腾的,索性道路铺得足够宽,这种偏僻地方车又少,只要不出现人为失误,安全隐患几乎可以忽略不计。我以六十码的车速跑在路中间,这样相对又要安全些,你知道的,在这种情况下我比任何时候都注意行车安全。我是说如果出了事故,我们要面临的就不仅仅是对事故的处理这么简单了,还有比这更头疼的事等着我们,我常常为此吓出一身冷汗。
雨似乎比刚才大了些,也许只是山谷中的错觉,风声呼呼地响个不停,在这里开车和在市区的公路上完全是两种感受,不过挺符合我们现在的心情,这就不失为一种享受了。你可以说这是病态的,说无聊也行,总之我觉得没来错地方。
我不知道唱片播到了第几首,我问刘芳,现在这首歌名叫什么,还蛮好听的。
美梦成真,她说,我们现在到哪了?她正侧脸看着窗外山腰里的雾气。
醒来后的另一个梦里。我答非所问地说,我对这个回答感到挺得意。
去你妈的白日梦。她扭头过来说,脸上似笑非笑,有一瞬间的样子像雨后彩虹,让我有点想吻她的冲动。一般到了这个点,我会找个偏僻的地方停车抱她,我开始寻找一个恰当的时机。
我嘿嘿一笑说,没想到你还会骂人,不过我觉得挺好,这样你比较不像一个教师。歌播放到一半,她忽然取出了CD,将它放回包里。我说,怎么不听了?
她说,我们换一张听听。又从包里拿出一张CD,塞进车载播放机仓,是一张外国女声唱片,好像是法语歌,旋律有点奇怪,我说不出什么来,但它让我更想吻她,声音里好像飘着某种催情物质。她埋头听了一段,抬头说,知道法国香颂吗?还没等我回答她就说,我想你应该不知道,你这个人吊儿郎当的。
女人有的时候就是这么不讲道理。我说,我是不是吊儿郎当,和我知不知道法国香颂有什么联系?
她当作没听见,走到另一个口子上说,是一个叫Daphné的歌手唱的,觉得怎么样?
我说,像是在私奔的路上。
你一句正经话都没有。
所以你觉得我不像个父亲?我说,我没有开玩笑,音乐的画面像在私奔的公路上,搞不好就在车里,一个翘胡子的男人和一位金发美女,后备箱里塞满了他们的行李,他们相视而笑,眉目传情,就像我们现在这样。
她忍不住笑了出来,我可没想和你私奔。
我说的是音乐。
这时她的手机响了,我习惯性地靠边停车,熄火,关掉音乐,转头问她,是他打来的?
是的。她点头说,但迟疑地没接听手机。
我瞪着她说,下这么大雨,你不会让我现在下车吧?
她右手拿着手机,一脸坚决地直视我。我只好开门下车,关上门,用双手盖住头顶来遮雨,偶尔有车从我身旁驶过,我看见车里的人开心地朝我发笑。我回头看了她三遍,她还没把话讲完。
每次他一来电话她就让我到外面待着,我想不明白为什么,我曾向她发出抗议,我只要不出声不就好了。她却说,你万一咳嗽了怎么办?我无话可说,你永远也无法和喜欢的女人讲道理,大概这就是喜欢的代价。
大约过了三分钟,她伸手在窗上敲了两下,我于是开门坐进去,我已经淋得浑身湿透了,头上的水正往鼻子上滴。她从包里拿出纸巾给我擦脸,说你冷不冷?我抓住她的手说,我们找个地方吧。
她把手收了回去,重新打开音乐,什么话也没讲。
这鬼地方两边都是山,中间只有一条公路,直来直去的,附近连个岔口都没有。我于是启动车子,继续往前开,时速再次回到八十码。想找个合适的地方并不容易,要考虑的因素很多,不能在众目睽睽之下,也不能太偏僻,否则出来一帮强盗,那可不是闹着玩的。
有一次我将车开到一个小岛上,在一棵很大的树下面,车头对着江,两旁种着两大块草皮,车后是一条弯弯曲曲的乡间泥路。风景很不错,我们下车沿草皮走了一圈,还像小孩子似的追逐嬉戏了一番。我们很少像这样下车来走,这里四下都是平地,应该没什么可疑人物出现,于是我们回到车上,我的手刚伸进她裙子里,她却尖叫了起来。我猛地回头,发现一头牛正隔着侧窗眼巴巴地望着我们,像看一场奇怪的表演。我说,它只不过是一头牛。她说,我们还是别这样了,它让我心里觉得发毛。
最终我们得出一个结论,根本没有一个地方是绝对安全的,相比之下,我还是觉得在咖啡馆和宾馆里更安全些。可她却说,在车里,我觉得像和你约会,但在那种地方,我觉得像犯罪。我无话可说,彻底沉默了。
刘芳忽然清亮地笑起来,说,你知道你现在像什么吗?
