裴矩与隋朝的民族关系
2013-12-12邢培顺
邢培顺
(滨州学院中文系,山东 滨州 256603)
裴矩(547—627),字弘大,著名政治家、外交家和地理学家。他历仕北齐、北周、隋、唐四朝,但其主要活动和功业在隋朝。裴矩出自河东裴氏,这是一个煊赫汉、魏、晋、南北朝、隋、唐几百年的世家大族,家族内部极为重视文化的传承和政治才干的培养,《隋书》本传说:“矩襁褓而孤,及长好学,颇爱文藻,有智数。世父让之谓矩曰:‘观汝神识,足成才士,欲求宦达,当资干世之务。’矩始留情世事。”[1]他的远祖,魏晋时的裴秀曾作有《禹贡地域图》,提出了著名的制图六法,在中国古代地理学史上具有划时代的意义。裴矩也著有《西域图记》,记录西域诸国的山川形势,尤其是记载了由中原通过西域到达地中海的三条道路,详细精审,有很大的实用价值,此外,他还著有《开业平陈记》、《邺都故事》及《高丽风俗》等,也是一位地理学家。看来这不是偶然的巧合,地理学很可能是河东裴氏家族的文化内容之一。裴秀的《禹贡地域图》和裴矩的《西域图记》都说到了《禹贡》,《禹贡》作为《尚书》中的一篇,经过长期的传播,特别是经过汉儒的大力弘扬,已经成为中华民族维护国家统一、捍卫华夏文明的理论依据和情感寄托。这种意识和情感,对裴矩的政治活动,特别是灵活处理民族关系,维护国家统一和社会安定方面,起了决定性的作用。
隋王朝建立于长期的国家分裂、民族混战和民族大融合之后,民族问题是当时政治的突出问题之一,作为当时的重臣,裴矩在隋朝处理民族关系的一系列事件中,起了重要的作用,做出了巨大的贡献。
1 隋初的民族形势
自从华夏文明形成以后,她就与周边的少数民族处在一种既相互冲突又相互融合的复杂的矛盾关系之中,特别是北方强悍的游牧民族,出于生存上的需要,时常南下对安定、温和的中原农业文明进行侵扰和掠夺,当中原政权强盛的时候,会给与这些侵扰以强有力的回击,甚至是毁灭性的打击,周宣王、秦始皇、汉武帝都有抗击北方游牧民族侵扰的辉煌记录,特别是汉武帝,曾倾其国力,对北方侵略势力进行毁灭性打击,使其或灭亡,或迁徙,或被迫叩关降服。然而,东汉时期,随着中原封建政权的衰弱,周边少数民族趁机向内地渗透,民族冲突成为当时政治的一个大问题。汉末建安时期以至三国时期,虽然中原的政权争夺异常激烈,但各方的首脑们也不得不留心周边的少数民族问题,譬如曹操曾北征乌桓,诸葛亮征南夷而七擒孟获,孙权用了极大的精力对付桀骜不驯的山越。
西晋后期,早已进居边地的北方少数民族趁西晋政权发生内乱的机会,进兵中原,西晋王朝最终在内忧外患中灭亡,从此,淮河以北、黄河两岸的中原大地成为北方各少数民族显耀武力争夺政权的场所,经历极端混乱、残酷的五胡十六国和相对统一但仍十分动荡的北朝,到北朝后期,经过长期的冲突、混战,各少数民族对汉族文化的自觉吸收和主动认同,以汉民族为基础,各民族相互融合,北方汉民族在继承传统文化的基础上,广泛吸取各少数民族的积极的异质因素,以充满活力的新的面貌出现在历史的舞台上。