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乱世中的“乌托邦”
——读刘跃利长篇小说《烟囱里飘出的牛奶》

2013-08-15○李

文艺评论 2013年3期
关键词:中村伊万哈尔滨

○李 琪

如果时间倒流,回到风云变幻、动荡不安的20世纪30年代初,回到那个叫作哈尔滨的城市,诸君将邂逅何种生存姿态和何样的芸芸众生?阖上飘着墨香的《烟囱里飘出的牛奶》,我们仿佛听到一曲亦正亦邪的底层悲歌、一曲亦庄亦谐的人性讴歌、一曲亦悲亦喜的艺术弦歌、一曲亦真亦幻的城市恋歌、一曲亦虚亦实的文化赞歌。是的,它是一首交响乐,它是乱世中的“乌托邦”。

一、亦正亦邪的底层悲歌

正如这本书卷尾所言:“哈尔滨,一座有故事的城市。”

长篇小说《烟囱里飘出的牛奶》写的是战事年代的哈尔滨在底层贫困线上谋生的小人物,依靠着他们天然的求生本能,在顽劣的环境中祈求存活下去。小说以12岁男孩祥子的视角,向我们娓娓道来从1931年阴历9月末开始发生的故事。故事从罗拉贝尔一家搬到“国际大院”写起,主干故事持续到1933年夏天,罗拉贝尔一家离开哈尔滨。事发地点为商市街25号院,这是一个国际大院,共计包括中国人家庭:祥子一家(包括三个重要人物祥子妈、祥子爸以及祥子,连带包括与这个家庭来往密切的江湖庸医古德厚古先生,与这个家庭来往不密切的祥子大姨)、汪婶一家(汪婶及汪小子,连带涉及历史人物萧军和萧红,萧军在小说中即哈尔滨大水后搬入大院的汪小子的武术教练)、独身老人老王头;犹太人家庭:罗拉贝尔一家(父亲卡托、母亲罗拉贝尔、他们的三个女儿嘉尔曼、莎曼、丽塔,连带涉及当时诸多著名的犹太商人及艺术家);日本人家庭:中村一家(他们在卡托一家搬入前搬走,包括父亲中村敏一郎、母亲俄国人金娜、儿子中村广志,连带包括帮佣韩国人李喜善、金娜的情人即双重国际间谍莱欧、一只叫黑盖儿的狗,连带涉及中村广志的远房叔父,即历史人物科西嘉·中村);另有女演员奥嘉(采用虚实相间的写作策略)及其佣人娜坦莎、俄国孩子娃夏、白俄男孩伊万(连带包括伊万的养父克切托夫,即以道里敲钟人身份为掩盖的间谍,伊万的母亲);具体人物未表的捷克家庭;以及附近邻居爱国青年李广斌等人。

这个故事有局限,因为它有意为之地设置了一种局限感——故事的叙事主角是个抗拒步入青春期的少年,这个“蔫叽叽、不皮实、不愣式,不虎式”的男孩,在故事的开端,就令人紧张万分而又忍俊不禁地用偷来的琴弦偷偷地勒住自己的生殖器,企图扼杀住扑面而来的成熟节奏,然而青春的脚步不由分说,不但将他拖离少年时代,还将他带入一段苦乐参半、流离失所的人生,自此他的人生不断遇到人性的沉重考量,而他选择的方式是逃避或者背叛。

