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荒诞世界里的自由追寻
——《沉没之鱼》的存在主义解读

2013-11-15张文俊

世界文学评论 2013年2期
关键词:萨特异化小说

张文俊

荒诞世界里的自由追寻

——《沉没之鱼》的存在主义解读

张文俊

《沉没之鱼》是著名美籍华裔女作家谭恩美的代表作之一。小说通过幽灵陈璧璧全知全能的视角,讲述了11名美国游客从旧金山出发,途经中国云南丽江、东南亚兰那王国、丛林部落等地,最终返回旧金山的离奇旅途经历。论文以“存在主义”相关理论为依托,通过分析小说中的典型事例,揭示世界的荒诞性、人与人之间以及人与社会之间关系之异化,并表达人类对自由选择的追寻和向往。

《沉没之鱼》 存在主义 荒诞 异化 自由

Author: Zhang Wenjun

is postgraduate at the School of Foreign Languages of Wuhan University of Technology (Wuhan 430070, China), specializing in American literature. Email: junita90@163.com

著名美籍华裔女作家谭恩美以描写亚裔美国人的生活和他们所面临的文化冲突见长,尤其擅长以生动形象的笔触刻画中国文化中具有代表性的事物,从而将东方文明的无限魅力展现在西方读者面前。1989年,她凭借《喜福会》一举成名。《沉没之鱼》是谭恩美的第五部小说,2005年一经出版便登上了《纽约时报》畅销书排行榜,且上榜第一周即冲入“十甲”。该小说一反谭恩美往日描写母女间情感纠葛的主题,通过一个虚构的幽灵——63岁美国华裔女性陈璧璧——独有的全知全能视角,讲述了11名美国游客的离奇旅途经历。他们从旧金山出发,到达中国云南丽江时因无知而亵渎神灵、遭白族人诅咒,抵达东南亚兰那王国不幸被丛林部落“无名之地”绑架,最终得到成功营救返回旧金山。小说向读者展示了美国游客的滑稽无知、东方国家的神秘与神圣以及少数部落鲜为人知的悲惨生存状况,引发人们对于世界、人类、价值选择等一系列问题的思考。目前,国内学者对《沉没之鱼》的研究角度主要包括价值哲学(黄琳琳 124)、后殖民主义(王晓平 141)、意象分析(邹建军,朱颂128)(朱颂 83)、生态批评(何新敏 100)、叙事意义(张琼 149)、人物形象(杜欢 31)等方面,揭示主题思想的多样性。然而,鉴于该小说所涉及的关于人类生存困境及对自由的追寻等问题,笔者认为,《沉没之鱼》这部作品也具有鲜明的存在主义文学的特点。

一、荒诞的世界

在萨特看来,人被无缘无故地抛到一个荒诞的世界中,这个世界不可理解、毫无理性,不能给人提供价值和理由,使人的行为合理,因而“人是绝对孤独无助、没有理由的存在,而又不得不存在”(解志熙 20),并肩负起各自的命运,这就是人的存在的荒诞性所在。其他存在主义哲学家也持类似看法,他们认为恐惧、孤独、失望、厌恶、绝望、被遗弃感等是人在世界上的基本感受,人们对理性、科学、进步等的积极思想,逐步被“存在不可理解”、“人的存在走投无路”的悲剧感、危机感、幻灭感所代替。(解志熙 34)上述特征,在《沉没之鱼》中大量存在。下面将从小说中的大量实例着手,分析其中隐含的悲剧、危机与幻灭。

