APP下载

河与岸:论《微物之神》的叙事空间(一)

2013-12-12朱丹

安徽文学·下半月 2013年3期
关键词:恰克种姓默尔

朱丹

小说《微物之神》(The God of Small Things)是印度女作家苏珊娜·阿兰达蒂·洛伊(Suzanna Arundhati Roy,1961-)的代表作,这部作品也使她成为第一位获得英国文学最高奖项——布克奖的印度女性。小说以其独特的叙事方式,讲述了在种姓制度与后殖民影响下的印度现实。小说中高种姓女子阿慕(Ammu)与贱民维鲁沙(Velutha)的爱情被看成是对禁忌的触碰,最后维鲁沙被警察毒打致死,阿慕客死他乡,她的一双儿女艾斯沙(Estha)和瑞海儿(Rahel)在当年的灾难中受到巨大伤害,带着无法抹平的创痛,艰难生活。

传统小说有着重视时间逻辑和因果逻辑的惯例,“在叙事中,真实是依赖时间的”。[1]67而一反此传统,《微物之神》在叙事过程中更加重视空间的力量,空间不再是故事发展的凝固背景,而成为叙事过程中不可忽视的内在动力,不仅用丰富的象征意义拓展小说内涵,并且空间的任何伸展、收缩、变动都会对故事的叙述与主题的深化发挥重要作用。美国学者苏珊·斯坦福·弗里德曼(Susan Stanford Friedman)在评价《微物之神》时提出:“在叙事结构上依赖建筑物来推动叙事前进的做法,使得空间——而不是时间——作为叙事话语成分的作用得到强调,对过去重时间轻空间的做法是一种补偿。”[2]221不止是建筑物,无论是地物空间还是社会文化空间都构成了具有内在生命力的小说叙事空间,这一大空间又由以河流为象征的想象空间、以岸上为象征的现实空间与介于两者之间的杂交空间所组成。

小说的故事背景设置在印度南部喀拉拉省的阿耶门连,那里的米那夏尔河在小说中反复出现,与河流相关的一系列地物空间和文化空间也都作为自由、公正、颠覆、自然和人性的象征构成了整部小说的想象空间,对情节的发展发挥了极其重要的作用。

一、河流与历史之屋

在小说一开始,故事的时间点设置在悲剧发生的23年以后,即艾斯沙和瑞海儿相继回到阿耶门连。当叙事视点以瑞海儿的目光投向多年后的家乡时,她发现她“再也无法从窗口看到那条河流”。[3]27玛玛奇(即瑞海儿的外婆)将房子的后阳台封闭了起来,仿佛试图阻挡历史的流动和社会的变迁。“虽然你再也无法从这栋房子看到河流,但是,就像悲苦总是带着海洋的感觉那样,阿耶门连的房子仍然带着一种河流的感觉。”[3]27河流在视觉层面上的确被遮蔽了,但其留在人们心理层面上的感觉以及影响却是涂抹不掉的,它作为理想世界的存在让自然秩序在良性的规约下得以发展。因此在历史和现实的进程中,虽然保守派常常试图阻挡自然的发展,但总是归于徒然,河流这一自然的存在永远无法被遮蔽。

作者将小说中的河流进行了人格化的处理,河流变得有性格、有脾气,有自己独立的价值判断,甚至还会对人类进行精神的引导。维鲁沙的哥哥告诫双生子:

“你们必须小心,”库塔本说:“我们的这条河流——不是一直都像她装出来的样子。”

“她装出什么样子?”瑞海儿问。

“噢……一个小个子、上教堂的老太太,安静、干净,早餐吃蒸面,晚餐吃麦饼和鱼,她只管自己的事情,不左顾右盼。”

“而事实上她……?”

