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北大哲学宗师的“掌故”

2013-11-19赵娟整理

博览群书 2013年1期
关键词:冯友兰金岳霖哲学

○赵娟整理

2012年是北京大学哲学系建系100年。100年,是一个说掌故的机会,况且北大有那么多优秀的哲学宗师。

汤用彤:坚持给学生上课

1957年春,汤用彤(右)在北大燕园寓所指导学生。

1952年院系调整后,汤用彤不再主持教学科研,成了分管基建的副校长,但他并不觉得有什么不好,常说事情总需要人去做,做什么都一样。因此,在大兴土木的校园工地上,常常可以看到他缓慢的脚步和不高的身影。汤用彤虽然担任北大的行政领导,但他一直坚持上课。1963年冬,汤用彤的身体已一天不如一天,只能卧床休息,但仍然躺在床上给学生讲课。许抗生回忆当时的情景说,汤先生因讲课时间不如以前那样长,内容也少了,就在《出三藏记集经序》的一些篇章上加文字注解,交给学生阅读,以求弥补讲课的不足。而这些注释,“包括佛教名相的解释、佛教年代的考证、人物的考证,乃至有关文字校勘等”,对于读懂佛教典籍,助益甚深。

冯友兰:折臂蓄胡被评最美

抗战时期,冯友兰由长沙去往昆明,途经镇南关,过凭祥城门时,手臂意外骨折。后来金岳霖对宗璞说起此事,幽默地作了一番演义:“当时司机通知大家,不要把手放在窗外,要过城门了。别人都很快照办,只有你父亲听了这话,便考虑为什么不能放在窗外,放在窗外和不放在窗外的区别是什么,其普遍意义和特殊意义是什么。还没考虑完,已经骨折了。”冯友兰因在镇南关折了手臂而留了胡子,闻一多从长沙走到昆明,也蓄了须。闻先生因此自美道:“此次搬家,搬出好几个胡子。但大家都说,只我和冯先生的最美。”

冯友兰在书房中

张岱年:刚毅木讷

冯友兰曾评价张岱年说:“中国传统中的读书人,即所谓‘士’者,生平所事,有二大端:一曰治学,二曰立身。张先生治学之道为‘修辞立其诚’,立身之道为‘直道而行’,此其大略也。”冯友兰还曾用《论语》中“刚毅木讷近仁”这句话,来评价张岱年的品行。“仁”是内心的大爱、真诚,“刚毅木讷”所体现的则是践履仁的行为的坚强与果敢,也就是“直道而行”。这样的评价出自与张岱年相知相处甚久、同历北大风风雨雨的冯友兰之口,更让人信服为不易之论。

中国哲学史家张岱年

任继愈:诲人不倦,待人热忱

北大哲学系五○级学生欧阳中石称赞任继愈“是一个真正有君子之风的人”。五四级的杜继文回忆说:“他(任继愈)特别能采取平等的态度来研讨,跟学生在一起也特别随便,从来不会用自己的身份强迫别人接受他的观点。”任继愈对学生的学业和生活都十分关心,为学生批改论文,都要逐字逐句,细到纠正标点错误。有的学生生活有困难,他每每拿出自己的稿费给予必要的资助。五○级的李泽厚上学时不幸染上肺结核,任继愈经常送钱给他,让他补充营养。李泽厚对这份师恩一直感念不已,后来定居美国,每次回国一定会去看望自己的老师。任继愈的门下弟子,也都在中国哲学、中国宗教方面学有所成,不少人成为这些领域的一流学者。

青年任继愈(1938年从长沙步行到西南联大后留影)

郑昕:热情真挚

郑昕曾经有一次在哈勒大学听哈特曼(Nicolai Hartmann,1882—1950)的演讲。哈特曼坚持从实在论观点研究认识论,并认为本体论研究应当与认识论研究相平行。而在郑先生看来,哈特曼的这一思想是对新康德主义和经验论哲学的背弃。听完演讲后,郑昕怒不可遏,气冲冲地返回马堡,甚至因为过于气恼而在中途换车时迷了路。第一次听到这则故事时我暗暗发笑,不过好笑之余,也不禁为郑昕对自己所信奉的哲学的热情与真挚而感动。难怪汪子嵩曾经说过,比起哲学家来说,郑先生更像是一位诗人。