首先,《沉没之鱼》反映了人类生存状态的悲剧感。小说以虚构的方式向读者展现了一个悲惨的世界:中国旧式家庭的悲剧、兰那王国的历史悲剧以及美国当代的社会悲剧。中国旧式家庭的悲剧,突出表现在小说主人公陈璧璧一家上。1937年的中国,战事频繁,社会动荡不安。小说主人公陈璧璧正是在如此恶劣的社会环境中降生,因此她的出生也注定是场悲剧。陈璧璧的继母“甜妈”与陈璧璧之父从小定有娃娃亲。由于甜妈不能生育,陈璧璧父亲才纳妾娶陈璧璧之母,继而有了陈璧璧及其两个哥哥的诞生。一直以来,这家人的命运不容乐观。甜妈出嫁后不久,便患上了皮肤斑病,脸部和手部起泡,连眉毛都挠没了。甜妈对人对事总是怒气冲冲,但在陈璧璧父亲娶妾一事上却得装作满不在乎。甜妈生活在一个被动无奈的世界里,而陈璧璧的生母作为小妾在家中也没有主体地位,还常受甜妈压制。陈璧璧出生时其母难产,没多久生母便去世了。陈璧璧作为女儿,无法感知母亲的音容笑貌,也无法感受母爱的温暖;而其母也无法体味抚养孩子长大所能带来的欣慰、满足与快乐。陈璧璧的两个亲生哥哥分别由于疾病和交通事故离开了她,上天剥夺了她的母爱,也强夺了其兄长之爱。直到后来迁居美国,陈璧璧仍然活在甜妈的阴影中,生活犹如冰冷的地狱。

小说除了刻画中国旧式家庭的悲剧外,还描绘了东南亚国家兰那王国的历史悲剧。兰那王国生存在中国文明与印度文明的夹缝之间,南夷人是其土著居民。一方面,他们崇拜神灵,受印度僧侣的影响;另一方面,他们被中国西部古老民族“兰那”所征服,于是南夷民族的悲惨命运开始。大多数南夷人失去国家后臣服于兰那人并逐渐被同化,少数南夷人逃往山区,开始了隐居和不安定的生活。兰那第一帝国建于公元11世纪,但很快被北方古老民族所灭。之后三百年间,战乱与瘟疫不断。在战争侵袭、宫廷阴谋等一系列事件中,兰那又建立起第二帝国、第三帝国,成为清朝的藩属国,还一度沦为英国的殖民地,第二次世界大战后虽重获独立,但僧人出身的国王厄运难逃。尽管目前的兰那王国似乎是和平的,但人民生活水平极其低下,不思改变。南夷人作为兰那的土著,其历史现实更为残酷。他们经常受到兰那王国的迫害和杀戮,因此生活在动荡与不幸之中。南夷人被兰那国王强迫搜索地雷,这给他们的生命和身体带来了极大的伤害。他们在丛林部落中亲眼目睹了南夷人的惨状,他们看到“有两个男人、两个女人和一个十岁不到的漂亮小姑娘。他们每个人都少了一只脚,或一条手臂,或一条小腿,残疾的肢体在肌肉萎缩处突兀地终结了”。兰那王国与南夷民族摆脱不了历史因素制约下的悲惨命运,这也就解释了南夷部落最终的集体灭亡。

小说还凸显了当代美国的社会悲剧。尽管小说中的故事源于作者谭恩美的一个怪异的噩梦,但在某种程度上也反映了当代美国的社会现实。主人公陈璧璧死后,在地狱中看到了可怕的景象:一个怒气冲冲的妇女冲过大街,一个年轻人跳下金门大桥而半路后悔,一个醉酒的兽医昏倒在海边。这些悲剧不仅令陈璧璧本人痛心,也令读者感到悲凉。除了单独的个体悲剧,作者在小说中更多的是展现家庭悲剧。在出行的11名美国人中,每个家庭或其成员间都存在各种问题。主人公陈璧璧自从举家迁往美国后,没有结过婚,也无儿女“来承受失去妈妈的痛苦”。她的好友薇拉因年轻时错误地嫁给了一个爵士鼓手而耽误了一生的幸福,尽管她“拥有斯坦福大学社会学博士学位,十几家最大的非营利性非洲—美洲事务基金会的董事之一,常入选美国百位最具影响力的黑人女性”。华裔女性朱玛琳与她12岁的女儿埃斯米之间也冲突不断,母女双方经常无法理解对方。新任领队本尼的癫痫,在沿途的紧张与慌乱中发作过好几次。其他游客也不同程度地在身心等方面存在障碍,这些美国人是美国社会中上层阶级的代表,也是美国社会的缩影。

