钓鱼岛是日本固有的领土吗?——评村田忠禧教授新作《日中领土问题的起源》
2013-12-18胡德坤颜子龙
胡德坤 颜子龙
“史论者,治史者皆认为无关史学,而且有害者也。然史论之作者,或有意,或无意,其发为言论之时,即已印入作者及其时代之环境背景,实无异于今日新闻纸之社论时评。”①陈寅恪:“冯友兰《中国哲学史》(上册)审查报告”,载《金明馆丛稿二编》,三联书店,2001年,第280页。日本横滨大学名誉教授村田忠禧先生的新作《日中领土问题的起源——政府档案道出失实的真相》一书(以下简称《日中领土问题的起源》),②[日]村田忠禧著:《日中领土问题的起源》,花传社,2013年。就很能体现中国近代史学家陈寅恪先生这句话的内涵。
众所周知,自从日本野田内阁2012年9月11日对钓鱼岛实施“国有化”以来,中日关系不断恶化,两国民间对立情绪也进一步升温,钓鱼岛成为媒体、学界的热门话题。在林林总总的论著中,村田忠禧教授这部新著显得与众不同。在此中日两国正为“钓鱼岛”问题持续紧张对峙之际,这部日本历史学家的新著《日中领土问题的起源》,不但副题相当具有冲击力地点出论旨所在,即“政府档案道出失实的真相”,而且封面的腰封更是质询道:“钓鱼岛诸岛屿是日本固有的领土吗?”。村田教授开篇就开宗明义地指出,本书的写作动机是为了中日关系不落入狭隘的民族主义圈套,是为了“(中日)两国人民世世代代友好下去”。③[日]村田忠禧著:《日中领土问题的起源》,第11-13页。从书题、副题、腰封和导言看,著者的学术价值取向以及对当下中日关系的关注已跃然纸上。
村田忠禧教授是当今鲜有触及钓鱼岛问题的日本学者之一,其贡献体现于对中日钓鱼岛领土争端历史细致的揭示,使历史画面的脉络更显清晰。《日中领土问题的起源》虽然是一部专门的学术论著,但书中既没有高深的“理论”或“框架”,也没有生涩的术语和概念。该书行文流畅,史料丰富,广征博引,论证客观公允,全书突出之处有如下几点。
一、琉球、中国、日本与钓鱼岛的历史关系
中国近代著名外交史学家蒋廷黻先生指出,“一切外交问题少则牵连两国,多则牵连数十国”,因此,“研究外交者必须搜集凡有关系的各方面的材料。根据一国政府的公文来论外交等于专听一面之词来判讼”。④蒋廷黻:《近代中国外交史料辑要》,湖南教育出版社,2008年,上卷序言。以此为准则,村田教授为避免“听一面之词来判讼”,首先从中国、日本、琉球三方的历史文献入手,试图解析明朝到明治这三方之间的关系与历史变迁,从而厘清钓鱼岛与这三方的关系。⑤[日]村田忠禧著:《日中领土问题的起源》,第36页。村田教授研究指出,“琉球三十六岛”说来自于《中山传信录》和《琉球国志略》,并不包括钓鱼岛。⑥[日]村田忠禧著:《日中领土问题的起源》,第68页。而且,萨摩藩向德川幕府提交的《琉球国绘图》所标示出的80个岛屿里也不包含钓鱼岛。⑦[日]村田忠禧著:《日中领土问题的起源》,第74页。其实,当时的琉球国和萨摩藩已经知道钓鱼岛、黄尾屿、赤尾屿等岛屿的存在,但没有记入,原因是它们并不属于琉球国。⑧[日]村田忠禧著:《日中领土问题的起源》,第61页。同时,村田教授也列举了“宽政三奇人”之一林子平的《三国通览图说》与徐葆光的《中山传信录》等十八世纪的代表性文献,认为林氏当时是幕府重要人物,有可能看到过《正保国绘图》、《元禄国绘图》等图书,而在《三国通览图说》中林氏将钓鱼岛、黄尾屿和赤尾屿标示成与中国大陆同样的颜色,可见当时这些岛屿与中国大陆关系的性质。村田教授还考证了程顺则的《指南广义》来论证《琉球国绘图》没有记入钓鱼岛、黄尾屿、赤尾屿的原因。①[日]村田忠禧著:《日中领土问题的起源》,第74页。而且《指南广义》不仅从文献论证了钓鱼岛不属于琉球国,还辅之以地理视角。