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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吃食堂”类动名结构再分析

2013-11-24汪玉宝丰国欣

关键词:字组表达法食堂

汪玉宝,丰国欣

(1.湖北师范学院 文学院,湖北 黄石 435002;2.湖北师范学院 外国语学院,湖北 黄石 435002)

一、引言

汉语中的“吃食堂”、“吃肯德基”、“吃刀叉”等表达法,引起了语言学界的普遍关注。特别是在陆俭明指出留学生学习“吃食堂”短语所产生的错误类推[1]后,越来越多的学者从不同的研究视角出发对这一类结构进行了分析:有的从韵律句法学的角度[2],有的从认知转喻形式的角度[3,4],有的从句法、语义、语用三个平面理论的角度[5],有的从认知构式语法的角度[6],有的从转换生成语法理论的角度[7],相关文章有很多。笔者也曾写过一篇文章《换一种思路看汉语中的“吃食堂”类语言现象》[8],该文论述了因动宾关系的复杂性导致用当前流行的动宾结构理论解析“吃食堂”类语言现象带来的困扰,并提出一种新思路,不能仅从共时的结构层面寻找语言现象存在的本质原因,而应立足于该民族思维方式的特性。“吃食堂”类动名结构的语言现象是汉民族直觉性“两点论”思维方式固化在汉语中的一种典型结构体现。

二、共时分析

1.语言结构与民族思维方式密切相关

我们先来考察汉英“吃(eat)”后面所带的名词情况。

英语中“吃”后一般跟表达食物的名词,如eat breakfast(吃早饭),eat meat(吃肉),eat lunch(吃午餐),eat dinner(吃晚餐),eat food(吃食物)等等。汉语中“吃”后跟的名词种类跟英语中情况大不一样,下面这些常见的表达法便足以说明:

A:吃包子 吃拉面 吃米饭 吃面包

B:吃食堂 吃馆子 吃路边摊 吃大排档

C:吃肯德基 吃麦当劳 吃必胜客 吃华莱士

D:吃筷子 吃大碗 吃刀叉 吃一次性碗筷

E:吃劳保 吃利息 吃房租 吃老本

F:吃枪子 吃粉笔灰 吃哑巴亏 吃闭门羹……

可以看出,汉语中动词“吃”后接的名词种类复杂多样,既可接表食物的名词(A 类),也可接非表食物的名词,例如表处所的名词(B 类)、表品牌的名词(C类)、表工具的名词(D 类)、表方式的名词(E 类),还有一些其他类别的名词和许多不好归类的名词(F类)。相比较,汉语中“吃”与它后面的名词组配情况显然比英语复杂且灵活得多,它们虽同是“动词+名词”结构,但两种语言在“吃”后接名词的选择范围上表现出极大不同:英语中“吃”后一般只跟表食物的名词,构成人们熟知的动宾结构,表示支配与被支配的语义关系;汉语中“吃”与后接名词,除一小部分以外其它的语义关系并不都是支配与被支配的关系;汉语中动词“吃”与后接名词实是引导关系,由“吃”引出后面与之语义相关的名词,表达一个新的概念。

究其原因,英语中之所以没有像汉语中“吃食堂”这样的“吃”后直接跟表地点的名词,在于英民族的人注重逻辑推理而习惯从逻辑出发,在他们的思维中“食堂”是不能吃的,“刀叉”、“筷子”、“枪子”、“粉笔灰”等皆不能吃,因而这些词不能与“吃”搭配。汉族人比较注重直觉体验而习惯从直觉出发,常常把语义相关的词语组合在一起,通过使用比喻例证的方式来表达新概念,致使所用的语言经常富于暗示,从而达到了言简意丰的表达效果,这就形成了汉语句法的特点。如“吃食堂、吃刀叉、吃枪子、吃粉笔灰、吃哑巴亏、吃闭门羹”等就充分体现了这一特点,这些表达法需要交际对象通过联想、体悟的方式去建立事物之间的联系,从而把握和理解这类表达法的整体意义。可见,民族思维方式常常体现在语言结构之中。

汉语中类似“动词+名词”结构的表达法很是普遍,如“打光棍、打官腔、出风头、吹牛皮、跑材料、出洋相、喝西北风、钻牛角尖”等等,然而这样的动名搭配形式在英语中却很难找到,汉英在这方面表现出明显不同的结构形式。汉族人直觉性的思维方式特点渗透在汉语的使用中,因而汉语结构灵活,注重语义间的“意合”联系,意义不好直接从字面上理解而常需通过比喻例证式的体悟和妙悟来理解。英民族的人注重逻辑推理和演绎论证,因而英语结构严谨,注重语义间的逻辑性,意义可以从字面上去理解。