“事实上她野得很……我可以在夜晚听见她——在月光下奔涌而去,总是匆匆忙忙,你们必须留意她。”[3]198

米那夏尔河用安宁祥和的表面粉饰自己内心的反叛,她平等地对待进入她的一切生命,在“真正的深水处”湍急汹涌,不留情面。因此当来自美国的表姐苏菲默尔随双生子一同乘船前往“历史之屋”时,三个孩子都不幸落入水中,河流没有表现出对任何人的偏爱,吞噬一切,考验一切。熟悉求生方法的双生子浮了上来,不幸的苏菲默尔却溺水身亡。现实世界里,苏菲默尔一出现就得到了所有的爱,后殖民主义通过“对文化、知识、语言和文化霸权方面的控制”[4]322实现了新形势下对第三世界的殖民统治。有着一半的美国血统的苏菲默尔,在一开始就因她的西方身份被祖母玛玛奇和姨婆宝宝克加玛喜爱,而受印度传统观念浸淫的后两者从未对艾斯沙和瑞海儿表现出真心的疼爱,因为在印度社会中,离婚女儿带来的孩子是没有地位的。但是河流用公正的姿态打破了这一“爱的律法”,她平等地用急流招待孩子们。

原型批评理论认为:“水作为原型性的象征,具有两方面的含义,作为生命的活水,它具有再生或复活的力量;作为洗涤的物质,它具有净化人的灵魂的力量。”[5]69-70米那夏尔河这一地物空间既起着勾连两岸的作用,又发挥着过滤的作用。

现实空间中的阿耶门连与河对岸的“历史之屋”,通过河流的勾连让自由、平等这一系列文明因素以渐进、平缓的方式逐渐苏醒。河对岸曾经住着试图跨越种族、性别和年龄来爱一名男童的“本土化”英国人卡利赛普和他的“历史之屋”。对岸的世界经由河流的过渡成为自由的象征,完全不受“爱的律法”的约束。阿慕和不可接触者维鲁沙在此相恋,打破了瓦尔纳制度①的限制,他们的后继者艾斯沙和瑞海儿也将会拜访“历史之屋”,遭受童年伤痛之后用他们之间的不伦关系向传统制度和所谓的“爱的律法”提出抗争。于是建筑物“历史之屋”不仅成了悲剧的发生地,更成为了日后更多人进行反抗的策源地。

二、梦中的世界

主人公阿慕与丈夫离婚后回到娘家,成为不受欢迎的人,“had no Locusts Stand I”[6]57(没有法律地位)。宝宝克加玛嫉妒她的年轻和无忧愁;阿慕的母亲玛玛奇把全部情感寄托在儿子恰克身上,吝惜对其他人的爱;恰克则是评价她没有法律地位的人。阿慕处在极度沉闷、抑郁的家庭环境中,内心渴望挣脱束缚,渴望被爱。

日有所思,夜有所梦。第11章《微物之神》细致入微地描绘了阿慕的梦境。这一梦境也成为阿慕反叛行为的动因,成为促使她渡过河流与维鲁沙相会的根源:“在梦中,一个快活的独臂人在一盏油灯的灯光旁将她抱紧……他是谁?那单臂的男人?……失落之神?微物之神?……独臂的男人吹熄他的灯,走过参差不齐的海滩,进入只有他看得见的阴影中。他没有在岸上留下任何足迹。”[3]203阿慕的梦境被描绘得纤毫毕现,独臂人的鸡皮疙瘩在阿慕手指的触摸下起伏不已,周围观看的人们,黑色的海水,彩色的微风,所有的事物都得到了各自应许的位置。太过细腻且带有情欲色彩的梦境触动了阿慕潜意识中对爱的渴望,也触动了她对维鲁沙的想念。印度现实里不同种姓之间“通婚并不是绝对禁止的,绝对禁止的是‘逆婚’(低种姓娶高种姓女子)”,[7]11更何况维鲁沙是连种姓都不具有的“不可接触者”,因此阿慕只能把对维鲁沙的爱藏在心底里,唯有在睡梦中,她才能肆意地靠近他,触摸他。

洛伊如此精心地描写阿慕的梦境并非无心之举,她用具体的梦建构出了一个与现实无异的想象空间。这个虚幻的世界如此逼真、如此美好,以至于阿慕甘愿沉溺其中不想醒来。这个梦就如同潘多拉宝盒一般诱惑着她亲手打开而不管结局如何。故在此,想象的空间再次推动情节的转动,让阿慕带着她的命运奔向河对岸的维鲁沙。

三、微物之神

作为打破微小事物和重大事物之间界线的尝试,[8]11那些记忆的琐屑都由作者一一列举,“remembered small things become the bleached bones of a story.”[8]4成为促使情节突转或调转叙事线条的重要条件。比如瑞海儿在苏菲默尔的葬礼上注意到教堂的屋顶和蝙蝠宝宝、科钦机场里的袋鼠垃圾箱、双生子童年时的益智练习簿等等,这些细小事物与印度教中的阿特曼概念密切相关。

