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逻辑转喻的生成研究

2013-12-25郭时海

关键词:补语规约构式

郭时海

(重庆理工大学外国语学院,重庆 400054)

一、引言

逻辑转喻(logical metonymy)[1],又叫补语压制(complement coercion)[2-3],事件强迫(eventive coercion)[4],充盈结构(enriched composition)[5]等,是自然语言中一种特殊而有趣的现象。这种现象的典型例子如下:

(1a)Mary began the book.

(1b)Mary began reading the book.

(2a)Jack finished the dinner.

(2b)Jack finished eating the dinner.

(3a)他在学钢琴。

(3b)他在学弹钢琴。

(4)an easy question(an easy question to answer),fast food(food served fast)

(5)After three Martinis(After drinking three Martinis),Mick went home.

严格地说,句(1)(2)(3)中,动词begin、finish和“学习”逻辑上都要求一个表示事件的补语,而现在充当补语成分的却是毫无动作意义的物质名词,所以不符合谓词的语义选择(s-selection),与谓词的逻辑论元要求不匹配。因此,按照语言逻辑,句子(1)(2)(3)应该是不合语法的(ungrammatical),其可接受性值得怀疑。但有趣的是,在实际语言中,这样的句子不仅合法,而且仅依靠句内语境,我们可以毫不费力地理解这些句子,并在理解中添加一个动作意义,如句子(1b)(2b)(3b)中的read,eat和“弹”。逻辑转喻现象不仅出现在谓补结构中,还出现在形名结构中如句(4),以及时间介词+名词结构中如句(5),具有一定的能产性。

为什么这样的结构能出现?逻辑转喻结构的出现有什么条件限制?本文以英语逻辑转喻中的主要类型——谓补结构为对象,分析逻辑转喻现象出现的认知动因和生成条件,以期加深对此现象的认识和理解。

二、逻辑转喻的生成机制

研究者们对逻辑转喻构式是如何生成的这一问题一直有着不同的意见。争议焦点主要集中在逻辑转喻是否是由转喻生成这一点上。Pustejovsky认为逻辑转喻构式的生成机制就是普通的转喻过程[1],就是以某物体的次属部分(subpart)或相关部分(related part)表征物体本身。而在紧跟其后的大部分逻辑转喻研究中,研究者们似乎也接受了逻辑转喻是一种转喻现象的观点,只是对其中的转喻机制做了不同的解读。Verspoor认为逻辑转喻是名词短语代替一个完整的事件动作短语[6];Sweep 从 认 知 语 言 学 的 角 度[7],将 Croft(1993)对概念转喻的解释和网络框架(Framenet)相结合,认为逻辑转喻中的转喻是对内嵌活动框架中一核心成分的凸显机制(highlighting the core elements of an embedded frame)。但是逻辑转喻的转喻性质值得商榷,因为无论是传统修辞学还是现代认知语言学都强调转喻是发生在同一事物上或同一认知域内,“表现在语言层面即为同类成分之间的替代:实体代实体,事件代事件等”[8],而逻辑转喻现象如果说是一种替代的话,显然是不同成分之间的替代:实体代事件,与转喻的基本特征明显不符。因此,我们认为逻辑转喻的生成机制并不是转喻,而是一种谓词隐含现象,即补语谓词在语言表层“隐身”,人们理解时主要依赖心理普遍存在的联想机制来激活隐含谓词的一种有义无言现象。谓补结构通过隐含谓词,紧缩语言结构,生成谓补构式的一种句式变体,其生成机制如图1。

图1 谓补结构变体生成机制

三、逻辑转喻的生成动因

作为一种特殊的语言现象,逻辑转喻的出现是人类遵循语言的经济性原则和利用格式塔原则的结果。

1955年法国语言学家马丁内在他的语音演变研究中首次明确提出了语言经济原则(economies du language),并在后来的一些理论著作中视其为语言“运转的基本原理”(Principe de language)。他指出人在各方面表现出来的惰性要求在语言交际中尽可能减少力量的消耗,使用比较少的、省力的语言单位。逻辑转喻结构很好地满足了人类语言使用省力、经济的要求。通过隐含NP1+V1+V2+NP2构式中的V2,逻辑转喻构式不仅实现了语言单位数量上的减少,而且实现了由有标记的动补结构向无标记的及物构式的转化,从而减少了语言生成和理解的认知负担,实现认知处理的经济性。

对比逻辑转喻构式和刘正光[9]根据Hopper&Thomson(1980)的研究总结出的及物性10个原型特征(参与者、行为、体、瞬时性、肯定性、方式、施动性、宾语受影响的程度、和宾语个体化程度),我们不难看到逻辑转喻构式语义上除了不具有瞬时性这一个原型特征外,其他9个特征在及物性上都特别靠近及物一端。而及物性是一个语义原型(semantic prototype),反映人类经验中最基本的事件图式:因—果事件图式,在处理真实事件时具有普遍意义,因此表现这一语义原型的语法原型——主谓宾结构具有明显的心理显性度(cognitive salience),语言编码和解码中可及性(accessibility)很高,表现为无标记特征,认知处理负担少。逻辑转喻构式通过隐含动词V2,紧缩结构,从有标记的谓补构式向无标记的及物构式靠拢,发生了标记性转移(shift of nakedness),从而具有了小句结构的语义和语法原型地位,实现了认知经济性的目的。

