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浅议《诗经原始》之失

2013-12-12陶张印

安徽文学·下半月 2013年3期
关键词:诗经

陶张印

《诗经》是我国古代伟大的文学作品,是儒家五经之首。不同时代的学者,按照自己的文化积淀、道德修养、生活经历,对《诗经》提出了自己的见解。但遗憾的是,很多学者文人对《诗经》的研究都没有越出经学或理学的范围。能够摆脱束缚冲出窠臼,充分认识到《诗经》的文学性艺术美的,清代学者方玉润是其中之一。

有清一代《诗经》研究有三个主要流派:其一为复兴古文学派,他们奉《毛诗》为圭臬,代表作品有陈启源的《毛诗稽古录》、陈奂的《诗毛氏传疏》;其二是复兴今文学派,他们以三家诗为宗旨,其代表作有陈乔纵父子的 《三家诗遗说考》、王先谦的 《诗三家义集疏》;其三为反对复古的独立派,代表作有姚际恒的《诗经通论》、崔述的《读风偶识》与方玉润的《诗经原始》。

方玉润(公元1811-1883年),字友石,又字黝石,自号鸿濛子,云南宝宁(今云南广南)人。方玉润是清代后期著名学者,著述甚丰,其中《诗经原始》被视为清代诗经研究的扛鼎之作,对后世的《诗经》研究影响深远。

方玉润研究《诗经》的思路方法,踵武于姚际恒的《诗经通论》。姚氏不仅批驳《毛诗》、《郑笺》与三家诗,对朱熹的《诗集传》也颇有微词。方玉润称赞姚氏对《诗经》的旨意“颇有领悟”,但叹惜其“剖抉未精,立论未允,识微力浅,义少辩多,亦不足以针肓而起废”,[1]1所以撰写《诗经原始》弥补其缺。在序言中他阐明:“反复涵咏,参论其间,务求得在古人作诗本意而止,不顾《序》,不顾《传》、亦不顾《论》,唯其是者从而非者正,名之曰《原始》,盖欲原诗人始意也。”[1]1方氏不落俗套敢于创新的勇气与魄力,一丝不苟探本求源的精神,是值得后人嘉许并效法的。

方玉润独特的解读路径和精美的鉴赏心得,与此前的《诗经》赏读、研究著作相比,无疑有积极、进步、创新的一面。但他毕竟是清朝末年的一个士子文人,由于他家学传统、阶级立场、仕途经历和生活见闻上的一些局限,《诗经原始》一书中,也不可避免地存在一些不足、缺点甚至谬误,兹从三个方面加以阐述。

一、囿于时代阶级之失

方玉润是封建社会的汲汲功名的知识分子,为人处世、研经治学难免受到他所处的时代和阶级的拘囿。虽然他编写《诗经原始》力图复现诗人的原意,但有的篇章无论是沿袭旧说,或是自出机杼,也都有明显不足甚至错误。

例如,之于《七月》一诗,方玉润极力推崇其多姿多彩的语言风格,在这首诗的总评中说:“今玩其辞,有朴拙处,有疏落处,有风华处,有典核处.有萧散处,有精致处,有凄婉处,有山野处,有真诚处,有华贵处,有悠扬处,有庄重处。无体不备,有美必臻。”[1]307然而,这首诗字里行间由始至终写的都是百姓的辛勤劳动却温饱难求,每一章我们都可以听到农人对于沉重的劳动负担、困苦的生活境况的哀叹。可是方氏却认为《七月》是写“农家乐”,他转引姚际恒的评语说:“其中又有似 《采桑图》、《田家乐图》、《食谱》、《谷谱》、《酒经》。一诗之中,无不具备,洵天下之至文也。”[1]307黎民艰辛百姓疾苦,他全然不顾;统治阶级的剥削压迫,他一概抹杀隐去。该诗第二章有“女心伤悲,殆及公子同归”,明明是忧伤忧虑,方玉润却在眉评中说:“间着怀婉之词,何等风韵!”[1]307真可谓“不见农人泪,但见文人笑”。七、八两章写农人夜以继日地劳动,“嗟我妇子”、“嗟我农夫”,反复哀叹其生活的艰苦,方氏竟在眉批中赞叹道:“田家之乐无逾此矣。”[1]307此番评语,真真令人怒发冲冠。当今《诗经》学名家陈子展先生在他的《诗经直译》中评《七月》说:“后世封建社会,历有诗人画家作《幽风图》,题咏田家之乐,不自知其为地主阶级服务,实由于不知从《七月》诗中只见到公与公子之乐,并无农夫之乐也。”诚哉斯言也。

再如,孔子评论《诗经》:“《诗》三百,一言以蔽之,曰:‘思无邪。’”方玉润一味尊孔捍卫《诗经》的纯洁,不惜曲解《诗经》里的爱情篇章言情佳作,如《郑风》中的 《萚兮》、《狡童》、《褰裳》、《风雨》、《子衿》、《野有蔓草》。这些作品朱熹的《诗集传》早就认定为恋歌情诗了,只是为了维护封建礼教,强称这些诗歌为“淫”诗。孰料方氏误解朱熹“淫”之本意,刻意改变这些诗歌的主旨,于《萚兮》他说“讽朝臣共扶危也”,[1]215于《狡童》他说“忧君为群小所弄也”,[1]216于《褰裳》他说“思见正于益友也”,[1]217于《风雨》他说“怀友也”,[1]220于《子衿》他说“伤学校废也”,[1]221于《野有蔓草》他说“朋友相期会也”。[1]224毋庸置疑,这是思想和学术的倒退。