其次,《沉没之鱼》揭示了人类生存的危机感。这种危机感既包括物质危机,也包括精神危机。第一,是旅游者途中所见到的物质危机。11名美国游客到达云南丽江,进入了一家“连当地人都避而远之”的餐馆吃饭,那里的饭菜竟是“一些重温过的隔夜米饭,中间还藏着蟑螂腿”。小说写道:“掌勺的和他的服务员老婆真是幸运,他们连着三天没见着倒霉的客人了。”这体现了中国丽江这一著名旅游景点的物质水平之低和当地人民生活质量之差。接着美国游客到达曼陀罗的“黄金之地宾馆”,那里“楼梯摇摇摆摆,红地毯陈旧肮脏,没有独立卫生间,私密性也很糟糕,墙是薄纸板,就像好莱坞电影中的道具一样,打喷嚏或其他无意的动作都会使墙壁震动,就像要倒下一样,声音会在整个楼层上回响”。结果,在劣质食物的不良作用下,大多数游客腹泻、呕吐,这是对当地物质条件匮乏的最直接的反映。第二,是社会普遍的精神危机。11名美国游客在旅途中由于少了主人公陈璧璧的带队,无时无刻不在准备着接受危机的考验。他们此次亚洲之行的初衷是“追随佛祖的脚步”,通往自己的灵魂,这表现出美国游客心中的精神困顿以及谭恩美写作中对精神世界的关注。就连陈璧璧自己都感到自己是一名富有的流浪者,等到她“用细细的金沙铺路,穿过这个世界”时才意识到前方的路消失了。物质上陈璧璧是富有的,而精神上她却是迷茫的。她生前对棺材百般挑剔,死后却感叹道“要是当初认真为我的后事打算的话,我会要求佛教式的火化,一下子就消失了,免得被肉体束缚”,这与“精神之旅”是相契合的。类似的问题还有很多,而所有这些形态各异、错综复杂的危机就像一颗定时炸弹,终有一刻会爆发,给整个人类社会造成严重影响。

最后,小说表达了人类生存状态的幻灭感。萨特在《存在主义是一种人道主义》的演讲稿中说道:“梦、期望、希望只能作为幻灭的梦、夭折的希望、没有实现的期望来解释人。”(让-保罗•萨特 17)小说中,也多次提到不同梦想和幻想的破灭。其中之一,便是兰那人沃特“美国梦”的破灭。沃特是美国游客在兰那王国的当地导游,他的家族世代都说英语,然而英语也成为了他们家族的祸害。沃特作为导游,能在兰那语和英语之间自由转换。沃特的梦想是去美国攻读新闻学,将来当一名新闻记者。然而,当他通过了托福考试荣获伯克利大学新闻专业全额奖学金并办妥了所有手续之时,“9•11”恐怖袭击事件的爆发使其美国求学梦彻底破碎。太多不可知的因素和活生生的现实,让许多美好的梦想变得不堪一击。就小说主人公陈璧璧来说,她最大的梦想不过是重拾母爱——找到母亲临终前遗失的翡翠发卡。然而,就在陈璧璧收到表姐寄来的信和发卡并将一切陈述清楚的那一刻,她两腿摇晃、一阵眩晕,不幸从凳子上摔下来,结束了自己的生命。这种偶然中带着必然、离奇而又荒诞的情节安排,恰好呼应了存在主义者所言的“人类生存状态的幻灭”,让人深感惋惜,又倍感无奈。

