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漂流爵士

2013-12-20卢肖慧

天涯 2013年5期
关键词:新奥尔良圆圆巴赫

卢肖慧

美国人阿芮是个潦倒钢琴家,所以流落到我们公司,成了我的同事。

他履历表上注明本科就读于曼哈顿音乐学院钢琴系。可那份履历在大学毕业之后就断了下文,好像一首奏鸣曲,演完了曼妙的第一乐章,正等着第二乐章的出现,它却迟迟不来。我开始还以为他刚大学毕业四处求职,急红了眼就撞到我们这里避难来了。我想提醒这位年轻的钢琴家我们此地跟音乐以及一切艺术形式都毫无关系,我们干的事是整天在金融市场里推波助澜无事生非。可他说他毕业已经有好些年了,来我们这里求职是想了好久才决定的。他指指履历表开玩笑说,那么些年的空白难道还不够证明他思考的认真程度?

那时我们组流行民主政策,就跟政府选总统或者表决公众卫生法案一样,什么都要投票,真叫麻雀虽小五脏俱全。招人,制定操作规定,整组活动等等。事无巨细,一概排排坐下,进行投票表决,经常弄得乌烟瘴气也弄不出一个结果。但这回分别面试了阿芮之后,大家居然一致投票表示要纳他进来。我不知别人喜欢他的道理,我之所以对他感兴趣是因为他告诉我他只弹1775年前音乐家的作品,也就是巴赫一家,斯卡拉第,亨德尔之类。我面试他的问题是:“二百多年以前的曲子,哪有古钢琴来弹呢?”阿芮回答:“我自己装的,不过少了几个键而已。”

还有比这更绝、更有趣的回答吗?

当然,我估计女孩们投阿芮一票主要是他长得帅,一头乱蓬蓬的浅褐色卷发,温和的灰眼睛,笑起来一咧嘴,嗬嗬嗬,声音明亮,如敞开的大窗,一看就是个不会伤人的大孩子。他有六尺三,相当于一米九十,她们说你怎么那么高呀,阿芮会说,别人腿长身体短,才会好看;而我呢,身体长腿短,少几根背脊骨就好了。他于是就站起来想揭自己的短。可这么一站,穿高跟鞋子的女孩们就矮到他腰里去了。

在我们组年轻人眼里,尽管阿芮加入了上班族,一天十来小时卖给公司,骨子里却仍是艺术家,他没能够在卡内基或者林肯中心找到一席之地,而落入我们之流的不幸,使他具有了某种悲剧色彩,更增加了我们对他的同情和喜欢。阿芮把一条八九尺长的围巾在脖子上绕了三圈,他们觉得这很有格林威治村人气质,于是也这么拿围巾在自己脖子上捆绑数圈,他们学得不到家的脖子像受伤绑了绷带。有时阿芮把衬衫的一段衣角留在皮带外,我们组的许多衬衫衣角都被故意地拉到外面来了,我发现到处是吊儿郎当的人。有一天阿芮说,他买的衬衫总是嫌太短,第一他人高又瘦,第二他身体又比一般人的长。总之大家喜欢他,不管三七二十一,好的赖的,什么都喜欢,都跟着仿效。我想盲目的喜欢才称得上真正的喜欢,就如人家说的,盲目的爱情才是真正的爱情。盲目是检验喜欢的唯一标准。

我估计阿芮从音乐学院毕业之后一定阮囊羞涩了很长一段时间,他一直在皇后区与人合租着公寓,所以进公司不久就好像一只快乐的气泡又鼓胀起来,从水底咕噜冒了上来。他请了假说是要搬家,搬到靠近林肯中心的哥伦布大道。我们跟他开玩笑说,那你从此不买票就可以听见拉克马尼诺夫了。他马上推手说,拉克马尼诺夫?Oh--NoNoNo,厉害厉害太厉害啦。我想起他只弹1775年之前作曲家的事情,于是说,还是巴赫?

