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童年游戏

2013-08-29陈村

初中生优秀作文 2013年8期
关键词:弄堂橡皮筋坏人

陈村

看着今天的孩子,我总会生出一点儿怜悯。他们不光缺少玩的时间,就是玩起来也很可怜。他们和机器玩,和从来没活过的玩具动物玩。他们很少气喘吁吁,大笑大叫。他们经不起输,更谈不上输得颇有风度。人本来是应该和人玩的,和活物玩。电视屏幕上的动物,即使是叫人开心的唐老鸭,毕竟不给人以实物感。遥想我们小时候,那真是非常快乐。当一名上海弄堂里的“野蛮小鬼”,味道实在好极了。这会儿,眼看着许多颇有情趣的玩法即将失传,实在叫人非常痛心。

那时,最基本的游戏是捉人,分好人坏人(或称官兵强盗,不过这是书面语)。说起来倒是当坏人有趣,可以逃得背井离乡,鸡飞狗跳,什么样的黑暗肮脏的地方也敢钻进去、爬出来。当好人实在很辛苦,遍地找寻着坏人,看见鸡窝也要伸个头过去闻一闻。这种游戏通常总是闹得不欢而散。坏人逃得飞快,好人没法追上,便在后面独自耍起赖来。

假如用一点儿计,便能将坏人赶进伏击圈。厮打挣扎是免不了的,但坏人的最终义务是举手投降,手臂后折,被好人神气活现地押回弄堂。有时还要审上一审,强迫他供出同伙的隐匿所。这时,坏人往往成了叛徒(因为不成叛徒就没法玩了)。叛徒们个个兴高采烈,比好人更起劲儿地去捉拿自己的同党。这种游戏对精力过剩的孩子特别合适。

文雅些的是打弹子。男孩儿的口袋里总有几个彩色玻璃球,可以随时随地打起来,这是对“眼火”的考验。手上的准头好,便可一赢再赢,只是赢来的弹子上都是“麻皮”,很不光洁。打弹子时,经常要将手在泥地上搓一搓,不知是因为去手汗还是为了运气。于是,这项运动成为所有大人们深恶痛绝的不卫生的游戏。

打弹子分为两种,通常以击中对方为赢。另一种复杂些,叫做“眯老×洞”(童言无忌)。预先挖好若干小洞,然后一个洞一个洞地打,以首先进完所有的洞者为胜。其实,这是小型的高尔夫球。一旦放大了,由外国人玩,挥动镶银的高尔夫球杆,身价就大不同了,要花多少万美元去当一个会员。可玩来玩去,不也就是进进洞吗?

更高级的是打康乐球,和今天的打台球比较接近。枪法准的人可以将“排子”一枪光,手势潇洒。不过,这是需要花钱的游戏,不是很普及。

同样要花钱的还有打乒乓球,8分钱打一个小时。还有,8分钱游一小时泳。从池子里极不乐意地爬起来,将游泳裤顶在头上,赤着胳膊在骄阳下走回家去,觉得腋下特别光滑。人晒得黝黑,屁股就显得雪白。夏天的“野小鬼”总是黑黑的,赤着脚溜出家门,去哪里偷偷抽一根墙篱笆,将面筋粘在梢上,结伙去粘知了。柏油被晒化了,烫得一跳一跳地走,脚上粘着一层黑色。不捉知了就去捉金乌虫,去捉皮虫,去捡电车票,捡棒冰的棒头……

每隔一阵会出现新的玩法。打腻了弹子就弹橡皮筋,弹中为胜。用纸折成长条子,一二三四地在手里翻动,最后伸出食、中两指在空中猛地夹住(有种玩法必须只叼住一张)。还有飞香烟牌子,香烟壳子也是好东西,红牡丹、绿牡丹十分金贵。那时没有万宝路,否则可以值许多。在孩子的眼中没有废物,几段烂木头也是好东西,可以玩儿个一天半天。

男孩儿最好的玩具是弹弓,这是家长们心惊肉跳的东西。最简单的只需在左手的食指和拇指间套根橡皮筋,上课时用纸折的子弹去弹同学的后脑勺(绝对不敢弹老师)。讲究一些的要用粗粗的铅丝,橡皮筋二三十根,成组地对称地一环套一环地延伸,中间是一块牛皮。子弹不再是纸,用泥巴搓成球,在煤炉下烤烤。这样的子弹可以弹死麻雀,可以将门牌上的搪瓷弹脱。当然,弹人是很危险的,弹中眼睛后果不堪设想。不过,我知道有弹弓的孩子不计其数,并没听见过把谁的眼睛给弹瞎了,可见即便是孩子也知道节制。最好听的是弹玻璃窗,“乒乓”一声,祸就闯下了。如果没逃走或没赖掉,晚上挨打是免不了的。

冬天,孩子穿得都很单薄,一般也就是一套卫生衫裤。冷了可以斗鸡,支起一条腿,用膝盖相互撞击。可以跳山羊,一直跳到“小包头”和“大包头”,边跳边叫当山羊的孩子“头咬卵”。冬天还可以抽“贱骨头”(陀螺),鞭子总是消耗得很快,越抽越短,就偷来母亲的裤带再抽。贱骨头上涂它一点红,转起来就红了一圈。也可以斗,让它们像蟋蟀一样对打。所有的游戏都要一点儿体力,都有输赢和竞争。

男孩儿和女孩儿一般玩不到一起,否则会唱出“介许多萝卜夹了一块肉,酱油蘸蘸肉丝炒咸菜”的童谣。那时的女孩儿常常跳橡皮筋,一直可以跳到“一举手”的高度,韧带是很松的。也跳绳,一个接一个的“双飞”,令人眼花缭乱,叫人在一旁数得没有耐性。再就是踢毽子,家中找出个铜板,叫弟弟去公鸡的尾巴上拔几根花羽毛,将毽子踢得身前身后飞舞。课间休息的时候,她们拿出麻将牌,在老师的讲台上玩抓麻将,手指是那么灵活。

现在,每当我走进弄堂,会诧异孩子们都到哪里去了。很少能看见捉对厮杀、舞枪弄剑的场面。现在,没有钱是玩不了的。没有人养蚕、养鸡鸭鹅、养蝌蚪了。现在的孩子被一扇扇家门分隔了,被作业和课外的艺术活动分割了。他们的手不再乌黑,口袋里不再藏着各种不伦不类的东西。他们很少闯祸,他们只有纸上的竞争。孩子们无疑比过去听话多了,他们不再聚集起来玩上一玩。走进弄堂,倒是听见大人在玩,大人不必考试也不必去想将来。大人一桌一桌地坐着,坐得端端正正,就像四块麻将。

一代孩子有一代孩子的童年。我曾在晒台上将童年的风筝放向天空,那块简陋的“屁股帘子”是我的幸福。想起它,耳边就传来木拖板的声音,它为昔日的上海打着节奏。

(檀 初 选自《小作家选刊(小学生版) 》,2011年第1期,有删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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