二、异化的社会关系

通过以上分析可以看出,小说刻画了一个荒诞的世界,人生的悲剧感、危机感和幻灭感始终潜伏在人们身边,让人感到苦闷、孤独、恐惧和绝望,令人窒息。随着资本主义的发展,其经济、社会及精神危机将进一步加剧,人们越来越受到物的支配,失去了个性与自由,不再是真正的自己,人被异化了。异化具体包括四个方面:人与人的异化,人与社会的异化,人与自然的异化以及人与自我的异化。“这四种关系的尖锐矛盾和严重脱节,使人格扭曲,人性受到压抑,造成生存的痛苦。”(曹永毅 91)下面本文将从《沉没之鱼》这部小说的细节着手,重点剖析作品中人与人之间、人与社会之间的异化现象,深刻揭露作品中所描述的世界的荒诞本原。

《沉没之鱼》十分突出地表现了现代人之间的异化关系。就中国旧社会家庭内部而言,小说主人公陈璧璧所在的家庭是千万旧中国家庭的缩影。陈璧璧的童年是在中国上海度过的,在家中,亲人之间也充满着纷争,尤其表现在陈璧璧与后妈“甜妈”之间,以及甜妈与陈璧璧生母之间。根据小说内容,我们可以得知,甜妈之所以坚持要求陈璧璧父亲娶妾是为了“避免家族断了香火”(谭恩美 16)。然而,当陈璧璧还是个婴儿时,她的生母就去世了,这样,甜妈作为后妈就把陈璧璧和两个哥哥抚养大。后来,陈璧璧十几岁时,两个哥哥意外身亡,陈璧璧与甜妈一起度过了漫长的时光。她许多关于母亲的记忆来自甜妈的讲述,然而,甜妈对陈璧璧生母的描述尽是刻薄挖苦之词。在甜妈那里,陈璧璧得到的所有关于生母的信息几乎都是负面的,瘦弱、矮小、贪吃、易激动、笑个不停、贪睡、不懂音乐等等。而在陈璧璧记忆中,父亲对陈璧璧生母的描述是正面的:“父亲曾对客人说过,我母亲‘弹肖邦的《幻想即兴曲》有如行云流水’。”通过对比分析,读者不难发现陈璧璧生母与陈璧璧后妈之间尖锐对立的矛盾冲突。而后妈与生母间的矛盾,也间接影响到了陈璧璧与甜妈之间的关系。陈璧璧并不喜欢甜妈,她真正想念的是自己的亲生母亲。在举家离开上海出发去美国前,甜妈不愿意走,而陈璧璧也没有屈从于父亲的要求去劝慰甜妈,尽管最后甜妈也一起登上了船,但陈璧璧的一句“能有她继续做我昏暗人生的灯塔,我是多么幸运啊”(谭恩美 24),表达了对甜妈的无限憎恶却又无可奈何之感。正是因为陈璧璧与甜妈间关系的异化,才导致陈璧璧一生中对爱的拥有与对爱的表达的缺乏,也导致了她终身未婚,63岁孤独终老、不幸辞世的悲剧。

人与人之间关系的异化,除了表现在美国社会家庭内部成员之中外,还明显地表现在美国游客与东方人的交往上。在小说中,有不少事例十分生动形象地揭露了西方人与东方人之间的异化关系,其中之一便出现在美国游客离开丽江出发前往兰那王国之前。美国游客要想去兰那王国,必须与兰那王国导游沃特取得联系。在美国游客的新任领队本尼与兰那王国导游沃特的通话中,关于“CD”的误解恰好说明了东西方人思维方式的差异。沃特问道:“陈小姐让你给我带礼物来了吗?”本尼第一反应,就是“幕后交易”与“美元”。当沃特答道“哦,不是美元,是CD”时,本尼立马想到的却是“存折证明”,而实际上沃特所指的仅仅是《剧院魅影》而已。通过这个事例,我们不难发现在西方人眼中,一切皆与物质、与金钱有关,而作为东方人代表的本尼(沃特)并没有过多地贪求财富或名利,而更多的是精神上的追求。正如前面所说,资本主义的危机是“一种根本的精神危机和存在危机:过去所信仰的那些价值——理性、科学、技术、进步等彻底幻灭了,人的存在失去了意义之源”(解志熙 34)。存在主义者认为,为了达到本真的存在和自我,孤独者必须反抗社会、集体、他人等异己的外在力量。资本主义病态的社会关系、社会现实,在存在主义本体论中得到了体现,同时,存在主义者也提出了对现代文明弊端——技术、工具支配了人,人被物化、对象化、工具化、异化——的抗议。