说起巴赫,他果然来了劲头。他向我们提起去莱比锡巴赫博物馆的事情。他伸手从裤兜掏出皮夹,抽出一枚透明塑料小袋。小袋里夹着拇指甲盖大小一叶泛黄的东西。知道吗?他说,这是巴赫的手稿,准确地说是手稿一角,是被他的手碰过的。他说“他的手”几个字时,好像不用注脚我们都应当知道“他”是谁,就如英语里大写的“He”。他说那天他在博物馆里瞻仰大师手迹,神秘的事就在这时发生了。他瞥见大师的一小片手稿轻轻飞下来,蝴蝶一样,飘啊飘的,不偏不倚就飘落在他脚边。好像是神谕,不是么,为什么偏偏就飘到他脚边呢?他说他左右一顾,四周竟然空无一人,也肯定是上帝安排好了的,便轻轻拈起“他”的礼物,鼓起双手,握于其中。随后以闪电的速度,一路双手合十,像做祈祷,逃出了博物馆。他的手碰过的东西捂在手心里差一点没有捂出水来。“我一路都在祷告,主啊,保佑我别给逮着。”

我把他的宝物仔细研究了一番,上面既没有一丝墨痕,也看不出二百五十年的古旧。他神神道道的样子就像儿童在捣鬼,天真可爱让你不忍去戳穿他。我决计不拿他的圣物开玩笑。人活着就该去崇拜、去迷恋某些东西,并且带着宗教式的毫无道理;上帝也罢主义也罢,纸片片也罢,牛鬼蛇神也罢。我把“他的手”碰过的圣物还给了他。我想要是谁胆敢对他的圣物不恭敬,他一定跳起来跟那人对打。

他搬家的次日一早,又打电话说是碰上了棘手事情,楼房主管不让他搬进去,在交涉之类。后来他告诉我们那房管先生一见他的乐器就很不悦,因为楼房隔音不好,不欢迎吹拉弹唱的房客。最后他只得签协议,保证从晚上九点至早晨九点之间所有发声器件都不准发出声音。你不就一架自己装的古钢琴吗?我忽然好奇地问。我印象里古钢琴叮呤当啷,像只风铃,随便哪个死去活来的曲子在上面一弹就变得不死不活;声音之细碎,十尺之外不闻其声。他诡谲地笑笑,风铃?Oh--NoNoNo。我的琴弦是从施坦威厂里好不容易弄来的,厉害厉害太厉害啦。我还装了个脚踏琴。手脚并用,双管齐下!说着十指舞动,双足拍地,一副为自己的杰作得意的样子。我猜那位房管先生见到的绝对不止一件两件没有战斗力的古典乐器,他一定搬进了让人见了就心惊肉跳的锣鼓家什之类。曼哈顿的红砖老房子,一对夫妻吵架,整栋楼的耳朵都在当裁判。搬进了个拥有打击乐器的,真是引狼入室,后患无穷。

阿芮的到来实在给我们组带来了新鲜空气,一度改变了我们在办公室胡乱混午餐的不健康习惯。中午我们几个同事经常一起出去吃饭聊天散步,有时去中国城,有时去哈德逊河边,或去六大道和西百老汇大道交接处的三角花园,坐在树荫下吃三明治喝可乐。有一天,组里一个家伙说,26号码头边停着一艘小邮轮,听说船上有一架钢琴。阿芮一听“钢琴”两字马上通了电似的眼睛放光。在他不断的撺掇下我们于是往码头出发。果然那里泊着一艘旧船,板条钉成的斜坡道通往甲板。阿芮一马当先,后面跟着我们组那个二流学校读MBA出来的靓女孩百合。两人一前一后一高一矮上了甲板,一转,就不见了影子。我们几个探险精神不足的就在外面的条凳上坐了,等着听露天钢琴演奏。我们先是听见上面一阵噼噼啪啪,渐渐像是钢琴了。蓝天白云哈德逊河,鸟雀音符般停在电线杆上,风里吹来阵阵走了音的钢琴,多么令人愉快。忽闻船上一阵狗吠,吃掉了琴声,只见阿芮拽着百合从甲板连滚带爬一路奔下来。嘘──他喘着粗气。回头望去,一条德国猎犬正汹汹地立在甲板入口,龇着四颗尖利黄牙,盯着他们。

Oh--NoNoNo!大师演奏的是贵国的巴赫!