但是语言单位的减少以信息量的减少为代价。逻辑转喻的生成还有赖于人类认知的格式塔原则(gestalt principle)。格式塔原则又称为完形原则,是一条重要的认知原则,在语言的运作和理解中起着重要的作用。格式塔原则指出人类具有完形能力。当外界某事物呈现在人类的感官面前时,人类在内心深处会有一个完整的“形”与之相对应,如果人类内心深处的“形”与外界的客观事物不符,这一“形”就会出现“缺陷”。而此时,人类的内心会自发地表现出弥补“形”缺陷的倾向,使外界环境在心里形成良好的“完形”。得益于人类的完形心理和完形能力,在语言实践中,即使说话者或作者将一个构式(construction),即一个认知格式塔中的一部分省略或隐含,让构式出现缺口时,听话人或读者也具有将其作为一个完整构式来感知的倾向和能力,在心理上将该缺口趋合,完整其信息。因此,当人们为了省力,隐含英语动补构式NP1+V1+V2+NP2中的V2时,人们照样能利用其完形能力对紧缩后的NP1+V1+NP2的结构赋义并进行补缺解读,从而实现对隐含动词的正确识解,相同语义量的信息得以顺利传递。

正是对语言经济性的追求和语言理解的格式塔特征,催生了逻辑转喻这种动词在句法上存而不现,语义上含而不露的结构。

四、逻辑转喻构式的生成条件

逻辑转喻构式只具有“半能产性特征(semiproductivity)”[4],那么逻辑转喻的生成受到哪些条件的限制呢?我们认为构式中V1的补语形式要求和隐含补语事件的规约程度两方面决定了逻辑转喻的半能产性。

(一)V1补语形式要求

逻辑转喻从NP1+V1+V2+NP2紧缩而来,所以能进入逻辑转喻结构的动词V1并非典型的及物动词,而是谓补动词。根据徐盛桓对英语谓补句结构的三分法(全控谓补、半控谓补、思言谓补)[10],我们看到只有全控谓补动词才能出现在NP1+V1+V2+NP2构式中,即主动作V1与次动作V2的行为者同一,NP1具有强意愿性(volitionality),主动作与次动作发生的时间同一,主动作对次动作的控制性强、及物性强,主动词V1可以带-ing或to do形式或两种形式作补语。

但是并不是所有的全控动词都能进入逻辑转喻构式。除了可以带-ing或to do形式作补语外,要进入逻辑转喻构式,全控动词还必须能带事件名词作补语。也就是说,其补语形式应该是多样的(finitely polymorphic)[11],这样谓补动词 + 事件名词的结构才能为逻辑转喻构式的出现提供句法上的依托,为V2动词隐含,实体名词占据补语位置,向及物构式靠拢提供语法资源。

那么英语中哪些动词可用于逻辑转喻构式呢?根据逻辑转喻构式中V1谓补形式多样性的要求,我们在COCA语料库中查询了前100个使用频率在10次及以上的全控谓补动词,发现不到50个动词可以用在逻辑转喻构式中。这些动词主要是体动词、心理活动动词和其他一些动词,如表1所示。

表1 COCA中能用于逻辑转喻构式中的全控谓补动词

(二)隐含事件的规约性

逻辑转喻构式的生成机制是事件的隐含,但并非任何事件表达都能被隐含。Goldberg指出构式中论元的实现与否与语用因素密切相关[12],为了使表达更经济,那些可预测、可复原,或高频出现的信息倾向于采用缩略的形式表达。因此逻辑转喻构式要实现有义无言,自足表义,V2+NP2表达的事件必须高频出现在实际语言使用中。当高频共现的动作和事物形成一定的常规搭配关系后,动词和名词就可“互相定义,互相期待,相互预见,彼此具有很强的认知依赖性”和很高的心里可及性[13]。当表达此常规事件时,根据句法要求隐含其中的名词或动词,人们能依赖心理普遍存在的联想机制,激活常规关系,实现成功交际。比如由于 eat和 dinner,read 和 book,write 和 letter,drink和water之间很强的规约关系,如果没有特殊的物质作动作对象,提到 eat,read,write,drink时,我们可以省去经常共现的宾语而不造成误解。同样,当句法上提供可能,隐去相应的动词时,同样也不会造成理解的障碍。V2+NP2使用越频繁,规约性越强,V2的意义越有可能被NP2包含,通过词汇化成为NP2意义的一部分,V2越有可能被隐含。否则,V2就不可能被隐含,逻辑转喻构式不能生成。

语料库的研究(Briscoe,et al,1990;Verspoor,1997;Copestake& Briscoe,1995)也发现当 V2+NP2表达的动作过程不典型,比如是“翻译一本书”,而非“读一本书”或“写一本书”时,语言使用者很少在句中隐含V2词项,而通常用NP1+V1+V2+NP2结构表达,如 The man began translating the book明示这一动作。相反,当V2+NP2搭配很典型时,比如read the book,则逻辑转喻构式begin the book比begin reading the book出现的可能性高9倍多(Frisson&McElree,2008)。换句话说,只有那些反复使用,已具有规约特征的动作过程中的V2才倾向于被隐含,也才可能被隐含。

