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元赋青云梯》成书初探*
2013-11-14杜春雷北京师范大学古籍与传统文化研究院
杜春雷(北京师范大学古籍与传统文化研究院)
《元赋青云梯》(又称《青云梯》)是元人选录本朝赋家的元赋总集,共抄录元代辞赋作家102人的111篇赋作,均为科举考赋或应付科举考试的习作。该书在保存一代辞赋文献,反映科举考赋文化方面具有重要的资料价值。清乾隆年间纂修《四库全书》未收此书,后阮元广事搜集,编纂《宛委别藏》,续作《四库未收书提要》,《元赋青云梯》始获入选,得以表曝面世。该本未署编纂者,所谓“青云梯”,殆指元代考赋,此书可以作为通至高官之梯杭,则阮元《四库未收书提要》云编纂者:“盖当时应试之士,选录以作程序者”,是较为合理的推测。
1 版本情况
书目著录方面,清初黄虞稷《千顷堂书目》卷三十一云:“《元赋青云梯》三卷”。清人倪灿、卢文弨、钱大昕补《元史艺文志》亦皆称有三卷。徐乾学《传是楼书目》集部骚赋类录:“《元赋青云梯》二卷,附《杨铁厓赋》一卷,明朱燧集录,钞二本。”此《元赋青云梯》,虽然也是三卷,但附录一卷缀收杨维桢之赋,与阮元《宛委别藏》本不同。黄丕烈《士礼居藏书题跋记》卷六《铁崖赋稿》云:“六月廿二日,往香严书屋借《青云梯》相勘,此本尽出其中。《青云梯》原签如是:名目分三册,每册首题曰‘至治之音’。四字为首一行,其次行即云某赋某人。人或一篇,或不止一篇。惟于二册之下半题曰:杨廉夫诸赋。始以《黄金》,终以《禹穴》,共廿二篇。三册之下半亦题曰:杨廉夫诸赋。始以《八阵图》,终以《飞车》,共四十七篇。盖第二册中摘取《丽则遗音》十九篇,而割此本首三篇入之,其原实合也。”黄氏所云《青云梯》,分为三册,杨维桢赋分载于二册、三册的后半部分,与《传是楼书目》“附《杨铁厓赋》一卷”“钞二本”所载编排和卷帙情况又自不同。综合上述,《元赋青云梯》至少出现过三种版本:一种即阮元《宛委别藏》本,此本不著作者姓名,收录102元人72题111篇赋作,所收大都是元代士子的预试习作或应试杰作。一种即徐乾学《传是楼书目》所载本,此本装帧为手抄二册,首二卷应录元人士子之作,附录一卷则专收杨维桢赋作。第三种即黄丕烈“曾获”之本,此本分三册,内有“至治之音”字样,除录有元人科举赋作之外,还将杨维桢赋分录在了二册和三册下半处。
2 成书情况
那么,后两种《元赋青云梯》为何夹杂大量杨维桢赋作?前文黄丕烈跋提及《青云梯》每册首题“至治之音”,今传世者又有元赋总集《至治之音》,《青云梯》与《至治之音》有何关系?《宛委别藏》本《元赋青云梯》不著纂者,徐乾学《传是楼书目》则将纂者题为朱燧,此朱燧又是何许人?要解答这些问题,需从朱燧的两则跋语入手。
南京图书馆藏黄丕烈抄本《至治之音》一卷(胶卷索书号GJ/KB1086),书末有朱燧跋语云:“洪武三十一年岁次戊寅,六月二十四日午前竟此前册。是书乃西禧文渊有道楼君家藏,是岁夏天并无炎暑,日日凉风洒然,稍得人事宽和,安居有望,亦一可嘉可贺之意云。海虞朱燧子新识之,以为他日暇中展玩。”由此跋语,知朱燧为明初人,原书的收藏者为楼文渊(楼澄,字文渊)。朱燧借抄《至治之音》,只完成“前册”,而并非全帙。南图藏本《至治之音》收录64位元人的64篇赋作,其前后排列次序和内容,正与《宛委别藏》本《元赋青云梯》的前一部分完全相合,可以推定朱燧所抄全本原书《至治之音》当与《元赋青云梯》为同书,“至治之音”应是“元赋青云梯”的别称,且朱燧并非纂者,而是抄写流布者。
又,《铁琴铜剑楼藏书题跋集录》卷四载朱燧为《铁崖先生赋》所作跋语云:“洪武三十一年,岁在戊寅,七月二十五日录于潭泾寓所。是日夜雨初晴,临窗一望,禾黍涨天,生民乐太平宽仁之治,丰稔无痴之年,何其幸之甚也。生死荣辱似有定分,何劳役役以累其灵台!追思铁崖先生在家舅雪斋芝川,园林亭馆之盛,冠盖文物之多,恍然如梦中矣。今西禧楼先生文渊乃文献故家,孝节昭著于当今,矧又读书隐居教子,深可为则。忽辱见借此帙,其幼年手书诸赋简编浩瀚,区区录其二,后之览者,将知所自也。是日午时书识,海虞晚生朱燧子新也。”由此可知,在抄录完前部份《至治之音》之后一个月,朱燧得楼文渊之力,又手抄了《铁崖赋稿》。我们推测,朱燧本人或者后来人将其所抄《至治之音》与《铁崖赋稿》合在一处,遂有了带有大量杨维桢赋作的《元赋青云梯》。可喜的是,合订本的流传并没有影响《至治之音》和《铁崖赋稿》单行本的存留,时至今日,合订本早已失传,而单行本则仍完帙存世。
3 朱燧生平