渐渐地,我们知道了阿芮的身世,他父母来自冰岛,九岁时父母就离异了,他在读大学前一直跟着父亲过日子。父亲住在佛芒特州,是个钢琴调音师。他母亲回了冰岛又嫁了人,就再也没有回来。母亲喜欢读书,好像还写写弄弄什么的。他有时会借我一本书,说是母亲推荐的,非常之好。我看完了还给他,他问,好不好,我说好。他就格外高兴,好像书是他写的似的,说,留着留着,你就别还给我了。他在其他事情上是个不折不扣的纽约人,一分钱都不跟你含糊,唯独涉及到书,他十分慷慨。他跟我们每个人都聊他母亲如何如何,比如他母亲喜欢在书房以外的地方读书,比如车库厨房;喜欢在厨房以外的地方吃饭,比如门阶或卧室;(喜欢在卧室以外的地方睡觉?我们顺藤摸瓜地胡思乱想),诸如此类,结果弄得大家都知道了她,远在冰岛的母亲知道了准会吓一跳——老底被一群自己不认识的人摸得清清楚楚,多危险。百合说他多么孤独呀,从小母亲就不在身边,说体己话的人都没有。她喜欢他,喜欢他俊秀的大手,从他灰眼睛里她读到了忧郁,肖邦或者勃拉姆斯的,她说;她为他感伤着,为他的音乐感伤着。她收罗了许多版本的《十二平均律》,用心听细细揣摩,因为阿芮告诉她《十二平均律》是他一辈子的课题。她打算把阿芮当作她一辈子的课题,那么他一辈子的课题理所当然就是她一辈子的课题了。

不幸的是阿芮迷恋上了其他部门的一个印度女孩,那女孩矮个子,圆脸圆眼睛圆鼻子圆手圆脚什么都圆滚滚,像圆规画出来的。我们都认识这印度女孩,她是个非常温良圆熟中规中矩的好雇员,但总觉得她多了些小妇人味道。阿芮就是喜欢圆圆,横看竖看,颠来倒去,都是圆圆好,弄得我们的百合很绝望。她甚至不顾被解雇的危险,写信要求阿芮带她一起去吸大麻,她说想欲仙欲死一回。她是豁出去了,我们为她痛惜。但豁出去也不管用。我们知道阿芮一旦迷上一个东西也是一样豁出去的,不幸的是这两个人没豁到一起。阿芮追圆圆一路追到加尔各答去,据说他那纸老虎造就的肠胃消化不了第三世界的不洁食物,被送进急症室,在医院里他孤独地躺了三天,对着蒙灰的天花板出了三天神,在上帝造完了昼和夜的第四日,圆圆被感动了。回来之后,圆圆就退了新泽西的公寓,搬去哥伦布大道,与阿芮和他多件打击乐器同住。我们为阿芮高兴。阿芮自己更高兴。那一阵子他和圆圆同进同出,连下午喝咖啡,圆圆都会过来看看他,好像他会烟雾一样从窗口里飘走。下班他俩时常沿着哈德逊河从下城一路勾肩搭背走回上城的家,所谓勾肩搭背,其实很不贴切,因为圆圆双臂只够圈着阿芮的腰,几乎像一枚特大号钥匙挂在他的裤腰上了。这么走七十多个街区,开车也得开它一阵子。在年轻的世界里,爱情的确是一种最流行的疯狂,疯狂到几乎走投无路的地步。但不出三个月圆圆又搬回了新泽西。我们起初还不知道,直到有一天,阿芮又迟到了,告诉我们他楼里的房管先生找他麻烦,问他怎么回事,他说房管叫来了警察,因为他晚上弹琴。我们说晚上是一个很含糊的说法,他说三点钟。三点钟弹琴,不吵圆圆?他不回答。

