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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中华人民共和国”国号的成立过程

2013-09-12胡阿祥

唯实 2013年8期
关键词:中华苏维埃共和国中华民国共和国

胡阿祥

(作者系南京大学历史系教授,中央电视台《百家讲坛》著名主讲人)

2012年12月19日,笔者在央视10套《百家讲坛》栏目的《国号》第一集《国号的奥秘》中,曾经简单提及“中华人民共和国”国号的成立过程、语词结构与专名含义。以语词结构言,“中华人民共和国”国号中的“中华”,是专名,相当于姓名中的名,这是我们国家独有的;“国”是通名,相当于姓名中的姓,这是世界上各个国家共有的;而“人民共和”是“国”的修饰成分,说明了我们国家的性质,它不是王国,不是联邦共和国,也不是合众国,它是人民共和国。再言专名含义。“中华人民共和国”国号中的“中华”,指的是中华民族、中国人民,这是毋庸置疑的;但是如果追根溯源,则“中华”来自“中国”+“华夏”。“中国”这个称呼,至少已有3000多年的历史。最初,“中”字是指旗帜,首领要发布命令了,就在高处竖起一面大旗,人们从四面八方赶过来,围绕在旗帜的周围,接受命令;然后“中”就演变出相对于四方的中央、相对于左右的中间的意思。“国”(國)最初的写法是“或”,是指一个人扛着戈这种武器,保卫城池。最早的“中国”指今天的洛阳一带,“中国”就是中间的城池的意思。但在1912年“中华民国”成立、并以“中国”作为正式简称之前,中国古代并没有“中国”这个国号,那时的国号叫夏、商、周,叫隋、唐、宋,叫大元、大明、大清,而一直也在使用着的“中国”的称呼,或者是多变的地理概念,或者是模糊的文化概念,又或者是复杂的民族概念。再说“华夏”。“华夏”就是像花一样美丽的、文化繁荣灿烂的“夏”,华就是花;而“夏”是4000多年前出现的、中国历史上第一个世袭制国家的国号,这个国号来源于一种昆虫,即蝉,就是我们习称的知了,那个夏天里不停地叫着的知了。

然则由“中华人民共和国”国号的语词结构特别是专名含义,是可以感知国号话题的魅力的。那么,具体到“中华人民共和国”国号的成立过程,又是怎样的呢?以下略作叙述,或可作为笔者在本刊发表的《有关“中华民国”国号的“一重公案”》之续篇。

从“中华苏维埃共和国”到“中华民主共和国”

“中华人民共和国”神圣国号之昭告全世界,是在1949年10月1日。但是,中国共产党人建立的第一个国号,其实并非“中华人民共和国”,而是“中华苏维埃共和国”。

1931年11月7日至20日,中国共产党人在江西瑞金召开了第一次全国工农兵代表大会(又称“中华苏维埃全国代表大会”),大会通过了《中华苏维埃共和国宪法大纲》,成立了中华苏维埃共和国临时中央政府(又称“中央工农民主政府”),推选毛泽东为中华苏维埃共和国临时中央政府主席。

“中华苏维埃共和国”国号,明显地受到了苏联的影响。1917年11月7日(俄历10月25日),伟大的俄国十月社会主义革命爆发;中国共产党人的第一次全国工农兵代表大会,于1931年俄国十月革命胜利纪念日召开。俄国十月革命胜利后,1922年底组成了苏维埃社会主义共和国联盟(简称“苏联”);中国共产党人的第一个国号——中华苏维埃共和国,显示了中国共产党以苏联为榜样、建立社会主义共和国的奋斗目标。苏联权力机关的名称是苏维埃(俄文 с о в е т 的音译,意即会议或代表会议),中华苏维埃共和国的最高权力机关为全国工农兵代表大会。如此等等,中华苏维埃共和国从形式到内容,可谓都受到了苏联模式广泛而深刻的影响。

中华苏维埃共和国存在于第二次国内革命战争时期。1934年10月长征以前,以瑞金为首都。1936年8月25日,中共中央以民族大义为重,直接致书中华民国国民党中央,呼吁“集中国力,一致对外”,提议国共各派代表谈判,以实现两党抗日的民主合作,恢复孙文的三大政策,实行新三民主义,结成全民族的统一战线,共同建立“中华民主共和国”。及12月25日,随着西安事变的最终和平解决,全国结束内战、一致抗日的新阶段开始。1937年2月10日,中共中央致电2月15日召开的国民党五届三中全会,提出为实现国共两党合作抗日的五项要求和四项保证。四项保证之一是:工农民主政府改名为中华民国特区政府,红军改名为国民革命军,直接受南京中央政府与军事委员会之指导。2月21日,国民党五届三中全会通过了接受中国共产党提议的决议案。至此,抗日民族统一战线初步形成。

1937年至1945年的抗日战争时期,中国共产党领导的抗日民主政权,在国民党掌握全国政权的情况下,具有合法性质。其中为首的“中华民国特区政府”,是中共中央所在的陕甘宁边区政府,首府延安。其他抗日根据地的政权,和陕甘宁边区政府一样,也属于中华民国地方政权的一部分(虽然国民党诬称其中的有些政权为所谓“奸区”)。