当杨坚夺取北周政权并消灭南方的陈政权而最终统一全国的时候,其政治格局和文化格局已基本恢复到两汉时的状况,只是基于上述的原因,少数民族问题却比两汉时期严重复杂得多,我们看《隋书》的少数民族传记可以知道,当时隋帝国的四面都有严重的民族问题,如南方有夷、蛮;西方有吐谷浑、党项、西突厥、铁勒、西域诸国;北方有突厥、铁勒;东方有高丽、奚、契丹等,这些少数民族或建立自己的政权,或与汉民族杂处,严重威胁着国家政权的稳定和百姓生命财产的安全,特别是西、北部的少数民族,强大、凶悍,以至对帝国政权构成严重威胁,《隋书·北狄传》史臣总述隋代北方的民族形势说:“及蠕蠕衰微,突厥始大,至于木杆,遂雄朔野。东极东胡旧境,西尽乌孙之地,弯弓数十万,列处于代阴,南向以临周、齐。二国莫之能抗,争请盟好,求结和亲。乃与周合从,终亡齐国。高祖迁鼎,厥徒孔炽,负其众力,将蹈秦郊。内自相图,遂以乖乱,达头可汗远遁,启民愿保塞下。于是推亡固存,返其旧地,助讨余烬,部众遂强。卒于仁寿,不侵不叛,暨乎始毕,未亏臣礼。炀帝抚之非道,始有雁门之围。俄属群盗并兴,于此浸以雄盛,豪杰虽建名号,莫不请好息民。于是分置官司,总统中国,子女玉帛,相继于道,使者之车,往来结辙。自古蕃夷骄僭,未有若斯之甚也。”[1]又《北狄·突厥传》载:
(突厥可汗)沙钵略勇而得众,北夷皆归附之。及高祖受禅,待之甚薄,北夷大怨。会营州刺史高宝宁作乱,沙钵略与之合军,攻陷临渝镇。上敕缘边修保鄣,峻长城,以备之,仍命重将出镇幽、并。沙钵略妻,宇文氏之女,曰千金公主,自伤宗祀绝灭,每怀复隋之志,日夜言之于沙钵略。由是悉众为寇,控弦之士四十万。上令柱国冯昱屯乙弗泊,兰州总管叱李长叉守临洮,上柱国李崇屯幽州,达奚长儒据周盘,皆为虏所败。于是纵兵自木硖、石门两道来寇,武威、天水、安定、金城、上郡、弘化、延安六畜咸尽。天子震怒,……于是以河间王弘、上柱国豆卢勣、窦荣定、左仆射高颎、右仆射虞庆则并为元帅,出塞击之。沙钵略率阿波、贪汗二可汗等来拒战,皆败走遁去。[1]
隋朝在统一国家、巩固政权的过程中,不得不用很大的精力去处理周边的民族问题,在隋王朝处理周边错综复杂的民族关系的过程中,当时的重臣裴矩可以说起了决定性的作用。
2 裴矩处理民族关系的主要活动
作为当时的重臣,裴矩对隋朝的政治产生了相当的影响,特别是在民族事务方面,他更起了决定性的作用并卓有建树,可以说,隋王朝在处理民族关系的过程中,凡是较大的事务,几乎都有裴矩的参与。今将其主要事迹列成表格,为使问题更加显豁,内容分南、西、北、东排列:
方位 主 要 事 迹 《通鉴》系年 出 处①时突厥强盛,都蓝可汗妻大义公主,即宇文氏之女也,由是数为边患。后因公主与从胡私通,长孙晟先发其事,矩请出使说都蓝,显戮宇文氏。上从之。竟如其言,公主见杀。开皇十三年 《隋书·裴矩传》②后都蓝与突利可汗构难,屡犯亭鄣,诏太平公史万岁为行军总管,出定襄道,以矩为行军长史,破达头可汗于塞外。万岁被诛,功竟不录。上以启民可汗初附,令矩抚慰之。开皇二十年 《隋书·裴矩传》③时西域诸蕃,多至张掖,与中国交市。帝令矩掌其事。矩知帝方勤远略,诸商胡至者,矩诱令言其国俗山川险易,撰《西域图记》三卷,入朝奏之。大业三年 《隋书·裴矩传》西④(炀帝)每日引矩至御坐,亲问西方之事。矩盛言胡中多诸宝物,吐谷浑易可并吞。帝由是甘心,将通西域,四夷经略,咸以委之。帝复令矩往张掖,引致西蕃,至者十余国。大业三年,帝有事于恆岳,咸来助祭。帝将巡河右,复令矩往敦煌。矩遣使说高昌王麹伯雅及伊吾吐屯设等,啖以厚利,导使入朝。大业三年 《隋书·裴矩传》⑤铁勒寇边,帝遣将军冯孝慈出敦煌击之,不利。铁勒寻遣使谢罪,请降,帝使裴矩慰抚之。