像什么?我左右不停地张望说。
像刚从牢里放出来的人。
为什么?
急得到处找女人发泄啊。
我说,你就这么看我?
事实如此嘛。
那我问你,坐牢的人最渴望什么?
她犹豫了一会说,自由。
是的,我说,他们渴望自由,极度渴望,他们找女人无非是想得到自由。
你也渴望这种自由,是吗?她望着我说。
我说,是的,我渴望和你在一起。
爱我胜过你现在拥有的一切吗?
我想了想才说,我不知道。
我们没有这种自由,她再次扭头望着窗外说,我们各自都有另外一个相爱的人,我们相爱是对另外两个人的不公平。
我不知道,我说,可能自由是个无聊和虚无的东西。
过了一会,她又把脸转过来说,所以我们以后不要见面了。
我做不到,我说,你能做到吗?
她没有说话,盯着仪表盘安静地听法国香颂,好像除了音乐,她对什么也不关心。
我在一个村庄的路口靠边停车,打开车窗,点了支烟郁闷地抽起来。这里是一块盆地,平地上种着不少农作物,它们在雨中伸展筋骨,多美妙的一个下午。我却舒服不起来,这鬼地方光秃秃的,连个隐蔽的大树底下都没有,其实下雨天没什么人经过,但刘芳心里不这么认为,她大概觉得雨滴里全是一只只发亮的眼睛。
往前又是和之前一样的山谷,除了公路和隧道没别的指望,所以我就懒得再动一下了。我把左手伸到外面淋雨,让烟一直叼在嘴里,右手则去握住她放在腿上的双手。这时我脑子里忽然闪TaOdvb9Im0xqhutuGCME7w==过滑翔伞的画面,对了,这里是个滑翔基地,我怎么把这事给忘了。
我把剩下的半支烟扔了,有点兴奋过头地说,山顶上,我们可以去山顶上的滑坡那里。
你疯了吗,现在都什么时候了。她说。
我拿出手机看了一眼,说,现在才两点四十五分,开到山顶也就十五分钟,除去下山和回去的时间,我们至少可以待上一小时。
她说,你是不是想那事想疯了?
是的。我说。
这都怪我,我不该答应你出来。
我就是想抱你一会。
那好吧,她歪着嘴角轻笑说,你这个坏蛋。
这条约五米宽的盘山公路,是当地一对父子出资修建上去的,山顶上除了一个滑翔基地,还有一个酒店式农庄和一座寺庙,寺庙一百多年前就在了。有一支国家队伍整日在那里飞行训练,还有一些来自全国各地的自由鸟人,游客可以上门请教练学习滑翔,也可以让教练带着体验一次,谁都梦想着在天上飞一次。
我心想这会那些鸟人和游客都在干吗,下雨他们什么也干不了,什么也干不了的时候他们大概什么都想干一下吧,那群鸟人里面有不少年轻姑娘和绝色少妇,他们同住在一个酒店里,想要干点什么真是方便得很。或许是我想得太阴暗了,可内心的阴暗在现实中无处不在,有谁会想到我会在一个下雨天带着女儿的班主任去山顶上?
想到这点我不自觉地摇头轻笑起来,思绪游离之际,车子差点被路上的一块石头掀到山下,幸好我反应快一步,及时刹住了车,等从铁青的恐惧中出来,才慢慢地继续往山顶上开。
你小心点开车。刘芳慌神地说。
我说,我知道。
那地方怎么会有块石头?她再次回头看了它一眼说,差点就毁在它手里了。
我说,已经没事了,可能是从山坡上滚下来的,这种事很平常。
这时她轻拍了一下我肩膀,我的肩膀明显在颤抖,她像是安慰我说,放心,我没后悔跟你来山顶上。
我点点头说,嗯。
我们最先经过酒店,门口的停车场上停放了不少车辆,一些树叶子贴在车顶上,画面有一种沉寂感。左边是一个湖泊,湖边的长廊里坐着和站着不少皮肤黝黑的男女鸟人,他们在喝茶吃水果瓜子开心地聊天,看不出雨天对他们造成了什么影响。这是另一种画面,他们都是有钱人,他们用钱获得了自由,他们在地面上的表情也像在天空飞行,他们不会向你展示夜晚的画面,但你不难想象那些人在夜晚的自由飞行,自由往往是不堪入目的。
刘芳用一本书将头埋了起来,她不想让他们看到自己,其实完全没有必要,在一群自由人面前,我们也是自由的。
我说,我们去滑坡那里。
她说,那里不会也有人在吧?
