起看大河又滔滔——写在殷公增涛遗著《心涛哲浪》出版之际

赵国泰

起看大河又滔滔

——写在殷公增涛遗著《心涛哲浪》出版之际

赵国泰

小 序

“大河上下，顿失滔滔……”此系毛诗巅峰之笔，缘何征引于兹？悲夫！盖本岁七月十五日傍晚，天本晴好，忽接雷电：雷则雷雪峰先生，系余供职之武汉“中图”老总也；电则夜来电话，不啻睛空霹雳也！彼自诗人向阳处获悉讣闻：殷书记已于本日走了！语殊沉缓，哀深痛巨。闻耗，余与山妻普丽华女史震惊久之。盖蛇年春节前后，尝就诗话之撰，某等与公多有商略。尤其此前三日，余曾与公殊有一席电话、数通短信，颇涉公之百花版诗集《心涛哲浪》编校事宜而互动者。短信见示：“我已告向阳送样书您审。我神龙避暑清凉，您在署中为人添绿，抱歉啊！致谢！”余即驰复“感谢领导慰劳。阁下在神仙境，当又得多少佳妙章，或为下一诗集奠基礼”云云。公旋报：“诚谢赵兄吉言！”时维“7月12日，15：01”。讵料此番手谈徽音，竟成绝响。呜呼！心头飞雪飘飘，韵海顿失滔滔。奇哉！殷公赋归道山之顷，适彼遗泽梓行之时。臻此，一则有赖业界名宿向阳、雪峰诸君热诚之举，一则犹仗津门百花社头李华敏、杨进刚群贤推挽之力。余虽忝列，稍形理董，谅不过意气相投，受命而已。而今夜展殷著，高起低徊。心涛万叠，哲浪一苇。起看大河又滔滔，仰见巨公复巍巍。谨奉诗话一束，权为骚坛之诔。

一

壬辰岁杪，诗人王君新民招饮于花桥，所莅俱乡贤，悉旧雨。余亦在邀，且袖诗入席，以助雅兴。诗为东道而作，盖其六十初度也。有云：“最妙还数即兴诗，压赛曹氏七步吟。舌底莲花绕灵气，心涛哲浪出夔门。”事前作此，至舌底云云，辄无以为继，腹稿数四，悉不称旨。稍顷，电光一闪，如蒙神谕：“心涛哲浪”，粼粼而来，岂不现成？盖迩来倾接殷公哲理诗集《心涛哲浪》书稿，颇以先睹为快。此际为应窘急，神偷玉窃；事后理当告白，特申谢忱。或曰：为人征引与传播者，适为好诗之寿征也。

二

读殷氏《就这样》，钩起吾国一段诗史掌坠。考夫史上禅诗、哲诗，原略无井井疆界、田田莲畦。自六朝玄言诗始，迨及唐僧寒山、拾得之说禅诗，均旨在以诗为申阐禅理、论理问题，乃至反复论难之具；而自宋人苏轼《琴诗》出，则哲诗始以诗语说出至理为旨趣，精警之制，代不乏品。增涛《就这样》曰：“归元寺里，/三字禅语，/凝聚了无穷定力，/闪烁着万丈佛光。/试想，/如果不坚持‘就这样’，/却摇摆于‘想那样’，/折腾于‘要那样’，/究竟/会‘怎么样’？！”此中吸收禅偈之机锋，涵纳时潮之元素，加诸思辨摩荡、语言摇滚，虽四转关捩，而一气舒卷，趣自内来，理由其溢，以警执政群伦，自紊其流、自乱其调必导危局；盯住一处、全力以赴乃智慧抉择。藉出世之什，倾入世之思，诚绝妙哲诗也。

三

《不一定》列于卷首，又闻诗家席间曾诵，显系彼氏得意之作，一读，果然。诗分三节，其一：“闪光的不一定是金子，/鼓掌的不一定是粉丝，/鲜艳的不一定是本色，/悦耳的不一定是真话。”按：“子、丝”属支部，与全诗主韵麻部不叶。然未强求一律，而一任天然。余初接似略感不谐；复深味之，又乐见其成。盖天纵其思，其俪无拟。此可目为“不一定”排比方阵之最靓者，揆度必系诗家妙手偶得，进而兴味盎然，调动丰贮，敷设完篇者。此其一。全诗主体艺术构成有赖“或然性”。此乃一哲学概念，所谓对于一定事件在能够迭次重复之一定条件下，客观上可能发生之测度。故诗家殊以尾联绾之云：“面对的，还有许多‘不一定’，/为什么，要用‘一定’来概括？！”“不一定”、“一定”之构词，甚具或然性。思辨颇中肯綮，考判深孕哲味。不啻为智性理趣、抒情哲学。

四

《地方》诗云：“口号多的地方，/真话难听到；//溢美多的地方，/小人易当道；//特权多的地方，/山河难改貌，//油水多的地方，路上易滑倒。”八行诗，四层面。看似排比之叠，实为层递之设。盖排比多具平行性，而层递则具阶梯性。后者即渐次递升或递降，其环环相扣，步步紧逼，形成渐层美。尾联“油水”、“滑倒”云云，幽默其表，惊悚其里，且不着痕迹，好韵天成。虽云看似概取现成，不稍刻意，实则匠心独运，妙造毫巅。臧克家《三代》诗云：“孩子在土里洗澡；/爸爸在土里流汗；/爷爷在土里葬埋。”是作产于一九四二年，抒写三代人与土地之联系，品归递降式层递。“洗澡”、“流汗”至“葬埋”，迭次递降，逐层累加，农民之悲剧结局，以静态呈现，以撼人归结。夫臧殷两诗，适臻双美，允作比勘。

五

《座位》首云：“今天在左，/明天在右；//过去坐前，/如今坐后”。前两行虽系时语 “××在左，××在右”之脱略，然由此延展至“前、后”，又显见艺境之廓大。继之以“台上台下轮流坐，/演戏看戏角色逐”相足；虽云区区方位之移，何异朗朗乾坤之挪，关其堂奥大矣，殊非怀土布衣所能道其三昧于万一、揭其微妙于些许。作为一代政治家诗人，彼氏徐徐行枰，闲闲落子，举重若轻，力道千钧。结语云：“公家的座椅，/谁能坐了不走！”是语最称透彻，最称通脱，宦海职场之演义，至矣、尽矣！忽忆《楹联漫话》云，相传清人郑板桥尝游金山寺，因其酬对中才情声望之渐次显豁，老和尚作态亦次第有变，公乃应请即席题留：“坐，请坐，请上坐；茶、敬茶、敬香茶。”此联所用乃递进之法，纯乎实录集纳，而成联中一绝；亦足见座位问题之于吾华，所关非小。郑联殷诗，不妨合观。或有轩轾之别，郑联虽妙，不无怫郁之气；殷诗兼侃，饶具清通之风。

六

《接近》有二胜堪赏。诗云：“帽子越高，/越接近浮云；//套路越多，/越接近迷津；//话语越短，/越接近真理。”副词“越”字乃个中关捩：其表事物、动作之程度，因某种原因影响而加深，有“因此更加”之意。前四行，都二联，以累进之法行之，夫语势愈强，否意愈固，负面愈显。尾联“话语越短，/越接近真理”，语势似在跌顿，而洵乎价值指向愈发上扬。然戛然而止，惜无继响；倘虞文势失衡，或当跟进一联：“辙印越少，/越接近苍生。”当否？但愿赵补殷诗，不效西晋赵王伦之“貂不足，狗尾续”也。其胜二：衬跌。检清人刘熙载《艺概》卷四，其谓“词之妙全在衬跌”云云。本诗每联之下句以衬上句，是为跌前衬后，跌负衬正，从而获致以正祛负之效。