在个人与社会关系上,存在主义者认为,“人与社会之间的关系从根本上说乃是对立的、紧张的、冲突的。个人在世是绝对孤零零的”(解志熙 31)。《沉没之鱼》这部小说中,最能体现存在主义关于人与社会关系的看法的,是东南亚丛林部落与兰那王国政府之间的关系。在兰那王国,“国王认为南夷人在兰那王国的存在是个错误,他的梦想是:你在兰那王国看到的唯一一个南夷人,是在博物馆的玻璃标本里陈列的标本”(谭恩美 211)。首先,国王会让南夷人无条件服从命令去做许多危及生命之事。在少数部落的丛林中,美国游客亲眼看到了令人吃惊的一幕——“那是什么?一只剥了皮的动物?她拉近镜头。那是一条残缺的腿!还有一张毁得更厉害的脸”(谭恩美 190)。据丛林部落的主要人物黑点介绍,他们中有三人曾为国王的军队工作过——探路扫雷,地雷爆炸时排雷。这些南夷人别无选择,其中不少人全家都死了。其次,国王对南夷人实行残酷的灭绝政策。连接丛林部落与外界的是一座隐蔽的吊桥,如果国王军队发现了该桥,那么南夷人宁可选择跳下山谷也不愿被抓;或者他们挖出双眼,这样就不用看到自己的亲人被士兵杀害。季风来临时,南夷人的茅草屋被大雨冲掉了,他们只能生活在泥浆里。此时,士兵用枪或手榴弹让南夷人失去家庭。不仅如此,就连现在被困在丛林部落的美国游客也不能被外界发现。否则,一旦国王知道了处在“无名之地”的南夷人,国王军队就会马上杀灭他们。对于这样的状况,南夷人宁愿选择一起跳下悬崖,由此可见兰那政府与南夷人之间尖锐对立的政治关系。这样一种实行种族灭绝政策的异化的政治关系,为后文少数部落选择溺水而死埋下了伏笔。

三、对自由的追寻

《沉没之鱼》展现给读者一个荒诞而痛苦的世界,一个人与人、人与社会关系极度异化的世界。在这一世界中生存的人们,往往会形成这样的倾向:或消极悲观放任自流,或积极奋进寻求改变。书中的主人翁们正是选择了积极的路,他们开始追寻自由。这也正好体现了存在主义者并不是绝对的悲观主义者,他们在这种极端的危机人生与社会中总会看到人的自由与自由选择,以及人对于自己的选择所应负有的责任。在所有的存在主义者中,最完整且最有影响的自由选择学说是由萨特提出来的。其主要观点有三个方面:其一,萨特认为人的自由指人的自我选择的自由,它先于人的本质,且是绝对的、不能逃避的;其二,萨特从自由与处境的关系上论证了自由选择的绝对性;其三,萨特把自由选择与责任联系起来,强调人必须对自己的选择负责。接下来,将分别从这三个方面来分析小说中体现的自由色彩。