我说,就算有,也是和我们一样的人。
她笑着说,那我们离他们远点。
酒店离滑坡还有五分钟车程,窗外风景朦朦胧胧的,柏油路上落满了树叶,车子快速驶过,它们便在后面飘舞起来。我迫不及待握住她的双手,然后向她的裙子里伸进去,这一次她没有拒绝,我开始心跳加速了。
滑坡的路沿果然停了一辆黑色的丰田越野车,隐约可以看出车里坐着两个人,我加速经过他们,在滑坡的另一边路沿停下车。我回头看了一眼那辆越野车,雨中只有一个车的轮廓而己,我想他们看我们也只是车的轮廓。
我放心了,对刘芳说,这里很安全。
她不否认,说,只能抱一会儿。
你这样我会发狂的。我说。
她搂住了我的脖子,将脸贴在我胸口,我用手抚摸她耳旁的头发,想到了她走在阳光下飞扬的短发。我的另一只手去掀开她浅蓝色的裙子,她穿了一条黑色的内裤,不带任何修饰花边,使她的腿看起来白皙得耀眼。我在她双腿上捏了几下,然后拨开内裤伸了进去,然而我只能到这一步。
大概过了二十分钟,那辆越野车开走了,现在整个滑坡上只有我们一辆车。雨和风声交织在一起的声音犹如一个熟悉的背影,陌生和恐惧感同时向我们走过来,但我们在车内感到一种前所未有的飞翔之感。
我尝试着问刘芳,差不多是在祈求她,我们做一次吧?
你别这样,她说,你让我怎么面对你女儿。
我说,没人会看见的。
你真的别这样。
她的眼神很坚决,我只好放弃,拿起她的手吻了一下。随后我打开一点车窗,让雨丝飘进来,没过多久我就冷静下来。我重新搂住了她,现在我只想慢慢地和她接吻,我所有的动作都变慢了,时间却快跑起来,我们在设定的时间终点相安无事地离开对方的身体,然后相视苦笑一下,又同时看了一眼山下,尽管只看到另一座比这高的山峰。
好了,我们回去了。刘芳拍了一下我的脸说。
我说,你好像从上车开始就在等这一刻了。
好像是这样。她笑着说。
我最后望了一眼滑坡,启动车子,往回开的路上风景似乎变得平常了。
在盘山路口,我们再次见到那辆丰田越野车,一个戴眼镜的中年男人,在我们对面按了声喇叭,副驾驶低头坐着一位三十来岁的漂亮女人。我于是笑着朝他们打招呼,刘芳则是一脸尴尬。中年男人又朝我们摇头,我不知道那是什么意思,随后他向酒店的停车场开去,我继续往山下开。
我们来到半山腰,在一个转弯处,忽然出现了一堆泥石。我猛然刹住车,扭头错愕地看了一眼刘芳,她似乎被眼前的障碍物惊得呆过去了。
我说,可能是泥石流。
那我们现在怎么办?她几乎要哭出来。
今天恐怕是回不去了。
这时她的眼泪挤出来了,她说,我真不该跟你来山顶。
是的,我说,这种天气我不该来山顶。
你是不是故意的?她朝我发脾气,现在你很高兴吧?
我无辜地说,我也不想的。
说这个有什么用,现在我回不去了,你叫我怎么跟他解释,我死定了!
我不知道怎么安慰她,于是下车走到泥石流跟前,想看看能不能走过去。然而不行,整个弯口都被堵死了,越到后面堆得越高,再往后的情况无法判断,下雨天根本爬不过去。
我只好回到车上,冲她摇摇头,她用手捂着脸呜呜地哭泣起来。我不知道怎么安慰她,就又走下车,狠狠踢了几脚车门,接着我用额头去撞车窗,可该死的玻璃怎么也撞不破。
我又回到车上,她用力揪住自己的头发,可我仍然不知道怎么安慰她。我只是抱住她的头,不停地说,对不起,对不起……
然后我们一声不吭地坐到五点钟,过了一会儿,她从包里拿出手机捏在手里,不知所措地看着它。它就像一枚定时炸弹随时都会引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