七

《同志》一诗，所选诗料，乃最为时兴亦最为流俗，至为轻松复至为峻切之属。“上级，称老板，/下级，称伙计，/男的，称帅哥，/女的，称美女，/同事，称哥们，/你我，互称为朋友，/昔日的同志啊，/如今在哪里？”诗家所采之法，既为累进，一一胪列，称呼殆遍，庶几网尽新纪前后之社会主要角色，正如革命导师列宁所示：千百万人的习惯势力是可怕的。亦为递减，挨个分辨，逐群搜寻，独不闻吾国社会多年庄重亲稔之呼：同志。至此，诗情水到渠成，闸升浪奔，一重呼告，千嶂回声，殊以“招魂法”发诸诘究。反思同志称呼，事关信念认同、旗帜望归之旨：渐杳其音，此事非小；探寻其奥，所关至大。虽云诗篇不宏，然其堪领“史诗” 之目。唐人杜甫以诗咏史，近人陈寅恪以诗证史，目今殷氏以诗说史，可谓神交契阔、灵犀款通耳。

八

《变脸》有云：“上台变脸司空事，下台看脸最从容。”其“司空事”，乍看似嫌生造，实则不无章法。考“司空”原系成语“司空见惯”之节短，此乃吾国文章技法之一者。盖“司空”乃指古代中央政府掌管工程之官员，彼司空大人惯看奢华绮靡场面。相传唐代司空李绅，尝招饮诗人刘禹锡于府邸，席间有歌伎殷殷劝觞。刘因有诗曰：“高髻云鬟宫样妆，春风一曲《杜韦娘》。司空见惯浑闲事，断尽江南刺史肠。”盖刘氏将自和州任上息肩也。后指常见某事，不足为奇。至若“节短”一法，唐王勃《滕王阁序》即为著例。赋曰：“杨意不逢，抚《凌云》而自惜；钟期既遇，奏流水以何惭。”其将杨得意、钟子期节短为杨意、钟期。正谓：前贤幽蹊独往，后哲生面别开。

九

参会多者知会风，研会深者谙会风。诗家不惟兼具二者，尤善短锥刺之。《会风》取乎对比法中“两物对比”之式，比并结果：正少负多，风向堪忧；人多偃伏，权倾所致。开篇最为精警：“善于说明的人多，/敢于明说的人少。”其胜妙在设一小机杼，即将“说明”词序倒置为“明说”，遂使只会背书、略无真言之不正会风昭然若揭。诗心之用深微、机巧，所谓四两拨千斤，款通在灵犀。

十

被，置于动词前，遂成被动之谓。起于网语，播为常语，复成诗家雅语。殷诗《被接待》为公家接待之举剪剪写生，有曰：“一席席从不随便的便饭，/一轮轮恭谦举杯得赶紧起来。”品前一句，大有机趣，机在一句两“便”：“不随便”修饰“便”字，是为矛盾修辞格。一语而蕴两格，遂使寻常句不同寻常，盖其中嘲讽、无奈之意如盐在水矣。至于“一轮轮”云云，所写是为席间敬酒酬应之举，意虽了了，然表达不甚了了，或为顾及叶韵，而有嫌拘泥不称。欲为献芹，苦无继响。后试对以：“一轮轮敬酒酬应浪卷潮来。”未审稍惬雅意否？卒章豹尾甚劲：“任谁都知接待辛苦，/其实接待太累，/也苦了被接待！”结构完美收官，钥扃至严。有显迥异者，在于人或仅见事之一面，而殷诗则特具相对性，殊有卞之琳《断章》所云“你站在桥上看风景，看风景的人在楼上看你”之相对相关关系之哲味。

十一

作秀乃后起成语，时人俱悉；而自析词法切入，施以扭句法行之，似属罕睹。析词是将多音词或成语拆开役使之修辞手法，一经动用，则使常语不同寻常。扭句诗为上句错综于下句，下句扭结上句之句法，增损其字，藤树相缠，抉尔精理，表吾微旨。试读《作秀》全诗：“秀，/即表演；//作秀，/即不该表演的表演。//表演，让人愉悦；//不该表演的表演，/令人恶心讨厌。”旗帜鲜明而逶迤周致，措辞净朗而曲折耐品。容或自结语中削去“恶心”，如是，则适与上句“让人愉悦”工对；况“恶心”已在“讨厌”中矣。

十二

《逆思》有云：“人们都相信时，/应允许怀疑；//人们都怀疑时，/应允许相信。”技采思辨摇滚式，大气包举，锐意揭橥。与其目之为逆向思维所致，不若概之为全面思维所臻。史上“凡是”云云、“必须”云云，俱往矣，然则犹未远也。故真理之创，典则之遵，理当时时勤拂拭，勿使惹尘埃。

十三

《读报》词味甚浓，迹近倚声之什。开篇：“开工、竣工，/好不热闹；//庆功、庆典，/喜讯如潮。//名牌、明星，/广告招摇。”六行三联，字面平易，而机关迭出，“诗中罗列”乃其一。开工、竣工、庆功、庆典、名牌、明星，此其所列一串串事物、概念均具共性，以状其宏，以炫其赫。诗家复以“行内停顿”救其散、浚其滞，即不加连词，而仅标顿号，以助意象跳跃之势。由兹合成散珠格与串珠格。盖散珠格相资灵动之势，串珠格予人连绵之感。继则复以六言四行，为稳诗体；赓以五言一联，穷其变化；卒以扭句之法束勒全篇，天然关合，殊中肯綮。

十四

巧慧如《选马》者，妙在拆词。诗云“只优，/不‘秀’，/难列优秀；//只成，/不熟（悉），/难称成熟”云云，言在选马，喻指用人。伯乐常有虽云重要，然制度保障更其必须。《借口》新警，亦借一拆。诗作乃刺姑息错误、背离诚信而文过饰非者，往往有赖“借口”行之。综上绾云：“口都是借来的，/只能是越说、越说不清楚。”如是拆词分说，既让读者眼前一亮，盖意蕴平中奇耸，陈而新布；复俾语势低昂，诱人以活泼风趣。

十五

《真话》所役乃“反连”句法：“平平常常，/又不平平常常；//朴朴实实，/又逆耳是实；//直来直去，/又格外别扭。”反连之法，乃正面说甲之词，趁势拈来连出下句说乙之反义词语，跟进比并。然以该法缔结联句，不无难度。其难在反义词语，既须映照上句之旨，亦得兼顾联句音韵之谐。否则，极易顾此失彼，如“朴朴实实，/又逆耳是实”，下句虽与上句构成反连关系，然语意弗晰。斟酌久之，乃倡易“是”为“在”。其指所以逆耳，因为“朴实”。卒章施以颠倒字法：“为何难说？/实为听难！”揆度诗人此写，为收错综变化之妙，以显“听真话难”之旨。窃意未若易作：“岂是说难？/实为听难！”盖措辞“听难”，意较生僻，或碍认知。设若上句为“说难”，下句为“听难”，辄构成顺边之词，庶几可解其僻。