大业三年 《资治通鉴·隋纪四》⑥帝遣将军薛世雄城伊吾,令矩共往经略。矩讽谕西域诸国曰:“天子为蕃人交易悬远,所以城伊吾耳。”咸以为然,不复来竞。及还,赐钱四十万。大业四年 《隋书·裴矩传》方⑦及帝西巡,次燕支山,高昌王、伊吾设等及西蕃胡二十七国,谒于道左。皆令佩金玉,被锦罽,焚香奏乐,歌儛喧噪。复令武威、张掖士女盛饰纵观,骑乘填咽,周亘数十里,以示中国之盛。帝见而大悦。竟破吐谷浑,拓地数千里,并遣兵戍之。每岁委输巨亿万计,诸蕃慑惧,朝贡相续。帝谓矩有绥怀之略,进位银青光禄大夫。大业五年 《隋书·裴矩传》⑧矩又白状,令反间射匮,潜攻处罗,语在《突厥传》。后处罗为射匮所迫,竟随使者入朝。帝大悦,赐矩以貂裘及西域珍器。”大业七年 《隋书·裴矩传》⑨还至涿郡,帝以杨玄感初平,令矩安集陇右。因之会宁,存问曷萨那部落,遣阙达度设寇吐谷浑,频有虏获,部落致富。还而奏状,帝大赏之。大业九年 《隋书·裴矩传》⑩从至东都。属射匮可汗遣其犹子,率西蕃诸胡朝贡,诏矩宴接之。大业十年 《隋书·裴矩传》①从帝巡于塞北,幸启民帐。大业三年 《隋书·裴矩传》北大业十年 《隋书·裴矩传》方②后从师至怀远镇,诏护北蕃军事。矩以始毕可汗部众渐盛,献策分其势,将以宗女嫁其弟叱吉设,拜为南面可汗。叱吉不敢受,始毕闻而渐怨。矩又言于帝曰:“突厥本淳,易可离间,但由其内多有群胡,尽皆桀黠,教导之耳。臣闻史蜀胡悉尤多奸计,幸于始毕,请诱杀之。”帝曰:“善。”矩因遣人告胡悉曰:“天子大出珍物,今在马邑,欲共蕃内多作交关。若前来者,即得好物。”胡悉贪而信之,不告始毕,率其部落,尽驱六畜,星驰争进,冀先互市。矩伏兵马邑下,诱而斩之。诏报始毕曰:“史蜀胡悉忽领部落走来至此,云背可汗,请我容纳。突厥既是我臣,彼有背叛,我当共杀。今已斩之,故令往报。”始毕亦知其状,由是不朝。③十一年,帝北巡狩,始毕率骑数十万,围帝于雁门。诏令矩与虞世基每宿朝堂,以待顾问。大业十一年 《隋书·裴矩传》东大业三年 《隋书·裴矩传》方①时高丽遣使先通于突厥,启民不敢隐,引之见帝。矩因奏状曰:“高丽之地,本孤竹国也。周代以之封于箕子,汉世分为三郡,晋氏亦统辽东。今乃不臣,别为外域,故先帝疾焉,欲征之久矣。但以杨谅不肖,师出无功。当陛下之时,安得不事,使此冠带之境,仍为蛮貊之乡乎?今其使者朝于突厥,亲见启民,合国从化,必惧皇灵之远畅,虑后伏之先亡。胁令入朝,当可致也。”帝曰:“如何?”矩曰:“请面诏其使,放还本国,遣语其王,令速朝觐。不然者,当率突厥,即日诛之。”帝纳焉。②高元不用命,始建征辽之策。王师临辽,以本官领武贲郎将。明年,复从至辽东。兵部侍郎斛斯政亡入高丽,帝令矩兼掌兵事。大业八、九年 《隋书·裴矩传》
3 裴矩的民族思想和处理民族关系的贡献
裴矩在隋朝的民族事务中发挥了巨大的作用,他的思想观念和政治实践,对隋朝的民族关系有重大影响,可以说,裴矩在隋朝积极处理民族关系、维护国家统一和安定、加强各民族经济文化交流的政治实践中有重大贡献,客观上也产生了一些弊病。
3.1 以明确的意识和坚决的态度维护国家统一