这个故事有局限,因为它讲述的是城市一角的小市民的日常生活,故事的主要次要人物都是生活在城市底层的人们,因为弱小,不免势力;因为无助,不免油滑;因为势单,不免彷徨;因为贪生,不免怕死;因为求生,不免卑微;因为潦倒,不免倾轧。他们是些性格有缺陷的“小人物”——比如祥子妈,因为罗拉贝尔一家搬入时工人无意中将她晾的衣服弄脏,她可以花样翻新地破口大骂,直到祥子爸“一物降一物”镇住她,当然主要原因在于祥子妈本性的善良,她被罗拉贝尔真诚的道歉感动了;再比如伊万,这个母亲是难民养父是间谍的14岁的孩子,他的形象是那么生动,“一笑露着月牙的嘴形,逗逗齿”,“(伊万)从中央大街拐到高加索街来了,他穿一件成人的俄国制服,又肥又大,双排扣的那种,灰蓝色的呢子,俄国人那玩儿意,色儿不算太正。伊万穿那件衣裳不习惯系扣,大衣领子掀起来,抱着膀子,免着怀儿,走路往前探着头,肩也会跟着弯下去,满头淡黄色的头发,长长的,蓬乱蓬乱的,缩在大衣领子里,风吹着他的头发,像吹一团杂草。走路的姿势和别人不一样,老远就能看出他。伊万有点儿O型腿,还有点内八字”。伊万的人性有局限,因为他偷地瓜、偷电、为几顿好饭和几个“哈大洋”去给日本人服务,因为他偷看女演员奥嘉换衣服、让盲少女嘉尔曼为他献出爱情和身体后将她抛弃,间接地导致了嘉尔曼的死亡。

故事之美妙,正存在于其局限性中,因为这样讲的故事才可以引人入胜,小人物身上的性格美才能彰显出来,故事的乌托邦性质才能发挥出来,经过时间的曲曲折折才能将厚重的历史感沉淀出来。老王头,这个拾破烂的孤寡老人,在小说中不能算作主角,他的人性却闪耀着平凡而耀眼的光芒:他慌手慌脚地尝试着从隔壁饭店偷电,弄巧成拙地酿成大错;他心怀好意地安慰祥子,却笨手笨脚地泄露了祥子爸惨烈牺牲的事实;大洪水来临之际,他不负祥子的托付,用生命的代价救下了丽塔,“老王头的木盆平静地飘在水上,丽塔在木盆里抱着奶瓶睡了,她身旁的收音机花旦还在唱着,木盆旁边儿飘着一个死尸,我们一下子全傻了,那是老王头的尸首,手还扶着木盆,他就那么优美地死了,我和伊万都明白,他救了丽塔,救了那台戏匣子和它下面的蓄电池”。祥子,故事的叙述者和主人公,在故事的尾声,长成为一个成年人,他仍然是个挣扎在底层的小人物,但是当他战胜羞耻感,克服困难,找到流浪多年的疯子罗拉贝尔,说道“妈妈,咱们回家吧”的时候,他获得了人性的完整。当伊万的孙子从海参崴回到哈尔滨,将那个具有象征意味的玳瑁发卡交到祥子手中,他不仅仅是完成了伊万的遗愿,还和他的爷爷组成了一个螺线形的圆环,这个圆环的起点和终点都是一个14岁的少年,死者已逝,将衰老和死亡带去,留下的是人性的升华和回归;生者身上,依旧会产生成长的喜悦与困惑,但是他在崭新的起点上出发,“集体无意识”的力量,将使他获得果敢和善良,将使他懂得感恩和怜悯。

这阕亦正亦邪的底层悲歌的“乌托邦”特质,升华之笔在丽塔——当那个当年只有一岁半的婴儿丽塔以原居哈尔滨犹太人代表团的身份,流着泪从祥子手中拿到母亲的遗物——那只玳瑁发卡——时,因为当时年幼,她已不记得全部沧桑往事,但这并不代表遗忘,而是象征着一种美好的理想、一种全新的开始、一种崭新的出发:无论爱恨,无论恩怨,无论生死,都收将回去,都搁置起来,都卸掉包袱,轻松自由地去爱,去创造,如此这般人类才能进步,历史才能向前。

二、亦庄亦谐的人性讴歌

《烟囱里飘出的牛奶》里面的小人物,因为与20世纪30年代那个特殊年代遭遇,人性格外受到锤炼和敲击。小人物的身份与雄壮的历史相碰,碰撞出一曲亦庄亦谐的人性之歌。试想中华民族乃至人类长河中任何一段可歌可泣的历史,不是小人物垫底、谱就敷衍的民族悲歌?