十六

但凡特别强调、反复提及者，既是重要的，亦是薄弱的。目下“幸福”一词，人多乐道之、寄盼之，而每多阙如，正符上述命题所由申阐。对此公共语象，殷公以诗鸣见。而警耸我思、牵惹我情者，乃其《幸福》中一联句：“为何有人总好奢谈‘造福’，/又用‘感受’去开善良人的玩笑？”身系党政高阶、社会名流，殊能持论如何坦诚，反思如此剀切，至关殷殷党心，颇孚拳拳民愿，洵楚骚传统、诗赋精神。

十七

疑离之法，即似是而非之法。《听报告》六句三联，每联同款：上联先似是，下联继非非。令人于似是而非、惚兮恍兮中，对八股会风及文风加诸质疑、行诸扬弃。诗笔婉而朴、质而谑。继之，诗曰“黑压压俯案听众，/好像都在虔诚记录”，或稍近散体语，商易为“黑压压听众俯案，/齐笃笃记录诚虔”。个中“虔诚”倒置为“诚虔”，语意未更而叶韵益味。临了，施予谲辞法，以揭报告所收实效之真相。谲辞虽涉不经，然以不经对不经，荒谬侃荒谬，适可奏讽刺之功。卒章“生怕浪费了时间”，虽不失幽默，或有嫌平实，酌易为“是套种时间，还是为了混点”。此设歧之笔法，可望与全诗风格一统耳。

十八

《小数点》颇为论家所重。诗曰：“区区一点，/差之老远；/向右一点，/十倍之大；/向左一点，/十倍之小。/而如今答题，/功劳向右点，/差距向左点，/总好点错——/小数点。”此诗当以精警目之。所写人人心中或有，人人笔下殊无；即令笔下有，难得如是绝。考夫精警辞格，乃汉语修辞艺术之一款，所遣用语洗练、寻常，所臻艺境精审、奇妙，所蕴旨趣含玩不尽。艺术标的既达，犹有哲刺，允称尖新：诗写“总好点错”云云，闲闲点染，灼灼传神，遂将官场争功诿过之不正风气，揭载无遗，能不快哉！

十九

《假话》一诗，起步便是高峰，劈空辄出佳联：“不说，/成不了大事；//都说，/便平安无事。”不说云云乃常语、痼语，都说云云乃痛语、危语。鞭辟入里，刀剖游腠，直如老吏断狱，俨若良医切脉。临了，结以判词，开以处方。词气斩斩，含春温秋肃之仁；元气满满，蓄送怀寄远之盼。稍形淘洗云：“以虚止假，/假止何日？！/真话畅达，/其假可止！”

二十

《健忘》旨在感恩，所抒厚道警策。为切题旨，诗人闲闲发端，博喻一组以兴之、以诘之。所兴者无非取材于饥者饱食后，乃轻首馒之功之寓言，以及“吃水不忘挖井人”，“前人栽树，后人乘凉”之常谚。乍读，或疑其有犯“比喻的老化”之美学大忌；及至寓目尾联“健忘往往忘初始，牢记为何仅现在”之诘究，联系时下政治语境，令人顿起发黄钟、醒昏聩之感。盖现实乃历史之延，塔底乃塔尖之基。论理忌偏狭，阅世看全般，当系题中义。夫语境之新警，激喻体之活化。

二十一

殷诗开篇每有天纵之笔，《谎言》即是。其首联云：“无稽之谈都有翅膀，/无中生有却有市场。”天成复兼工到。尾联或容斟酌：“倘若不举起科学和公开两把利剑，/那才是最黑暗的悲伤。”试加增损：“科学与公开，两柄利剑，/倘若不举起，并劈开黑暗，/那才是最黑暗的悲伤！”原诗“倘若”之句，式取陈述；“利剑”云云，稍逊遒劲。试加凸显者，复以简笔出之，即不加“像”、“似”之喻词。

继则，改稿二、三句以“黑暗”一词作为拈连辞格，用以串珠。轶闻：郭沫若历史剧《屈原》殊有婵娟斥责宋玉语：“宋玉，我特别地恨你，你辜负了先生的教训，你是没有骨气的文人！”郭老观剧后，感其末句“有点不够味”，倡加“无耻的”于“没有骨气的”句后。演员张逸生插言：“‘你是’不如改成‘你这’。‘你这没有骨气的文人！’”郭老激赏之。盖己之“你是”“只是单纯的叙述语”，而“你这”则“自然是特别地强而有力了”云云。郭剧殷诗，两相考印，或为谈艺新掌。

二十二

雾霾频仍猖于海内，舆情嘈切遍于寰中。诗家忧思倾毫巅，盛世赋危言。一纸霾诔，四言炯鉴，其乙稿云：“千里沦陷，万类朦胧。自强也吸，羸弱更拥。干群同气，老少咸懵。美好隐匿，幸福难踪。身虽受害，心乃始俑。雾方遁去，霾复继踵。苍天现报，此劫何穷？环保重治，科学理董。玉宇澄清，似梦非梦。”

二十三

空气对于生命重要，至何程度？《空气》取排除之法，且役使至再。一度排除：食、住、车可任选择，而空气则否。为强调计，犹复二度排除：食、住、车可少、小、抛，而空气则非。一度排除乃宣空气之于生命重要；二度排除则见空气之于生命至要，以致无与伦比。征之史实，排除法在诗中，一诗一用，是为常态；而殷氏一再为之，则甚殊异，可见诗家之匠心所运。惜乎结句其诗质稍显稀松耳。

二十四

台岛星云大师驻锡既久，阅世亦深。莲座田田，清言涟涟。一日逛书肆，忽目彼著，名曰《快不得》。如迎一灯，亮人暗室，盖其乃余久困心中之惑。复觉殷公《慢》诗，于浮躁中倡导慢生活，又得我心。新年伊始，余即偕妻赶赴广州荔湾泮溪画舫小女阿颖婚宴，正所谓：“白云黄鹤连五羊，祥瑞之气绕画舫。才携爱女下南国，又择佳婿在东床。天地合奏喜洋洋。”会上，余诵《泮溪喜赋》权为祝福，有曰“要知凡事快不得，牵手数载不寻常。清泉泡茶慢慢浓，丹桂开花细细香。涵泳功夫韵味长”云云。虽云蕞尔家事，亦关时潮世风：君不见，目下婚恋，闪婚闪离比率，已然逐年攀升，于国本于家基殊为不利。故领大师之诫、高士之吟，方谬以知遇之托。

二十五

《放松》题旨甚箭，直奔时病十环；炼句精切，恰似箭之头：“放下，则可松开，/松下，则可放开。”诗家本衷以整饬为尚，窃意以平顺为念。倘但求一律，或致词害。如所引第一句可，次句则未必可。盖“松下”极易与一品牌电器混，而“放开”与“松下”又有嫌配适不谐，何妨易作：“放下，则可松开，/松开，便是放下。”或益增哲意复兼禅味，未审妥否？