V2+NP2所表达事件的强规约性决定了其中V2和NP2的特点。首先V2和NP2应属于跟人类认知经验关系密切的基本层次范畴(basic-level categories),而非上位范畴(super ordinate category)或下位范畴(subordinate category)的动作,因为只有基本层次范畴最容易被感知、被掌握,而表示基本层次范畴动作的词使用频率最高,最容易被认识、理解和掌握,也更可能具有规约性特征。

其次,典型的隐含动词V2应该是完结动词,其动作指向一个目标过程(goal-oriented process)。如上所述,逻辑转喻构式通过向及物构式靠拢,具有了较高的及物性,而及物结构的典型意义是一个有意愿的动作者通过一个动作过程对一个“无生”事物产生影响,所以表达的是一个完结动作情景类型(accomplishment situation)。而目标可分为摆布型(dispositive type)和创造型(creative type)。摆布型的目标存在于过程动作之前,动作者通过过程来摆布这种目标;创造型的目标出现于过程动作之后,过程动作致使目标的产生和出现。因此,隐含的动词主要是两类完结动词:A,创造义类动词,如表示制造、准备或表演(making,preparing or performing)等意义的动词。B,消耗、处置义类动词如read,eat,drink。但受隐含事件的强规约性限制,隐含的创造义类动词与处置义类动词所占的比例并不相当。这是因为日常生活中人们对事物的功能、使用的关注度往往高于对其产生或出现过程的关注,并且生产、创造一事物的人,相比使用、消耗、处置它的人要少得多,比如写书的人要比读书的人少得多,做饭的人要比吃饭的人少得多。因此,一事物功能的显现过程在日常生活中出现的频率要比其产生过程高得多,具有规约性特征的可能性也较高。所以,逻辑转喻构式中隐含的基本范畴处置义完结动词比创造义完结动词多,只有少量容易引起高关注度的产生过程才能被隐含。

V2+NP2动作的强规约性还要求NP2名词是具有规约性目的角色(telic role))或施成角色(agentive role)的少数人造类物质名词。Pustejovsky认为所有人造类名词的物性结构中(qualia strcture)都具有施成角色和目的角色。施成角色描写名词是怎样形成或产生的,目的角色则描写名词的用途(purpose)和功能(function)。V2+NP2的规约性要求其中的事物必须与人们日常生活密切相关,这样其使用或产生过程才可能被广泛关注,才可能高频出现在语言中,形成规约性的目的角色或施成角色。而没有默认施成角色的自然物质名词和没有规约化目的角色的人造名词用在逻辑转喻构式中会产生不恰当的句子,如:

(?)(8)Tom continued the sun(creating)

(?)(9)John began the bridge.(driving on)(Lapata&Lascarrides,2003)

(?)(10)John enjoy the door.(opening/close)(Lapata&Lascarrides,2003)

事件的强规约性对逻辑转喻生成的限制也在语料中得到了证实。表2是COCA中出现的与部分全控动词搭配的实体名词补语NP2的实例、语义类别以及隐含动词V2的意义类型,从中可以看到隐含动词的特点与名词选择的范围。

表2 COCA中部分逻辑转喻实例一览

续表

五、结束语

语言的生成过程比理解过程要求的条件更严格。逻辑转喻现象涉及词汇语义、句法和语用的相互作用,其生成过程涉及构式中的每一个成分。逻辑转喻的生成机制、生成语义动因和生成限制条件分析,将为逻辑转喻构式的正确使用提供一定的参考和指导。逻辑转喻的生成机制并不是转喻压制,而是补语事件结构的隐含,其隐含语义、语用基础是被隐含事件的强规约性,句法基础是动词补语形式的多样性。因此,能进入逻辑转喻构式的NP1是人,V1动词是为数不多的能带有多种补语类型的全控事件性谓补动词,隐含的V2动词则主要是具有处置义或创造义的基本范畴动作动词;而NP2中的名词主要是少数几类与人们日常生活密切相关的人造类基本范畴词汇,如食物、三餐、娱乐、课程、疾病等。当然,由于逻辑转喻现象是一种由构式和词汇共同驱动的语言现象[14],在语言使用中,对不同的动词和名词还需要进行更详细、更具体的语义生成限制描写。

[1]Pustejovesky J.The generative lexicon[J].Computational Linguistics,1991(4):409 -411.

[2]Putstejovsky J.The generative Lexicon[M].Cambridge:The MIT Press,1995.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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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宋作艳.逻辑转喻的半能产性与多种解释[J].语言教学与研究,2011(3):43 -50.

[5]Jackendoff R.The Architecture of the Language Faculty[M].Cambridge,Massachusetts& London:The MIT Press,1997.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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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2]Goldberg,Adeler.Construction at Work The Nature of Generation in Language[M].Oxford:Oxford University Press,2006.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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