品析《千与千寻》电影配乐中的日本传统民俗文化特征

何圣捷

2001年，由日本动漫大师宫崎骏执导的电影《千与千寻》，上映短短四天，就取得了近20亿日元的傲人票房，并且还被评为日本影艺学院最佳影片、获得第52届柏林影展金熊奖、第21届香港电影金像奖，之后更是一举夺得奥斯卡动漫大奖!影片的成功，与电影配乐是息息相关的。

担任电影《千与千寻》电影配乐的是与宫崎骏长期合作的日本音乐大师久石让，实际上，久石让一直都是宫崎骏的音乐代言人，从1983年久石让初次结识宫崎骏，合作拍摄电影《风之谷》，到之后久石让成为宫崎骏动画的音乐监督，随着合作的次数渐渐增多，他们更加熟悉彼此的创作风格，配合也越来越默契。久石让清新、简洁的音乐风格使宫崎骏的动画电影富有想象力、充满梦幻的意境，他简洁、纯净的音乐风格让观众仿佛置身于动画里那个充满想象力、天马行空的唯美世界。每一部动画电影，久石让都为宫崎骏量身定制与其电影风格、人物情节匹配的电影音乐，让电影音乐在适当的时间地点出现，所谓好马配好鞍，好的电影音乐如同画龙点睛般，使电影更加出彩!

宫崎骏的动画电影不单单是拍给孩子看的，更多的是拍给成人看的。在一次宫崎骏导演接受美国《时代杂志》的专访时，他谈到拍这部电影的初衷，他说:“我拍这部电影时，就希望看了这部电影的孩子们长大、老了之后，还会想带自己的孩子重看这部电影。其实，我本来也想，让现在的老婆婆老公公看，想他们也会情不自禁建议他们的孩子去看，不过这样讲是有点厚脸皮，所以还是把希望放在下一代吧。”确实，在电影《千与千寻》里，我们看到了现代化工业的快速进程为我们带来了严重的环境污染问题，这是人类对生态环境的反思;我们看到了在冷漠人情的环境下，却依然存在着如同金子般闪闪发光的真情，这种真情不仅仅局限于男女的爱情，它更多的是友情、亲情和感恩之情，它让我们揭开实际生活中人际关系的层层面具，触动我们心底深处的温柔;我们还看到了在繁重的生活压力下，成人世界的虚假与苦闷，影片中的人们在为钱盲目工作的同时，渐渐开始迷失自我，被金钱和利益所诱惑。导演宫崎骏通过电影艺术的创造力与表现力，刺激人们麻木的知觉，唤起更多在生活中漠然、迷茫的人们，希望他们找到自我，重新思考生活中的种种问题。

千寻是一个瘦弱的小女孩，在一次和爸爸妈妈的外出旅行中，无意闯入了神灵的禁地，千寻的父母因为中了魔法变成了猪，这使一个到了完全陌生环境的她更加孤立无援，为了在这里生存下去，千寻被汤婆婆夺取了名字，成为“小千”，并在汤婆婆的浴场拼命劳动，在浴场爷爷、神秘美少年小白、铃姐姐的帮助与鼓励下，小千终于变得坚强和果敢，她突破重重难关，找回了自我，救出了父母，最终离开了神灵禁地。在这部动画电影中，展现了许多日本民族文化的特征，久石让也为这部电影创作了30多首具有日本民族特色的电影音乐，主要有《白龙少年》、《无脸男》、《小千的勇气》、《第六个车站》、《腐烂神》、《海》、《没有人的小吃店》、《那个夏天》、《众神们》、《黑夜来临》等，这些音乐很好的塑造了电影中的人物形象，烘托了场景气氛，体现了日本民俗的文化特征。

一、日本汤的民俗文化

在鲁思·本尼迪克特的《菊与刀》中有一段对日本人泡汤习俗的描述:“日本人最喜欢的一种细致的肉体享乐是洗热水澡。从最贫穷的农民、最卑贱的仆人或者富豪贵族，每天傍晚都要浸泡在滚烫的热水中，这已成为生活常规之一……管他们在洗澡方面如何节省费用和劳力，都不会减少入浴这个环节。在城镇中，有像游泳池那样大的公共浴池，人们可以到那里洗澡，并与澡伴谈笑。”[1]由此可看出，日本人的汤文化绝非单单为了洗净身体，早已成为一种文化。日本的小泉八云在《日本与日本人》中提到:“日本的走江湖者，倘然他还有一分钱付得起应付的代价，他每天必定要洗浴一次，倘若他没有钱，他就洗冷水浴……他永远不会使自己不舒服。他到达目的地，就会变成一个彬彬有礼的旅客，虽然穿着简单的衣服，却是净洁无垢”[2]。在《千与千寻》的电影中，油屋浴场也是妖怪神灵们放松、享乐、休闲的场所。相比之下，电影中金碧辉煌、规模宏大的浴场建筑群使人间浴场相形见绌，在小玲姐带着千寻乘电梯去找汤婆婆的时候，镜头通过千寻的个人人物视角来展开对浴场的描绘:天幕降临，灯火通明的浴场是人声鼎沸、人潮涌动、熙熙攘攘的众神有的在包厢里欢声歌舞，有的在澡盆里泡澡，还有的泡澡后在一旁休憩。镜头详细描绘了妖怪神灵们泡汤舒适惬意的表情，也侧面反应了这个神灵浴场有着品种多样的药浴服务，如硫磺浴、艾篙浴等。