小说里面的人物形象颇多。因为命运,因为生存,因为机缘,他们相遇,跨越语言、血缘、肤色、信仰的障碍,他们展示了友谊之爱——即便其中有背叛,它可以让曾经见色忘义的伊万,在祥子妈因为飞机轰炸丧命之后,冒着被波兰地痞小混混追杀的危险,和街坊老王头们一道,偷回了祥子挚爱的半片钢琴,而这钢琴最终虽无用却是有大用,它是伊万对优美善良人性的认可,是伊万对他的小伙伴友谊和信赖的回报,是动乱岁月里的卑微的人对无限艺术美的渴盼。

他们展示了天伦之爱——它可以让中国母亲,祥子妈在寒冷的冬天夜晚去踩药渣(根据迷信说法,祥子妈可以通过这样的办法将嘉尔曼的病引到自己身上,以使嘉尔曼获得痊愈);令犹太母亲,罗拉贝尔在洪水来临的前一个月冒着雨,不间断地等候在日本特务中村广志的门前,为失去了父母的祥子讨回房产,讨回尊严和公道。令人惋惜的是,祥子妈的善意之举,剥去了嘉尔曼仅存的微弱视力,让这个女孩彻底成了一个瞎子。而善良的罗拉贝尔嘱咐女儿嘉尔曼不要将这件事情告诉祥子妈,“祥子妈为你的眼睛奔波,却没有收到好的结果,这不是她的责任,可她要知道好心办了错事,会感到很过意不去的,她是我们最好的朋友,别让她难堪,这很重要”。令人扼腕的是,善良的罗拉贝尔为她的道义付出了可怕的代价,在她终于以为能够开始新生之际,被中村手下人从满载希望的火车里拉出,被打得血流满面,继而失去理智,造成母女失散。

他们展示了爱情之美,或曰追求爱情之美,或曰向往爱情之希望与失望和绝望之美——成长的孩子憧憬一份朦胧隐约的爱情,即便最后无法拥有,但是这个梦圆,这种企盼,比之爱情获得满足,更具有美感和隽永的意味。姑不论罗拉贝尔对卡托的坚贞寻找,不论祥子妈对祥子爸的舍身相托,但论小说中那些“非常罪,非常美”的少年——祥子心目中的恋爱对象是嘉尔曼,伊万将爱情的位置留给了马迭尔剧场名角奥嘉。具有讽刺意味的是,美丽的奥嘉成为刽子手中村广志的情人,17岁的她,为他难产生下很快夭亡的女婴,但这也无法阻挡他去践行滥杀无辜的“崇高使命”;至纯至美的嘉尔曼沦为伊万的玩物,性的苏醒使她忘记看护丽塔,忘记洪水——亦是因为这些女性同样渴望爱?奥嘉也许是因为被迫或是无奈,嘉尔曼则是因为生活圈子异常狭隘——眼盲,无法求学;家贫,无法社交;时逢动荡,父亲失踪,母亲外出弹琴谋生,她被圈在家中,终日抱着婴儿妹妹丽塔,无怪乎遇到伊万便以为遇到救命稻草了,她把被调戏和被玩弄当成了被爱,为这爱的幻觉,她可以与含辛茹苦的母亲反目,她可以绝望乃至有意错过治疗的机会而丧生。伊万何尝不是在寻爱的路上不断迷惘着憧憬着——他窥见奥嘉的裸体时,动性亦动情,终有一场颇富滑稽意味的刺杀“情敌”中村之壮举,终有对着爱情的信物——偷来的玳瑁发卡——洒下热泪和尿液的散发着荷尔蒙味道的悲情之举。小说还有一段短短却令人心酸的“短命爱情”——它产生在李广斌和罗拉贝尔之间,因为对艺术同样的热爱,因为对彼此高贵善良人性的倾慕,因为同病相怜和年貌相当,这两个人小心翼翼避人耳目地“爱”上了,不料被伊万发现,继而被祥子得知,祥子的“使绊”使李广斌意外被抓获,在困苦生活中进行高贵而悲壮挣扎的罗拉贝尔因此失去了精神生命中这唯一的亮色。而死亡在某种程度上成全了嘉尔曼,它和她让祥子做了几十年的梦,“我听到嘉尔曼死的消息,已经是她死去半年以后的事儿了。那以后,我天天晚上做梦”。“我所有的梦,梦见嘉尔曼的都是发生在白天,阳光很好的日子。夏天的风,拂动着她的白纱裙,她的头上戴着古希腊人那样的橄榄枝儿,风也会把她的长发飞起来。这样的梦,我一直做了几十年,她每天都在,每天都在我的梦里。后来,她每天都对我笑一回。以致,没有了她,到晚上我心里就会发慌,发空,就会不安起来,有她来过,我就会安安稳稳的睡去,这就好像,她每天都来向我问晚安一样。嘉尔曼,就好像是我的莉莉丝一样,犹太传说中的莉莉丝(Lilith),是犹太男人在夜间独自躺在床上手淫时那个冥冥中与他做爱的姑娘”。

