红歌中的客家民歌音调
——以赣南、闽西红歌创作为例*
2013-12-02蒋河
蒋 河
(贵州大学艺术学院,贵州贵阳 550025)
红歌中的客家民歌音调
——以赣南、闽西红歌创作为例*
蒋 河
(贵州大学艺术学院,贵州贵阳 550025)
产生于革命年代的红歌,深深扎根于群众,不仅在历史上起到了极大的鼓励作用,在今天仍闪烁着艺术、文化价值。赣南、闽西是红色革命的摇篮,也是客家人的聚居地,这里的红歌创作与客家民歌音调联系紧密。联系红歌创作的历史语境对具体作品进行分析,能够区分出客家民歌音调存在于苏区红歌中的三种形式。
红歌;客家民歌;红色民歌;民歌音调
赣南、闽西是红色革命的摇篮,也是客家人的聚居地。这里曾是中央革命根据地——中央苏区,当革命进行得如火如荼时,中国共产党人和当地群众创作了大量红歌,这些红歌在内容上反映中共领导下的工农革命运动和人民群众的精神面貌以及苏区的社会面貌,在曲调上富有地方民歌特色。新中国成立后,作曲家又以客家民歌音调为基础创作出歌颂中国共产党、歌颂领袖毛泽东、歌颂社会主义的红歌。所谓红歌,即产生于文革前后时段的革命歌曲作品以及革命历史歌曲与革命历史民歌[1](P26),而民歌是由劳动人民口头创作、口头传播,并在流传过程中不断经过集体加工的歌曲。因而,红歌中由作曲家个人创作、填词的红色革命歌曲并不是民歌。本文联系历史语境对产生于赣南、闽西的红歌进行分析,探析客家民歌音调存在于红歌中的三种形式,旨在修正将部分红歌当作民歌的错误倾向。
一、客家民歌音调填词的红歌
客家民歌有着一千多年的历史,是客家先民祖祖辈辈在长期的劳动中世代传袭的口头艺术。传统客家民歌中对自由解放的渴望、对美好生活的热烈向往以及不畏生死的乐观情怀给红歌创作提供了丰富的艺术土壤。客家民歌无疑是红歌创作最佳的音乐素材,创作者直接采用客家民歌音调进行填词,使得人们熟悉的民歌音调被移植进新的时代内容。
例如,红歌《十送红军》的曲调源于赣南民歌《送郎调》。《送郎调》源于赣南采茶戏中有代表性的音乐曲牌《长歌》。当时赣南山区的农民生活非常困难,连最基本的温饱都难以解决。在无奈之中,他们只好选择离别家乡,辞别亲人,出外谋生。与亲人离别的不舍与无奈借歌声表达出来,产生了《送郎调》:
这首民歌歌词是叙述妇女送丈夫出门打工,一路上边走边唱,千叮咛万嘱附,依依不舍的惜别之情。由于大量表现地方风格的衬词的引入,加大了歌曲的密度,使得节奏拉开了一倍。句间、句中的停顿,既增加了曲调的缠绵感,又表现了欲言又止的心态。这首赣南民歌是徵调式,每两小节一句,属七言五句体。在赣南民歌中,呼喊语是其一大特色,该曲呼喊语为1,落音落在 2、5、3、2、5。上世纪60年代音乐家朱正本、张士燮在江西采风后,在《送郎调》曲调基础上填词稍作改编,成为我们所熟知的《十送红军》:“一送(里格)红军,(介支个)下了山,秋风(里格)细雨,(介支个)缠绵绵。山上(里格)野鹿,声声哀号叫,树树(里格) 梧桐,叶呀叶落光,问一声亲人,红军啊,几时(里格)人马,(介支个)再回山……”歌词以叙事为基础,并借叙事来表达革命根据地人民对红军的深厚感情以及对革命胜利的强烈期盼,采用情景交融、借景抒情的手法,使人感到情真意切、难舍难分。尤其是它基本保留了原有民歌的衬词,歌词与原曲调如出一辙,以至于很多人都误以为《十送红军》是首民歌。
再如红歌《戒酒歌》源于民歌《喝酒歌》。要解读《戒酒歌》,必须回到歌曲初创的历史情境:1931年春,从上海赶赴江西瑞金就任中共苏区中央局书记的周恩来,在一次军民联欢会上听到一首纯朴有趣的客家山歌《喝酒歌》:“哎呀嘞——高山岭上一根绳,女不酿酒莫嫁人;积得糙米三五斗,酿造烈浆布迷阵。高山岭上一棵松,男不喝酒非英雄;七盅八盅不算会,三碗五碗不醉翁。”随后,周恩来在赴赣南一些地区的调查中,多次目睹群众以各种名目聚会酗酒的情形,于是周恩来召集当地苏维埃的有关干部,开了个紧急会议,坚决反对酗酒的陋习。[2](P22)为了在群众中有效地做出宣传,在民歌《喝酒歌》音调上反其道行之填词改编成《戒酒歌》:“哎呀嘞——劝郎哥,认真听,酗酒不是好事情;酒性烈,不可贪,害人害己伤性命。劝郎哥,要留心,眷恋酒碗性情人;立大志,作好汉,莫为酒鬼留罪名。劝郎哥,听分明,贪酒有碍事业兴;肯悔过,有法救,红军纪律最严明。劝郎哥,下决心,严重局面要认清;倡勤俭,戒奢侈,明朝迎接世太平。”不久这首脍炙人口的《戒酒歌》,就在苏区传开了。改编后的《戒酒歌》保留了兴国山歌曲调,采用固定的歌头格式:“哎呀嘞——”,音调既高且长,中间是字多腔少的数板性音调。