《千与千寻》电影原声带中有一首名为《腐烂神》的电影音乐，曲子的开头，小调旋律听来有很强的不安感，乐句中不断出现的上滑音和下滑音加上弦乐揉弦的铺垫使小调的旋律更加的急促与紧张，配合着画面中臭气熏天、污浊不堪的河神因为浑身臭气被浴场里的人误认为是“腐烂神”，大家看到他前来沐浴，唯恐避之不及，纷纷躲闪，音乐很好的烘托了大家看到“腐烂神”惊恐害怕的心情。铜管乐器奏出了444434，伴随着日本典型打击乐器的X X XX节奏型的反复出现，更烘托了腐烂神给浴场的人们带来慌张、恐惧的场景。最终在药浴反复冲洗和大家团结一致的共同努力下，腐烂神才渐渐恢复显现出原来的样子。原来，它根本不是什么腐烂神而是河神，因为人类工业的污染和对环境的大肆破坏才使它变成臭气熏天的模样。

二、日本传统的神灵文化

久石让为电影《千与千寻》创作了《众神们》的电影主题音乐，这里的众神们到底指那些“神”呢?日本传统文化中的神灵又和中国传统文化中的神灵有什么区别与共性呢?说起电影《千与千寻》里面的神灵，可谓数不胜数，难怪片中汤婆婆用颇带骄傲的语气说:“我们这不是人类来的地方，是八百万神仙来松弛的浴场。”他们并不是宗教的神灵，而是带有自然象征寓意的“河神”、“大地神”、“山神”等，几乎可以说，宫崎骏是把人间浴场的情景改良放大后，借助奇思妙想的拟人手法，浓墨重彩地描绘了一副“妖怪泡汤图”。

在宫崎骏描绘神灵们来浴场洗浴的许多场景中，《众神们》这段极具日本风味的电影音乐出现了数次，第一次是在影片的13:53处，第二次是在影片的30:31处，当小千为自己突如其来到一个陌生的神灵禁地误打误撞地跑到河岸边，感到胆怯并且不知所措时，一艘灯火通明、载满各路神灵的巨大游船驶向岸边，船靠岸后似文武百官的神灵依次上岸，结合着这样的画面，带有民族色彩的欢快节奏、舞蹈般旋律的音乐生动烘托了这场众神千里迢迢来此洗浴的盛大画面。久石让在乐曲配器中选用了日本传统乐器三味线，使整首乐曲更加有东洋的乐曲特色。特有的日本音乐节奏，体现了众神结伴来此沐浴欢乐、愉快的心情。接着，出现了低音区铜管沉重、缓慢的音乐主题，勾勒出长的似“大象脸”般的神灵，步履蹒跚的缓慢步伐，更增添了电影中盛大洗浴节日的庄严、肃穆感。久石让创造性地用对位手法将两种不同的音乐主题叠置在一起，构成了既对比又统一的一首乐曲。

除了来油屋洗浴的众神，最让我印象深刻的神灵要数每次出现在汤婆婆身边跳来跳去的三个头颅。经查阅资料才发现，这个电影形象的原型来源于日本的传统妖怪—舞首，“相传，在镰仓时代中期的神奈川县有三个武士，他们常常为一丁点儿小事吵个不停，互不相让。有一次他们在一起喝酒，不知为什么争论起来，开始只是动动口角，后来就拔刀相互砍了起来。最后，三人竟然相互把各自的头颅砍了下来。这三个砍下来的头颅掉进海里之后化为一体，就成了妖怪‘舞首’。”[3]据说这三个武士的头颅变成妖怪依然死不改悔，照样没日没夜吵来吵去，每到夜深人静海中波涛汹涌时，就能在这滚滚浪涛中隐约听到这三个头颅相互斥骂的声音。对比中国，也有一种类似的传统神灵—三头幻人，传说中三头幻人诞生于丝绢，因为古时候人们喜欢在墓地里放入写满做人道理和人生戒条的丝绢，当三头幻人吸收日月之精华、天地之灵气之后，它便出现洞察人世百态，惩罚恶人，它是刑罚之神，类似于地狱中的阎罗王，但是它不会做任何伤天害理之事，更不会伤及无辜。它的最大特点和日本传统妖怪舞首有些类似，都是有三个头，每个头都各抒己见，但是三头幻人与舞首不同的是，虽然每个头都有自己的观点，但是最终还是由中间的头来裁判。