他们展示了手足之爱——嘉尔曼和莎曼这对亲姐妹,虽然可以为了一件新衣服而呕气吵架,但手足之爱总是战胜烦恼和争吵。小说很多有趣的文字,描写了成长中的嘉尔曼和莎曼之间温馨的姐妹情,有一段文字写到失明的嘉尔曼给丽塔热牛奶时不小心引起了一场大火,将贫寒的房子夷为灰烬,这时“莎曼也放学回家了,一看到她们家烧成这样,以为嘉尔曼和丽塔烧死在里面了,哭着喊着往家跑,背上的书包像龟壳一样,跑起来里边的文具盒哗啦哗啦响,消防发现了她,一把抱起她,像举小鸡儿一样,把她高高举起,放在老远的地方,那正好在罗拉贝尔附近,莎曼一下子扑进母亲怀里,哭起来”。这样的文字里有暖暖的爱和深深的情,还有一种对生活和生命的理解、尊重和礼赞。祥子沦为孤儿后,罗家与祥子合为一家,相濡以沫中产生了共患难的亲情,祥子在大姨死后,跟着进城的日本兵返回哈尔滨的家中,这段文字令人心动欲碎,“歇了好半天,又累又饿的我,强挺着走到大门洞,手扶在大门洞拐角的青砖墙,都快支撑不住了,一点儿劲儿都没有了。我记着,我是用肩膀子推开我家门的,一进屋就倒在地上了。我在闭上眼睛那一瞬间,看见一家人都在,罗拉贝尔正在梳头,她把头发挽起,刚要用发卡别住头发,那发卡停住了,扶住头发的另一支手松开了,一头长发松散地落下来。嘉尔曼好像能听出我的动静,笑眯眯地对着我的方向,好像还叫了一声祥子。莎曼和丽塔在玩儿纸鸟,一看到我就把一群纸鸟仍在空中,高喊着,祥子哥!你可回来了,我都梦见你了!”

他们展示了民族大爱,祥子爸神秘的失踪及壮烈牺牲,无疑是小说最富华美色彩的乐章。有别于其他章节,这一段叙事不是低吟浅唱,不是舞文弄墨,不是迂回婉转,没有儿女情长,没有逗乐、调侃、讥讽,而是大刀阔斧、淋漓畅快、直抒胸臆,展示了雄美的阳刚之气。为了民族大爱,祥子爸这个“满洲盗马贼”战胜了天伦之爱,偷走良马,找到自卫军,把马送给了李杜将军领导的自卫军。颇具讽刺意味的是,自卫军开始并不信任祥子爸,后来祥子爸被分到炊事班当伙夫,给大杨当下手。大杨被日本兵坦克活碾后,“我爸把两块木板扔向天,从日本兵的裆里,嘶的一下,拽出一团血淋淋的肉来,我爸眼睛血红,张开手掌,两个发亮的卵子籽儿,在阳光里鲜亮无比,光灿灿的卵子籽儿,在手心里嘎嘎地笑。这笑声引来大杨的笑声,伴着我爸笑声,连成一片。炮声又紧了,枪声也密集起来。爸爸抱起了只剩半截的大杨,他大腿根儿以下全都没了。那时,大杨已经意识模糊。爸说:兄弟啊,大哥抱你回家,回哈尔滨,让你嫂子给咱做顿面条吃,你嫂子的面……”“一梭子子弹射向爸爸,爸爸摇晃了一下,倒下了,爸爸没往前倒,挣扎着倒向了一边,他不想压在大杨的身上,让兄弟俩都挨着黄土死,这才对得住老祖宗。在倒下去的那一瞬,爸爸还在告诉大杨:……那面,好吃啊”。祥子爸这个大写的小人物至死念念不忘两个人:爱他,跟他私奔却一直饱受清贫的祥子妈;他们的命根子,还不懂得是非曲直的祥子——祥子爸没能看到这个孩子长大成人。