《元赋青云梯》、《至治之音》、《铁崖赋稿》的留传存护颇有赖于朱燧的究心文献,手录不辍,但这位“喜手录前人制作”(黄丕烈语)的江南才子,现存生平资料却极少。据明张昶《吴中人物志》卷九:“朱鐩,字子新,郡人。父祖资雄于乡。鐩励志苦节,读书为诗词,尤善行草,手录奇书异传,至老不倦。晚益散其财,肆情山水,遇酒辄醉吟,视覆败若不经心。既而,飘然去其里,侨居笠泽之滨,后不知所终。”这是现存较早较详细地对朱燧的生平介绍,值得注意的是,朱燧的“燧”,此处写作“鐩”。广查其他传记资料,“燧”“鐩”不分的情况,亦时有出现。如清冯桂芬《苏州府志》和官修《御定佩文斋书画谱》,虽然都引自《吴中人物志》,却写作“朱燧”。此外,明杨子器《(弘治)常熟县志》卷四作“朱鐩”,并云:“朱鐩,字子新,自其父祖皆为富家翁。鐩生长纨绮而苦节读书,有儒者气象。至正末,家毁于兵,挈妻子居城市,饮酒赋诗以适兴,视覆败若不经心。既而,飘然去其里,侨居长洲境内,号笠泽渔者,与人事隔绝,不知其所终。”据上所引,“朱燧”与“朱鐩”显然是同一人,“燧”与“鐩”的差别很可能只是抄录转载过程中的手民之误。这一点,清人叶昌炽《缘督庐日记钞》卷三也曾提到:“检新修府志人物传,吴县有朱燧子新,常熟有朱鐩子新,实是一人,惟“燧”“鐩”异文耳。疏舛如此,宜乎人言藉藉也。”鉴于现存《铁崖赋稿》、《至治之音》及黄丕烈所见《元赋青云梯》等书的手写跋语皆作“朱燧”,故人名为“朱燧”的可信度更高。
由于资料的匮缺,学界对朱燧已相对陌生,甚至将其与他人混淆。今人张慧剑《明清江苏文人年表》记载了朱燧录传《至治之音》(张书云“朱燧(子新)辑元代诸家文赋为《至治之音》”,误,朱燧只是抄录流传者,非辑录者)和《铁崖先生赋》之事,且云:“燧所著有《贡玩斋纪年录》。”瞿勉良《中国古籍版刻辞典》“朱燧”条云:“明洪武初常熟人,字子新,自号笠泽钓者,曾从贡师泰学,有《贡师泰先生纪年录》。抄本有元杨维桢《铁崖赋》一卷,自辑《至治之音》三卷。”二书所录朱燧事迹,大半属实。但言其曾师事贡师泰,并因之撰有贡氏之《纪年录》,则是张冠李戴地将朱燧(字质夫)的事迹错当成了朱燧子新的作为。清嵇曾筠《(雍正)浙江通志》卷一八七记载有朱燧质夫小传云:“朱燧,字质夫,海宁人,父圭,以明经起家,尝捐腴田以益学廪。宣城贡师泰知名当世,至正末,道梗,居宁之北郭,燧具舟迎归其家。后贡卒,燧为经纪其丧,捐地以葬,别置田供祭。明初,会诏兴学,杭守辟之,讲艺钱塘。侍御史荐于朝,除粤东宁远令。”民国李楁《(民国)杭州府志》卷一四一亦载其小传,并言及其编《玩斋集》及《纪年录》之事。可见,朱燧质夫是元末名臣贡师泰的弟子,贡氏去世后,朱燧质夫经营其丧葬,整理其遗集,并编纂了其传记资料。此外,李楁《(民国)杭州府志》所载人名写作“朱鐩”,与嵇志载录,亦有“燧”“鐩”相异的问题。让人感到诧异的是,李楁《(民国)杭州府志》卷一〇八还记载道:“朱燧,海宁人,宁远知县。”同一书中对同一人名字的记载竟然使用了异字,这正应了叶昌炽的批评:“疏舛如此,宜乎人言藉藉也。”
综合上述,《元赋青云梯》作为一部重要的元人选元赋总集,在历史上至少有三种版本曾经存世,其成书与明初人朱燧的热心文献,躬为抄录颇多关联。朱燧同时曾经抄录过《铁崖赋稿》,后人混为编排,遂有掺杂大量杨维桢赋的《元赋青云梯》传世。此外,《至治之音》与《元赋青云梯》在文献本源上是同书异名关系。古今学人对朱燧生平事迹的描述多出现混淆和错讹,这要求我们在阅读和征用时应详加辨析。
1 [清]阮元.揅经室集(下)[M].北京:中华书局,1993.1265
2 [清]黄虞稷.千顷堂书目[M].上海:上海古籍出版社,2001.756
3 [清]徐乾学.传是楼书目[M].清味经书屋抄本
4 [清]黄丕烈.荛圃藏书题识[M].上海:上海远东出版社,1999.740
5 瞿良士.铁琴铜剑楼藏书题跋集录[M].上海:上海古籍出版社,1985.302
6 [明]张昶.吴中人物志[G]//续修四库全书.第 541 册.上海:上海古籍出版社,2002.289
7 [明]杨子器.(弘治)常熟县志[G]//四库全书存目丛书.史部第185册.济南:齐鲁书社,1997.200
8 叶昌炽.缘督庐日记钞[G]//中国史学丛书初编.台北:台湾学生书局,1964.104
9 张慧剑.明清江苏文人年表[M].上海:上海古籍出版社,1986.38
10 瞿勉良.中国古籍版刻辞典[M].苏州:苏州大学出版社,2009.212
11 [清]嵇曾筠.(雍正)浙江通志[G]//文渊阁四库全书.第524册.上海:上海古籍出版社,1987.173
12 李楁.(民国)杭州府志[G]//中国方志丛书.华中地方第199号.台北:成文出版社,1974.2097