汉语的悲哀

王淦生

这世界变化快。尤其是当这一切变化都以“改革”的面目出现的时候，我们唯一能做的大概就只有努力适应了。因为谁要是对各种“改革”指手画脚说三道四，乃至加以拒绝和排斥，客气点说你是保守，言重点讲就有顽固僵化之嫌了。而且就算你一个人拒不接受，难道还能阻挡得了这世界前进的脚步？

说起改革，我所厕身的教育界绝对称得上是一块特别热闹的地方。大到教育教学观念的更新（从“应试教育”到“素质教育”再到今天所谓的“新教育”），小到教材的一再修订（尤其是政史类教材，几乎是年年翻新，堪称是“铁打的课本流水的内容”），教学媒体、教学手段的不断出新（从黑板粉笔到投影幻灯），再到教学语言的“大同”（普通话教学）……教育界的改革创新用“日新月异”甚至“瞬息万变”来形容是一点都不过分的。

其实有关教学语言的运用，我所谓的“普通话教学”还是一个比较保守的说法。时至今日，在“改革”呼声响彻云霄的教育界，畅行了几千年的汉语似乎已呈式微之势。只要看看雨后春笋般冒出的“双语学校”、“双语教学”，就可推知汉语差不多只剩下半壁江山；前些年改革前沿广东省首倡的“普通高中全英语授课”，则更是赶尽杀绝，让汉语面临被扫地出门的境地。自然，“双语教学”“全英语授课”之类还只是在教学语言上做文章，再看看我们学生的学习内容、各级各类学校的招生考试、各种资格证书的考试乃至于各用人单位的招聘考试的内容，你会发现，这外语（特别是英语）已毫不客气地坐上了各门学科的头把交椅！

先来看看学生的学习。如今中国的外语学习已完全做到了“从娃娃抓起”。幼儿园中那些连中国话还没有说利索的小家伙每天都要花一两节课甚至更多的时间去接受外语的熏陶，不少高档的幼儿园甚至都配备了外教（自然入园费亦随之飚升）。一旦到了中小学，这外语立马便成了主课，成了影响学生前程的“统考科目”。说起来“主课”是按语、数、外的顺序排列，可从学生投入的精力、物力分析，这中文绝对不是外语的对手。不信你看各种兴趣班、补习班，属于外语的铺天盖地，可属于语文的打着灯笼也难找。孩子们一早起床，睡眼惺忪之中就开始背单词、背短语、背句型，而早先亲近过的唐诗宋词一任其束之高阁。做外语作业，打发完了书面的还得练听力，练完了听力还得练口语，真可谓心、手、眼、口面面俱到了。至于语文作业早被挤兑到了如马克思对待数学一般用以调节身心的地步了。到了大学，英语更是显示出极其强劲的势头，让莘莘学子们费尽心思锲而不舍沿着四级、六级、八级的台阶一路登攀，而中文课程除了中文系外要么销声匿迹，要么只剩下薄薄的一本老掉牙的《大学语文》在虚应故事。难怪不少取得博士头衔的成功人士慨叹：英语学习几乎耗去了他们一半的学习精力！如果省下这一半精力用于科研，他们能多干出多少实事！

再看看考场上，中考、高考时，语文还能勉强支撑局面，苦打头阵；一旦到了考研、考博这类高层次考试，除了中文专业，语文只能偃旗息鼓，眼睁睁地看着外语成为每门专业每位考生的“必考科目”，且达不到一定的分数线难进校门。其地位，称得上是主科中的主科了。至于职称考试，专业可以不考，外语不考不行；招聘考试，不管什么单位，外语非考不可，仿佛招聘的都是涉外人员。外语的功用，已被神化到了无以复加的地步。这说的还是那些只在国内转悠的，如果你有意出国深造、求职，这英语更成了你手中必备的敲门砖，什么托福雅思、GRE，一路考过，外语学习早已成了“人生第一课”！

或许不少人会记得法国作家都德的《最后一课》中法国国民抵制德语课的情景，年长一些的国人也该对当初日本人在我国强迫中国学校教授日语的事情记忆犹新。当初法兰西人民和中国人民并未因强权舍国语而操洋话，而今我们在改革开放主动打开国门的时候怎么就一下子惶恐得连我们的母语都几乎要逊位了？我实在搞不懂这是为了表现出我们的求知若渴虚怀若谷呢，还是自卑得连语言的使用都失去了自信？

如果我们的汉语已老态龙钟无法承载先进的科学文化知识，已不足以传播当今世界丰富的信息资源，我们倒不妨让它成为一种仅供凭吊的语言化石。然而事实并非如此，汉语的博大精深和不凡的表现力举世公认，联合国6种工作语言中，汉语便占了一席之地。难道可以在国际讲坛上纵论世界政治、经济、科技、军事……的一种“国际语言”，在它的祖国的校园里竟然已经再难找到它的用武之地？

如果我们的学生在中小学阶段对汉语已经掌握得特别娴熟，甚至已臻化境无须乃至无法再作提高，那也可以权且搁下母语去操练洋文。无奈今天即便是一些名牌大学的骄子们用汉语写起东西来也每每是错别字连篇，字写得像涂鸦；甚至就连一些本当充满深厚文化底蕴的名牌大学的“掌门人”，也敢在大庭广众之下让错别字脱口而出，让丑闻漂洋过海！一个能操一口流畅的外语，汉语却说得结结巴巴或是满口错别字的中国人站在你面前会给你什么样的感觉？想想时下不少国家在中小学纷纷开设起汉语课，潜心学习汉语，研究中国文化，而我们自己却玩起语言上的“洋为中用”，让自己的母语叨陪末座，甚至将其逐出校园，这实在让人匪夷所思。倘若汉语有朝一日也成了“墙内开花墙外香”，这对中华民族来说大概不是一件幸事吧？

文艺理论上有句名言：只有民族的才是世界的。我不知道连汉语都不会说或是说不好的中国人是什么。且不说汉语是世界上使用人数最多、历史最悠久的语言，单是它所传承的古老、璀璨的文化就令我们难以割舍。我们自然要学习外国一切先进的、于我有益的东西（包括语言），而且必须学好，但不应当以牺牲本民族的优秀文化为代价，尤其作为一个民族的象征的语言。两千多年前庄子的“邯郸学步”的故事我们差不多都耳熟能详，今天我们教育界在语言的使用和学习上应当不会再重蹈那位学步的燕人的覆辙了吧？

（作者单位：江苏省盐城市景山中学高中部）

责编/张晓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