我那时还住在新泽西,有一次在路上碰见圆圆,问起她这事情。圆圆也很难过,她说她很喜欢阿芮,但没法和他生活在一起。到了我这个年纪,我想我能够在某个比较深的层次上理解“没法生活在一起”的意思。圆圆说:“他这几天怎么样?”眼圈发红,表情破碎,几乎要哭。

看不出阿芮有什么大异样,依然把围巾绕在脖子上,衣角仍旧一半在里一半在外,只是不常听见他毫无顾忌的嗬嗬嗬。那段时间,他向我推荐了好几本书,其中有冰岛的哈尔多·拉科斯内斯的《独立的人们》,讲一个具有英雄气概的农民几经奋斗直至毁灭的故事。“拉科斯内斯是冰岛上的一枚坚果,”阿芮在给我书的时候顺带说了一句。这位冰岛坚果是个信仰社会主义的硬汉子,我记得他说过这样的话,“Never mourn what you have lost”,几乎成了我的座右铭。这书是我向阿芮借来读的,后来怎么竟忘记还他,至今还在我书架上。那时作为交换,我把整套康塔塔借给了他,是约翰·艾略特·加迪纳在2000年“巴赫康塔塔朝圣之旅”的录音。阿芮挺高兴,说加迪纳的最后一站是曼哈顿的圣巴索罗谬教堂,恰巧他去听了其中一场音乐会,那天纽约下着雪,他沿派克大道一路走去教堂,薄雪初积,空气清冽。他说他喜欢走路。闷头走。

我有时候想,每一天世界上要发生多少悲欢离合的事情啊,但是日出月沉、星河涨落依旧,只要不幸不落在头上,我们还是照样上班下班跑进跑出,照样吃饭睡觉。从来是这样,不是么?!

但是,不幸偏偏就落在了我头上。我惊骇地意识到哪怕再大的不幸,饭还是继续吃着,觉还是继续睡着。我们从电视里观视南亚海啸,我们隔着两条街看世贸大楼瞬间倾圮。窗外的雨倒下来似的大,连日不止。门边靠着出行的伞。

这都是一天接一天的日子。

阿芮在我们组呆了三年多。他辞职完全是因为那年假期他去了新奥尔良。我们都没有料到新奥尔良会使他背叛了我们。那天我们在饭厅里坐着吃饭聊天,他说起去新奥尔良的打算。我们组里好几个中产阶级度假老手,年年都度假,佛罗里达夏威夷,举家老小一群候鸟,每年非得南飞一两回不可。他们一听阿芮居然也要认同他们的度假行为,去新奥尔良,讨论就热烈起来。他们灌输给他多条馊主意,说那地方极奢靡,南方女孩,南方阳光,马路两边到处是酒吧,马路当中到处是空酒瓶,还有“欲望号”街车二十四小时不断开来开去,等等。

自从圆圆事件之后,阿芮一直比较低沉,当初那只鼓胀的、在天空里飘啊飘的快乐气球在三年的时间里逐渐漏着气,到了那时,好像再大的风吹过它也只那么耷拉着贴地面抖一抖。大家一致把他的消沉归咎于圆圆。既然摸清了问题的根源,就可对症下药,拯救阿芮便有了指望。