二十六

面对人生大题目，诗人既敢大，亦善大。试读《人生》：“没有如果，/但有许多但是；//没有重来，/但有许多开始；//没有万岁，/但有可能永恒。”叹为精警之思、精粹之什。实则，诗家手头所玩，无非戋戋数词；哲人笔下所况，洵乎荦荦大端。允接先哲语后，堪铭来者心版。细品之，首联或略嫌费解；次联则既饶韵致，复甚明澈；卒联尤富真理性，惟尾韵与全诗不叶。倘刻意凑韵，谁敢担保白璧不留划痕耶？

二十七

《辩证》精深，庶几玄远。读字面，略无遮障。何以至此？重合句式使之然。且吟：“这一刻是诞生，/这一刻也是死亡。”简言之：诞生即死亡。“这一刻是白昼，/这一刻也是黑夜。”简言之：白昼即黑夜。“这一刻是增加，/这一刻也是减少。”简言之：增加即减少。如是凝缩，颇迹玄思，几不可解。倘略通辩证之理，即可认知典则所申“事物处在不断运动、变化和发展之中，是由于事物内部的矛盾斗争所引起的”云云，所诠是为前苏罗森塔尔与尤金合纂之《简明哲学辞典》云尔。据此试释殷公所抒：诞生既始，即意味着诞生者朝着终结不辍迈进；白昼既始，即意味着白昼向黑夜不舍运行；增加既已，即意味着朝向消耗迭次递降。此适近佛家“事有始终、物有成坏”之偈，“天地自然、何滞何碍”之诘。规律既定，义理既谙，参读《辩证》，岂不欣快？

二十八

“即使”，连词，连接分句“也要”之属，而自身所举分句则表让步。彼之所让，旨在对于另一分句加诸证实与强化。简括之，殷诗《即使》，乃让步于临沟坎、闻流言、生叹息、蒙泪眼；而“即使”句则跨跃之、抹掉之、压倒之、绽放之，或如《洪湖赤卫队》中韩英导人以先屈后伸之拳最有力也。结局愈佳：“自己的天，/有自信撑着，/永远不会塌下！”或可再予微调：“自己的天，/永远不会塌下！/有自信撑着。”如是腾挪，一则其韵可与全诗相叶；再则或令尾声词气豪而婉，俾词尽意不绝。所谓金刚立地，旗柱擎天，盖由逆挽之技所奏也。

二十九

《总会》诗云：“盛开的鲜花，/总会凋谢，/不凋谢的则是假花；//大海的浪潮，/总会退落，/不退落的则是图画；//人生的辉煌，/总会过去，/不过去的则是梦话。//总会发生的东西，/其实就是平常的年华。”兴象缤纷，供馈满前，在在包孕一旨：时间。此乃哲学命题之要者。凡一事物，无不拥诸过去、现在、未来之时，无不经历产生、发展、消亡之阶。所呈连续性与时序性，是为时间。一惟性，即不可逆性，乃其特点。《总会》曲达其思，雄辩其旨，所状萧散，所抒浩然。忽忆《聊斋》会注会评本适有一偈：“事有始终，物有成坏。天地自然，何滞何碍。愚子无知，大惊小怪。”殷诗聊偈，同等清脱。不过，一为入世语，一为莲座语。后者固有林泉高致，则前者定具现世澄明。

三十

《烦恼》诗云：“自己找来的包袱，/得靠自己放下；//身有抵御不快的内功，/脸上才绽灿烂的花。”是为全诗华彩。赏殷诗，该诗虽非余之最钦者，然其所揭，仍臻通透。烦恼者可镌膺左，堪铭座右。复检笔记，唐六祖慧能有偈云：“菩提本无树，明镜亦非台。本来无一物，何处惹尘埃？”彼旷达，不鸣自高；然红尘中人，几人获此清净身？故后有神秀偈云：“身是菩提树，心如明镜台。时时勤拂拭，勿使惹尘埃。”两偈论难，后者稍洽，此乃降阶，更适普世。殷氏哲诗差与丛林偈子不无款曲处。

三十一

读《放弃》篇，余感慨丛生，冲口直致曰：奋斗一辈子，学写这俩字。放弃如何写？人多涂鸦儿。按：唐人卢仝《添丁诗》云“忽来案上翻墨汁，涂抹诗书如老鸦”，后人遂缩词“涂鸦”，以况字坏。多作谦辞，间以讽世。或曰：放弃二字殆与奋斗等重，甚或过之。人皆难以面对，人上人、人中人尤难措手。吾鄂作家罗维扬君主持风雅日，尝过黔省，文征作家何士光氏。罗道烦恼。何适礼佛，遂为开处方，乃书联于纸云：“一肩担上多么恼热；两头放下十分清凉。”或献疑于何：其放真放？何覆：“讲放下还有东西可放，我已经没有什么可放了。”闲话逸草于兹，以为殷诗助读。

三十二

吟赏《优点》一诗，不免存疑，遂质之。殷诗“哑巴不说假话”，余按：“哑巴亦不说真话”。殷诗“聋子不听谗言”，余按：“聋子亦不听嘉言”。殷诗“瞎子不看脸色”，余按：“瞎子亦难看脸色”。殷诗“跛子不求一步登天”， 余按：“跛子断难一步登天。”殷诗：“而一些健全的人啊，/却缺少这些优点。”余按：“而一些健全的人啊，/却不具备这些缺点。”绾上，残障人之自身固有缺陷，已然各别丧失相关功能，与所云“优点”焉能同真？盖其包含逻辑矛盾，故与不矛盾律之逻辑要求判然有隙。偶检诗史掌故：中唐卢伦《塞下曲》第三首：“月黑雁飞高，单于夜遁逃。欲将轻骑逐，大雪满弓刀。”千古好诗，令名早固。然当代数学家华罗庚氏质疑有云：“北方大雪时，群雁早南飞。月黑天高处，怎见得雁飞？”华诗所下考语，臆度卢诗同时断定一命题及其否定命题乃归同真，当与不矛盾律之逻辑要求颉颃有悖。时有学人提出反质疑：塞外西北舆地，气象条件或然有异。以证卢诗当不合逻辑矛盾。此段公案，可资谈助；借鉴殷诗，不亦宜乎？度诗家洵为极笔之写、讽喻之吟，自有其精绝处。

三十三

殷诗叶韵有创格。《借口》，倘秉传统诗韵押法以绳之，其似为无韵之什，然而非也。考其三联列于前，一联束勒于后，夫前三联之二、四、六分置“深”、“远”、“差”字，胥不互押。然翩其反而，此三联之一、三、五分措“口”、 “口”、“口”，更兼尾联上句其首亦嵌“口”字，乃奇迹般与前三句遥相呼应，暗通款曲，共烛灵犀。复审结句尾字为“楚”，仄声、上声，与“口”韵母相若，适助其叶。综之，是诗由传统逢双押韵，变体为逢单押韵，卒章遥呼之。如是，或可目为创格耶？

三十四

好长相未必人人都有。俗云：生就的眉目长就的相，煮熟了的鸡蛋硬了黄。爹妈所赐，能不认欤？而好气质人可臻之，有赖后天之补。如何补天？《气质》篇机锋独至，幽默别具：“别人靠内涵积淀的专利，/岂能靠模仿，/偷走这个秘密。”是语可诫世人：少在身上作无畏装修，乱搭乱盖；而重内外兼修，以博美帅。

