安世霖与1940年代北京白云观的宫观改革——以《白云观全真道范》为中心的探讨

付海晏

（华中师范大学 中国近代史研究所，湖北 武汉430079）

导言

自从上个世纪日本学者小柳司气太在白云观实地考察并编撰了《白云观志》后，海内外学者对白云观的研究，无论是在研究资料，还是在研究内容方面，均不断有新的进展①。然而，正如高万桑曾评价安世霖的暴亡乃是白云观史上的黑洞一样，有关安世霖本人以及白云观1940年代的历史中仍有诸多黑洞提醒后来者继续他们的研究努力②。其中，安世霖以及他对白云观宫观制度的改革既是白云观历史上诸多黑洞之一。1940年7月，在将原知客朱宗玉等反对势力逐出白云观后，为整顿观务，以挽宗风，安世霖制定并印刷了《白云观全真道范》③。

对于白云观宫观制度，已有研究尤其是小柳司气太、李养正在他们的白云观志中均有重要的记载，尤其是后者的《新编白云观志》，在小柳司气太所收集戒律、规则的基础上，又增加了不少新的资料。他们所汇集的白云观宫观制度的条例，从最初陆道和编辑的《全真清规》，直到当代白云观的管理制度。尽管李养正在其书中多处引用了安世霖编《白云观全真道范》的零星枝节内容，但是他对该道范中的重要内容基本没有涉及。刘厚祜在研究中曾提到白云观“文繁词缛”的丛林制度和传戒制度“大都创始于丘处机，完备于王常月，白云堂上的历代律师和嗣师们也都做了补充和修改。至于丘氏遗规，观中还保存了《长春真人清规榜》和《执事榜》，八百年来，奉为圭泉”④。刘氏所云这些遗规是否八百年来真的全部被奉为圭泉？实际上，在《白云观全真道教清规玄范》中安世霖明言：白云观自祖师开教以来，虽著有教律规范，但“惟时移事变，损益无闻，而名存实亡”⑤。安世霖为什么要重定《白云观全真道范》？在《本观全真演教宗坛道范组织纲目自序》中，安世霖以“事穷则变，变则通，通则久”的道理强调了改革的重要性。安世霖称尽管其受到“谤诅横加”但仍“隐忍负重”的原因在于不忍本观宗风颓废。他强调，虽良美之法，积久则弊生，对于堕落之根不革则不能治。正是如此，他才制定道范，目的在于除弊兴利，兴观务，挽宗风⑥。

《白云观全真道范》刚刚编订不久，就受到了正在白云观调查访问的吉冈义丰的高度重视，他曾把道范中的一些重要内容翻译为日文，并收入在他的《白云观の道教》一书中，对于道范，他曾略有简单的评价，认为安世霖把以往没有明文的规定明文化，也对旧的做了改革⑦。此后尽管刘厚祜、李养正、高万桑等学者在其研究中均曾提及《白云观全真道范》，可惜没有详细介绍并研究它的重要内容⑧。付海晏在最近的相关研究中曾注意到《白云观全真道范》的重要价值，并对教育班做了初步分析，但没有从整体上进一步深入展开相关论述⑨。《白云观全真道范》尽管不足百页，但其内容实际上包括了宫观管理、宫观组织、宫观经济、宫观道士教育等宫观实际运作的基本制度。作为近代道士自我革新与自我教育的开拓者，《白云观全真道范》反映了安世霖在现代宫观制度建立过程中非常重要的作用。尽管安世霖本人的历史命运与结局极为悲惨，但是他革新白云观的实践，不仅仅是在白云观历史，而且在全真道教史上有着重要的历史地位与深远影响。本文将利用学者甚少注意的《白云观全真道范》等资料，试图在长时段、比较研究等视野下，研究白云观近代重要住持安世霖重建白云观宫观制度的努力与实效。

一、白云观组织纲目之革新

《白云观全真道范》的首要内容是确定白云观的组织体系，重要内容包括制定白云观方丈、住持监院等高层领导的资格以及推选方法、条例；重新厘定白云观的组织纲目；重新修订白云观清规玄范，明确白云观修道程序以及去留条例。

在宫观组织框架中，方丈、住持、监院可谓是最重要的角色，安世霖改革白云观的重要内容即是厘定白云观方丈、住持、监院的任职资格、推选的条例。在推出新的任职条例之前，安世霖首先重录了白云观全真演教宗坛有关方丈、住持、监院的定义以及重要职责。

安世霖重录的这一道范，原本出于白云观何时代编订之道范，仍有待进一步研究考证⑩。从内容而言，在安世霖重录的方丈、监院道范，只是强调了对于重振宗坛的重任而言，方丈、监院所应具有的品德与才智，如方丈为度世宗师，“辅国治承平之化，启群生沈溺之迷”；而居于要位身为道众之主裁的监院，则要有“优夫才智”，能够美善地统观内兴革 之 事。

在安世霖新定白云观方丈、住持、监院资格以及任选办法之前，前代道范又是如何规定的呢？安世霖重录了《白云观住持方丈监院之资格及推选之定法》作为前例。与此前重录的方丈监院道范相比，此次重录的资格以及推选定法至少在两个方面有重要的不同。其一是增加了有关住持的内容；其二是在对方丈、监院、住持任职资格方面有进一步的明确规定。

对于住持，重录的这一条例，强调住持并非实在职务，只是对外的尊称，或由方丈兼任，或由监院摄行。其任职条件则要求“须嫡派之龙门，得前师之衣钵”，更要明戒律，详世系，要受前师之委托以及本派所推崇，并且还要得到官方的同意与备案。对于方丈，除了强调方丈为戒律之讲师、宗坛之主教，道行高尚等品质外，在具体标准方面，明言要有“前师之法简”，且系嫡系之龙门。至于监院，条例称监院为全观之中枢，资格略同于住持，才智要长于举措，更要受前师之委任，无贤宁缺。

在重录、援引旧律的基础上，安世霖制定了《白云观住持方丈监院之资格及推选之条例》：

一须全真龙门宗派之嫡系；二须受全真演教宗坛之戒律，得有法证者；三须在本观执事服务有年，道品超群，有确实功行成绩者；四须经前住持委任者；五须经本观道众推举者；六须呈请官府备案批准者；七须由本派道众呈请者。

住持、方丈、监院的推选条例明显吸收继承了重录的《白云观住持与方丈监院之资格及推选之定法》中最重要的几点内容，如必须为嫡系之全真龙门，必须受过全真演教宗坛之戒律且有法证，必须经前任住持委任，呈请官方备案并批准。这些改革所依据的旧道范是否确实施行？如何看待安世霖的这些改革？这是随之而来摆在我们面前的重要问题。

安世霖重录的旧例肯定并非其虚构，然而这两则旧例，尤其是方丈、住持、监院资格以及推选之定法，究竟制定于何时？安世霖并没有明言。更重要的问题是，这两则旧例，尤其是其中的关键内容，如住持并非实在职务，住持、方丈、监院的任选要为嫡系之龙门，是否、何时被真正地施行？

从住持并非实在职务这一条来看，尽管旧道范中确实曾云住持为对外之尊称，或由方丈兼任或由监院摄行，并非实在之职任，但是从晚清以来白云观的历史来看，住持并非仅仅为对外之尊称。首先，住持与监院实属不同的职务；其次，只有在住持任内传戒后才能被称之为方丈。晚清白云观道士高仁峒长期以住持兼方丈扮演了政治中人的重要角色。民国时期长期担任白云观住持的陈明霦也是如此。作为反驳住持并非实在职位的最好例证，实际上还是安世霖1936年在陈明霦病逝后以监院身份继任白云观住持最初受到北平社会局的反对这一重要史实。在这个例子中，安世霖辩称监院就是当家的，即是住持，被社会局驳斥道即是住持何必再申请继任。尽管后来安世霖在权要帮助下成功地继任了住持，但是由于他继任资格的瑕疵，如谎称天字第一号、迫令下院出名公推、法卷墨迹不同等，他也没有取得完全的胜利，社会局限于寺庙登记的迫切，社会局同意安世霖以监院身份暂时兼任住持，在安世霖编订新的《白云观全真道范》时，他的身份实际上仍是监院兼任住持，而非他所宣称的住持兼监院。