三、亦悲亦喜的艺术弦歌

《烟囱里飘出的牛奶》艺术美的一部分,还在于它所呈现的和而不同的淙淙乐声。声音是音乐传递的媒介,这看不见摸不着的声音在小说里表情达意,潜藏着一种强大的渗透力。罗曼·罗兰曾称赞贝多芬是:“法国大革命和拿破仑帝国时期最伟大的音乐诗人,是最生动地描绘了拿破仑时期的暴风骤雨的艺术家;他的描绘包括人民的苦难、悲伤;战争的紧张以及自由精神那沉醉的狂欢。”《烟囱里飘出的牛奶》亦然。它仿佛一首交响乐,包藏无限生机:当伊万拉着祥子去观看奥嘉主演的《骑马下海的人》;当祥子妈缝棉裤的时候哼唱起歌谣;当老王头带着祥子和伊万悄悄拧开收音机;当罗拉贝尔去希尔科夫王爵街54号的中村家,以为丈夫卡托被囚禁于此,给他留下门德尔松的曲子《乘着歌声的翅膀》的哼唱声;当懵懂的祥子被罗家的琴声和歌声吸引——“……我被邀请走进音乐家庭的音乐时空。在音乐响起时,作为音乐的白痴,我老是在傻笑,渐渐地,我被优美的旋律浸染得浑身激动,心脏在刷刷翻动。琴声里的每一个音符,原先是敲打窗子,然后才敲打我,现在琴声直接敲在我的心上”;当杀人如麻的恶棍中村广志如愿以偿得到罗拉贝尔的钢琴,不熟练地弹起了《樱花》——“中村灵巧地跳上后车厢,还向我打了个响指,他掀开琴盖,笨笨砢砢地弹起来,使用单指敲出来的,节奏、音色,什么都谈不上,听起来有点儿滑稽,樱花啊樱花,伴着劈吧劈吧噪音,缓缓离开院子”;当祥子妈和大院的邻居,似懂非懂之间欣赏着罗拉贝尔一家练歌的声音——请看罗拉贝尔演奏的钢琴曲:瓦格纳《罗恩格林》一段、柴可夫斯基《四季》里的《船歌》和《雪橇》。罗家和声歌曲:德沃夏克的《念故乡》,约翰-斯特劳斯的《阳光进行曲》、莫扎特的《渴望故乡》;当被俄国人称为“老博代”的苦力,为罗拉贝尔搬家时唱起号子:“穷哥们儿几个来嘛,黑骚!都是爷们儿呀,黑骚!搭手使把劲儿嘛,黑骚!谁也别偷懒哪,黑骚!”;当大院里的外国小姑娘做游戏时唱道:“英嘎——砰嘎/斯达吧——庆嘎/阿哉——吧哉/哥拉——什旺哉/艾米露——莱米露/贝哥丽——布哥丽/跳!”我们的耳边仿佛也荡漾着那些抑扬顿挫的琴声、歌声、号子声和孩子们的噗噗笑声。