2.语言结构与语言编码机制密切相关

民族思维一方面体现在语言结构之中,另一方面又造就了具体语言的编码机制。我们比较一下现有汉语的汉字字数和英语的单词数:新版《汉语大字典》收6 万余汉字,英语的大型词典收录单词数一般约为40 ~60 万左右。相比之下,汉语的总字数要少得多,而英语的单词量巨大。其原因在于,汉语和英语分属于表意和表音两种不同类型的文字体系,文字类型不同造成汉英在编码机制方面表现出很大的差别。

汉语和英语这两种语言的基础性编码机制表现出明显不同的特点,也造成两种语言在句法结构上表现出很大的差异。汉语是以字为基础,通过少数生成多数(即字组),从而达到交际的目的。而字组讲求字义的组合,这就如同吕必松等人所说的:“能够代表概念和表示意义,是‘字’具有生成性质的前提条件,因为所谓组合,主要是意义的组合。由字到词,由词到句子,都是意义的组合。意义相关才能组合。”[9]汉语注重字、词、句之间意义的组合,因而其结构显得开放并且灵活,这也促使汉语呈现出结构简洁语句短小的特点。(注重意义的组合不是说汉语能随便任意地组合,事实上意义的组合是有一定的组合规则的。)英语在句法结构方面,注重语义逻辑和形式一致原则,因而英语的结构复杂、语句冗长,与汉语的结构有着本质的不同。

汉语中字组的组合形式十分灵活,它可以是二字组,也可以是三字组或多字组,其中所隐含的生成机制却是一样的,都是受汉民族直觉性两点论思维方式的支配,即“A 借助于B,从A 与B 的相互关系中去把握和体悟A 和B 的性质与特点”[10]。对此笔者制作表1①如下。

表1

此表清楚地显示了汉语中“吃食堂”类“动·名”结构字组的组合生成机制,这类字组由动词(A)和名词(B)两部分组合生成,字组中的动词和名词分别可以是一个字也可以是两个字或多个字,它们都以A 为参照点(A 是已知的),A 借助于与它语义相关的B 生成字组“A+B”,这是以已知求未知的方法,使人们通过联想的方式从“A”与“B”的相互关系中去把握和体悟“A+B”字组的整体意义。这种组合方式正是汉民族的“A 借助于B,从A 与B 的相互关系中去把握和理解A 和B 的性质和特点”的两点论思维方式的一种外在表现形式,同时也充分说明了思维方式、编码机制和语言结构三者之间存在着极其紧密的联系。

从上表中也可以看出,汉族人在编码的时候一般以常用字为核心字,越是常用的字,其作为核心字生成字组的能力就越强,如吃、打等,可以生成很多字组;相反,越是不常用的字,其作为核心字生成字组的能力就越弱。这类结构看上去既经济又灵活,在语言运用中着实起到了言简意丰的表达效果,如表1 所示,这类语言现象很多都是暗示性的,是汉族人习惯使用比喻例证的方式表达概念的具体体现。汉语的这种通过少数生成多数的组合编码机制,能够使人以简驭繁从而减轻记忆负担,使得汉族人只需掌握现代汉语中大约2500 个出现频率最高的汉字,并且依据一定的组合规则,就基本可以无障碍地进行阅读和交流。

三、历时分析

1.“吃食堂”是时代的产物

我们都知道,语言并不是孤立地存在着,它是一种复杂的社会现象,语言的发展变化会受到人类社会政治、经济、文化等多方面的影响,同时与时代的发展状况也有着密切的联系。某一特定的语言现象的产生,实际上是对某一时期出现的某种特定社会现象的一种抽象反映。如今,“吃食堂”这一说法人们已经对它耳熟能详,可以说是无人不知无人不晓了,这一语言现象其实反映的是特定历史时期的一种社会现象,它的产生有其独特的历史背景和社会根源。

1958年我国大力兴建农田水利,人民公社的生产队大食堂普及到了全国,吃食堂便应运而生了。那时是把公社的社员集中在一起吃饭,吃饭不要钱,全国约有4 亿人口在吃食堂,占农村人口的72.6%,一些省还实现了“食堂化”,这样的状况一直持续了两年多。后来,有很多人不大愿意在食堂吃饭而愿意在家吃饭,再加上一个食堂要占去三分之一壮劳力,成了发展生产的障碍,这样全国公社食堂就一哄而散[11]。但从那之后,食堂这一事物至今仍存在于我们的生活中,有工厂食堂、学校食堂、公司食堂和各单位食堂等,吃食堂一直是非常普遍的社会现象,只是与以前不同的是后来的吃食堂要花钱。也正是因为这种全国范围的吃食堂现象,让“吃食堂”这一表达法家喻户晓。