其次，安世霖所重录的住持、方丈、监院继任资格以及推选定法是否真正地施行？我们暂时无法证明上述旧例是从何时开始施行，但是根据已有的资料，我们可以证明至少在高仁峒任职住持以来，旧的继任资格以及推选方法并没有严格被遵循。

据吉冈义丰的记载，高仁峒实以华山派的身份来白云观受戒，时年31岁。对于安世霖所定监院、住持、方丈继任的七个条件，吉冈义丰亦曾有介绍，并且也注意到与高仁峒以华山派身份任白云观方丈的例子相比，安世霖所定必须龙门嫡系方有资格继任监院、住持、方丈的规范，是最关键的改 变。

从前述的例子我们可以明确，尽管安世霖重录的白云观方丈、住持监院继任资格以及推选定法可能的确属实，但是在白云观实际运作中，并没有完全得到施行。安世霖新定的标准除继承了旧道范中未施行的龙门嫡系的规定外，还明确要受前师之委任，这一点在小柳记载中倒是惯例。相反小柳记载中的要有天字第一号戒徒、在各省任方丈、年过40等规定并没有被安世霖所接纳，这或许与安世霖本人恰恰不具备这些条件相关。

在重新规定了住持、方丈、监院的资格以及任选办法后，安世霖重新改革了宫观的组织纲目。安世霖强调其是懼宗风堕落、忧纲纪沦亡，才“心思振刷”，不过是“薪传旧制”，名虽然不同，但职责相同。根据新定的组织纲目，白云观的道士分如下38类：

方丈 监院 督管 巡照 总理 知客执事 司库 都讲 化主

高功 经主 书记 帮库 买办 管仓督厨 典作 堂主 迎宾

司齐 经师 知翰 知随 侍者 值殿司碓 司饭 司竈 司汲

司菜 司濯 行堂 夜巡 值园 值门值圊 值牲

安世霖强调这些执事，“均按先世之楷模，作宗坛之道范，名称虽异，职责相同”，凡是宫观道士均应当“体祖师垂律之难，更念观务专司之重，宜顾名思义，勿渎职以偷安，各秉丹衷，同维玄戒。”名称不同的道士在白云观的组织纲目中关系如何？安世霖曾定有组织系统表可以略看窥见一斑：

图片来源：《白云观全真道范》，第4页

在约刊于明代的《京都白云观全真清规》中，白云观的执事有36种，在里面没有方丈的名目。咸丰六年十一月制定的白云观执事榜则规定的执事高达64类中方丈也并未在其中。在这64种职务中，吸收了不少《京都白云观全真清规》中的名称，如火头、童子等。尽管咸丰六年的执事榜在小柳司气太考察时一直被挂在客堂里面，但是随着宫观道士人数的减少，保留太多的执事名称事实上已是没有必要。与咸丰六年版的执事名称相比，安世霖去掉了不少，如海巡、巡寮、海寮、纠察、点作、庄头、饭头、麦作、告灯、磨头、水头、火头、洒扫等，相对而言，执事更显精要。

重定清规是安世霖在规范白云观纲领文件之一。李养正曾说清规是对违反戒律、规矩的常住道士的惩罚条例，虽然各宫观自行依据道范而订立，白云观所定清规，在措辞、条款、轻重常有不同，但原则基本依据戒律。

在安世霖之前，白云观曾践行多个清规，如《教主重阳帝君责罚榜》、《全真道范清规》、明代的《京都白云观全真清规》以及咸丰六年的《清规榜》等。尽管有不少资料证明这些清规，一直被揭示于白云观的客堂之中，如小柳司气太的实地调查充分证明了此点（李养正的资料均是来源于此），问题是这些清规到底在多大程度上被实践，这是一个令人困惑的问题。安世霖或可帮助我们进一步理解并回答这个问题。在制定《白云观全真道教清规玄范》的序言中，安世霖明确说尽管自祖师开教以来就著有教律玄范，尽管条例宽严，在最初久遵无懈，但是“时移事变，损益无闻，而名存实亡”。正是名存实亡的现实，安世霖觉得“振兴宜亟”。此外，由于挂单的道士，来自各地，“因而异俗殊方，性情各具，不有同遵之道，曷肃威仪。宜严共戒之条，方维秩序”。出于上述两点考虑，安世霖在以往清规的基础上，又增加了新的规定，“守既往之良图，警新潮之恶习”，并希望道众自此遵循勿违。

安世霖重新签定了32条清规，在刚刚制定后，吉冈义丰就有所注意，并将其内容记载在其有关道士生活的文章里面。安世霖自云以往清规条目虽多，可惜随着时间的流逝而名存实亡。在这里我们并不能把白云观历史上所有的清规内容均做一全面比较，而是选取了咸丰六年的清规榜，因为不仅它的时间最近，并且也一直被保留在斋堂。

咸丰六年版清规规定跪香者有十三种情形。在新清规中，罚跪香的情形只有六种，其中开静不起、出不告假均是旧清规中的条文，云集不到、朝真失仪、结群闲游、不讲卫生则是新的规定。旧规中其他罚跪香的条文均被删除。

迁单是比跪香略重的一种处罚，咸丰六年版清规规定了两种迁单情形：“三五成群，交头给党者迁单”；“公报私仇，假传命令，重责迁单”。在新版中，安世霖规定了四种，相对旧版而言，则要处罚严重得多。如”集聚闲谈者”、“钟板错误者”、“殿堂不洁者”、“滥用职权者”均要迁单。

至于逐出的情形，旧版有七种，新规则用催单、开革、杖革等取代逐出的名义。比较旧规而言，新规要严厉得多。如不服从派遣、傲慢师尊、妨害观瞻、夜不归宿、假满不归等均会被催单。对那些不遵守戒律、染有嗜好者一律开革。故意毁害公物者不仅要罚赔偿，还会被处以“杖革”的处分，同样的是那些“公费私己”者，在“送究”之后还会被杖革。与旧规相比，安世霖的清规强调了对官方的依赖。如在旧版中偷盗常住以及他人财物只是被逐出，新版对于盗窃公物者，集众扰乱本观者、假道惑人骗财者、假冒本观募缘者直接送究，也就是交官方处分，与旧规相比，这是非常明显的变化。对于那些不慎火烛者、妄谈国政者、干犯法者，安世霖的处分则是更为严重——“杖革送究”。

旧版中最重的处罚则是规定：“违犯国法，奸盗邪淫，坏教败宗，顶清规，火化示众。”类似的规定在沈阳太清宫伪满康德年间所定的清规中出现，该清规第一条就明确规定“凡奸盗邪淫，败太上法律，坏列祖之宗风，架火焚身。”类似的违反清规的行为在道光年间张良庙方丈任永真所定清规中只是炙断眉毛逐出：“违犯国法，奸盗淫杀，站辱道风者，按清规重责四十，炙断眉毛逐出。”安世霖所定清规最重要的一个改变就是废除了顶清规焚烧的规定，也没有像张良庙一样有炙眉迫令还俗、逐出道界的条文。相反，安世霖重视官方与国法在宫观治理中的力量，除了将违反清规特别是贪污、盗窃、聚众扰乱、假冒道士募集骗财等违法行为者直接送官方惩处外，安世霖严令道士不得妄谈国政、不得干犯国法，否则杖革送究。

除了组织纲目、系统、清规外，修真程序也是道范中的原则性规定之一。什么是修真程序？为什么要定修真程序？修真程序，实际上就是道士在道观任事以及职务晋升的制度规定。为何要定程序？安世霖强调万事错综复杂，无序则难行，因此须要设官分职，立有专曹。作为十方丛林的白云观，由于规模庞杂，人多任剧，向来都是遵守前代遗规定法，但是由于年代淹没，虽良法美意，但人事变更，早已南辕北辙，玄风不振，也无可避免。正是如此，安世霖强调自己责任的重大：“本监院既任住持，安逃劳怨，思同舟之共济，维大局于群安，谨照先规，另标名目，庶使人明劳绩，循序而自展良才。事历奖惩，上进自无忧埋没，凡我道侣，望共同心。”

程序规定，只要新单到观，不拘年限，根据其才力，由巡照因材派遣。吉冈注意到了安世霖新定修真程序对初来挂单道士的严格规定，如均被派去干种菜园、扫厕所、养猪等脏重活。在修真程序中，安世霖还特别制定了特殊的破格晋升条款，确保了住持可指定晋升的权利：“一切任职道众，如有特殊劳绩，及才品超群者，经本观教育班管理处正面后，概由住持制定升转，不拘年限及地位；执事副执劳绩才品特殊者，亦由住持制定升转，余人不准干涉，籍示鼓励，用维观纪。”