郑昕著《康德学述》(商务印书馆1946年版)

金岳霖:不适合招惹政治

金岳霖感觉到自己是一个研究抽象思维的人,不适合招惹政治。他在回忆文章《对于政治,我是一个“辩证的矛盾”》中写道:“我这个人根本没有改造世界的要求,只有了解世界、理解世界的要求。我基本上没有拥护旧世界的要求,也没有打破旧世界的要求。中国共产党和毛主席等领导同志的努力打破了那个旧世界,我非常之拥护,并且愈学习愈拥护。但是在我的头脑里,我仍然只是在了解世界上绕圈子。请注意,在最后这一句话里,‘世界’两个字说的实在就是宇宙。”

著名哲学家金岳霖

沈有鼎:“我自风流”

沈有鼎不爱换洗衣服,一件衣服一旦穿上了身,就好像长在身上,中间一水不过,直到破烂不堪脱掉丢了为止。自然的,他也不爱洗澡。而且这位哲学家的眼睛还总是很迷蒙,好像一直在发呆。和他迎头碰上,完全可以不打招呼,因为“打了也白打”。他急匆匆走他的路,想他的哲学问题,大部分时候“好像没看见你一样”。这副尊容,再加上不洗衣服不洗澡的邋遢样,很容易引起别人误会,以至于被警察捉去过。为此,关于他的谣言很多,有人说他逛商店时被当成小偷,有人说他想看表便爬上人家的墙头,还有人说他是因为看女人洗澡而被捉。沈先生还不会做饭,偶尔与夫人动口角,夫人就不做饭。无法,他只好找领导,气急败坏地说自己夫人是反革命分子。……以上所述权当笑谈吧,倒也不必当真。

著名数理逻辑学家沈有鼎

但还有很多趣事,显示出这个“疯子”人生的另一面。他嗜书如命,据说有借书不还的“毛病”;不管是哪一个系的教授开课,只要他感兴趣就去旁听、发问,还会插嘴说“你讲错了”,让人家下不来台。在西南联大时,他吃遍当地的风味食品,就连寺院的斋饭也不放过。据汪子嵩回忆,在联大后面的文林街上,经常可见沈先生出现在茶馆或小饭馆,提着他那小小的“百宝箱”,里面装着书和钱,口中念念有词。据说,沈先生还可以出钱请学生喝茶,但只有当他觉得你的意见有意思时,才肯让你吃他买的那碟花生或者瓜子。要是旁边凑来一些得不到他青睐的学生,他就会伸出手,紧紧护住碟子里的瓜子,严肃地说:“不给你吃。”

宗白华:晋人风度

20世纪80年代初,宗白华(前排右二)与进修教师合影。

“文革”中,宗白华的家也曾被抄,他被关在外文楼,被罚去扫树叶。但他仍以无言对之。当时,和宗先生一起被罚去扫树叶的冯友兰曾讲过这样一件事:“那年夏天我和白华同在‘南阁’学习,有一次看见他身穿白裤褂,一手打伞,一手摇着纸扇,从北阁后面的山坡上走来,优哉游哉。我突然觉得这不就是一种‘晋人风度’吗?旷达是晋人风度的特点,达到那种境界,自然就是晋人风度。假定勉强做,就是矫揉造作。‘是真名士自风流。’”宗先生这是何等的胸襟和气度,他是把中国古代文人精神中最高贵的地方融入了自己的生命,才能有这样的境界。我们今天总是说他的“散步美学”,却不知宗先生的“散”,不只是注重生命体验,也不只是闲适和潇洒,而是对世事洞彻后方能有的从容悠游。

(本文节选自商务印书馆2012年10月出版的《北大哲学系1952年》一书,本刊有改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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