由此看来,“吃食堂”这一说法是时代的产物,它符号化地反映了现实生活中的社会现象。同理,我们前面谈到的其它相类似的表达法,如“吃馆子”、“吃大排档”、“吃路边摊”、“吃肯德基”等,这些语言表达形式的产生其实也并不是偶然的,它们都有着深刻的时代背景和社会根源,与现实中“馆子”、“大排档”、“路边摊”、“肯德基”餐厅等这些事物的广泛存在是分不开的。由于这些事物融入了我们的生活,因而人们食用这些餐饮场所提供的食物就成了非常普遍的社会现象。相应地,“吃馆子”、“吃大排档”、“吃路边摊”、“吃肯德基”等语言表达形式也就随之产生了,形成了“吃× ×”这样的既经济又简洁的表达法。

2.“吃食堂”有可能随着时代的变迁而消亡

语言总在发展变化,新的语言现象也总是层出不穷,特别是近些年来随着信息时代的到来出现了许多新词新语,如“打游戏”、“泡网吧”、“聊QQ”、“发微博”、“写博客”等。然而值得注意的是,另外一种现象也应引起我们的关注,那就是有一些旧的、不合时宜的词语正在消失或被取代,如“粮票”、“黄包车”、“BP机”、“大哥大”、“火柴”等,这些旧的词语随着旧事物的消失而在我们的日常生活中不用了(文学作品除外)。可见,词语的发展变化与社会的发展变化总是紧密联系着。如今社会正在发生着日新月异的变化,自然会有新事物的出现和旧事物的消失,相应地也就有新词的产生和旧词的消亡。依据这样的发展趋势,“食堂”一词也有可能因食堂这一事物的消失而消失,“吃食堂”的说法也就有可能随之消亡,取而代之的将会是其它的“吃× ×”的说法。

很多人有这样的疑问:“如今饭馆、餐馆、餐厅、饭店和酒店已经普及到了我们的生活中,为什么没有‘吃饭馆’、‘吃餐馆’、‘吃餐厅’、‘吃饭店’和‘吃酒店’的说法?”其实,现实生活中是存在这样的表达法的,来看下面的例子③:

(1) 毛泽东因为和学生们交谈很高兴,兴致很高,于是提出说:“我们去吃饭馆吧!”(雅虎文化:《毛泽东的红色卫队》)

(2) 为何单身族爱吃餐馆而已婚族爱在家里吃饭? (湘西论坛:湘西生活)

(3) 圣诞节快到了,去哪吃餐厅? (百度知道: 社会民生)

(4) 天天吃酒店可真有点吃不消,莫非要赶到市区去吃饭? (驴评网:三亚问答)

(5) 钱尔剑跟我说,他晚上要去吃饭店。我说:“你吃饭店还是吃厕所,跟我没关系,干吗跟我唠叨。”(维普网:《中文科技期刊数据库》)

可见,“吃饭馆”、“吃餐馆”、“吃餐厅”、“吃饭店”和“吃酒店”这类语言现象是实实在在存在的。这些语言事实也再一次充分说明了汉民族习惯于直觉性两点论的思维方式进行编码和组织语言,把“吃”与“饭馆”、“餐馆”、“餐厅”、“饭店”和“酒店”等词语联系在一起组成了以上既经济又简洁的表达法,以满足人们交际的需要。只是与“吃食堂”相比,这五种表达法的凝固性有程度的差异,目前来说它们的普及面还不广,说的人也不多,但这并不意味着以后不被大众接受或不会普及,我们不能否认这种可能性的存在,因为任何流行的语言形式都是由无到有、由少到多而逐渐普及开的。

“吃食堂”的说法已经高度凝固化,成为现代汉语的一种语法结构形式,所以即便“吃食堂”这个具体表达法将来消失,“吃× ×”这一结构是不会消失的。

3.“吃食堂”类动名结构的可接受性和约定性

语言中有新词的产生,也有旧词的消亡,但一个民族的主体思维方式却是不易变化的,该民族的语言编码方式也是不易变化的。例如,不论是“吃食堂”,还是“吃餐厅”,或其它的“吃× ×”之类的说法,它们都是基于汉民族直觉性两点论的思维方式组合生成的“动词+名词”结构形式的表达用语,体现的是相同的思维方式和相同的语言编码方式。