在修真程序后，安世霖特规定了《白云观云水去留条列》。《白云观云水去留条例》共有14条，明确规定宗派三代籍贯不清等九种情形不留。除了道士外，有趣的是白云观可以接纳僧单。安世霖规定了僧单住观条例，规定僧单来观应同遵守本观迎宾房细则，同道众共遵守观内规矩。僧人挂单后，应履行被派苦行之义务，不得违抗。在斋堂用斋时，须按一定座位，不得紊乱。

二、道士教育班：近代宫观改革的新事物

在安世霖所有的改革措施中，道士教育班可能是最值得关注的举措之一，从安世霖后来的命运来看，正是教育班对宫观制度的重大改革尤其是在道士升转中的重要作用，使得安世霖企图借道士教育班加强对白云观的控制成为反对者指控的重要理由；从更开阔的视野来看，道士教育班反映了民国以来全真派宫观在道士自我教育改革方面的重要努力

在晚清庙产兴学风潮中，像北京白云观、南阳玄妙观等全真宫观表现了积极参与社会教育的行动，但是有关道士自我教育的认知以及实践，却长期以来受到忽视，至少与佛教相比，道教远远地落在了后面。尽管民国初年，中央道教会在创立布告以及组织纲要中，曾有计划加强道教研究，创办刊物，体现了道士自我教化的意识与紧迫感，但是由于中央道教会此后并没有开展具体的实践运作，道教界内部似乎重新归于沉静。从道士教育班创始可以看出安世霖把握住了近代道教振兴的关键，可谓是道士自我教育的倡导者与实践者。为什么要创设道士教育班？安世霖的理由其实很简单，就是因为宗风日下，道德沦亡。造成这种状况的原因就是缺少教育。作为十方丛林的白云观，道侣众多，虽有勤苦修持者，而游荡堕落者也为数不少，所以常“受人煽祸”，根源都在于“失学愚蒙”。对安世霖认识的一个佐证就是吉冈义丰的实地观感。吉冈指出大多数出家的道士出生于贫苦家庭，体弱多病，过世俗生活困难，因此大部人对道教认识不够，缺乏精神力量。安世霖强调正是鉴于此点方有教育班之创设，目的在于使得“人人悟道，同趋智识之途；处处随缘，共助承平之益”，即便“不能悟澈归真，而普通智识，终可操劵而得”。

那么白云观道士教育班如何运作？安世霖为此公布了简章、细则等进行了较全面的规划。简章明确教育班“以丕振玄风，普及道士教育为宗旨”；教育班设主任一名，由白云观住持兼任，综理其事；教育班聘请讲师一或二人，每日按课程授课，授课内容则以“老子道德经、文学四书、道教规律、社会常识为教材”；简章规定教育班经费由白云观自备，所有道士均须上班听讲，至相当程度时考查成绩一 次。

在随后的教育班细则、以及讲堂规则中，安世霖进一步强调了道士上课的种种纪律。安世霖强调教育班已经呈准社会局立案，成立道士教育班目的是为了增长道众智识，发扬道教精微，所有同人都必须要遵守规则。道士教育班原则上要求所有道众都应上班听讲，但是对于“年老残疾不能受教者”，可另设旁听席，任其自由旁听。对于职务甚繁、不能同时上班听讲的宫观“执事人等”，暂定每日早晚二班，轮流上课。细则规定执事在于职务没有妨碍的时间内，“亦可连续到班旁听。设或今日因事不能按规定时间内上课者，可改当日早班或晚班。但本日功课，万不能推延次日。惟公派出差，及特别事故，不在此限。”在请假方面，细则规定除非因公派出外，否则无故不得请假。

教育班除由住持兼班主任外，每班还设班长以及副班长各人，其责任包括：上班时人数之集合；教师上下班时，指挥全体起立；观察教室内外；有触犯规则者，应劝导之；道士遇有请假者，应调查之；管理誊写机，刷印讲义等事；下班后，督促全体自习功课；一本班所有发给书籍讲义等，应好自保存，不得损坏抛弃。

在奖惩方面，教育班“以戊日休息一天”，每月考核成绩一次，“订记分数”；每年终则汇考一次，学业操行及格者，则分别划定等级，“酌予奖品”；其不及格者，“应受记过及开除之惩诫”。所有听讲道士，三年期满及格者，则由观里发给奖证。凡是无故不到班听讲者，记过一次；每年触犯三次者，按本观清规例，催单三年。在课堂上，受课道士，倘若受课道士不遵从讲堂规则者，按事之轻重，分别处罚。为辅助教育班的管理，还特设管理处，凡是不服从管理处指挥者，“与犯本观清规同”。

尽管细则对受课道士的上班纪律有所要求，如所有受课道士，在上课时，“所衣服装，必须整洁，以重观瞻”；一闻铃声，道士应按课程表，携带书籍讲义等，齐集讲堂，不得迟误。安世霖还另定《教育班讲堂规则》进一步强化了课堂纪律。如，听讲时应按规定座位就座；讲师上下班，宜全体敬立；上班宜各精心听讲，不得喧哗及随地吐痰；与讲师问难质疑时，必须起立；不得有骄慢讲师等失礼行为；听讲时间内，不得擅离座位及外出；讲堂内所有用品，不得损坏，倘有损坏，宜即赔偿；设有来宾参观者，宜全体起立，以示敬意。

为了辅助教育班的运作，安世霖还设立了教育班管理处，该处办公人员由知客执事合组而成，其任务负责教育班的具体运作，如讲堂设备、视察人数以及上班道士之操行等。安世霖强调创办教育班的目的在于养成教育，培养道士道律以及社会常识，从而挽救白云观乃至全真道教的颓势。但是在安世霖的反对者看来，安世霖的目的显然不是这样简单，其目的如同擅自更改清规榜一样，通过教育班的创设，改变白云观十方丛林的大同性质，将白云观变为自己的私庙。

丛林之组织向为大同性质，选贤与能，传法授座，后世艳称尧舜时代之禅让政治，而丛林中实即有此精神在也。乃安世霖竟将此种精神根本抹杀，以逞其独裁手段，观其自撰《白云观全真道范》一书全真修道进行程序栏内第五项载：“一切任职道众，如有特殊劳绩及才品超群者，经本观教育班管理处证明后，概由住持指定升转，不拘年限、地位，执事、副执劳绩才品特殊者，亦由住持指定升转，余人不准干涉”等语。而教育班简章第三条载：“本班设主任一人，综理其事，由本观住持兼任”。是观中一切用人行政俱由安世霖一人大权独揽，别人更毫无参与之余地，是大同制之十方丛林，完全成为一人支配之私庙矣。以事实观之：白云观于前数年间住观道士不小二百余人，至今不过数十余人，其老于观事者悉遭驱逐，因而观中一切珍贵法器尽可由安世霖任意变卖，毫无顾忌。故清规榜之擅改，实为安世霖一切盗卖行为之张本。

安世霖的反对者意识到了道士教育班的创设与安世霖所定修真程序之间的密切联系，事实上也正是如此。教育班的重要性不仅仅通过这些课程能够提高道士的素质，更攸关道士职务之升转，比如安世霖规定如果道众有特殊劳绩以及才品超群，经过教育班管理处证明后，可由住持指定升转而不拘年限、地位等。对于习惯了以往白云观大同选贤十方丛林制度的反对者而言，白云观的用人行政毫无疑问则被安世霖一人大权独揽。

尽管安世霖创设教育班等活动受到了被革除者的反对，但是从实践来看，教育班并非仅仅是空文。据日人吉冈义丰1940年的观察，白云观道士必须在早上参加教育班上课，学习四书、五经和道教史专题，约上三小时课，上完课午膳。晚膳后，教育班的道士仍需要在经师带领下习诵经卷。尽管教育班遭到部分道士的反对，但是并没有随着安世霖的暴亡而消失，1948年，在继任住持赵诚藩的推动下，在道士教育班中，白云观道士公推知客李高明为监院。