裴矩出自家族文化积累深厚的河东裴氏,他有学识,有才干。从《隋书》本传来看,他在隋朝的主要政治活动在处理民族关系方面,他的主要贡献也在这方面。裴矩有明确的积极处理民族关系、维护国家统一安定的意识,在他处理民族关系的活动中,最受人诟病的是经营西域和鼓动隋炀帝东伐高丽,但他曾明确说明,西域自汉武帝以后即属于中国,高丽则自周朝封箕子以后便处在中央政权和华夏文化的控制和笼罩之下,因此,隋朝也必须将这些地方收拢在自己的势力范围之内,这些理由无疑是正当的,充分的。正因为有这样明确的观念和意识,他才以坚决的态度、坚定的意志和灵活的手段,积极地处理民族关系,维护国家的统一和完整。如伐陈之役后不久,他奉命巡抚岭南,恰逢南夷叛乱,道路不通,连皇帝都感到为难,他却请求速进,一路收合人众,果断出击,团结当地的少数民族,很快平定了叛乱,安定了岭南的广大地区,隋文帝赞叹说:“韦洸将二万兵,不能早度岭,朕每患其兵少。裴矩以三千敝卒,径至南康。有臣若此,朕亦何忧!”[1]
裴矩预料到朝廷必会经营西域,于是“诸商胡至者,矩诱令言其国俗山川险易,撰《西域图记》三卷,入朝奏之”,书中详细说明了西域诸国的山川形势、人口物产及道路关隘,并附有地图,明细实用,对隋朝经营西域起了巨大的指导作用。裴矩在处理民族关系的过程中,总能以维护国家统一、完整为出发点,根据千变万化的具体形势,采取灵活的策略和措施,打击分裂势力和暴力侵扰,维护国家的统一和社会的安定。
3.2 以维护国家完整、社会安定为准则,没有狭隘的民族观念
中华民族在处理民族关系上有崇高的理念和光荣的传统,那就是尽管我们的先人极力强调华夷之大防,但华与夷基本上不是以种族而是以文化来划分的,也就是说,看一个民族是华是夷,主要不是看他的血统和种族,而是看他的社会行为和文明程度,这典型地体现了我们中华民族对于文化、文明的崇尚和维护,这也使中华民族在大多数情况下能很好地处理各民族的关系,有效地维护国家的统一和安定,使境内各民族在中央政权的领导下,和平相处,友爱互助。钱穆先生说:“古代的中国人,似乎彼此间根本便没有一种很清楚的民族界线,至少在有史记载以后是如此的。或者他们因同姓不通婚的风俗,使异血统的各部族间,经长时期的互通婚媾而感情益臻融合。一面由于地理关系,因生活方式互相一致,故文化亦相类似。”[2]下文他又精辟地指出:
因此我们可以说,在古代观念上,四夷与诸夏实在另有一个分别的标准,这个标准,不是“血统”而是“文化”。所谓“诸侯用夷礼则夷之,夷狄进于中国则中国之”,此即是以文化为“华”、“夷”分别之明证。这里所谓“文化”,具体言之,则只是一种“生活习惯与政治方式”。诸夏是以农耕生活为基础的城市国家之统称,凡非农耕社会,又非城市国家,则不为诸夏而为夷狄。[2]
这还是就一个民族的整体而言,在对具体人物和事件的评价上,人们也往往按其是否符合华夏族的道德观念和礼仪制度而判断其是 “华”是“夷”,因此,中华民族基本上没有狭隘的民族观念,而有的是对文化和文明的崇尚和维护,以及对野蛮与残暴的鄙视和拒斥。
裴矩的民族观念完全继承了中华民族这一优秀传统,他坚定地依靠和团结各兄弟民族,孤立和打击分裂势力。《隋书·列女传》载:
未几,番禺人王仲宣反,首领皆应之,围(韦)洸于州城,进兵屯衡岭。(洗)夫人遣孙暄帅师救洸。暄与逆党陈佛智素相友善,故迟留不进。夫人知之,大怒,遣使执暄,系于州狱。又遣孙盎出讨佛智,战克,斩之。进兵至南海,与鹿愿军会,共败仲宣。夫人亲被甲,乘介马,张锦伞,领彀骑,卫诏使裴矩巡抚诸州,其苍梧首领陈坦、冈州冯岑翁、梁化邓马头、藤州李光略、罗州庞靖等皆来参谒。还令统其部落,岭表遂定。[1]