此类借客家民歌曲调形式填词的红歌还有很多,如采用客家传统民歌《十二月》基本音调填词创作的《十二月同志哥》、《十二月农民苦》、《十二月革命歌》;采用传统民歌《十劝》的音调填词创作的《十劝亲郎革命歌》、《十骂反革命》、《十劝工农歌》等。
二、富有客家民歌特色的创作歌曲
利用客家民歌特色创作的红歌与直接采用客家民歌音调填词的红歌不同,这类红歌歌词与曲调都属于专业创作,曲达情词达意,曲调上突出客家民歌特征,歌词上也采用民歌衬词朗朗上口,曲式结构上中外结合,“既有中国传统音乐中常见的一段式(包括具有上下呼应特点的二乐句一段式、起承转合的四乐句一段式、多乐句构成的通谱歌式的一段式等),又有西方音乐中常用的再现二段式、再现三段式、并列三段式”[3](P32),是以民歌特征为基础,融合了作曲技法的歌曲。
《请茶歌》是创作于20世纪50年代的一首红歌,该歌曲歌词为诗人文莽彦1957年发表诗歌的《请茶歌》,女作曲家解策励为诗歌谱曲,歌曲问世后便风靡全国,在报刊上反复刊出,灌制成唱片,也曾作为我国对外文化交流的代表作频频由声乐艺术家出国演唱[4](P56)。
歌曲富有浓厚的革命热情,不仅写出了井冈山人民对红军的感激之情,也体现出对革命的坚定。歌词中的“同志哥”是第二次国内革命战争时期井冈山革命根据地民众对红军的一种亲切称呼,前三小结旋律模仿客家民歌中常见的呼唤式歌腔写作而成,歌中的每个音符与歌词紧密结合,所有装饰音都是为语音的需要而加,滑音、倚音等润腔富有客家民歌韵味。
这类采用客家民歌特征创作的红歌还有由山樵作词、田颂刚谱曲的《毛委员和我们在一起》,表达的是井冈山革命根据地毛泽东和广大红军将士同甘共苦,生活在一起,广大红军战士对毛主席拥戴之情:
歌曲采用民歌起承转合的“四字头”结构,徵调式,四句均以爽朗的衬词“咳啰咳”结束,生动活泼,富有情趣,表现出战士们在艰苦的斗争环境中以苦为乐、互相鼓励的革命乐观主义精神。虽是集体情感的表达,且富有民歌特色,但由于歌曲是个人创作,因此不能将其误以为民歌。
值得注意的是,在苏区特殊的文艺体制下和文艺活动中,曾经有某个人创作一首红歌后被迅速教唱与传播,一传十、十传百很快就会传遍苏区各地的现象。由于苏区红歌的传播基本上是口头传播(尽管有报刊和出版机构刊载、出版了一些歌曲,但其数量较之总量巨大的红歌,这种传播方式始终较弱,口耳相传仍是主要的传播方式),当初创作的歌曲在众人的层层传唱之下,曲调被不断重复,又在反复重复中被加工,歌曲的创作融个体性与集体性于一体,最初的创作者反而逐渐遁于无形,这种情况下,我更偏向于将此类红歌界定为集体创作歌曲,而非客家民歌。一方面是由不同视角、不同内涵决定的, 另一方面也与参与其事的人构成成分有关:中央机构红军队伍人员来自全国各地,并非纯粹的客家人,因此,这类歌曲被用不同方言传唱而形成其有别于客家民歌的特征。
三、属于客家民歌的红歌
赣南、闽西苏区土地革命的主力军是客家劳苦大众,具有很强的地域意识。客家人喜欢唱山歌,自古就有“出门三步就打歌”,“一路行来一路歌”的传统,当革命的火种在这片土地上生根发芽时, 客家民歌也开始了其嫁接过程。客家人运用质朴亲切的客家山歌来表现内心的革命激情, 革命的腥风血雨经过客家人的吟唱, 变成了一首首红色民歌。红色民歌既是群众的集体创造, 又是革命斗争的产物,它在特殊的时代对于苏区军民起到了极大的鼓励作用,伴随着苏区的发展历史而成长,表达了客家人民追求自由、解放与幸福生活的强烈愿望, 不屈不挠坚定不移不畏生死的斗争精神。这些歌曲富有革命性、战斗性、艺术性、群众性和地方特色,既属于红歌又属于民歌。
据《清流民俗风情》载,从1930年1月毛主席、朱总司令率领红军进入清流至1934年10月红军主力出发长征的五年的时间里,清流人民在党的领导下,开展轰轰烈烈的建立苏维埃政权、打土豪、分田地的革命运动。在革命运动中,清流山区人民以饱满的政治热情创作了大量支持革命、拥护红军和歌颂新生事物的山歌[5](P2),其中,闽西山歌《剪掉髻子当红军》(又名《韭菜开花》)就充分反映出当时苏区百姓剪掉髻子当红军的英雄气概:
歌词采用衬托手法,七言句2+3+3的结构形式,句末“心”“军”押韵(闽西方言),还有客家民歌具有的滑音、徵调式、方言衬词“哦”等等,表现闽西革命根据地人民爱红军,向往革命,愿意剪掉髻子当红军。
再如产生在“八七”会议结束后的瑞金民歌《剪发歌》。当时中国革命开始向土地革命战争转变,边区各县农民运动又进入高潮,在这个高潮中,大力破除封建文化,工农兵苏维埃政府提倡民主、科学和新文化,发动人民群众开展破除封建文化活动,发动广大妇女放脚、剪发、参加社会活动,得到广大人民群众的热烈拥护。[6](P42)民歌《剪发歌》在此情境下产生,深刻表达了广大妇女反封建求解放的强烈心愿:“封建社会妇女受煎熬,缠双脚梳辫梢,家务压弯腰,想从前打辫梢,头发又气绞,越梳越结气死人,决心来剪掉。”由于是人民群众的口头创作,形式短小、通俗易懂、易记易唱,发挥了它的教育作用。