或许有人会提出疑问:那是否根据“动词+名词”的结构形式组合生成的所有表达都能成活?对此,我们认为从编码的角度来说是可以的,因为汉语的句法结构有一个重要的特点就是人的主观因素参与到其中,其组合结构重在“意合”,所以只要“动词+名词”结构中的动词和名词在语义上相关,就可以组合生成相关表达用语;但是需要注意的是具体到每一种表达法在现实生活中是否能成活却是有一定条件的,由于语言系统是既有理据性又有规约性,所以任何语言形式的成活除了要遵循一定的理据性以外,还要受到可接受性和约定性的考验。具体来说,语言形式在人们的共同劳动、生活和交往中产生后,如若能得到该语言社团的集体认可和接受而逐步成为人们的语言习惯的,那就能成活,反之则不能;所形成的语言的这种约定性是绝对不允许任何个人随意创造或随意改变的,否则就会造成交际障碍。同理,根据组合模式生成的新语言形式,如果没有得到大家的集体认可和接受,当然也是不能成活下来的。因此,并不是所有根据组合模式生成的语言形式都能成活。“吃食堂”就是一个很好的例证,它遵循着已有的组合模式“动词+名词”的结构生成,人们根据这个熟知的模式能够“意会”它的意思,在得到人们的共同认可与接受后约定俗成而成为了一种语言习惯,深深地刻印在每一个人的脑子里,一直成活至今。由此可见,可接受性和约定性在语言形式能否存现的问题上起着极其重要的决定作用。

由“吃食堂”的广泛使用也随之引发了不少错误类推现象,有人以“吃食堂”的编码方式为例,认为根据“动词+名词”结构的组合模式可以类推出“吃厨房”、“吃家里”、“吃办公室”。可以肯定的是,现实生活中当然没有“吃厨房”、“吃家里”、“吃办公室”的说法,对此笔者认为,语言创造和语言运用中绝不能一味类推而不考虑其它因素在语言中起的作用,这是由语言的独特性和复杂性决定的,正如徐通锵先生曾说过的,语言集音韵、字义、字的组合结构规则、说话人的主观意图等等于一身,对各种相关的因素进行综合运用,以求达到最佳的表达效果[10]。该民族人们的主观因素在该语言中起的作用是不容忽视的,在汉族人的主观思维中因不会产生这样的语义关联,所以也就不会出现以上表达法。

四、结语

本文在《换一种思路看汉语中的“吃食堂”类语言现象》的基础上,兼顾共时分析和历时分析两个方面对这类语言现象进行深度挖掘,尝试性地做了综合性的分析和解释。我们认为,“吃食堂”类语言现象与该民族的思维方式、语言编码机制、社会历史根源和语言表达的可接受性和约定性等多种因素密切相关。通过比较汉语和英语的“动词+名词”结构,我们看到汉英两民族的思维方式不同并且汉英两种语言的编码方式也不同,这一差异提醒我们在研究语言问题时需要具体问题具体分析,不可一概而论。同时还发现,无论汉语中具体的语言现象如何变化,但汉民族的主体思维方式却是不易变化的,汉民族的语言编码机制也是不易变化的。

注 释:① 表中释义除例1 外其余5 例的释义均来自在线《现代汉语词典》。

② 此处为笔者释义;一般书籍解释为“在食堂吃饭”,笔者认为不妥。

③ 此处用例是2013年1月26日通过百度搜索引擎检索到的,因篇幅原因仅各举一例。

[1]陆俭明.汉语语法研究所面临的挑战[J].世界汉语教学,1998(4).

[2]冯胜利.“写毛笔”与韵律促法的动词并入[J].语言教学与研究,2000(1).

[3]王占华.“吃食堂”的认知考察[J].语言教学与研究,2000(2).

[4]任 鹰.“吃食堂”与语法转喻[J].中国社会科学院研究生院学报,2000(3).

[5]李治平.“吃食堂”类短语成活的多维分析[J].云南师范大学学报,2005(1).

[6]张建理.单宾语句的认知构式语法研究[J].浙江大学学报,2008(4).

[7]张智义,倪传斌.“吃食堂”认知语法研究的反思[J].云南师范大学学报:对外汉语教学与研究版,2012(3).

[8]汪玉宝,赵建军.换一种思路看汉语中的“吃食堂”类语言现象[J].湖北师范学院学报:哲学社会科学版,2013(2).

[9]吕必松,赵淑华,林英贝.组合汉语知识纲要[M].北京:北京语言大学出版社,2007.

[10]徐通锵.汉语字本位语法导论[M].济南:山东教育出版社,2008.

[11]高 巍.吃食堂[J].档案天地,2010(10).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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