三十五

《帽子》读后感云：曹操短歌行，横槊雄快吟。千秋赏不尽，遗响在吾殷。而殷氏则别有变调：夫以侃语构之，复以微言间之。至若措辞，酌改“逐流”为“时尚”；复节“高人一等”为“独秀”。如是，辄诗语庶几更趋整饬，更形畅朗。故此，则前四层铺排，押诸疏阔之韵，以状从容；后四行问答，益显加密韵致，以衬峻切。结体以疏密相间，弛骤交作，正是善吟手段。

三十六

《向下》篇：形体指向确切，动作效果虚化，一为形下之摹，一为形上之抒，虚实相生，神形互映，便具诗境，乃完风骨。自诗题至内文，迭现“向下”之词，力度渐次有加，如锥出囊，似钉射木，予人印象与感受，焉能飘飘然、施施然？试诵之：“眼睛向下，/衣食父母不忘；//躬身向下，/步子坚实铿锵；//手心向下，/不为自己伸手；//笔头向下，/文墨才能蘸上生活的营养。”鲁迅七律“横眉冷对”、“俯首甘为”云云，陈毅七古“手莫伸，伸手必被捉”云云，其诗质在在逶迤伏脉于《向下》篇中。

三十七

殷诗《面对》以三组虚化身体语言，极写“面对”为正面、为上策；“背对”为负面、为下策。结语机巧，比并逼人：“面对阳光，/你的影子在身后；//背对阳光，/你就在阴影之中。”人生多舛，遭际无算，面对才有出路，退避终归败局。

三十八

癌、惭愧之类，均负面字词，施之比譬，则为消极修辞。而诗家慧眼识荆，辣手著春，秉错攻玉，点石成金。于是，消极修辞翩其反而，一变为积极修辞。殷氏检字西籍，穷委词源，以英文“Canser”之直译“螃蟹”，释其恣意横行之本旨，乃直抵造字者深藏之苦心。继以拆字法，沿偏旁部首之构，运庖丁解牛之技，《癌》篇有谓：“拆掉病旁，/乃山之品。/战胜它的人，/就是巍然如山的菁英！”生面别开，妙哉，快哉！或传：殁于癌症者，殊有三成以上是被吓死的。故动议：倘医疗机构、癌友协会刊有励志手册，公诗当可序额之，以镇癌魔，以抚群伦。至若“惭愧”一词，公亦巧拆七宝楼台，诗曰：“心鬼乃愧，/斩心乃惭，/斩去心中之鬼，/则惭愧也。/心中无鬼，/欲斩何人？/能言斩鬼，/坦荡君子也。”堂皇其思，拆字其技，引入浅文言，益接古道风，有钟馗手段，饶包拯正气。或与宋僧毬堂慧忠禅语旨归一揆：“心不负人，面无惭色。”唐僧六祖慧能禅语：“一灯能除千年暗。”近人齐如山辑录谚语云：“大抵乾坤都一照，免教人在暗中行。”诗家自寻常字眼发覆之深微寓旨，洵可烛人深心，嘉人德惠。

三十九

《年龄》：副词“不”字造句，一组三排，筑成积极修辞之推衍；而副词“总”字造句，一夫当关，万夫莫开。眼见不字句不敌所阻，继之，诗家又遣副词“没”字造句，一组三排，列成消极修辞方阵；复有副词“总”字所造句雄镇于兹，没字方阵惟以流光散花，逝水送舟耳。华人励志大师刘墉尝称古诗“流年暗中偷换”，“真是描写得太传神了”云云；又有南宋词人蒋捷“流光容易把人抛”之喟叹。古贤今哲所咏者先得我心；尤其殷诗力度益张，题旨尤峻：“无情的硬道理，/每一段都检验人生”。或曰：年龄不是问题，态度可葆青春。

四十

《可以》以扭句之型，收锁句之效。扭句者，系指上句错综于下句，下句扭结上句之技法。《汉文典》尝云：“扭句者，扭结上句，增损其字，以成一种句法也……此等句法，最易剔抉精理，表达微旨。”诗中胪列，如“可以失败，/但不可以气馁”云云，如是者凡五通，以下均以“可以”与“不可以”相扭结，下句“不可以”顿成关锁之势。所谓锁句者，乃用于归结、关锁上层诗意之句法。《汉文典》又云：“锁者，关锁也。文无关锁，则门闼洞开，气不凝聚而无余蕴矣。”本诗卒章曰：“可以在‘可以’中站起，/但不可以在‘不可以’上倒下！”可谓扭结至于极致，关锁允称精严。深味之，《可以》诗艺复含翻转句法，即由一层词意翻转入另一层词意之法，以俾文势起伏掀荡，跌宕多姿，助诸思致兴波、情态生澜，如东坡《水龙吟》所咏“不恨此花飞尽，恨西园落红难缀”云尔，或可自殷诗中聆得遗响。

四十一

《三句话》有云：“谢谢你”，增友谊；“对不起”，撤藩篱；“我不懂”，除傲气。“学会简单的三句话，/会拥有不简单的做人哲理。”匡之以汉语修辞艺术，结尾是为拈连术，格归明式拈连：上句“简单的”，与下句“不简单的”相衔，扭结而缔为拈连关系，既揭三语与做人之内在联系，复饶辩证哲味。乍看似等闲，细品洵非凡。

四十二

五绝，四行，廿言，措手难度不小：时人所作，或空疏，或拥塞，每见窘迫。殷氏力矫此弊，《七夕自吟》云：“茶醇无须酒，书香何必花。球高可钟情，友多风自华。”茶、书、球、友，一气包举；酒、花、情、华，精切映衬。观夫眉目俊朗，天庭饱满。小诗不小，有容乃巨。惟第三句“高”字，或宜易“娴”，“可钟情”何妨“怡性情”云尔。

四十三

风筝，乃常咏之象，需别调之弹。《风筝》篇写风筝扶摇之旅，贵在“条件”之备，是为殷诗之亮点、启人之所在。酌商处：“难以张翅飞翔”，拟易“张”为“展”，“难有放飞的心旷”，调作“难有神逸心旷”。盖成语之拈，概取现成，便捷多多；既为叶韵，亦为履新，便人触目即是，俾诸旨趣畅达。

四十四

昙花至微，且声名不藉，托迹大千仅一现，然诗家讴之甚超：“莫笑它——/仅一现；/人生如逝川，/也是一瞬间。/生命的价值，/不是‘自我’的实现，/而在于——/对‘他人’的奉献。”人花并置，平易不无惊悚，纤弱庶几感伤；而比兴剀切，诲示透辟。常物常语，警人处，不啻奇岳奇峰。至若炼句，有所建言：原诗次句“仅仅是一现”，可简作“仅一现”；原诗第三行“人生在长河中”，未若“人生如逝川”来得练达。盖逝川亦本常语也。