例如,上文提及的《琉球国绘图》里,没有记入钓鱼岛、黄尾屿、赤尾屿等岛屿,原因是西南国岛屿与钓鱼岛、黄尾屿、赤尾屿之间隔着冲绳海槽(有的地方甚至超过2000米深度),形成了天然屏障。如果从地理状貌和自然环境看,加上当时的技术水平,冲绳渔民使用的小木船要想跨越2000米深的冲绳海槽去捕鱼几乎不可能。也就是说,钓鱼岛等岛屿对于海外贸易的人很重要,但对于冲绳渔民来说是无缘的。②[日]村田忠禧著:《日中领土问题的起源》,第84-85页。相反,“在中国的福建、台湾渔民看来,那里是浅海,历史上经常去捕鱼,现在也常去”。③“钓鱼岛不是日本固有领土——访日本横滨国立大学名誉教授村田忠禧”,http://news.xinhuanet.com/2013-07/18/c_116597741.htm.(上网时间:2013年7月18日 )关于这点,当时的日本台湾总督府殖产局编纂的《台湾之水产》记载说:“尖阁列岛渔场——为以台湾为根据地的鲣鱼船——最重要远洋渔场之一 。”④转引自丘宏达:“日本对于钓鱼台列屿主权问题的论据分析”,《钓鱼岛——中国的领土》,明报出版社有限公司,1996年,第94页。从生活者的角度来说,这又充分说明了福建、台湾等沿海渔民早就与钓鱼岛息息相关。村田教授列举的史实证明,是中国最早发现、命名、开发钓鱼岛,钓鱼岛自古以来就不属于琉球领土,更不是日本领土。
二、日本政府1885年在钓鱼岛未能建立“国标”之因
村田忠禧教授专辟整整一章“西村捨三的1885年”详尽考证1885年西村捨三与日本政府对钓鱼岛进行调查与最后决定不建立“国标”的大量基本史实。这也正是本书精妙之处和贡献所在。
西村捨三是一位精通琉球历史并由内务官吏转任冲绳县令的日本政治精英人物。1885年(明治十八年),日本内务卿山县有朋密令冲绳县令西村捨三勘查钓鱼台列屿,以设立“国标”,而山县这一密令却成了中日之间历史争端的起点和日本政府宣称先占钓鱼岛的“合法”依据。作者从西村捨三1883年被命兼任冲绳县令的背景、西村捨三对冲绳的经略、1885年日本政府提出在钓鱼岛建立“国标”一事以及为何最后达成“目下勿建立(‘国标’)”的结论⑤[日]村田忠禧著:《日中领土问题的起源》,第173页。等一系列历史事件进行了全方位考察。
问题起因于1885年6、7月份,西村捨三接到从内务省发来要求其调查位于冲绳本岛东部的无人岛“大东岛”的密令,从而拉开了中日“钓鱼岛”之争的序幕。接到内命后的西村捨三旋即展开工作,9月3日即向内务卿山县有朋呈报了以《大东岛调查情况之上报》为题的报告书。这份报告书不但向山县有朋汇报了调查情况,而且同时也报告在大东岛建立“国标”一事业已完成。对此,时任外务卿的井上馨却另有看法,他认为内务卿山县有朋对领有问题独断,特别是对下级的越权行为多有不宜,而山县有朋反被西村捨三这种迅速且积极的态度所触发,得陇望蜀。于是,山县有朋再次向冲绳政府下达“冲绳县与清国福州之间散在的无人岛,久米赤岛及外两岛的调查之提议”的密令。与上回行动迅速,甚至僭越权限相比,这回西村表现得相当慎重,没有草率行动,只是派出先前调查过“大东岛”的同县职员石泽兵吾去调查采访往来琉球和福州之间的经验者。为何西村捨三前后反应相差如此之大呢?究其原因,前者是因为西村捨三认为“大东岛”与清朝无关,并且作为冲绳县令为了琉球岛屿之间的交通便利和经济发展,所以当仁不让、勇于任事;而后者则因为西村不但精通琉球历史,认为所要调查之岛屿与清朝有关,而且对现状有相当把握(当年9月6日上海《申报》报道“台岛警信”一事),所以对山县有朋这回的“密令”所蕴含的危险性非常担心,以致表现得相当慎重。