抗战时期,毛泽东曾经多次阐述将来所要建立的“中华民主共和国”的含义。1937年10月25日,毛泽东在与英国记者贝特兰的谈话中,解释中国共产党1936年8月提出的“民主共和国”口号,政治上、组织上的含义包括以下三点:“ (一)不是一个阶级的国家和政府,而是排除汉奸卖国贼在外的一切抗日阶级互相联盟的国家和政府,其中必须包括工人、农民及其他小资产阶级在内。(二)政府的组织形式是民主集中制,它是民主的,又是集中的,将民主和集中两个似乎相冲突的东西,在一定形式上统一起来。(三)政府给予人民以全部必需的政治自由,特别是组织、训练和武装自卫的自由。”1939年12月,毛泽东在《中国革命和中国共产党》一文中指出:“中国现阶段的革命所要造成的民主共和国,一定要是一个工人、农民和其他小资产阶级在其中占一定地位起一定作用的民主共和国。换言之,即是一个工人、农民、城市小资产阶级和其他一切反帝反封建分子的革命联盟的民主共和国。”又1940年1月,毛泽东发表了著名的《新民主主义论》,论述:“现在所要建立的中华民主共和国,只能是在无产阶级领导下的一切反帝反封建的人们联合专政的民主共和国,这就是新民主主义的共和国,也就是真正革命的三大政策的新三民主义共和国。……新民主主义的政治、新民主主义的经济和新民主主义的文化相结合,这就是新民主主义共和国,这就是名副其实的中华民国,这就是我们要造成的新中国。”

从“中华人民民主共和国”到“中华人民共和国”

如上所述的“新中国”,在抗日战争胜利后,并没有能够出现。1948年1月18日,毛泽东在陕北米脂县杨家沟为中共中央起草的《关于目前党的政策中的几个重要问题》的党内指示,第一次提出了“人民大众组成自己的国家(中华人民共和国)并建立代表国家的政府(中华人民共和国的中央政府)”的奋斗目标。而及1948年春,筹建全国人民政权的条件已经具备。4月30日,中共中央《“五一”劳动节口号》第五条为:“各民主党派,各人民团体及社会贤达,迅速召开政治协商会议,讨论并实现召集人民代表大会,成立民主联合政府。”这一口号引起了广泛的回响。10月10日,毛泽东起草的《中共中央关于九月会议的通知》提到:“我们正在组织国民党区域的这些党派和团体的代表人物来解放区,准备在一九四九年召集中国一切民主党派、人民团体和无党派民主人士的代表们开会,成立中华人民共和国临时中央政府。”1948年12月30日,毛泽东为新华社写的1949年新年献词《将革命进行到底》明确宣布:“一九四九年将要召集没有反动分子参加的以完成人民革命任务为目标的政治协商会议,宣告中华人民共和国的成立,并组成共和国的中央政府。”

1949年,这样的政治协商会议如期召开;而“中华人民共和国”作为新中国的正式国号,得以确定下来,则经过了新政治协商会议筹备会、中国人民政治协商会议第一届全体会议的充分讨论。

先是6月15日,毛泽东在新政协筹备会第一次全体会议上的讲话,呼出了“中华人民民主共和国万岁”的口号。

6月16日,新政协筹备会第一次全体会议通过的《新政治协商会议筹备会组织条例》第三条第五款为“提出建立中华人民民主共和国政府之方案”。

6月19日,新政协筹备会第四小组讨论时,清华大学教授张奚若对“中华人民民主共和国”国号提出质疑。张奚若说:有几位老先生嫌“中华人民民主共和国”国名太长,说应该去掉“民主”两字。我看叫“中华人民共和国”好。有“人民”就可以不要“民主”两字,焉有“人民”而不“民主”哉?且“民主”一词Democracy来自希腊字,原意与“人民”相同。去掉“民主”两字,从下面的解释也是很容易明白的:是共和而非专制,是民主而非君主,是人民而非布尔乔亚(Bourgeoisie,即“资产阶级”)的国家。

由张奚若的质疑,第四小组又提出了有关国号的一些意见。民主建国会常务理事黄炎培、复旦大学教授张志让认为:“民主”和“共和”无并列之必要。汉语使用的“共和国”一词,纯系翻译西文列坡勃立克,这个词与“共和”两字在我国经典上的原意并无联系,也并非不可译为“民主国”,因为西文的德谟克拉西(Democracy)与列坡勃立克(Republic),字面含义原无根本区别,不过前者指民主的政治体制,后者指民主的国家。黄炎培、张志让以此认为:“我国国名似可将原拟中华人民民主共和国,改为中华人民民主国,简称中华民国或中华民主国。将来进入社会主义阶段,即可改称中华社会主义民主国。”