印度教认为一切有生命的事物都有一个灵魂,叫做阿特曼(Atman)。个人灵魂作为宇宙灵魂即“梵”(Brahma)②的微观表现,两者不生不灭,只是凭借躯壳不断转移。印度教经典《奥义书》提出的“梵我同一”就是印度人一生所追求的最高境界。在小说中,洛伊通过对微小事物的刻画,建构起一个个相互关联的微小空间,这些空间在故事发展的过程中发挥了重要作用,展现了她通过个体来感知一切的野心,同时也表现了她对传统话语权和西方殖民话语的反抗。

“微物之神”在文中指的是贱民维鲁沙,作为个体空间,他具有极强的生命力和作用力。一方面他极具才能,精熟于木工技艺和机器,他的能力超出了天堂果菜腌制厂里的其他工人,也超过了厂主恰克,甚至恰克也承认:“他的价值是无法估计的,实际上,经营工厂的人是他。”[3]258另一方面,也因为他的知识和才能,维鲁沙加入了共产党,试图通过游行等方式对现有的制度进行抗争;他爱上了高种姓女子阿慕,并且和她有了肌肤之亲,而这在印度社会是绝对无法被容忍的。维鲁沙最终被警察们殴打致死,但他通过自己个体空间的作用力,对阿耶门连等大的现实空间产生了极大的震动,也影响到了后继者瑞海儿和艾斯沙,23年以后,他们会在维鲁沙这一微物之神的潜在影响下继续打破传统规定的界限。

另外,其他的微小事物也作为小的空间被作者通过细腻的书写得以建构。在传统和外来力量的作用下,离婚归来的恰克得到了其母亲玛玛奇的热情欢迎,而同样离婚的阿慕只因为她是社会地位低下的女性,就遭到了所有人的不认同,但她敢于追求爱,为此不惜触碰传统的禁忌;恰克的混血女儿苏菲默尔刚到来就得到了所有人的喜爱,但阿慕的双生子只能无人问津,但他们努力发掘自己的小快乐……洛伊把故事中的悲剧归结为:

开始于爱的律法给订立之时——那种规定谁应该被爱,和如何被爱的律法。[3]30

由一切微小事物构建起来的空间作为理想、温暖的存在与冰冷残酷的印度现实进行对抗,并在对抗中推动历史和其他微小事物的发展,以此同河流与梦境共同构成了小说《微物之神》中的理想世界,让人在为故事悲伤的同时也能得到希望和感动。

注释

①瓦尔纳在梵语中意为颜色,后即为四大种姓制度,包括婆罗门、刹帝利、吠舍、首陀罗.

②印度教基本观点认为“世界森罗万象的背后有一个终极的存在,这个终极存在称作‘梵’(Brahma),或称‘宇宙灵魂’.世界皆为这个终极实在所幻化并最终复归于梵”.(尚会鹏.种姓与印度教社会[M].北京大学出版社,2001:57.)

[1](美)James Phelan Peter J.Rabinowitz.当代叙事理论指南[M].申丹,译.北京大学出版社,2007.

[2](印度)阿兰达蒂·洛伊.微物之神[M].吴美真,译.人民文学出版社,2012.

[3]王岳川.当代西方最新文论教程[M].复旦大学出版社,2008.

[4]张德明.西方文学与现代性的展开[M].中国社会科学出版社,2009.

[5]Arundhadi Roy.The God of Small Things[M].London:Fourth Estate,2009.

[6]尚会鹏.种姓与印度教社会[M].北京大学出版社,2001.

[7]Alex Tickell.Arundhati Roy’s The God of Small Things[M].Routledge,2007.

猜你喜欢

恰克种姓默尔
印度种姓制度下的内婚制
浅谈印度种姓制度
如何区分印度高、低种姓人群?(答读者问)
速战速决经济战
普京“导师”之女宣布参加总统竞选
恰克大冒险(九)
恰克大冒险(三)
墨玉县普恰克其乡家依闸口东支渠抗冻胀设计
曼胡默尔:曼牌和昊业再度携手亮相
论局外人默尔索的局外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