9月21日,西村捨三收到石泽兵吾题为《久米赤岛、久场岛、钓鱼岛的三岛调查书》报告,石泽兵吾在这份调查报告的结论部分指出:久米赤岛即《中山传信录》所载的赤尾屿,久场岛即黄尾屿,钓鱼岛即钓鱼台。①[日]村田忠禧著:《日中领土问题的起源》,第152-160页。西村捨三基于这份报告于翌日(22日)向山县有朋呈报了一份《关于久米赤岛及外两岛调查情况之上报》的书面调查报告。该报告称:“兹于数日前,遵在京本县大书记官森之密令,业已调查散布于本县与清国福州间之无人岛。事之概略已另呈。盖久米赤岛、久场岛及钓鱼岛自古伊为本县所称之名。本县所辖之久米、宫古、八重山诸群岛彼邻之无人岛屿,为冲绳县所属,决无异议。然其与数日前所至之大东岛(位于本县及小签原岛之间)地势相异,而与《中山传信录》中所载之钓鱼台、黄尾屿、赤尾屿相同,无置疑之处也。若果为一者,则已为清国册封之旧中山王之使船所详悉,且各命其名,以为琉球航海之目标。故若效此次大东岛之行,勘察之后即立标桩,恐有所不妥。十月汽船‘出云丸’将出航两先岛(宫古、八重山),归前将赴实地勘察。实应呈报陈情,再就建立“国标”等事宜,仰恳指示。”②[日]村田忠禧著:《日中领土问题的起源》,第160-161页。
对这段再现历史的一篇关键性史料,村田教授指出以下几点重要事实:(1)山县有朋向在京的冲绳县大书记官森长义直接下达实施调查三岛的密令;(2)密令指示踏袭大东岛前例,直接调查同时建立“国标”;(3)西村捨三敢于直言,认为三岛(久米赤岛、久场岛、钓鱼岛)不能和大东岛同样处理;(4)虽然日本称之为钓鱼岛、久米赤岛、久场岛三岛和冲绳的岛屿接近,但其作为中国名称的钓鱼岛、黄尾屿和赤尾屿在《中山传信录》已有记载;(5)不但从琉球到过中国的琉球人都知道以上事实,而且清朝册使作为航标也有记录;(6)如果实施建立“国标”,将必然和清朝发生纠纷;(7)在西村捨三看来,三岛实地调查是命令,所以要执行,但对调查即建立“国标”问题,则希望上级再三考虑,实际上希望收回此指示;(8)调查大东岛时西村捨三主动提出利用“出云丸”,而且接到命令后马上行动。但此三岛实地调查却拖延到10月中旬(9月3日内命已下达),而且没有专门派出“出云丸”,只是利用“出云丸”号在归航途中顺路调查而已。
村田教授认为西村捨三内心对山县这份“密令”很不满。原因是,西村捨三正在努力安抚因琉球分岛问题而激起琉球人民对日本政府的不信与不满,他认为这份指示拆了他的台,③[日]村田忠禧著:《日中领土问题的起源》,第161-162页。同时也反映出西村对建立“国标”一事的担忧。西村捨三这份“上报”两个星期后寄到山县有朋手里,山县有朋阅后,于10月9日分别向外务卿井上馨和太政大臣三条实美通报了这份“上报”,同时阐述其看法,认为“虽然与《中山传信录》所记载的岛屿为同一物,但这只是为了掌握行路的方向而已,别无些许归属清朝之证迹。而且,一如岛名,我与彼各异其称,又是接近冲绳县所辖宫古、八重山等无人岛,因此只要冲绳县加以实地勘查,建立“国标”之事,当可无碍。”被喻为日本帝国陆军之父、并上奏明治天皇提出“主权线”、“利益线”理论的山县有朋,其思想此处亦可见一斑。但毕竟建立“国标”涉及重大外交问题,作为内务卿的山县有朋不可能专断,需要向外务卿井上馨和太政大臣三条实美转递这份“上报”,并征求意见。然而,井上馨并没有马上回复,迟至21日才以“亲展”方式向山县有朋作答。井上馨指出:“几经熟虑,该岛屿与清国国界接近,前经勘查,其面积较之前番勘察已毕之大东岛为小,且清国已命其岛名。近时清国报纸刊登我政府占踞台湾附近清国所属岛屿之传言,对我国抱有猜疑,屡促清政府注意。当此之际,公然建立‘国标’,则易为清国所疑。窃以为目下先使其实地勘察,细报港湾之形状及有无开发之土地、物产之望。至于建立‘国标’、开拓诸事,当以俟诸他日为宜。业已勘察完毕的大东岛之事以及此次勘察之事,不宜见诸官报及报端为宜。务请予以注意”。与山县有朋相比,井上馨态度显得谨慎、警惕。因为井上馨不但已获悉上海《申报》9月6日“台岛警信”一事的记载,而且作为外交第一线的实际责任者,此前就与清政府因条约修订和琉球分割问题有过艰难的外交交涉经验,所以认为因小小的无人岛而刺激清政府,节外生枝,并非得策。④[日]村田忠禧著:《日中领土问题的起源》,第163-165页。