尽管安世霖自认教育班主任，且凭此加强了对白云观的控制，然而教育班之创设，仍能体现安世霖欲图加强道士教育，进而革新白云观以及道教的努力。除了通过创设教育班外，安世霖还制定了图书室规章、学经细则等章程，力图提升白云观道士的教育水平。

通过图书室规章，可以看出白云观试图设立图书室，知客兼任管理员，经理图书出纳。设有图书目录，以备查询。规定图书室内所备图书经典，均供本观道众阅览。借阅人每人每次只限一本或一函，以十日为限，到期如未看完，仍可续借五日。对于借出图书，如有损坏或遗失，除由阅览人赔偿外，并受本观损坏公物清规处罚。

白云观内藏道藏，在道教史上有重要地位。安世霖还制定了阅读道藏经须知，其中强调为发扬起见，观藏道藏供给各界人士及道士阅读。

出于世风日下、道教寝微的现实，安世霖强调道众要勤习经文。他强调：“欲振纲纪之乖。宜勤讽诵于始。人皆悟道。潜移清声之声。祷可祈祥。维诵红鱼之节。将见崆峒盛事，重现目前。庶使云水丛林。中兴劫后也已。”

如何推动观众学经？安世霖特又制定了学经细则。规定凡是进入白云观的道士，一入观内，首要之事便是“勤习讽诵，助振宗壇”。为帮助观众学经，规章决定在观内设立“经识教室”。经识教室设主任一人，教师二人，管理员二人。主任由住持委任，总理本教室一切事务。教师则由主任指定之，担任教授经识文一切事务。管理员由知客执事共同负责，其管理法与教育班同。另外教室还选班长一人，专为领导学经道众，并招集及请假考查等事。

在上课方面，规则强调每日学经时间为二小时，上班以止静为准，不得迟到或早退；学经道众宜听受教师及管理员之训导，不得违抗；教室内不许开谈喧嚣、自由出入及任意涕唾，以重秩序及卫生；教室洒扫茶水一切杂物，由学经道众，轮流值日；遇有特别事故应请假时，宜先通知班长，由班长声请管理员及教师，在得到允许后方准退席；学经道众，其未成者，不得自由告退。

白云观道士教育成效如何？在没有更充分材料的前提下，这是一个比较难以回答的问题。不过，漥德忠的实地调查提醒我们安世霖对道士教育的改革成效并不太乐观。1942年，当窪德忠到白云观参观时发现早餐后按照规定应该是受教育的时间被取消了。极少数道士甚至成天到处晃荡、晒太阳打发日子。

三、白云观宫观管理制度的改革

1917年，清华一女生游览白云观时观察到白云观的仓房买办似庶务科，经堂书记室似文牍科，“可见行政职组织必须分科办事也”。的确，对于宫观而言，管理制度对其正常运行乃是重要的基础。作为十方丛林的白云观，其宫观是如何实现自我管理、自我允许的呢？尽管，《三乘集要》等类似的资料使得我们对全真宫观的执事以及其职责有一定的认识，但是客观地来看，长期以来由于缺少具体的文献资料，对于宫观的内部管理与运作，还了解得不够，特别是对宫观制度的改革与变化，我们还缺少细致的观察。从这个意义上来讲，安世霖的《白云观全真道范》对理解全真宫观制度内部的实际运作以及现代性的制度变革，具有重要的价值。

安世霖为什么要改革白云观的管理制度？安世霖在重修职事序中强调自从邱祖创立白云观以来，在清规之外，就定有执事职务的章则，但是由于年代变迁，以至于“阙略而无补”，随着观务繁剧，职任增多，“劳怨更相为依倚，以致事因循而莫振。人偷惰以相安”。为避免祖师衣钵“自此凌夷”，云水丛林，“由兹堕落”。在清规外另定执事办事细则，各负其责，“从此事繁任别。更无推诿之嫌；共树分条。各副贤能之具”。通过安世霖所重定之职事章程，我们可以明了白云观内部各机构的运作，在比较中更可看出它的变与不变。

客堂。客堂是接待宾客兼管全观总务之所。客堂设督管一人，其职责是处置全观要务及监督执事人等之勤惰。在督管之下另设总理一人佐之。客堂内设知客五人。其职务包括：接待宾客、保管藏经、收贮契证、检点家具、经箱法器、杂项购置、征收租粮、监督出纳、册薄牌表登记、监察设置、圣诞主祭、接洽经事、各项酬酢、公务出差、考核新单、管理 图 书 室。

执事房。执事房为举措全观要务之中枢，执事者务须循守清规，廉明自矢，方足振兴观誉。细则规定执事房设巡照一人，统管全观重务并督促执事人等各尽其职。在巡照之下，执事房设执事五人，分担巡查、钟板、派遣、升黜、监工、栽种、要差指定以及一切杂事。

内库。内库是观内财务出纳之所，设司库帮库各一人，负责管理财物、收支登记、账簿摺单等事。司库与帮库须详慎廉洁、不准有昧公营私行为，二人应互相维系，不得擅离职守

仓房。仓房为储存一切米粮食物重地，司事者宜忠诚尽职。每日收支米粮物品，应详细秤量数目，务须准确。每日止静后，将单汇齐，填具日清表，总报明内库登记。所储米粮物品等应妥为保管，并须详记收支数目以备考查。另管仓人兼管西二门开关打扫等事。

买办。买办的任务是每日上市购买零星物品，司事者不准有昧公营私，每日上市之银钱物品出纳应手续清楚，交代明白。仓房、买办也须上教育班听讲，如有迁单请假时，须眼同知客执事，将手续接交清。

经堂。经堂为讽诵经典之所，经堂设高功一人，领导讽诵经典各事。高功之下，设经主一人，综理全堂出坛及上殿一切任务。另设经师若干人，经师等无论出坛与否，均须谨守清规，保持个人品德，不得自暴自弃，致玷观誉。在每日早晚上殿、皇经殿以及每逢圣诞祭日道场，经师应虔守定章，不得失仪，虔心讽诵，以崇道范。遇到出坛经事，应候执事房的通知及派遣。经师等均遵守登真会的规章，在每日公事完成后，应随时学习经典及唪诵等事。另经师等每日须上班听讲。

书记房。书记房为辅佐经事之所，设书记一人，负责一切讽诵经事。设知翰一人，负责保管疏文及承作印刷填写等事。此外，还设有知随二人，除辅佐知翰办理各事外，并应办送单引导等事。以上各人每日须轮流上班听讲，遇到请假须同知客执事交接清楚。

十方堂、云水堂。十方、云水二堂为新单道士息宿之所，各设堂主一人，为领导新单学习一切规范。所有新单道士，应听从堂主指导，不得违抗。新单道士每晨起床、晚间熄灯，一闻堂板，应立即遵行，不得任意自在。遇到派遣工作，必须立行，不准托故怠惰。新单道士应按时上班听讲，注意清洁以及公共卫生，如其品行不端，违犯本观清规者立即催单。

迎宾房。迎宾房为新来道士挂单之所，设迎宾一人，应循守本观道教清规，不得轻忽泛滥收录。遇到道士来观挂单，要详加盘诘，凡是不符合《白云观去留条列》中留单标准的，如宗派三代籍贯不清等情，一概不准入号留单。新单道士务必真实明瞭本观道教清规并宜恪遵，倘有触犯，立即催单。

殿堂。殿堂各设值殿一人，负责保管殿堂各项器具，不准凌乱缺少；早晚拈香击磬，务须虔诚，遵守定例，不得自由；每遇圣诞祭日，应先准备，以候主祭，不得延误。殿堂也应上班听讲。

厨房。厨房为全观设斋之所。司事者应勤劳耐苦，节俭物力，对于卫生，尤须格外注意。厨房设督厨一人，监督支配一切厨务。设司竈二人，每日本职工作外，兼管饲猪及喂鸡鸭等事。司饭二人，除每日煮粥作饭之外，还负责所有门户之开闭，院内及房间之打扫。设司汲、司菜各一人，负责所有担水作菜。厨房各人每日也要轮流上班听讲。一每日轮流上班听讲。

斋堂。斋堂为道众每日用斋之所。设宜全体维持道范，注意羽仪，不得喧嚣，致贴清玷。

司斋一人，监理斋堂一切事务。设行堂四人，负责支应斋堂及拈香击磬鸣钟等事。斋堂每日须轮流上班听讲。

夜巡房。夜巡房专司夜间巡更等事，应全力留意窃盗火烛二事，司事者宜谨慎勤敏，不可懈怠疏忽，致酿巨祸。每日晚间以查堂板为初更，以摧起板为止更。出更巡绕院内，遇特别事故时应急报知执事房，每日须轮流上班听讲。