尽管方玉润在序言中掷地有声地说“不顾《序》,不顾《传》”,实际上,他在思想上并未完全摆脱《序》与《诗集传》的束缚,就题解而言,《诗经原始》沿袭《序》与《序》说的约有三分之一,依据《诗集传》的约有五分之一。“温柔敦厚”的《诗》教传统在《诗经原始》中仍然可见,如评《绿衣》曰“此诗但刺庄公不能正嫡妾之分,其词温柔敦厚如此”,[1]124评《鸨羽》“而诗但归之于天,不敢有懈王事,则忠厚之心又何切也”,[1]260评《隰桑》曰“夫以贤人君子而隐处岩阿,则朝廷之上所处非贤人君子之俦又可知……特此皆言外意,诗中原未尝露,似亦不必据此为说,徒伤诗人忠厚意耳”。[1]464从《诗经原始》中这些题解的因袭以及他自己对《诗经》篇章的曲解或误解,我们可以看出,受制于时代和阶级因素,传统诗歌批评的政教中心论是方玉润难以根除的。

二、囿于仕途坎坷之失

据赵藩《方玉润传》:“玉润以道光壬辰,年二十二,补县学弟子。乙未,试优等。丙申,食饩,自是以迨咸丰乙卯,凡二十有四年,其间应乡试者十有二,应优贡者二,应拔萃科者二,均不第。”方玉润虽“天资卓越”、“涉猎至博”,胸怀天下壮志,但科举之途却屡屡受挫。据他所撰《皖豫从军集自序》,五十一岁时,他流离颠沛,“奔逃走窜,艰苦备尝”。据他所撰《平贼策》,他曾谒见曾国藩,曾国藩虽为他的文集作序,但并未视他为真正的军事人才。又据其日记记载,咸丰十年他曾拜谒左宗棠,也没有被重用。可知方玉润中年万里从戎,辗转湘军幕府,一直是怀才不遇的。至五十四岁时,才铨选为陕西陇州(今陕西省陇县)州同,卒于任上。

求仕的曲折坎坷,人生的仓皇落寞,受这样的历程和心态影响,他对《诗经》某些篇章的解读产生了极大的偏差和谬误。如在《东门之墠》的案语中,他说:“古诗人多托男女情以写君臣朋友义,臣之望君,堂帘虽近,天威甚严,有不可骤进者。君之责臣,则如唐玄宗云:‘卿自不仕,奈何诬我?’是君又未尝不有望乎臣也。至朋友两相思念,更不待言。”[1]219这其实是用他自己求仕不得的郁闷去嫁接古代男女的恋爱,殊不可取。再如,《蒹葭》本是情景交融意境优美的怀人诗,他在案语中却这样评说:“盖秦处周地,不能用周礼。周之贤臣遗老,隐处水滨,不肯出仕。诗人惜之,托为招隐,作此见志”,归结此诗的大旨为 “惜招隐难致也”,[1]273这无疑是他求仕若渴的心声的流露。又如,对《氓》的主题,他说是“为弃妇作也”,这原本是很中肯的,只是在案语中却借题发挥:“士之无识而失身以事人者何以异?是故可以为戒也。”[1]179-180这也深深打上仕途失意后落寞无奈的烙印。这种违背原作的任意发挥是很难得到后人的认同的。

三、囿于生活见闻之失

据许岳徵《鸿濛室诗钞》跋,方玉润性格孤傲狂狷,“孤高落落而难合也”生活浪荡不羁,常携妓冶游,他在《桃花潭集》自序也坦言“互相酬唱,花笺叠送,铜钵频催,相得其乐”。狎游嬉戏,风流倜傥,使他读《芣苢》时能遐想翩翩,在案语中精彩地评说:“读者试平心静气,涵咏此诗,恍听田家妇女,三三五五,于平原秀野、风和日丽中群歌互答,余音袅袅,若远若近,忽断忽续,不知其情之何以移而神之何以旷。则此诗不必细绎而自得其妙焉。”[1]85然而,生活见闻的局限,亦使他孤陋寡闻。最突出的例子是他不理解《东门之枌》所描写的陈国民间歌舞盛会,概括其主旨为“巫觋盛行也”,并在评语中说:“此诗分明刺陈俗尚巫觋……夫男女纵极淫乱,何至歌舞市井,会于道路,成何世界?”[1]282他在云南见过民间采茶,却未见过流行于异域他乡的欢歌燕舞,殊为遗憾。

要之,方玉润晚年写定的《诗经原始》,着力于探讨《诗经》的本意,确立了依照文本探索本意的解诗方法,并慧眼识珠挖掘出了作品的艺术魅力,富有启发意义,在《诗经》学史上有相当重要的地位,然而受限于诸多因素,它对诗歌内涵的把握,依然深受儒家政教伦理观念的拘囿,他在评《晨风》“与其妄逞臆说,不如阙疑存参”[1]276时的态度并未贯穿始终,因而不能达到他在《诗经原始·自序》中“以为千余年说《诗》疑案,至是乃可以息嚎而无争耳”[1]4的目的。

[1](清)方玉润.诗经原始[M].北京:中华书局,1986.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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