首先,人拥有绝对的自我选择的自由。在萨特看来,人是被无缘无故地抛到这个荒诞世界的。这个世界毫无理性,因此孤独的个人必须自主进行选择,不断创造自身。这种自主选择就是萨特所说的人的自由。关于自由选择、自我创造的例子,小说中比比皆是。其中,最典型的人物便是小说主人公陈璧璧。陈璧璧的一生,充满艰难坎坷而又成就斐然。刚出生不久,陈璧璧还没来得及记清母亲的模样便永远地失去了她,陈璧璧的两个兄弟和父亲均死于意外和疾病。由此可见,陈璧璧与后妈“甜妈”相处的时间最长。可是,甜妈对陈璧璧的尖刻、诅咒和讥讽时刻萦绕在她的耳边,使她的童年并不愉快,也使她从小缺乏爱、恐惧爱。陈璧璧正是被抛入了这一荒诞的世界之中。不过,在陈璧璧空前盛大的葬礼上,我们看到了她的成就清单:“密尔斯大学的校友和艺术史客座讲师……‘不朽者’店主……很多组织的董事……”;“一个虔诚而大方的捐款人:为亚洲老人和中国孤儿,为穷人、病人、残疾人、被虐待的人、文盲、饥饿的人和精神病人组织的这个联合会或那个社”;“她喜欢艺术,捐了相当多的钱,用来资助艺术同行、旧金山交响乐团青年乐队和亚洲艺术博物馆”(谭恩美 6)。此外,尽管陈璧璧一生无儿无女,但她生前的一些善举感染着身边的人,以至于会有人在念悼词时说道“璧璧就像我的妈妈。她总是慷慨地作出建议”(谭恩美 16)。由此可见,尽管陈璧璧出生在悲剧的环境中,但她通过自己的一系列自主选择,造就了不同的人生,可见人拥有绝对的自我选择的自由。

其次,自由选择的绝对性离不开自由与处境的关系。萨特承认,人的自由总有一定的处境,概括地说,这些处境包括“我的位置,我的身体,我的过去,我的已经被他人的指示决定的立足点,最后是我与他人的基本关系”(萨特671)。因此,在萨特看来,人的自由是“在处境中的自由”,自由与处境密不可分。但同时,萨特指出,人的自由是绝对的,没有什么能限制人的自由选择,包括死亡,因为死亡的方式及意义也是由人选择的。以深居丛林的神之军队为例,他们的自由的绝对性正好体现了自由与处境的关系。神之军队是南夷人的少数部落,他们隐居在兰那王国一片丛林之中,目的是防止被兰那政府的军队发现。在过去,国王军队对南夷人赶尽杀绝,实行严酷的灭绝政策,一直延续至今。因此,南夷人把生存的希望完全寄托在“小白哥”埃德加•塞拉菲尼斯•安德鲁斯身上。美国游客中的小男孩鲁珀特由于会变戏法,使得南夷人误以为他就是丛林部落的拯救者,因而将美国游客“绑架”,期望鲁珀特能用魔法将他们隐身,这样便永远不用担心被国王军队发现、杀害。这正是丛林部落在当时的境况下做出的选择。接下来发生的一切事实,让南夷人认清了鲁珀特的真实身份,不再对他抱有幻想。同时,他们也意识到自己即将被国王军队发现,也预料到自己的日子所剩无几了。于是,他们举办了属于自己的“死亡节”仪式,以独有的方式来为死亡做准备,这点正契合了萨特所言的“死亡不能限制自由选择”这一观点。最终,他们选择了集体溺水而死,这正是他们在当时情况下所做出的选择,也是他们对于更广泛自由的选择。

最后,自由的绝对性要求自身责任的绝对性。萨特认为,人的绝对自由和人的全面负责是一体之两面。如果说人的自由是绝对的话,那么人对他的世界和他的自身存在的责任也是绝对的,自由选择的绝对性同时即意味着人的全面负责,意味着人的责任——对自身、对世界、对他人的责任——的绝对性。在该小说的结尾,作者对文中的11名美国游客接下来的生活都做了交代:在被营救以后一年,莫非和海蒂还没有结婚,但两人感情更加深厚,也变得更加谨慎小心;莫非的儿子鲁珀特搜集了很多有关“小白哥”的资料,梦想着有一天回到兰那王国去拯救他的子民;温迪和怀亚特不再是夫妻,温迪很快找到了新的爱情,而怀亚特无意中得知自己还有一个11岁的儿子,于是开始尽自己做父亲的责任;马塞夫妇还在一起,共同抚养刚出生的孩子卢卡斯;陈璧璧的好友薇拉写了一本自力更生的书,并飞往了巴黎;本尼回到家,与蒂莫西重聚,并懂得了珍惜与满足;柏哈利如愿以偿,与朱玛琳走到一起,而且电视节目越办越好,并继续写他的书;埃斯米有了自己的房间,并开始向柏哈利学习训练小狗;而陈璧璧的死因最终也真相大白——收到信函和母亲发卡后由于激动从凳子上摔下致死。他们的生活是他们自由选择的结果,体现了他们在经历这一场奇异之旅后对人生的新的认识以及为此所承担的责任。