菜园。菜园为供给观众斋蔬之用，设三人看管，负责菜园种菜，兼管猪圈清理等事。雇用掌把一人，所用伙计工资，由其包办，自行雇用。菜园所产菜蔬，除供给厨房食堂每日应用外，其任何人不得私自摘取恣食，倘有制止不遵者。应具情形报知执事房，任凭处理，菜园之种植，由掌把雇用伙计为之；农具之添置及修理，由掌把声请执事房办理。每季菜蔬，其用不尽者，由执事房酌量价卖，所得售欵，提三成为掌把酬劳，余者归公。每日应轮流上班听讲。

食堂。食堂为殿堂祭祀斋供之所，并招待宾客及方丈监院斋膳之用。设典作一人，负责监督烹调斋供一切事务。设司濯一人，负责刷洗洒扫担水管竈一切劳动工作，并兼管东二门的开关打扫等事。设厨役一二人，司炊膳等事。

茶房。茶房为管理全体用水之所，茶房应当注意开沸及清洁。茶房设头目二人、茶役数人，负责管理观内外各项听差工作及随经出坛等事。茶役应每日在观听候差遣，不得自由怠工。头目应指导全体茶役工作，并负责管理观内外经箱之责，倘有故意损坏及遗失，除追究保证人，令其照价赔偿外，并送官究办。

在白云观宫观管理改革中，安世霖还特制定经典图书物品保管条例，明确规定了各执事的职责。如经典藏经由为客堂、执事房共同保管；全观一切家具瓷器书画、及散部经典经板等由客堂、执事房共同负责保管；经箱法器等由客堂指定知客及茶房头目共同加意收存保管。契证由为内库收贮，由（督管、巡照）及司库共同保管，开取时必须声明住持。日需工具及零星碎料为执事负责保管；殿堂供器及家具什物，由该值殿人经理保管。厨房炊具，为督厨负责保管；食堂炊具，为典作负责保管；斋堂一切器物，为司斋人经理保管。条例规定所有供器、家具、陈设、书画等秩序不准自由擅动及私行掉换。督管巡照有查看责任。一经遗失，除将窃犯按规赔偿究送外，督管巡照均应按事大小轻重议罚，以警疏忽之咎。

安世霖还制定了阅读道藏经须知，开放各界人士阅读道藏，规定阅读者须有人介绍并须预先与本观藏经阁负责人接洽。阅读时间以每日早九点至下午四点。若过时未阅读完毕，须次日续借。至于阅读地点，只能在观内阅读室内，不得携书出观。

安世霖强调道众要注意观瞻与卫生，强调秩序首重清洁。如何保障日常卫生呢？安世霖制定了详细的条例，如保障各殿堂处所室内秩序及卫生、观内厕所羊圈每日由值园清理；长生猪圈应由菜园司事逐日轮流整理。所有道众均须注意卫生，不准在厕外任意小便，更不得在尿池大便，以重公德。道众之衣履纶巾必须勤加整洁，“不得破烂褴褛，自矜清高”。每日开静板后到止静板前，所有道衣不得穿短衣在院摇摆，“致忘道范”。所有上殿及圣诞道场祭祀等，均宜衣冠齐整，以示诚敬。

跪殿讽经对于全真道士而言是邱祖遗规，宏道与济世所须之典则。安世霖强调跪殿讽经的重要性：“经典不明，于人安补。修持匪力，度世何能。宜律己以精勤，方益人于渡济，从此世风归朴。祈祷洗安享之愆，大众蒙庥，梵呗助修明之化”。经师在观内须上殿诵经。安世霖制定了相关程序，规定执事房按表制定经师上殿，每日一闻击鼓，由经堂经师率导齐集殿堂。殿堂分四御殿及七真殿。四御殿上殿时间在为早斋毕，经师九人。七真殿上殿时间分早晚两坛，均于早晚斋前。除经师等九人外，全体散单也须参加。所诵经典为早晚功课经及玉皇经、三官经等。经师也可出坛，对此道范中有专门细则规定了出坛的程序、经师指派的办法。

修真慕道，勤苦所以炼身。安世霖制定派遣苦行条例，强调除执事副执事外，所有道众，有任派苦行义务，苦行的工作以及派遣人数，由执事房全权处理，不得违抗。派遣方法，除了自愿作工外，其余按照修道程序，挨次不得自由避重就轻。年臻耄耋者，停止派遣。苦行一经派遣者，均优待遇。至于派遣苦行的原则，安世霖强调要“苦乐同情，任由重轻，壮羸须别，务使绝偏枯之弊，事举人安，更宜明量力之施，上和下睦。”

除了具体的宫观管理制度外，道范还详细规定了宫观一年中的圣诞祭日以及祭祀威仪。祭祀威仪严格规定了祝厘、礼讽经、道场、祭星、焰口、展墓、接玉驾、接神、礼斗、转天尊、圣诞等活动的程序、时间、日期以及主祭等内容。

四、白云观的经济制度与生活

关于白云观的经济生活，根据一些碑志以及民国时期白云观的寺庙调查资料，我们或可得出一些大概的认识。这些资料以及研究成果帮助我们了解到了白云观宫观经济的一些重要方面，如在晚清时期以刘素云等为代表的重要信徒对白云观的捐助帮助了白云观宫观扩展及厚积田产（典型的例子就是白云观下院玉清观观产）。在南京国民政府成立之后，北平社会局开展的寺庙登记运动在一定程度上帮助我们理解这一时期白云观的经济状况，如寺院财产调查表中记录了白云观的不动产、动产的种类。从推进对民国时期全真宫观寺院经济的角度而言，除了了解寺院本身所拥有的多少资产、如何拥有这些资产之外，宫观经济的另外一个重要内容则是宫观内部经济制度、利益或待遇分配的实况。从宫观经济制度的角度而言，由于资料的缺少，对于这个方面，我们的认识还是很薄弱。安世霖的全真道范所拟定的众多章程在很大程度上可以帮助我们理解近代宫观尤其是全真宫观内部经济制度的改革以及运作，它包括了宫观住持方丈等道众的待遇、宫观的财务制度、宫观道众的救济与福利制度等。

在宫观中，住持、方丈与监院是最重要的领导，因此安世霖专门订立了《白云观住持方丈与监院供养条例》，主张对住持、方丈、监院特别供养，安世霖强调：

住持居全关之首座，为道众之南针，供养资于十方，酬酢兼乎三教，必也衣单洁饬，方能冠冕群伦。綦履严明，庶足威仪道范。嚫资宜越于全观，报功须示以明条，凡我同人，谅无掉磬。

方丈为道范之主教，须重威仪，导戒律之宗坛，尤其供养。况夫衣单不肃，曷仰高风，杖履无资，难修净业。是宜守前良范，明示规文，非曰报功，聊以崇德云尔。

监院任本观之领导，居要务之冲繁，辅助宗坛，折冲方外。今则待遇溥施于道众，酬庸安缼于高行，宜示明条，用彰道纪。

具体而言，住持、方丈、监院的供养标准如何？条例规定，住持衣单费每季100元，按四季支取。住持的交际酬酢费，每月按50元支取。另外，如果住持因观务的原因而酬酢各界者，这方面的费用则公用公出。至于方丈，其衣单费每季50元，也是按四季支取。方丈传戒出坛报功费，“至期公议酬谢，戒坛不开，概不支取”。相比住持、方丈，监院的待遇要略低一些。条例规定监院每季度的衣单费用也是40元，同样按照四季支取。如果出现住持兼方丈，或住持而兼监院的情况，其兼任方丈或监院的衣单费，是否支领，概由住持自便。以安世霖自称住持兼监院的情形而言，根据住持的标准，他每季度可领取衣单费100元，交际费每月50元，如果是因观务而交际，那么这方面的费用全部是公出。此外，由于他兼监院职务，如果他愿意，每季度又可多领衣单费40元。这样算下来，仅仅是每年的衣单费就高达540元，交际费则有600元！