然而,西村捨三因一直没有接到山县有朋的回复,就指示石泽兵吾等6名同县厅职员到钓鱼岛外二岛(黄尾屿和赤尾屿)进行实地调查,但不要建立“国标”。石泽兵吾等于1885年10月22日乘坐“出云丸”号汽船从那霸出发。西村捨三本人目送石泽兵吾等出发后,于10月下旬赴京。一般认为西村捨三是为了建立“国标”一事专门赴京的,并且极有可能与山县有朋、井上馨面会直陈其忧虑。①[日]村田忠禧著:《日中领土问题的起源》,第172页。就在西村捨三赴京途中的11月1日,石泽兵吾等已调查完毕回到那霸,并在2日和4日分别向大书记官森长义提交了《钓鱼、久场、久米赤岛回航报告书》和《钓鱼岛及外二岛调查概略》。这份《钓鱼岛及外二岛调查概略》非常长,记录较详细,甚至进行地质构造的考察,并得出这三岛有可能是“贵重的岛屿”这样的结论。同时报告书也披露,原来现在的“尖阁诸岛”之称谓是由英译而来,是舶来品,不是日本人的发现命名。②[日]村田忠禧著:《日中领土问题的起源》,第167-169页。由于西村捨三赴京述职,11月5日由大书记官森长义根据这两份调查报告以西村捨三的名义向内务卿山县有朋呈交《钓鱼岛外二岛实地调查情况之上报》。上报说:“最初考虑与清国接近,怀疑其所属,不敢决断。这次复命及报告书中,记载其为贵重之岛屿,从地理上看,其在我县八重山群岛西北、舆那两岛的东北,可决定为本县所辖。如果这样,即引自大东岛之例,在钓鱼岛、久场岛建立我县所辖之标识”。西村捨三约在11月24日左右看到这份与自己初衷不合,颇有迎合山县有朋的僭称“上报”后备感焦虑,于是,就钓鱼岛建立“国标”事宜向山县有朋婉转表达其忧虑:“关于在该岛建立‘国标’之事,如前呈文,并非与清国无关,万一发生纠葛,如何处置之处,敬祈速予指示”。③[日]村田忠禧著:《日中领土问题的起源》,第170-172页。这就是为何西村捨三前后两书态度相差如此之大的原因所在。最终,山县有朋接受井上馨、西村捨三的意见,达成“目下勿建立(‘国标’)”的结论。但耐人寻味的是,《日本外务省文书》对西村捨三9月22日的“上书”只字不提。这样一来,好像整个事件是由西村捨三提出,然后山县有朋向井上馨征求意见,通过井上馨的深思熟虑后,决定“目下勿建立(‘国标’)”似的。村田教授通过研究指出,始作俑者乃是时任内务卿的山县有朋,县令西村捨三则是达成“目下勿建立(‘国标’)”的“功劳者”。④[日]村田忠禧著:《日中领土问题的起源》,第176页。从村田教授的研究可以看出,本事件的以上三位主角作为明治时期的先驱者,在富于进取、开拓疆土的心路上应没有多大差别,只是各自的性格、背景、角色不同,其政策表现出若干差异而已。但山县有朋的“当可无碍”的“急进”、井上馨的“当以俟诸他日为宜”的“策略”、西村捨三的“恐有所不妥”的“慎重”,正好相互印证了钓鱼岛与中国的历史关系。
村田教授对日本政府1885年在钓鱼岛未能建立“国标”之因史料的细致梳理和考证表明,日方当事人外务卿井上馨、冲绳县县令西村捨三,均因深知钓鱼岛是中国领土而不同意日本在岛上竖立“国标”,这是当时日本官方的结论,村田教授以此论证了钓鱼岛属于中国而不属于日本,是以完整的档案证据链为依据的。
三、日对钓鱼岛是“先占”还是“窃取”?