四十五

哲情、哲情，哲有大理石般品质，情饶软玉般温润。哲情佳句时见于殷诗中。《等待》以呼告修辞创句，咏叹“等待”云：“你啊你，是心中的厮守，/你啊你，是甩不掉的幽灵。”细味之，大称是：人无待，情何持？情无待，心何适？幽灵伴，谁能辞？《家》篇卒章云：“我们一天一天忙碌，/是为了一生一世在此自在；/我们一次又一次离开，/是为了一次又一次回来。”所抒辩证其旨，婉曲其抒。《接力》起始可诵：“一棒接一棒，/棒棒有交替。”参诸辞赋段法，上为直起：扣题甚切，定调至准。尾曲亦隽：“交好自己这一棒，/即使有余力，/也要莫迟疑！”承前遥应，颇蕴余味。即令仅以起讫构篇，亦称完璧。子以月寿母，似少经见。《咏月》状其“圆如轮”、“莹如玉”、“境如梦”、“深如海”，意象各殊，寸心累进，赤子语迹稚拙，忠孝殷可天鉴。忽忆曩年听涛阁上研增涛，公尝夫子自道：追怀彼氏趋聆庭训，侍奉尊前，某次尝助老父洗浴。丈系高知，宽于腹笥，有动于中，咳唾成珠，时幽默道：“人家养儿防老，我家养儿洗澡。”逗一座腾欢，令余时相回味。《年轻》隐喻以“永不停息的春风”、以“笑脸总是绽放长空”诸象，比况“年轻”，予人爽骏、畅秀之审美感受。观夫“今天”、“昨天”、“明天”，俱表时之助词，世人屡用之，而《照相》平中讨巧，不过配适了一组常语：“留住了”、“成就了”、“印证了”，悉为动词加助词，分表动作已然完成、将要完成与假定完成。概括之强，提炼之巨，三行搞定，不能不服。

四十六

每当旭日临窗之顷，余推窗东眺，心中必起一旋律，即电影《地道战》插曲：“太阳出来照四方，毛主席思想闪金光。”此时不惟眼前一亮，犹且襟怀畅朗。读殷诗《明天》，前四行，亦生斯感。诗云：“夕阳落下就朝阳，黑夜过去就天亮，暴雨洗过就天晴，风沙吹过就清爽。”民谣风，颇饶比兴，厚奠题旨；进行曲，荡胸层云，资人奋进。或有一疵：殷诗喜遵同字律，本诗副词“就”即四见焉。首句“夕阳落下就朝阳”，“就”乃“就是”、“便是”之缩，就本句论，此缩或有违常语。设若抻“就”为“就是”，则与整体字数不谐；倘易“就”为“即”，则本句谐而与其余“就”字句多不侔。难哉！

四十七

欣读《阳光》，适披阳光。冬阳正暖校园吾庐，诗晖复沐书斋吾心。余于殷诗一例铺排之中，尤耽阳光“总是属于心里阳光的人”一句，是为矛盾修辞之格，以写高风亮节之士。按：所谓矛盾修辞，系指诗中将通常相互对立之概念或感受合为一体之法。审殷诗所况：原本既为阳光者，又何需阳光照临？如是说，岂不矛盾？然阳光者，乃喻其襟怀坦荡，嘉纳无碍。于是，矛盾又终归统一。综上，矛盾修辞以意象迭加式，益增曲包之妙。尾联“谁想拥有阳光，/必须懂得阳光规则”，遂于平行铺陈中，绾结于判断，俾诗以深度。读殷作，惹诗兴，乃检《艾青诗选》，吟赏其《太阳》《黎明的通知》诸什；复忆白桦名篇《阳光，谁也不能垄断》种种。因叹：能引人联想之诗，当是好诗。

四十八

殷氏晚近多桑榆之写。《夕阳》云：“青云映彩霞，魅色与朝同，西天不落幕，岂有东方红。”审旨趣，襟抱超迈；论诗风，清脆可喜。倘求疵：“彩霞”何霞？或易“晚霞”为切。“西天不落幕”，喻象固佳；倘酌改“西天日不落”，或与“岂有东方红”比并更为鲜明，揭橥客观规律更趋峻切。《平常》云：“秋风扫落叶，满地皆惆怅，落叶归根去，贵惜叶平常。”试将“惆怅”改为“金黄”，盖色妍神王，或可为诗意转折暖场。后两行语涉含混，试易作“归根落叶安，辞树亦寻常”。如是正切题旨。《雨后》云：“飘风不终朝，骤雨终日难。风雨洗残云，长天青更蓝。”诗家慧眼，既揭自然规律，复寓世事堂奥。为避重复计，次句“镇”易“终”，俾对句趋工。《重阳》佳联云：“苍龙日暮还行雨，老树秋深亦着花。”酌改“亦”为“犹”，以益婉约。《退休》迹近七言歌行，开篇排宕而出：“我的时间我做主，我的讲话我当家，我的朋友我邀约，我的爱好我放大。”纵晒自在，颇秀潇洒，挥写自我，备极酣畅。然则诗家深谙控制陈述之法，亦娴适时变通之窍，落落发问，侃侃作答：“谁说退位没有权？每天都是我的假。试问如今在位的，哪有权这么潇洒？”活活跃现寓公一个，实实羡煞仕人诸公。建言酌改“每天都是我的假”，盖作短信口演尚可，倘登堂皇之书则欠，容或改为“乐享林泉放长假”；结语亦同：“哪有权这么潇洒？”可略改为“有权可有这潇洒”。既葆口语流便，复致畅秀儒雅。

四十九

读《赞美》，赞赞美，感慨良深。己丑岁，殷增涛作品研讨会举于东湖之滨，适所谓听涛阁上论增涛，涛涛不绝。余躬逢其盛，忝列末座。殷公不以余声名不彰而予推许，座中或有面面相觑者，余倒反替说项者生出些许歉疚。壬辰杪，又蒙诚邀，茶聚诗厨。时高士盈座，余叨陪酬对。又蒙公赞，洵自不安。唐代李绰《尚书故实》有云：“杨敬之爱才公正，尝知江表之士项斯。赠诗曰：‘处处见诗诗总好，及观标格过于诗。平生不解藏人善，到处相逢说项斯。’”因成“逢人说项”、“为人说项”数典。方之杨氏，公则堪堪；较之项斯，吾敢尔尔？！公饶具古风，卓有雅量，倩人纸上涂乙，乐尔诗中扪虱。故读《赞美》附志亲历，以践知人论诗之诗话典谟。诗曰：“人不如己，/夸人之长；//己不如人，/无须嫉妒的鸡肠。/赞颂美好的东西，/贵在由衷而又透亮。”语极实诚，气称畅朗。容可削第四句为“何必鸡肠”。盖“鸡肠”之喻，已含嫉妒之意，其不言自明矣。去之，更见整饬，复饶余味。

五十

《此时》殊有艺术辩证特色。全诗都四联，每联上句运用行内停顿之法，二言与二言既闪断亦连属，悉为双音节；下句七言，则结以双音节，缔为奇偶捉对、整散联袂之式，所谓排外律中，形散神聚，是为律令体制，释放骈散张力。诗曰：“两眼，噙泪，/此时相望最伤情；//两手，攥紧，/此时相握最有力；//两心，同律，/此时相惜最巨音！”或商以提纯之术，以臻莹澈，如第三行“攥紧”，试倒置为“紧攥”。盖“攥紧”，乃祈愿式；“紧攥”则为完成式。况“攥”字挪后，逻辑重音笃定于兹，辄诗力益张。继则第四行“最有力”，何妨时尚一把，易“有力”为“给力”。盖此时此际，情谊传递最重要，“给”较“有”更显传达之主动性与互励之双向性。结语“此时相惜”之语能指弗晰，不如改为“相谐”；至若“最巨音”，虽含创意之胚，然负生造之嫌。可否改为“最共鸣”，以与“两心，同律”相应耳。