对于住持、方丈、监院，宫观要供养。对于其他的观众，安世霖的改革则是要明确待遇。在安世霖的改革中宫观道众的待遇问题是首要的内容。为何要明确观众的待遇？安世霖云：

权利义务，对待须平。不唯社会之同趋，亦我道众所必履。本观待遇，向沿旧例，不计利益之均平，致有徧枯之流弊。兹承，祖师道范并应社会潮流，自不能不略予修正，庶可免欣戚相悬，利务偏重。兹汇集各项收入，平均分配，并拟实施细则，俾使遵循。凡我道众，望共鉴守。

安世霖的序言表明白云观道众的待遇，旧例是不计利益之均平，因此有“徧枯之流弊”。因此，即是祖师道范，也应适用社会潮流，不得不略予修正，因此将各项收入，按照权利义务平等原则，平均分配。

作为仅次于住持、方丈、监院的宫观高级管理人员，督管、巡照、总理的待遇相对而言要少得多，他们每年每人由观里支给的衣单费只有20元，在每年末发放，在发放前退职者则概不分给。每年秋季白云观征收的租银，除去一切花费，按收入之总数提出百分之六，分给知客执事、司库及茶房共同按人数支配（其中茶房以一分计算）。

斋蘸出坛念经是宫观的重要宗教活动，其收入与分配也关系到经师等相关参与者的待遇问题。条例规定：

本观所有斋蘸出坛经事，除照例随时开发斋嚫外，于每日经事完毕后，由本观按出坛人数，每人提奖五分。如夜间再有传灯焰口等经事，本观仍按夜间出坛人数，各予提奖五分。奖款暂先注册存放，此项账册，由执事房负责办理，俟至每年三节，由本观按册支出发放。其享受者为经师，知客、执事、司库、知随、茶房头目及茶役等，按人数支配。但知随二人一份，茶役共一份。再者经师等，每日跪讽皇经殿，每人即日发放奖金三分，该值日殿者亦同此享受。以上享受出坛经事奖金者，于未发放前，设有迁单请假时，该款即不发放。

白云观富有田产，除了自用以外，这些田产收入也会被相关道士分配。安世霖规定，白云观所收租粮自碾成米，米粮售卖的欵项全数分给知客执事、管仓、司确等，按人数分配，其售卖及分配概由执事房经管办理。

白云观各殿堂执事的待遇与庙会密切相关，待遇实施细则特别规定了各殿堂及会仙桥与各处摊资等在庙会期间以及平时的收支章程。

首先是庙会期间各殿堂的人员安排。庙会开始前，由客堂执事房遴选帮殿人，经住持核定再行分派。帮殿的人数按各殿堂繁简支配其职务。除设一人专门负责款项外，其余人帮同值殿人办理一切事物。其次是庙会期间各殿堂的财务统一支出。条例规定各殿堂庙会期间所须之香料统一由观里出资，各殿堂按照所需数量逐日领取，会末（正月20日）各殿所收款项内扣还之。庙会期间所有司事者的斋筵，统由白云观食堂预备，一日两斋，标准为一菜一饭，或馒首。第三，收入统一入库，按章分配。庙会期间每晚由执事人会同值殿者将各殿堂所收的香资送交内库点清，入账储存。到庙会最后一日（正月20日）由执事人协同内库将各殿堂储存款项分别清算、列单，按成数支配后，再另行通知各值殿等人领取。第四，各殿堂所收款项具体分配方法，条例规定以三成支给值殿者，以二成支给全体执事人。剩下的五成为本观补助斋资及一切酬劳帮殿等费用。如果入不敷出，则由白云观支补，如有盈余则当悉数归观。

各殿堂的收入支配方法不仅限于庙会期间，平时也应按此章支配。香火隆盛的殿堂，条例规定要随时派执事人兼管。对于功德祠、东西宗司师殿、三丰殿、儒仙殿、祠堂这几个或可连任或由夜巡房兼任的各殿堂，条例规定如果所收香资超过五元者，也按上述章程办理。安世霖强调在无论是庙会期间还是平时，要加强对各殿堂收入的稽查，一旦查出或被人检举有昧公营私行为者，将款项追回外，还即刻开革，永不复号。

在白云观道士待遇的改革中，除了住持、方丈、监院等高级道士有特别的衣单费外，总的来看，白云观道士的待遇与各自职责密切相关，其分配改革坚持了分成的原则。白云观改革之前道士待遇如何确定？五十岚贤隆1933年前后有关太清宫调查可以帮助我们略微有所了解与参考。根据他的记载，太清宫道士采取了定薪制，根据道士的层级以及工作确定道士的年俸或月俸。方丈葛明新的待遇最高，其年俸120元，监院邢赴灵略次，年俸有80元。在方丈、监院之下，其他道士均是月俸制，其中知客、经丹执事、经主、书记、高功、督厨、洒头等人的月俸最高，其标准每月四元四角。最低的如板钟、点造、夜巡等人月俸只有一元六角。

在白云观内部经济制度中，物品领取发放制度以及食堂斋膳制度也是重要的内容。

安世霖强调宫观发领物品要遵守程序与条例。程序规定道场、圣诞、祭日等活动均按严格的《祭品斋供数别表》支领；各殿堂处所支领香供物品，也均按规定数别表支领；香供及日用消耗等品类，统由内库发放；灯油及海灯油，由仓房发放；斋供，由食堂备办发放；煤炭，由执事房发放。条例规定：倘有冒支冒领，查有证实者，即追究冒支人财物，否则由冒发者照数赔偿，但均按清规公物私己条例斥革，而督管巡照，亦不得辞咎。

《白云观祭祀诞辰发领斋供表》严格规定了仙圣祝釐、祭星等祭祀诞辰等活动所需斋供的品别以及数别。如仙圣祝釐需要墩蜡一对、檀香一包、定香三包、斋供一桌，而祭星则有所不同，所需墩蜡四对又一对、洋蜡两对、定香二束又五束、币帛五份、斋 供 一 桌。

在年节时各殿堂所领之贡品供数也有不同，像三清阁、四御殿、七真殿、斗姥阁、真武殿、火神殿、华祖殿、后土殿、五祖殿、娘娘殿等可领三份贡品，每份包括馒头两盘蔬菜五簋，总共27处殿堂共领48份贡品，共馒头96盘，供蔬240簋。

至于香供方面，安世霖还制定了《白云观发领香供物品统计表》，规定了各殿堂处所每半月、每季度、半年、全年可以领取的香供物品数别、支领日期表。这些物品有定香、檀香、高香、供茶、火柴、墩蜡、洋蜡、海灯油、笤帚、毛箪、簸箕等。但是不同的殿堂支领的数量不定。以三清阁为例，全年三清阁可领定香四十八束、檀香二十四包、高香六百二十四包、供茶二十四包、火柴二十四盒、墩蜡八支、洋蜡一百九十二支又廿支、海灯油三斤、笤帚大二把小一把、毛箪一把、簸箕一个。

为加强斋膳经济管理，安世霖还发布重修斋膳通告，改变取饭打饭旧律，所以道众一律到斋堂用膳。在斋堂用膳，道众应遵守斋堂、斋膳房条例外，安世霖还制定了《本观斋膳威仪条例》，要求道众按时集合、斋前全体讽诵供养咒、斋时不得自由往取 等。

道众的斋膳不仅仅是有关威仪问题，实际上也是宫观中的重要经济生活。对此，安世霖还制定了《本观厨房斋堂备办斋膳程序及蒸作面食供品之条例》详细规定了白云观内备办斋膳的程序以及饮食标准。如每日早晚斋应备小米粥足用，鹹菜每二人一碟。每日午斋，应备两米饭足用。其菜蔬每人一碗，咸菜照前。每月初一十五两日，午斋为大米饭，其菜蔬仍照平时。

在安世霖的改革中，建立宫观道士的救济与福利保障制度也是重要的内容。这些体现在建立储蓄部、登真会、老人堂等各方面。

储蓄部。储备部由白云观住持负责，附设内库，一俟积有成数，再行分送储金机关。凡是宫观的道众或及雇工茶役等人，均可参加储蓄。储蓄部的储蓄分活期定期两种，活期以一元起码，概无利息；定期以十元起码，週息一分。