逝者如斯,当年中央苏区如火如荼的革命距今已70余年,似乎也早由历史老人们的鲜活记忆沉淀为史学家们笔下的理性勾勒与评说。然而,红色民歌真实地世代传唱着这段渐已远逝的历史。如唱出党和红军与赣南人民的鱼水之情的宁都民歌《人民要靠稳共产党》、信丰油山民歌《地下穷人心向党》、瑞金万田的《保护红军万万年》,唱出赣南人民在苏区革命斗争中做出的伟大历史贡献的信丰油山民歌《当兵就要当红军》、信丰虎山民歌《我去当兵妹放心》,歌唱土地革命和反“围剿”的瑞金民歌《哥哥出门当红军》、瑞金民歌《红色苏区万万年》等等。
四、结语
正如英国历史学家霍布斯鲍姆所认为:传统的不断和重复会使它们变得珍贵与崇高[7]。客家民歌音调以三种形式存在于红歌中:以民歌音调填词的红歌、专业创作的红歌以及红色民歌。民歌音调使得红歌保持了与群众的血肉联系,易于传唱,朴实无华,它以直截了当的叙事抒情发挥着感人的力量,闪烁着艺术光芒,这也是军民艰苦朴实的生活作风与健康的口头文学传统的最好表现。自2006年江西卫视举办首届中国《红歌会》以来,全国各地又掀起了新一轮学唱、宣传红色歌曲的热潮。我们今天所唱的红歌,其原发性的革命功能已经消失,我们唱的是它的艺术形态,是艺术形态暗示出的社会历史文化信息。红歌所体现的文化精神及特有的审美意义决定了它富有持久的生命力,因岁月的流逝,许多红歌作品已沉淀为经典,然而,我们只有联系其生成的历史语境,才能真实地解读。
[1]周耘.红歌:特定时代的历史记忆[J].黄钟(武汉音乐学院学报),2012,(2).
[2]吕荤全.从赣南民歌看中央苏区时期农村建设的成功经验[J].党史文苑,2006,(18).
[3]左志坚.音乐社会学视野中的中央苏区红歌生产[J].歌海,2012,(4).
[4]李双江.解放军音乐经典文献库:长征路上的歌[Μ].北京:解放军文艺出版社,2007.
[5]中国人民政治协商会议福建省清流县委员会文史资料委员会.清流民俗风情[Z].2003.
[6]肖云岭,陈钢.井冈山革命根据地文化建设史[Μ].南昌:江西人民出版社,2007.
[7][英]霍布斯鲍姆.传统的发明[Μ].南京:译林出版社,2004.
(责任编辑:王建)
TheRedSongofHakkaFolkSongTone——Taking the Compositon of Red Songs in Southern Jiangxi and Western Fujian as an Examples
JIANG He
(School of Art, Guizhou University, Guiyang Guizhou 550025, China)
Red songs was produced in revolutionary age and deeply spread in the masses, which not only encouraged lots of people in the past,but also have the values of art and culture in the present. The South of Jiangxi Province and the West of Fujian Province are the birthplaces of the Red Revolution and also inhabited by Hakka people. Therefore the creation of red songs here is closely linked to the tones of Hakka Folk. The paper had concluded that the tones of Hakka Folk have three different types in red songs of the Central Soviet Area through the analysis from perspective of the creation of historical and individual text in red songs.
red songs; Hakka Folk; red folk songs; folk tones
1673-2103(2013)04-0089-04
2013-05-20
蒋河(1991-),男,湖南韶山人,贵州大学艺术学院硕士研究生,研究方向:音乐传播与民族音乐学。
J642.1
A