西村教授指出,1885年11月5日以西村名义向山县有朋递交的文件并没有销毁,而且一直保存在冲绳县档案里,这份文件就是此后事件的依据。1890年冲绳知事丸冈莞尔向内务大臣呈交《甲第一号无人岛久场岛及钓鱼岛之议》,⑤[日]村田忠禧著:《日中领土问题的起源》,第184页。要求内务省重新评估1885年指令,但内务省却以“不存在该公文”为由拒绝重新审议。继任的奈良原繁县知事也以为这份1885年11月5日的僭称“上报”是出于西村捨三之手,于是于1893年11月2日向内务大臣、外务大臣呈报一份《久场岛及钓鱼岛本县所辖标杭建设之请求》,要求重新审议,但同样被驳回。
1885-1894年的约十年间,日本不但没有发现新证据证明钓鱼岛“属于日本之佐证”,反而承认关于“属于我邦(日本)”的“旧记书类”、“口碑传说”皆无。⑥[日]村田忠禧著:《日中领土问题的起源》,第188页。后搁置多年,直至1894年12月15日,又突然被内务省以《久场岛及钓鱼岛所辖标杭建设之件》重新提起,其理由是“今昔情况相异”,而非据于新的佐证。
日本著名历史学家井上清教授就曾指出,“内阁会议并不是在‘慎重证实的基础上’才通过占有钓鱼岛的决定的。1885年日本不得不顾虑中国的抗议,而现在,对华战争已经取得了胜利,甚至还确定了夺取台湾的方针,政府是在‘慎重地证实了’这些以前和现在决定性的‘情况相异’的基础上通过了1895年1月的内阁会议决定……从上述考证可见,这些岛屿在历史上就是中国的领土。在1885年时,日本政府由于顾忌到清政府的抗议而终究未能下得了决心,而在1895年日本政府却趁着战争胜利之机,下决心把这些中国的岛屿占为己有。”①[日]井上清:《“尖阁”列岛——鱼钓诸屿的历史解明》,日本现代评论社,1972年,第122-123页。
1894年12月27日,内务大臣野村靖致书外务大臣陆奥宗光,征询意见:“关于本件另文乙号,系明治十八年时,业经与贵省磋商后,以指令下达。唯因今昔情况相异,故拟以另文将此事提交内阁会议审议。特此先行协商,敬希核夺。”此时的外务大臣陆奥宗光却回答得简单明快:“本省对此别无异议,应依贵见从事即可”。因此,1895年1月21日通过了同月14日起草的内阁会议决定,将“无人岛”钓鱼岛等岛屿置于冲绳县管辖。但实际上并未采取任何实质性行动,甚至“国标”一事,也直到1969年5月9日才由冲绳县石垣市在岛上建立标桩。②[日]村田忠禧著:《日中领土问题的起源》,第195-201页。
西村教授指出,“今昔情况相异”中“昔”所指的1885年至1894年5月与“今”所指的1894年12月的“情况相异”是什么意思?不用说,1894年7月开始的日清战争,日本已胜券在握,将从清国得到巨额赔偿,还盘算着割让台湾及澎湖列岛归为其领有。战争正酣,偷偷地将涉及与清国交涉的岛屿划归为冲绳县管辖之下,而且这个事实连日本官方报纸也没有刊登,也就是说连向自己的国民都没有公布。作者综上分析得出结论认为:用“窃取”一词来形容日本将中国钓鱼岛据为己有是最适合不过了。③[日]村田忠禧著:《日中领土问题的起源》,第201页。
四、对日本外务省“关于尖阁诸岛的基本见解”的质疑
1972年3月8日,日本外务省以《关于尖阁诸岛的领有权问题》为题正式发表了官方主张:“尖阁诸岛在历史上始终都是日本领土西南诸岛的一部分。原来,自一八八五年以来,日本政府通过冲绳县政府等途径多次对尖阁诸岛进行实地调查,慎重确认尖阁诸岛不仅为无人岛,而且也没有受到清朝统治的痕迹。在此基础上,于一八九五年一月十四日,由内阁会议(“阁议”)决定在岛上建立标桩,以正式编入我国领土之内。”④“关于尖阁诸岛的基本见解”,http://www.cn.emb-japan.go.jp/fpolicy/senkaku_2.htm.(上网时间:2013年7月18日 )针对这种说法,村田教授指出日本政府这份对外宣称作为合法领有“钓鱼列岛”的“基本见解”内容失实,并提出以下几点质疑:
第一,关于“尖阁诸岛在历史上始终都是日本领土的西南诸岛的一部分”。村田教授首先援引了日本著名的日本岩波书店“广辞苑”、小学馆“大辞泉”、三省堂“大辞林”等大辞典中关于“西南诸岛”的解释,认为三者的解释没有很大的差别:“西南诸岛”是指从九州南端至台湾东北端之间弧状岛屿群的总称,并不包含尖阁诸岛。再者,“西南诸岛”不是源于历史意义的称谓,而是1968年通过协商决定引用海上保安厅水路部使用的称谓而已。因为“西南诸岛”表述没有历史的一贯性,所以“在历史上始终都是日本领土的西南诸岛的一部分”的说法就站不住脚。而且使用的是“西南诸岛”而不是“琉球国”或“冲绳县”,也反映了日本政府的“用心良苦”。因为如果说自“琉球国”,顾名思义琉球是“国”,根本就不是日本的“固有领土”。同样,如果说“冲绳县”也行不通,因为1879年的“琉球分割案”也不包括“钓鱼岛”在内。所以,从历史角度看,“钓鱼岛”既不属琉球国也不属“甲午战争”之前的“冲绳县”。⑤[日]村田忠禧著:《日中领土问题的起源》,第218-220页。第二,关于“日本政府通过冲绳县政府等途径多次对尖阁诸岛进行实地调查”。实际上,只是石泽等利用“出云丸”在回那霸途中顺道进行了一次简单的实地调查而已。而且,从石泽的报告中可知,调查时间是上午8点到下午2点,顶多也不过6个小时。所以,在“见解”中所谓“多次对尖阁诸岛进行实地调查”完全是杜撰的。第三,关于“慎重确认尖阁诸岛不仅为无人岛,而且也没有受到清朝统治的痕迹”。事实上,1885年在钓鱼岛建立“国标”一事之所以搁浅,就是因为与“清国有关系”。第四,关于“以正式编入我国领土之内”。1885年之所以没有建立“国标”,就因为知道这些岛屿与清国存在着关系。如果不向清国照会关于这些无人岛的主权,并且没有从清国那里确认到这些无人岛不属于其国的话,(日本)就不能一方宣称拥有其主权。①[日]村田忠禧著:《日中领土问题的起源》,第221-224页。最后,西村教授希望因领土问题而僵持的中日关系能化干戈为玉帛,并提出个人建议:如果能将钓鱼岛作为中日和平、友好、合作、共同发展的象征,进行双方共同管理,仍不失为一种体面、双赢的选择。②[日]村田忠禧著:《日中领土问题的起源》,第234页。
由于篇幅限制,其他精彩论述,不能一一列举。当然,任何一部著作都不可能完美无缺,村田教授这部新著亦然。客观而论,村田教授这部新著从史料来说并没有多少新发现,但由于其看问题、提出问题、思考问题的公正客观性,即使是同一材料,自然其所“读出”的问题、所得出的结论也就不同。事实上,学术研究与国民感情、历史问题与民族立场、客观与主观之间经常复杂地纠结在一起,书写者很容易有意无意地陷入狭隘民族主义的窠臼,但《日中领土问题的起源》一书在这方面做得十分成功,能从众所周知的史料中客观地解读出“历史的真相”。值得提及的是,这样一部不可多得的“典范”之作在日本学界却属于少数的“另类”,其研究结果引起日本政府当局的“不满”,③[日]村田忠禧著:《日中领土问题的起源》,第14-15页。甚至被骂为“国贼”。对此,村田教授回答得掷地有声:“我们容易把政府、政党、媒体的见解作为正确的见解而予以接受,但是那些见解并不一定代表真理。对于我们来说,最重要的是真实、真理,而不是国家的利益。”④“村田忠禧”,http://baike.baidu.com/link?url=b-NXcS-bD2F1g _ 0lodmVS70thdBA73KId - qKshJu7G8diP0qA _zsAgW1jkPkKHTf NP7NNdOaNeGlIz2wiWIWQaq.(上网时间:2013年7月18日)学术研究常常被政治绑架,政府与民众在“国家利益”和“历史真相”之间往往会选择前者。像村田教授这样“在审视历史记录的时候,不怕把人类整体的利益置于任何特定的国家利益之上”⑤Akira Iriye,Across the Pacific:An Inner History of American-East Asian Relations,New York:Harcourt,Brace & World,Inc.,1967,introduction by John King Fairbank,p.x.的治学精神在国际史学界并不多见,其追求真理的精神亦不能不令人佩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