不歧视任何一个民族,只要能拥戴中央政权,能维护国家统一、完整,都给予抚纳和保护。
3.3 攻心为上,以抚为主,致力加强和改善民族关系,不得已而攻战
中华民族有伟大的含容力量,她友爱,温和,总是以悲悯的心态和目光对待周边文化相对落后的少数民族,除非不得已,否则不会用武力对付周边民族。如隋文帝针对高丽王汤不服朝廷统辖的诏书中说:“朕于苍生,悉如赤子,赐王土宇,授王官爵,深恩殊泽,彰著遐迩。王专怀不信,恆自猜疑,常遣使人,密觇消息,纯臣之义,岂若是也?盖当由朕训导不明,王之愆违,一已宽恕,今日以后,必须改革。守籓臣之节,奉朝正之典,自化尔籓,勿忤他国,则长享富贵,实称朕心。”[1]又《隋书·东夷·高丽传》载大业七年炀帝伐高丽:“帝令诸军攻之,又敕诸将:‘高丽若降者,即宜抚纳,不得纵兵。’城将陷,贼辄言请降,诸将奉旨不敢赴机,先令驰奏。比报至,贼守御亦备,随出拒战。如此者再三,帝不悟。由是食尽师老,转输不继,诸军多败绩,于是班师。”[1]可见,华夏族的民族战争,不以占有和掠夺为目的,更没有出于种族歧视的野蛮杀戮。裴矩在《西域图记序》中向隋炀帝建议说:“圣情含养,泽及普天,服而抚之,务存安辑。故皇华遣使,弗动兵车,诸蕃即从,浑、厥可灭。混一戎夏,其在兹乎!不有所记,无以表威化之远也。”[1]华夏族首先要维护国家的统一、完整和社会的安定,也希望自己的先进文化能泽及周边兄弟民族,故而对待周边民族以安抚、教化为主。《隋书·裴矩传》载:“帝至东都,矩以蛮夷朝贡者多,讽帝令都下大戏。征四方奇技异艺,陈于端门街,衣锦绮、珥金翠者以十数万。又勒百官及民士女列坐棚阁而纵观焉。皆被服鲜丽,终月乃罢。又令三市店肆皆设帷帐,盛列酒食,遣掌蕃率蛮夷与民贸易,所至之处,悉令邀延就坐,醉饱而散。蛮夷嗟叹,谓中国为神仙。”[1]裴矩这种向少数民族夸示中国富庶和文明的策略,并不新鲜,汉代的贾谊就曾提出过对付匈奴的 “三表五饵”,[3]目的就是为了引起少数民族的向慕之心,使他们主动地接受华夏文化,接受中央政权的统治,成为华夏族的一份子。
在不得已的情况下,也必须使用武力。《隋书》本传记载裴矩向炀帝提出对付高丽的建议:“请面诏其使,放还本国,遣语其王,令速朝觐。不然者,当率突厥,即日诛之。”理由充分,程序也合理,这可以说代表了汉民族对待域内少数民族的一般态度。
在《隋书》本传中,史臣这样评价裴矩:“裴矩学涉经史,颇有干局,至于恪勤匪懈,夙夜在公,求诸古人,殆未之有。与闻政事,多历岁年,虽处危乱之中,未亏廉谨之节,美矣。然承望风旨,与时消息,使高昌入朝,伊吾献地,聚粮且末,师出玉门,关右骚然,颇亦矩之由也。”[1]这里批评裴矩迎合隋炀帝好大喜功、追求虚名的心理,经营西域,轻启战端,导致关右动荡,百姓疲敝,这是事实。在《西域传》中史臣进一步批评隋炀帝、裴矩君臣开西域的失策:
自古开远夷,通绝域,必因宏放之主,皆起好事之臣。张骞凿空于前,班超投笔于后,或结之以重宝,或慑之以利剑,投躯万死之地,以要一旦之功,皆由主尚来远之名,臣殉轻生之节。是知上之所好,下必有甚者也。炀帝规摹宏侈,掩吞秦、汉,裴矩方进《西域图记》以荡其心,故万乘亲出玉门关,置伊吾、且末,而关右暨于流沙,骚然无聊生矣。若使北狄无虞,东夷告捷,必将修轮台之戍,筑乌垒之城,求大秦之明珠,致条支之鸟卵,往来转输,将何以堪其敝哉!古者哲王之制,方五千里,务安诸夏,不事要荒。岂威不能加,德不能被?盖不以四夷劳中国,不以无用害有用也。是以秦戍五岭,汉事三边,或道馑相望,或户口减半。隋室恃其强盛,亦狼狈于青海。此皆一人失其道,故亿兆罹其毒。若深思即叙之义,固辞都护之请,返其千里之马,不求白狼之贡,则七戎九夷,候风重译,虽无辽东之捷,岂及江都之祸乎![1]
史臣认为,隋朝所以大肆经营边疆,是因为皇帝好大喜功,贪多务得;臣下阿谀逢迎,好生事端,以致给天下百姓造成了巨大灾难,最终导致了隋王朝的灭亡。这其中裴矩对隋炀帝民族政策的影响最大,他也因此被后人称为“佞人”、“佞臣”。上文已经说过,对于隋王朝影响最大的民族问题是经营西域和征伐高丽,而这两地很久以前即已纳入中国的版图,现在隋王朝要将其收归自己的势力范围内,事情本无可非议,问题恐怕出在选择的时机和采取的策略上。首先,当时的少数民族势力非常强大。隋朝建立于北方少数民族占据中原近三百年之后,其政权就是从鲜卑族宇文氏手里夺过来的,因此隋王朝当时面对的真正是一个四夷交侵的局面,所以它难以在短时间内处理好民族问题。其次,隋王朝当时并未真正安定和强大。杨坚用阴谋手段夺得北周政权,又用残酷的杀戮巩固自己的地位;不久又消灭已经割裂很久的南朝陈政权,总算恢复了国家的统一,但方方面面的矛盾依然或显或隐地存在着,在这种情况下,隋王朝要处理好民族关系,就只能循序渐进,不可能一蹴而就。再次,隋炀帝不是一个雄才大略的君主。隋炀帝有才艺,但他不具备作为一个帝王的素质。他骄淫放纵,华而不实。《资治通鉴》载,大业十一年,炀帝巡北塞,始毕可汗率骑数十万围之于雁门,“突厥急攻雁门,矢及御前。上大惧,抱赵王杲而泣,目尽肿”。[4]《隋书·炀帝纪》史臣评价他:“恃才矜己,傲狠明德,内怀险躁,外示凝简,盛冠服以饰其奸,除谏官以掩其过。淫荒无度,法令滋章,教绝四维,刑参五虐,锄诛骨肉,屠剿忠良,受赏者莫见其功,为戮者不知其罪。骄怒之兵屡动,土木之功不息。频出朔方,三驾辽左,旌旗万里,征税百端,猾吏侵渔,人不堪命。”[1]如果隋炀帝能励精图治,先搞好内政,再一步步解决周边少数民族问题,历史的面貌和后人的评价将是另一番样子,经营西域和征伐高丽说不定正是使他彪炳史册的伟大功绩呢!
裴矩作为对隋朝民族关系有重大影响的重臣,在处理民族问题的具体策略上也有许多不足之处。譬如,他为了削弱突厥始毕可汗的势力,离间其内部力量,以互市为名诱杀了始毕可汗信任的史蜀胡悉,导致始毕可汗叛乱、以数十万骑围炀帝于雁门、皇帝差点被俘的重大历史变故。
从总体来看,在隋朝处理民族关系的过程中,裴矩有自己的贡献,只是由于隋炀帝的荒淫无道,隋王朝的国运短暂,使他的功绩不仅隐而不彰,反而受到后人的批评。
[1]魏征,令狐德棻.隋书[M].北京:中华书局,1973:1557,1884,1865-1867,1577-1578,1802-1803,1815,1817,1580,1581,1584,1859-1860,95.
[2]钱穆.中国文化史导论[M].北京:商务印书馆,2005:39,41.
[3]王洲明,徐超.贾谊集校注[M].北京:人民文学出版社,1996:138-142.
[4]司马光著,胡三省注.资治通鉴[M].北京:中华书局,1956:5698.