我对此怀疑,我甚至怀疑我们自己未必不是阿芮的“圆圆”,“方方”或者“三角”,几块形状固定的积木。你难道没有玩过积木?那是每个幸福儿童的崇高事业。

反正大家断定阿芮只要在新奥尔良坐上“欲望号”街车,便可以找到他的解药了,大家说希望他度假回来“charged”。“charged”用在此地,真乃活灵活现一好词,意思是装上弹药,充了电,可能引起激烈反应等等。当然不能说我们希望阿芮去新奥尔良装上弹药充了电,变得可能引起激烈反应。但一个月后他从新奥尔良回来,的的确确是“充了电”。不过给他“充电”的不是“欲望号”街车,而是一种叫作“Stride”的钢琴爵士乐。因为鲜为人知,没有相对中文翻译,我暂且译成“跳键”钢琴。据阿芮说这是一种濒临灭种的艺术形式,几乎没有文字记录,全世界仅有二十五人知道这种钢琴艺术的秘笈,而这二十多人差不多都住在新奥尔良,就像大熊猫都住在九寨沟一样。他说在爵士乐诞生地的新奥尔良他逐个拜访了那二十五位爵士钢琴手,把他们口授和以悟性相承传的“跳键”要义记录了满满一本。那段时间里,他跟我们大讲跳键爵士,一吃饭就讲,一聊天就讲,开口闭口都是跳键爵士,几乎传教士般走火入魔;上班也恨不能在电脑键盘上噼噼啪啪跳起键来,打出一串串可能会闯大祸的天文数字。他说他得了“跳键”的真传,硬要表演给我们听。为此我建议为他的爵士艺术办了一次小聚会。我们全组人员一致投票同意。那天他把我的琴凳调到最低,像巴赫演奏大师格兰·古德那样,猫在键盘上,为我们演奏了差不多半小时的即兴“跳键”艺术。我不通爵士钢琴,不好乱说,但他左手的大幅度跳跃,右手的不规则和弦、错位和切分,惊人的快速度,把一种迸发着生命力的、躁动不安的律动传染给了我,使我血液飞走,头脑发烫,好像看一条原始的、赤裸的灵魂狂舞。弹奏中,他偶尔会加进一两句戏谑的乐句,而后被自己的调皮逗得嗬嗬一笑。同事们为他鼓掌,掌声之长之猛之响亮,又一次令我血液飞走,头脑发烫。之后百合百般求他表演“一辈子的课题”。他这段演奏得非常古典,刚才那条赤裸的灵魂一下子就换了装束,钻进了巴罗克的华服,温雅精致,每个琴音确切到都好像被他的手指一一掂过份量。大家又一次为他鼓掌。唯独百合静坐一隅,落寞的样子。

一个月以后,恰巧在同一天,阿芮递交了辞呈,而我和另外部门接洽好,申请换组。我们菩萨相的老板竟面露弃妇之色,转脸把我们当了敌人,人心真是易变。公司规定从辞职到正式滚蛋需要经历两个星期的慢性自杀过程,自杀的凶器是自找的钝刀。所以我和阿芮的离去都相当落花流水,没有告别午餐,没有恋恋不舍,两个星期刑期一到,马上卷铺盖滚蛋。我还记得阿芮发了一封只有标题的电子信给大家:“Adieus,My Dear Friends”,大有“壮士一去兮不复返”的意思。他没有具体说明去哪里,我们也不好追问,这是游戏规则。从那以后我就再也没有见过阿芮。

这些年来,我一直混在金融交易人跟班的庞大阵营里,嗡嗡嗡整天忙碌个不停。那时牛市十分旺盛,大家扑通扑通往里跳,跳不进去的就意思意思摸摸牛屁股,把华尔街边上的铜牛臀部摸得明镜可鉴。后来几年,老熊出山把牛拱了下去,牛又企图东山再起,拱来拱去的,看到后来实在没有什么新花招,想一想让你一天十来小时看同一出马戏,看到后来不弄出心理疾病来才怪呢。我们善良的老板后来去了一个三个月之后即宣告破产的银行,百合也离开了公司,去向不明。为了饭碗,我姑且混着,有时会想起那组的同事们,想起这个叫阿芮的有趣的音乐家。世界上有几人能自己装一架手脚并用双管齐下的钢琴来吵四邻八舍呢,还惊动了警察。

前些天,我在网上查东西,竟意想不到在亚马逊网站上撞见阿芮的新书,书名就叫《“跳键”钢琴秘笈》,网上有联系地址,有他跟新奥尔良爵士钢琴艺人们一起演奏“跳键”音乐的短片,还有他演示“跳键”技术的录像。他样子一点都没变,不过这回他是坐在一架正儿八经的八十八键现代钢琴前,音符颗粒性地从他能弹十度的大手底下蹦跳出来,好像阳光下一颗颗跳动着的坚果,自由,快乐,弹性十足。

我想这回他是如愿以偿,终于成为世界上第二十六位濒临灭种的艺术家了。我打算去订购一本《秘笈》来翻翻,也算尽一份“救救熊猫”的微薄之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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