三、日本民族对大自然力量的崇拜

日本这个国家地形狭长，是一个位于大陆东面的太平洋岛国，由于特殊的地理位置与自然环境，全国68%的地域是山地，国土上覆盖了丰富的森林资源，各种植物繁多。日本人自古崇拜自然力量，在日本古代神社的祭祀活动中，有一大部分都是祭奠各种各样的自然神，如:山神、河神、大地之神等。特别是每到出现自然灾害或者农作物遭遇旱灾、水灾、虫灾时，日本的神社就会举行盛大的祭祀仪式，人们希望通过这种方式，可以把自身的心愿传达给神灵，希望神灵保佑人间风调雨顺，不再有灾害。除了有专门为神灵修建建筑物的神域，也有无建筑物的神域，“这种没有为神灵修筑固定建筑物的神域，是神社的最古老形式。所以原始神道也称社神道。这种不在神域里设置象征神灵的固定偶像的做法，表现了神道信仰的对象是观念神—神的精灵，并把神灵的作用、力量、观念等神格化、多神化。”[4]笔者认为这种多神化的现象体现了日本民族骨子里对大自然的敬畏与崇拜，是对自然生命的膜拜。在电影《千与千寻》的电影音乐里有一首《白龙少年》，电影中的白龙少年就是神秘美少年小白，小千儿时掉落河中的琥珀川的河神，化成了白龙。在宫崎骏的动画电影里白龙是河流的象征，对比同样有儒家思想的中国，在我们中国传统文化里，龙是一种灵异神物，它有着虎须鬣尾，身子若蛇，有鳞似鱼，有角似鹿，有爪似鹰。能上天入地，吞云吐雾，兴云降雨。它和日本传统神物一样都属于水物。在《说文》里有对龙的描述:龙，鳞虫之长，春分而登天，秋分而潜渊。

结语

《千与千寻》的电影音乐在以下几个方面体现出日本民族文化特征:

首先，在配器上，久石让的动画电影的配器选择上大多数采用西洋乐器，如小提琴、铜管乐器等。但是在电影《千与千寻》的配器上，除了采用原有的西洋乐器之外，也加入了极具日本民族音乐特色的日本民族乐器三味线和特色打击乐器。这些配器的采用使音乐更突出东南亚民族文化的特色，从听觉上烘托出电影画面的真实感和生动性。

其次，在节奏上，在电影《千与千寻》中，为了突出不同人物形象的鲜明个性，电影音乐通过乐曲不同节奏的对比把人物性格刻画的更加鲜明。类似于俄国作曲家穆索尔斯基的作品《图画展览会——两个犹太人一个胖一个瘦》里面的作曲手法，通过不同的节奏把不同的人物个性刻画得惟妙惟肖。

最后，在旋律上，典型的日本民族调式，虽然有的地方故意采用了些许不和谐音程，让人听着比较焦虑，但是这种不和谐的音程为之后的和谐旋律起到先抑后扬的对比作用。

综上所述，电影音乐是电影的重要组成部分，电影音乐的风格应当符合整部电影的整体基调。一部好的电影，画面、人物形象、故事内容和电影配乐之间的风格一定是统一协调的。艺术的美体现在细微之处，《千与千寻》这部带有日本民族特色的动画电影，不单单在人物形象设计、服装风格、画面场景、电影配乐等诸多环节都体现着日本民族文化的各个方面，让观众在观看影片的同时，更声画并茂地感受到日本的汤文化、神灵文化、对于大自然崇拜等文化中表现出的丰富的民族文化内涵。

[1](美)鲁思.本尼迪克特著，吕万和，熊达云，王智新译.菊与刀[M].商务印书馆，1990:123.

[2](美)鲁思.本尼迪克特著，吕万和，熊达云，王智新译.菊与刀[M].商务印书馆，1990:123.

[3]周英.怪谈—日本动漫中的传统妖怪[M].中国传媒大学出版社，2009:154.

[4]叶渭渠.日本文化史[M].广西师范大学出版社，2005:26.