五十一

《执手》以词代答，益增其幽。佳句如：“风雨执手济同舟，送走几度春和秋？”“人生路上携手行，你我谁松左和右？”此情此眷，何以比况？惟竹柏交光、金石互贞耳。余居高校，每见青衫少年，时逢五陵习气。拜开放之赐，受时潮之推，校园常见搂搂、抱抱、亲亲者，且不稍避讳，似在红楼，恍在青楼。人道中国动物怕人，余谓国人情爱炫人。至若异性牵挽，更如过江之鲫，洵乎小菜一碟。草草供馈，匆匆终场。每见每恨恨：年轻人，悠着点！读过《执手》，余则喊：年轻人，学着点！

五十二

眼乃灵魂之窗，素为诗家所钟。殷诗《眼睛》开示“要了解对方，/先盯着他的‘窗口’”云云。《不曾说》讴咏：“华发飘逸有相守的恬静，/风雨同行有相视的会意。”一反殷氏短句风格，舒卷长句出之，以摹绵亘不替之情状，以寄灵犀每通之雅意。曾卓名诗《有赠》产于一九六一年十一月，是时诗家人在苦旅，情逐大荒，忽有知音为之打开嘉纳之牗，擎起生命之灯，其感何极！诗云：“你的含泪微笑的眼睛是一座炼狱。/你的晶莹的泪光焚冶着我的灵魂。”读此类诗，任尔顽石，亦当点头。曾诗殷赋，俱为有赠之什，良可合观。

五十三

殷诗之哲趣系列，多取律绝，每蓄情志。寄心清旷，结想雅什。审诸诗题，殊以“赏”字相冠，林泉高致自在其中矣。《赏月》云：“十五雨蒙不见月，自有心月一轮圆，上天月满只偶遇，心灵皓月寄永长。”无月而赏月，正是高士手眼；心月胜皓月，立证诗思澄明。或置“雨蒙”于“十五”之前，以增其抑；至次行“自有”云云，辄益加其扬。第三四句或作“天上皓月几回遇？心月永驻白玉盘”。按“白玉盘”借象于太白《古朗月行》之“小时不识月，呼作白玉盘”云尔。吟《赏茶》，令人俗尘涤去，清光大来。其云：“嗜好琼蕊绿浪姿，有起有落皆为诗，寸叶香馥天地气，日日沏君数吾痴。”首写“绿浪”固佳，然需避忌其激、其满，或可易作“泉中姿”，以况其逸。按：吾鄂书家黄亮尝书五言：“烟锁池塘柳，茶烹凿壁泉。”差可参。次句“有起有落皆为诗”，简净别致。三句“寸叶香馥天地气”，或可改 “寸” 为“叶”，以谐其形，藉小约大。四句“日日沏君数吾痴”，结以雅痴自拟，朴语带巧。《赏梅》立意清脱：“湖畔冷艳傲霜枝，清香源自风寒苦。花洁人清两相知，赏花当须不俗骨。”结句“不俗骨”所概甚佳。或可自梅花视角再予强化，易之曰：“自古铜干有情结，奇花当对不俗骨。”《赏荷》清新可诵：“万顷碧盘盛珠滴，出水芙蓉万人迷，世人皆夸红花洁，莫忘水底尽淤泥。”艳冶张其表，沉吟咏其里，清新复蕴深致。或容锻炼者，首句“万顷”易“田田”，盖其掬自远芬：汉乐府“江南可采莲，莲叶何田田”是也。“盛”改“走”，“珠滴”改“珠玑”，以益助微飔动感。三句“皆”换“尽”，四句“尽”调“俱”；至若“淤泥”则有嫌坐实，不如改“青泥”，既揭事物本质，复增诗语韵味。《赏仙人掌》英挺有形，诗曰：“只需一抔土，独自显峥嵘。惜水为本色，耐旱可称雄。全身虽披刺，内在多浆容。昂首向天立，寿胜万花丛。”按：次句“独”改“尤”，以况其朴倔；三句“为”改“系”，以概其异秉。六句“容”改“琼”，既叶韵，亦美之。结语“胜”改“逾”，以添其逸秀。

五十四

关于吃茶，余勉为饮茶派，虽较牛饮派文雅少少许，然与品茶派则拙人多多许。殷氏谙茶道，解品茗，自登优雅之阶，且殊有题咏，益助高致。《品茶》二题，即其中逸品，稍形梳理云：“幽篁独坐品茗香，竹风吹皱壶中浪。清香清气凑清趣，往事往情渺往航。功名利禄敝尘屐，喜怒哀乐任鹰扬。诗到老成自带辣，茶道酽时是仙乡。”其中“竹风吹皱壶中浪”、“诗到老成自带辣”，俱神迹难踪，工到堪摘。

五十五

《思想者》，欧西之名雕，殊方之胜景。殷氏畅引他山之石，攻我之错。言不过数事，然允称第一官箴。旧年将去，腊春将届。公等围炉谈诗，称此前曾有闽瓯之行，人或青眼相加者风景物产，公之慧心所究者思考行吟。公乃汉上思想家，度彼思考之顷，必有此经典行藏。陈伯安诗家尝论：“读着这首小诗，我心中涌动着大的感动，当即明白了增涛先生之所以能写出这么多优秀的哲理诗，源于他本人就是一位勤于探索的思想者。”陈论颇道渊源，适申我怀。由兹联及何其芳《我为少男少女们歌唱》，诗云：“所有使我像草一样颤抖过的/快乐或者好的思想，/都变成声音飞到四方八面去吧，/不管它像一阵微风/或者一片阳光。”论诗艺，一则为有中生无，自石雕此一物质中传导精神；一则乃无中生有，无形之思藉诸摇曳之草获致呈现。均有嘘枯吹生之能、化美为媚之妙，俱佳。

五十六

殷公《至乐》何乐？乐在“思考的精彩”，乐在“灵感的涌动”，乐在“思想火花的绽放”。显系夫子自道，诚为彼氏心语。身居要津，诸务繁剧，然能贯之以哲思，溢之以诗情，遂使私生活成为诗生活。余与公过从虽稀，然每致感兴葱茏，乃随检前贤数联以况之。清人毛承基五言书联：“诗书敦夙好；宾友仰徽音。”近人杨度五言书联：“守道不封己；择交如求师。”今人陈叔通七言书联：“庭余草色邀文藻；座有兰言惬素心。”吾鄂书家黄亮五言所钦：“下问成大智；上德企中行。”京华书家启功五言所期：“行文简浅显；做事诚平恒。”综之，或稍摩公之崖岸，适洽余之观感耶？

五十七

一如棋走险招，兵行诡道，诗家每能挑战创新极限，增益技法难度，革我读者惰性，运尔推挽亢进。《大气》形制主体，取法乎四加二式，即每行四言配适二言，诗曰：“兵临城下，镇静；/宠辱不惊，淡定；/困难当头，担当；/名利不逐，清醒；/蒙受委屈，绽笑；/推功揽过，胸襟”云云。前两联允称畅达；洎乎三联，则有“当”字重复，试易“艰险何惧，力克”，以对下联“名利不逐，清醒”，乃求偏正词组“艰险”与“名利”互为对宇；复有虚词“不”与“何”相与望衡。由此，形容性语词“力克”与“清醒”亦称相谐。迨于五联，试作“蒙受委屈，笑笑”，口语之摹，叠词之设，正见大气。至若六联则措辞难度尤大，盖欲表之内容至丰，既殊难涵纳，复不易叶韵，似可对以“分担功过，挺挺”，或可完敷其事。卒章原为陈述句，其云：“这谈何容易的境界，/来自日积月累的砥砺。”为求文势跌宕，增益美学张力，试易为倒装句型：“谈何容易，此等境界，/若非日积月累之砥砺，难登临！”或曰：难度即高度，高度促力度。献芹而已，权作参考。