《沉没之鱼》通过虚构人物的叙事视角,刻画了几个文化特征迥异的世界,揭示出世界之荒诞以及人与人、人与社会关系的异化,表达了人们对自由的追求。从宏观上来看,11名美国游客此次东亚、东南亚之行,不仅是一次异域冒险经历,更多的是一次心灵与灵魂的洗礼,一次情感与人生的升华。他们作为西方社会知识分子的代表,为千千万万迷失于荒诞世界,迷惘于焦虑、苦闷、孤独之中的人们找到了新的出路——承担起应尽的责任,做出自由的选择。因此,从这个意义上说,我们可以窥见华裔作家谭恩美深厚的人文关怀,即对现实社会中悲剧因素的关注,对人类至善至美的不懈追求,因此这部小说具有浓厚的社会现实指导和教育意义,值得读者阅读与思考。

曹永毅:《<麦田里的守望者>中的存在主义思想》,载《外国语言文学》1988年第22期,第91页。

杜欢:《文明的颠覆——评生态主义行动在<拯救溺水鱼>中的体现》,载《文学界》2011年第11期,第31页。

何新敏:《爱的迷失与回归——对<拯救溺水鱼>的精神生态分析》,载《山花》2010年第16期,第100页。

黄琳琳:《从价值哲学的视角解读谭恩美的<沉没之鱼>》,载《名作欣赏》2011年第10期,第124页。

[法]让-保罗•萨特:《存在主义是一种人道主义》,周煦良、汤永宽译,上海译文出版社2005年版。

[法]萨特:《存在与虚无》,陈宣良等译,生活•读书•新知三联书店2012年版。

[美]谭恩美:《沉没之鱼》,蔡骏译,北京出版社2005年版。

王晓平:《当西方与“他者”正面遭遇——从后殖民主义角度解读<沉没之鱼>》,载《名作欣赏》2011年第1期,第141页。

解志熙:《生的执着:存在主义与中国现代文学》,人民文学出版社1999年版。

邹建军,朱颂:《从文化冲突到文化误读——<沉没之鱼>中的三个意象》,载《南京师范大学文学院学报》2008年第12期,第128页。

张琼:《谁在诉说,谁在倾听:谭恩美<拯救溺水鱼>的叙事意义》,载《当代外国文学》2008年第2期,第149页。

朱颂:《闪光的球体:<沉没之鱼>主题的多重性》,载《外国文学研究》2008年第6期,第83页。

Saving Fish from Drowning

is one of the representatives of the Chinese American woman writer Amy Tan. The novel tells about the weird journey of eleven American tourists who start from San Francisco and pass Lijiang in Yunnan province, Burma in Southeast Asia, the No Name Place and fi nally return to San Francisco through the omniscient perspective of the ghost Bibi Chen. Based on the theory of existentialism and by analyzing typical examples in the novel, this paper exposes the absuridity of the world, the alienation among human and between human and society, and reveals human's pursuit of and yearnings for freedom of choice.

Saving Fish from Drowning

existentialism absurdity alienation freedom

张文俊,武汉理工大学外国语学院研究生,主要研究美国文学。

作品【Works Cited】

Title:

Pursuit of Freedom in the Absurd World: An Existential Analysis of

Saving Fish from Drowning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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