重立登真会。登真会实际上是为筹措道士丧葬费而设。高万桑曾注意到1936年北平有道士不得不卖掉住持私有的财产以支付其丧葬费用。在安世霖之前，陈明霦任方丈时就创立有登真会。安世霖重定登真会会章，规定凡是经堂、课堂、执事房、司库等同人均有入会之资格，每一天出坛经事。每人出纳会费三分。登真会所有以前会款，仍照旧存储。会款储存在内库，但其账簿登记管理则由经堂 负 责。

养病室。养病室是为服务道众而设置，当道众病重请假经督管巡照调查确实并须行隔难者，即行派往。而道众之原有职务按修道程序升转补充之，道众病好后，另行派遣任务。

修真养老处所。修真室、养老堂之设置白云观重要的抚恤制度。为年老道士修真养老考虑，白云观设置有焚修堂、老人堂。白云观规定焚修堂专为修道退修之地，入选道士必须具备三个条件：一是年在耄耋期颐者；二是在本观服务，确实劳绩可证者；三是道众申请经过住持许可者方可入住。老人堂是年老道士颐养之地，斋膳以及日常生活所需，其待遇均与本观道众同。

经师之抚恤。安世霖认为经堂同人每到年老，按照惯例应当修养。但是“服务难多乎功绩。铭功未见于施行”，安世霖目睹心伤，“取长补短，就观费之余绪，旌劳绩之累年，薄予修金，聊供香积云尔”。哪些经师可以享受抚恤？安世霖规定有两类：其一高功、经主、书记、执事兼任经师、连绩服务五年以上者；其二经师等连续服务十年以上者。抚恤的标准如何？条例规定：每年支给奖恤金十五元，份三节发给。每年由登真会储款项下，支给衣单费二十元，于三月一日、九月十五日，两次发给，再每月支给赡养费五元。

苦行待遇。安世霖强调修真悟道首在苦行，“事难勤于在己，资可启于来源”，特制定简章以示优待。具体标准方面，宫观的执事如是公派出差，所有川资一律实报实销。往返本市西南城者，每次资费肆角；往返本市东北城者，每次资费陆角；凡在观内扫除搬运肩挑各项工作，由早晨至午饭者，一角；由午饭至晚殿者，一角；工作一整天者，三角。凡是被派遣看护庄田者，每人每日三角。再酌其勤苦与否，另行发给酬劳。

五、被遗忘的道教改革

安世霖为什么要制定《白云观全真道范》，他的改革目的是为什么？又在多大程度上发挥了影响？这是我们不得不思考的几个问题。

从我们前面对《白云观全真道范》几个方面内容的介绍来看，安世霖的改革实际上涉及到了宫观制度、生活、经济等各个方面的具体内容，安世霖几乎全面阐释了并制定了在他看来一个现代的白云观的新形象。

安世霖为什么要改革，在序言里面安世霖强调了他挽救民国以来白云观宗风之落一日千丈的使命感，正是出于兴观务、挽宗风的目的，才修明祖师遗训，革弊兴利。对于安世霖的这一目的、安世霖以及《白云观全真道范》的重要内容，前教育总长、民国闻人傅增湘在序文中曾有高度的评价：

余自桑海以来，游涉郊同，时往瞻礼，嗣以重印《道藏》全经与前方丈陈君过从渐密，经营三载苦心毅力，同排浮议，卒底于成，玉笈金函，流传海内外，真诠密典，国之大彰，此正道教振起之机，不徒为本观中兴之绩也。前岁陈君羽化，继住院事者为安君世霖，兴利除弊，百废具举，忍辱负重，独力支持，艰辛既历，神明焕然，顿还旧观。惟值兹世变纷乘，人心漓薄，懼法纪之陵夷，致前修之或轶，乃手编《全真道范》一卷，上自方丈、监院逮于群众，职司巨细，毕赋洪织，不失定为法则，咸共率循。观其申明旧制，分订专条，规律一准，夫精严措置务期于公允，知安君之所以纲纪群伦厘叙百务，孳孳而不已者，其用心亦良苦矣。

傅增湘在序文中高度评价安世霖在接任住持后兴利除弊、订定法则的革新举措，赞其忍辱负重、重振纲纪的良苦用心。除此外，安世霖的支持者也持同样态度。在《白云观全真道范》跋后，曾在1936年安世霖继任住持危机中起到了重要作用的李崇一、赵理璞分别以白云观总理、巡照名义率领白云观全体执事以及道众表达了对安世霖改革白云观的支持：

夫非常之功，必恃非常之人。中兴之隆，必立中兴之法。家国虽异，理势则同。稽之古昔，益可知以。本观至安监院受任以来潮流所趋，宗风陆替，且值年荒岁侵，整顿尤难。日夜忧劳，苦心孤诣，今则焕然丕变，日渐昌明，而监院尤自视黯然，谓万事如逆水行舟，不进则退。于是毅兴教育，俾阐玄风。谨肃规条，各司职守。事无巨细，均督率以躬亲，人泯贤愚，各推陈而相与。此固由我邱祖灵光默佑之征，亦吾陈前方丈传灯得人之效也。同人等愧驽骆之力薄，无寸智以争先，愿任驰驱，各维繁剧，谨于诚悃，共赴经营，将来宗风之振兴，庶不负坛司之领袖，媛跋卷尾，用证同心云尔。

在跋中，李崇一等支持者强调安世霖整顿白云观、振兴宗风的苦心孤诣，在他们看来，安世霖为“非常之人”，其改革为“非常之功”。李崇一等人强调安世霖不愧为前方丈的传法弟子，与安氏相比，白云观其他执事无寸智以争先，并“愿任驰驱”。事实上，如果了解到1940年前后白云观内部的剧烈冲突后，我们还能够发现安世霖的改革还有一个重要的目的，那就是重建白云观的宫观秩序。

1940年4月4日，白云观知客朱宗玉、乔清心等人集合全体道众150余人，迫安世霖还俗，安世霖的监院一职亦随后被道众推选朱宗玉所代替。在警察局、社会局局介入并将此案送交法院办理后，安世霖恢复自由，并重新担任了白云观监院兼住持。5月7日，安世霖据社会局训令开具革条，将朱宗玉等滋事之21人“一律开革驱出庙，永不复入”。对于反对者的行动，安世霖则认为：“朱宗玉等数人纵其野心，觊觎权位，鼓惑道众，假借售地粮食之两小问题，遽欲推翻祖训，强霖退职，私相授受，迫以强权，何其凶且愚也。”尽管安世霖革除了不少反对者，但是正如吉冈所记载的很多被革除的道士仍居留在北京等待复仇。安世霖重定道范，也正是恢复、重建白云观宫观秩序的重要内容。

针对安世霖的改革以及重建白云观秩序的努力，安世霖的反对者曾指责安世霖擅自改清规榜、设教育班等目的是改变白云观十方丛林的性质，变为自己的私庙。这些指责从负面的角度证实安世霖的改革具有重要的历史影响，而安世霖也毫无疑问是一个很有抱负的宫观改革者。

安世霖宣称改革要“守既往之良图，警新潮之恶习”。在安世霖的改革中，他继承了不少旧的传统，同样他也废弃了在他不合时宜的旧规。这在安世霖重定住持、方丈、监院任职条例、清规等方面表现得尤其明显。在安世霖清规的改革中，安世霖强调了传统道教清规戒律与国法的结合，制定了送究官方惩治违法清规道众的条款。在具体的宫观管理方面，安世霖规范了宫观内部各机构、各执事的职责，其规范甚至细致到了请假的规定。如对于宫观执事，安世霖强调服务不拘年限，均应随时听候互相调转，非有特别事故，不得请假，“致误所司”。在请假制度方面，规定每年秋收时间内不得请假。临时请假，每日不得过四小时，每旬只限一次。普通道众请假须亲至执事房填写假条，由执事送交客堂，转请住持。经许可后，方准离观。每年限请假两次，每次不得超过十天。临时请假者可不写假条，但须亲至执事房声明，经巡照许可后始得离观。

安世霖改革的目标是什么？从道士层面来讲，安世霖强调道众不仅仅要注重卫生威仪，更要注重修身。安世霖为此还制定了修道任事功过格，他认为本观道侣无论有无职责，均应力争上进，“勿任下流，功过一分，赏罚立判”。凡勤于职务由特殊功绩证明者，由都管巡照申请住持记功于册。凡操行能劝上规过，有益观务及道德学问超群者，亦记功于册。凡偾事误职，非有意故犯者，轻者记过。