新中国的国号最后采用了“中华人民共和国”。对此,周恩来1949年9月7日向新政协代表所作报告的解释是:“民主”与“共和”有共同的意思,无需重复。在国体上是用共和,在性质上则用民主。作为国家来用,还是“共和”两字比较好。本来中国的原名是“中华民国”,有共和的意思,但不完全,可以双关地解释,而且很费解,不如把旧民主主义和新民主主义区别开来。因为在辛亥革命时期,十月革命尚未成功,那时只可能是旧民主主义。而今天是由不完备的旧民主主义进步到完备的新民主主义,为了要合乎国家的本质,我们的国名应该是“中华人民共和国”。9月22日,中国共产党中央政治局委员董必武在政协一届全会上《关于草拟中华人民共和国中央人民政府组织法的经过及其基本内容的报告》指出:本来过去写文章或演讲,许多人都用“中华人民民主共和国”。黄炎培、张志让两先生主张用“中华人民民主国”,张奚若先生以为不如用“中华人民共和国”。我们现在采用了最后这个名称,因为“共和国”说明了我们的国体,“人民”二字在今天新民主主义的中国,是指工、农、小资产阶级和民族资产阶级四个阶级的人,它有确定的解释,这已经把人民民主专政的意思表达出来了,不必再把“民主”二字重复一次。

1949年9月27日,政协一届全会通过四个决议案:“一、全体一致通过:中华人民共和国的国都定于北平。自即日起,改名北平为北京。二、全体一致通过:中华人民共和国的纪年采用公元。今年为一九四九年。三、全体一致通过:在中华人民共和国的国歌未正式制定前,以义勇军进行曲为国歌。四、全体一致通过:中华人民共和国的国旗为红地五星旗,象征中国革命人民大团结。”

1949年10月1日,毛泽东在开国大典上宣读《中华人民共和国中央人民政府公告》,“向各国政府宣布,本政府为代表中华人民共和国全国人民的唯一合法政府”。同日,《人民日报》发表社论《中华人民共和国万岁》:“前程无限光辉的中华人民共和国已经诞生,四万万七千五百万中国人民开始自己当权管理国家,我们这个古老的东方民族揭开了历史的新的巨册。”

关于“中华人民共和国”是否“简称中华民国”的问题

又有需要说明者,即在新政协筹备会上,曾有过中华人民共和国可以“简称中华民国”的意见,后来经过讨论,被否决。

先是政协代表提案第四案提议统一国名为中华人民共和国,把“简称中华民国”在政协文件中一律予以取消。1949年9月26日,受政协一届全会主席团常委会的委托,周恩来举行午宴,邀请了与会的二三十位辛亥革命时期的老前辈,商谈此一重要问题。

首先发言的是曾加入过中国同盟会、参加过辛亥革命的民主建国会常务理事黄炎培。他认为由于老百姓受的是落后的教育,感情上习惯用“中华民国”,一旦改掉,会引起不必要的反感,所以留个简称,是非常必要的。政协会议三年一届,三年以后,再去掉这一简称,并无不可。

接着发言的是中国国民党革命委员会中央常务委员何香凝。她说,“中华民国”是孙中山先生革命的一个成果,是许多烈士用鲜血换来的,如果能照旧用它,也是好的。如果大家不赞成,我也不坚持己见。

第三位发言者是辛亥革命后归隐了38年、生平不写民国国号的前清进士周致祥。他反对简称“中华民国”,认为这是一个祸国殃民的、群众对它没有好感的名称,20多年来已被蒋介石弄得不堪言状了,主张就用“中华人民共和国”,表示两次革命的性质各不相同。

周致祥的发言得到了美洲华侨民主人士司徒美堂的赞赏。司徒美堂语音响亮、情绪激动地说:我没有什么学问,我是参加辛亥革命的人,我尊重孙中山先生,但对于“中华民国”这四个字,则绝对没有好感,理由是“中华民国”与“民”无涉,22年来更给蒋介石与CC派弄得天怒人怨。我们试问,共产党所领导的这次革命是不是跟辛亥革命不同?如果大家都认为不同,那么我们的国号应该叫“中华人民共和国”,抛掉又臭又坏的“中华民国”的烂招牌。国号应该是极其庄严的,既然改就得改好,为什么要三年以后才改?语曰“名不正则言不顺,言不顺则令不行”,仍然叫“中华民国”,何以昭告天下百姓?我们好像偷偷摸摸似的,革命胜利了,连国号也不敢改。我坚决反对什么简称,我坚决主张光明正大地用“中华人民共和国”。

司徒美堂的发言赢来了热烈的掌声。经济学家马寅初、教育学家车向忱、中国民主同盟中央常务委员兼主席张澜、商务印书馆董事陈叔通、南洋华侨民主人士陈嘉庚,也都发表了去掉“中华民国”简称的意见。中国民主同盟中央常务委员、法律学家沈钧儒并从法律的角度指出新旧国号不能并容的原因。他说:堂堂的政协会议文件里,“中华人民共和国”之下加上“简称中华民国”的括弧,是法律上的一个大漏洞,万万不可如此。遍观世界各国的国号,只有字母的缩写,而没有载之于立国文件上的其他简称。如果一定写上,那么将来在行文上,包括用国家名义与别国订约,都有诸多不便,所以,我也主张不用那个简称。

经过这样的讨论,政协一次会议的大会文件,便去掉了“中华民国”简称,“中华人民共和国”成为新中国庄严神圣而又唯一的正式国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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