五十八

《宁静》开篇即云：“关门，关机，关网，/关掉一切躁动不安。”匡之文法，是为直起，亦近排起、特起：关字当头，密迩骤至，不稍栖迟，洵为快笔。续后一联亦隽“静静地读静静的文字，/清新地品清新的茗茶”云云，所采乃“加一倍”写法，即“静静”之复沓，“清新”之培增，可谓果决于前，隽永其后矣。更兼以上两联，一动一静，动后赓静，颇显张力。此非尘世紧张关系，而为诗歌美学佳境。斯为难得之构，舍此，诗质必稀薄，文势必弛放。至若以下两联，乃完篇之必须，虽乏豹尾之劲道。当不必有完璧之苛、不尽之叹。

五十九

《踏实》诗云：“上学的时候，/无忧无虑，憧憬都在书包里；//参加工作了，/不知劳累，心思都在干活上；//当上了领导，/良心不泯，快乐都在为民时；//退休之后，/老伴相守，日子就在唠叨中。”一组简笔速写，数个关键节点，诗家人生里程，历历勾出。论诗法，是为意象并列之属。全诗四联，每联尾词悉为方位词组，每词组恒为三音节，其作用与时地名词等。一词一点，多点成线，一线纵贯，缔为诗境，予人沉稳递进、笃实平生之感，适与题旨关合。此诗可与台湾诗人余光中《乡愁》并置参读。

六十

《厚道》一诗，缕分三级写法：启笔列四层概写，针线绵密以况“厚道”人品之质。继以一联概括描写：“人际关系的基石，/拥有朋友的法宝。”内嵌意象二：“基石”与“法宝”。至此，诗家明白：倘如是一路写来，虽较具象，然语境一仍欠丰，故以下一改整饬之笔，而切入一连词句式：“无论风吹雨打，/还是阳光普照，/总是缄默的憨笑！”若谓“基石”、“法宝”云云尚属雕塑笔法，而“无论”、“还是”云云，则为传神笔法，即如宋人罗大经《鹤林玉露》所论之“于活处看”法；又如传说中南北朝之张僧繇画龙而不点睛，是时犹为呆龙；一经点染，则破壁飞矣！

六十一

史载：唐人杜甫始创“论诗绝句”，以诗论诗、论文、论作家，兹系滥觞，首开先河。流风扇被，每臻妙谛。论诗之诗，殷亦间作，略用散体，多制律绝。不乏完篇，时遇佳句。诗曰：“不是笔的寻觅，/也不是诗人的专利，/而是人们胸中的波浪，/心灵溢出的小溪……”文坛耆宿文怀沙丈序殷《心涛哲浪》，卒章有谓：“诗人‘胸中的波浪，/心灵溢出的小溪……’感动了叔阳，也打动了我。”时维己丑岁夏，自号燕叟者序于云何寂孤斋。又，所云“叔阳”，乃苏叔阳，京都名家，文翰胜流。盖后者感殷风雅，乃荐于沙门。沙老峻于丰裁，向不轻言“感动”，而许殷尔尔。想来，能撼动一老林巨泽，殊非易事。殷以诗力致之，其溪何溪，其浪何浪耶？

六十二

殷氏诗精神、诗生活丰盈羡人。公于哲诗钟爱逾常。尝称：“思想之乐，乃人生至乐。”其乐有三：精诠哲诗之义，殷公一乐也。有曰：“哲学系聪明智慧的道理，哲学乃求实辩证的学问，而哲理诗则是辩证思维、明智明理的诗歌，往往诗中见哲，哲中蕴诗，耐人寻味。”女诗人郑敏教授考判：“诗歌与哲学是近邻。”诗歌与哲学望衡对宇，心涛与哲浪泾渭难界。深体哲诗之魂，殷公二乐也。其曰：“哲理诗往往是正气歌，方直正义是哲理诗的魂魄。”“文以载道，心正思正则诗正。”云云。甚耽哲诗之构，殷公三乐也。彼云“我喜欢哲理诗还因为哲理诗具有简洁明快的秉性”云云。公有《诗吟》：“山融儒释道，茶品正和清，人立功德言，诗吟精气神。”“山”、“茶”、“人”各具修成正果之标的，集而乃兴诗魂之所寄。陶铸百象，囊括万有，正见凝缩功夫。《哲理诗》云：“良药苦口利病汤，带刺玫瑰别样香。辣笔慧言诙谐味，哲人冰心此中藏。”有论家目此四句集中表达了增涛先生与哲诗之艺术追求，可谓具眼之论。综观殷氏庄论谑语，正尔同归；诗观践作，适成果证。

六十三

殷公至乐，尽在诗生活之其乐融融。《诗友》云：“与君相交好对吟，心涛哲浪胜香醇。逸思总在尘嚣外，老友新谊共入神。”《晤面》云：“每日作一诗，一岁成一书。发与好吟者，如晤两心舒。”《手机短信》云：“指发心中吟，偶获天外思。不是同心人，此乐有谁知？”诗和之外，犹结丹青。王茨安画家联骑缪斯，颇缔丝罗。诗画相俪，文图并茂。笙磬同音，嘤鸣相召。真快事也！

六十四

殷氏况其颇喜一题为《土》之哲诗：“附在大地上/你是土壤/沉浮在空间里/你是尘埃。”诚如公之所耽，翻检现代诗史，真能享寿半纪之诗晨星几希，众口一词之什指不堪屈。而令人讶异者，其中在在可传、时时引称之作，多为哲诗之属，如臧克家《有的人》首节“有的人活着，/他已经死了；//有的人死了/他还活着”云云。艾青《我爱这土地》一诗结句“为什么我的眼里常含泪水？/因为我对这土地爱得深沉……”卞之琳《断章》首节“你站在桥上看风景，/看风景的人在楼上看你。”鲁藜《泥土》全篇“老是把自己当作珍珠/就时时有怕被埋没的痛苦//把自己当作泥土吧/让众人把你踩成一条道路。”阿垅《无题》尾声：“要开作一枝白色花——/因为我要这样宣告，我们无罪，然后我们凋谢。”胡风长诗《欢乐颂》首节独句“时间开始了——”云云。公等或才同倚马，载可汗牛；或向隅敲韵，聚沙构塔。咸与时间对抗，悉同日月争辉。殷氏亦拥此愿景与劳绩：“但愿我的哲理诗作，如同诗海一滴，能融入浩瀚大海；如同黄土一抔，能依附于广袤大地。”余感其心志，赏其诗质；况天道酬勤，故乐观其成。

二〇一三年二月八日写讫于桂子山

腊春之交、瑞雪纷飞之晨

注解【Notes】

[1]本小序作于二〇一三年七月卅日。

[2]全称为“武汉中图图书出版有限公司”。

[3]殷增涛：《心涛哲浪》，百花文艺出版社2013年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