从宫观的角度来讲，安世霖的改革要挽救宗风，具体而言挽救的是全真龙门的宗风。安世霖不仅仅在住持、方丈、监院任职条例中添加了必须出生龙门的标准。为进一步加强挽救宗风、复兴龙门派的声誉，安世霖还制定了《道教全真龙门派规约》20条。规约强调，本派道士应当遵守邱祖遗训；衣帽整洁、言行端正、恪守清规；遵守监督寺庙各项章程及本规约；要求应使年青道士求学或研究艺术以谋独立生活、道士除日课外还应当从事劳作；本派道士不得有门户之见，须尽力弘扬道教。对于本派各庙住持、代理人选问题，安世霖强调当本派各庙住持如羽化或失去住持资格而无继承人时，须申请道长共推临时代理人代管庙务，且代理人应从速训练前任住持之徒弟，待其能充任住持时，即将庙务交还，在代理期间并应负责维持，不得随意变动 庙 产。

安世霖改革的实效如何？在道范中，安世霖明确规定各条例一经公布立即施行。吉冈1940年7月进入白云观后曾听过白云观道士教育班的课程，他有关白云观道士斋膳的观察也证明了安世霖食堂规则也确实被施行。安世霖改革道范，重建白云观宫观秩序的一个重要影响是导致不少道士不堪受苦，纷纷离去。1941年在调查白云观内部冲突原因时，一份调查报告表明在陈明霦任住持时，白云观居住道士等习惯性养成，散漫随便。但是在安世霖掌管白云观后，他整理道教规则，每日令各道士受训，因此发生恶感，不能受苦之道士陆续离开。一个简单的数字对比可以印证这个调查报告的真实性。吉冈曾做了白云观1940、1943年白云观住观道士表，1940年包括后来被革除的21余道士在内，白云观的住观道士是193人，但是到了1943年这个人数减少到115人。到后来安世霖被烧死时，居住在白云观的道士只有30余人。

道士教育班的课程后来似乎不了了之，但是道士教育班本身一直存在，《白云观全真道范》也并不因为安世霖的暴亡而失效。在白云观惨案的善后中，赵诚藩即是据《白云观全真道范》所定原则从而被推选为白云观住持兼监院。1947年3月，白云观全体道众暨该派各庙主持也联名呈文北平市市长，公推赵诚藩为监院，道众称，赵诚藩任临时监院以来笃实和平、以身作则，道众无不心悦诚服，除不符合第四条须经前任住持任命外，“核其品行学问资格与《全真道范》书内所定推选条例悉相符合”，因此白云观道众以及龙门派各庙住持公推以赵诚藩为白云观住持仍兼监院事务。

尽管安世霖本人可能确实有很多缺点，但是不可否认的是他是有心好学的道士。有史料称其“自幼好学，寡言语”。吉冈提到安世霖曾主动背诵《北斗延命经》。常人春也指出安世霖为人耿直，曾着手聘请学者编撰观史、延请音乐家编制经韵，治理观务井井有条，对道士约束甚严。然而，1940年代变动时代下白云观内部的剧烈冲突以及安世霖本人所面临的种种指责以及自身所存在的众多问题，导致安世霖并不能像其前任高仁峒、陈明霦一样获得权威与支持。甚至与同时代的知名道教住持如沈阳太清宫方丈葛月潭相比，安世霖的境遇无疑更加困窘，高万桑亦曾强调安世霖无法以强加的形式获得权威与魅力。毫无疑问，安世霖的宫观改革也是其试图获得权威与魅力的一部分，甚至他想获得的更多，如忍辱负重重挽宗风的改革者形象。

傅增湘在序言中称宫观管理虽有“治法”，更要有“治人”。傅氏强调当事者要“兼听并观，笃信谨守”，只有这样才能发挥《白云观全真道范》的立法真意，才能收到“指臂相使”、“革故鼎新”之功效。然而，在1946年安世霖被反对者以他所废弃清规活活烧死的悲剧发生后，安世霖彻底无法继续他的充满矛盾性与冲突性的改革。尽管安世霖所定的《全真道范》仍或多或少被实施，但是安世霖本人成了白云观历史上的黑洞，他所推行的改革也有意无意地被遗忘。

注释

①在白云观史的研究中，两本杰出的观志，〔日〕小柳司气太编的《白云观志》、李养正编著的《新编北京白云观志》，既是重要的研究成果，也是嘉惠学界的重要研究资料。对近代白云观史的研究，可参见吉冈义丰、刘厚祜、蔡鸿生、马颂仁、刘迅、王见川、高万桑、尹志华、付海晏、村田雄二郎、孔祥吉、吴真等人的成果。

②据多个史料可知，安世霖民国三年出家，民国十年12岁时入居白云观，16年被任为知客，复继任总理，二十四年十一月二十八日经陈方丈委为监院。参《玉清观人口登记表》，1936年10月1日，北京市档案馆藏北平市社会局档案J2-8-565。安世霖：《白云观住持安世霖为整饬观务声明书》，白云观自刊，1940年5月5日，第3页。

③《白云观全真道范》为白云观1940年代前后任白云观住持兼监院的安世霖主持修订，根据安世霖的序言来看，应该是在民国二十九年七月七日前编辑成书，封面有江朝宗的题词，时间书为“天运庚辰年秋八月”。刘厚祜在《白云观与道教》（《道协会刊》第6期，1980年，第34页）曾提到傅增湘为《白云观全真道范》著有序言云：“白云观为丘道人道场，创建迄今，历年数百，閎规崇构，冠绝燕京；玄风流衍，代有名人”。据笔者所知，《白云观全真道范》至少有三个版本。中国社会科学院藏版并无傅氏序言，且书目录曾列有“本观同人跋后”，但书中并无此内容。国家图书馆民国电子资源所藏版本目录中有“前教育总长傅沅叔先生序”，然内容则阙。白云观所藏版本封二、封三完整收录了此序。在《白云观全真道范》版本的梳理中，我要特别感谢中国社会科学院任智勇博士、北京大学哲学系王宗昱老师及其弟子周至虚道长的热情帮助。

④刘厚祜：《白云观与道教》，《道协会刊》第6期，1980年，第34页。

⑤《白云观全真道教清规玄范》，载安世霖编：《白云观全真道范》（中国社会科学院版），白云观自刊，1940年，第5页。以下凡未作特别说明者，均属于此版本。

⑥《本观全真演教宗坛道范组织纲目自序》，《白云观全真道范》，第1-2页。

⑦吉冈义丰提到他所参阅的道范是“菊版87页”，他翻译了道范中的如下内容：白云观的清规、住持、方丈、监院的资格及推选法、新来道士的服务、执殿的任命法、服务细则（客堂服务细则、执事房服务细则、内库服务细则、仓房细则、买办细则、经堂细则、书记房细则、十方云水堂细则、迎宾房细则、厨房细则、斋堂细则、食堂斋膳规则、夜巡房细则、菜园细则、茶房佣工规则等16项）、道士的待遇（住持、方丈以及监院；其他道士）、道士的救济设施（经堂人救恤方法、储蓄部、养病室的设置、登真会、养老处等五项），吉冈义丰：《白云观の道教》，北京：新民印书馆，1945，第46-70页。关于吉冈义丰此书的重要价值，最近尹志华先生在多篇大作中也多有留意并援引。

⑧刘厚祜的（《白云观与道教》，《道协会刊》第6期，1980年）、李养正编著的《新编北京白云观志》（北京：宗教文化出版社2003年）均略曾提及。高万桑指出安世霖曾修订了清规以及起草了相关的书稿，Vincent Goossaert．The Taoists of Peking，1800—1949——A Social History of Urban Clerics．Cambridge（Massachusetts）and London：Harvard University Press，2007．158．

⑨付海晏：《安世霖的悲剧：1946年北平白云观火烧住持案研究》，《中研院近代史所集刊》第62辑，2008年12月；付海晏：《1930年代北平白云观的住持危机》，《近代史研究》2010年第2期；Haiyan，Fu．“State，Taoist monasteries，and the Taoist clergy：a study of the zhuchi crises in the Beiping Baiyun Guan Monastery in the 1930s．”Journal of Modern Chinese History4．2（2010）：179-192．

⑩ 李养正在《新编白云观志》中曾提到白云观内曾藏有约刊于明代的京都白云观《全真清规》原本，是否为其中内容，仍有待详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