这些乐声时而呈现出叙事性,时而呈现出描写性,时而呈现出抒情性,时而又是一段风俗性的小段子,表现手段非常丰富,涵括出戏剧性的内涵:或许对应伊万的是一部幻想曲,这个孤儿一样的男孩心中也有对爱和信仰的追求与尊重,只不过这乐声有几分谐谑(伊万偷地瓜段落),有几分活泼(伊万帮助祥子殴打“基督”段落),有几分神秘(伊万杀害马克一段),有几分玩世不恭(伊万为奥嘉挑水,唱着流行在哈尔滨的俄罗斯远东小调:“没有女人的男人/像军官没有了军衔儿/像索斯金没有了豆子”),有几分安之若素(上帝啊,伊万最后肯定结婚成家了,因为有孙子为证),直到他的孙子回归到他成长的地方,为他的幻想曲唱上象征性的休止符;对应中村广志的是一部狂想曲,这个恶贯满盈、阴险卑鄙的年轻男人被狂热的理想导引,直到晚年才完成灵魂的救赎(1988年80岁的中村从日本来到哈尔滨),抵达生命之乐的舒缓状态;对应祥子的是一部进行曲,他和音乐都行进着,他和它都在路上,中途有迷惘、有偏离、有停歇,但基调却是激昂向上的,直到进入平和的老年,坐视着拆迁中的商市街25号大院,坐视着自己的人生和童年的大院同样将进入昨天的历史,他看见伊万的孙子带着童年的光辉和纯洁向他走来;对应罗拉贝尔的是一部变奏曲,她和它都在坚守,苦难也是一种和谐,无言也是一种抗争,直到她被逼疯,美被撕裂,美在喘息,美在犹疑,就如疯掉的罗拉贝尔在临终前眼神迷蒙地看着祥子,用微弱的声音问:“你真是祥子?”对应嘉尔曼和莎曼的是一部轻盈舒缓、凄美哀伤的小步舞曲,都是那么年轻,都是那么纯美,一个早夭,一个英年早逝,一个快板,一个慢板,生命中最美好的记忆,一个定格在吊儿郎当的伊万身上,一个定格在母亲被日本特务残忍拖拉殴打的回忆中。

在中外国家民族艺术的不同展现与诗意解剖下面,作者应当隐伏着一个严肃的动机,一个颇有乌托邦色彩的理想,即寄希望于通过东西方生活习俗和观念、艺术和文化的相遇、摩擦、碰撞,演奏出和而不同的交响乐,实现文化的融合。从小说思想内涵来看,作者尝试实现贝多芬的音乐理想“通过苦难,走向欢乐;通过斗争,走向胜利”。他通过小人物亦悲亦喜的命运来肯定人性中至善至美的一面:罗拉贝尔一家对艺术的热爱,使祥子受到感染,爱上音乐,学会发音懂得和声;罗拉贝尔一家对尊严的坚守,使祥子受到感染,人性中美好的层面得到张扬和提升;同样,祥子妈对罗家大小的爱护,体现出中国老百姓对外来文化的包容和接受,祥子妈对金娜的利用和“声讨”,反映出中国老百姓的生存智慧和对外来暴政的间接反抗;小说尾声部分将一种乌托邦理想付诸文字:中村的长跪,丽塔和伊万孙子的回归,祥子的平静祥和……从小说的艺术魅力而言,作者尝试借恶人和善人都热爱的音乐,抒发每一个生命个体对艺术美的向往;作者尝试通过音乐,使得不同国度,不同种族的人们之间,实现沟通,在产生欢愉的同时,能够进一步唤起人的崇高品质与精神。

看,祥子误伤了“基督”瓦列里,罗拉贝尔去“基督”家赔罪——她不愿放下自尊承认自己赔偿不起医药费,瓦列里的母亲给了她这个面子,提出颇为奇特的偿还条件——“你也知道,我更富有,我不需要钱,我看这样,你给我弹一个月钢琴,每天一小时,我们之间就平账了”。

看,已经饿得心慌的罗拉贝尔,为了不让孩子们饿死,神态自若地“贸然闯入”特拉赫·金贝尔格的婚礼现场,一双灵巧的手,弹起了斯美塔那的《沃尔塔瓦河》,“客居在哈尔滨的人,都是异乡的漂泊者,在河水涓涓的音乐中,泛起了心中的圣愿,这也打湿了他们的眼睛”。罗拉贝尔得到的报偿是“几张哈大洋”,可以靠来糊口的几个小钱。

听,这些回响在小说中的音乐:“冬天也曾给我们,带来许多欢喜/在雪地上、在灯下,大家欢聚在一起。”这是对亲情、爱情、友情的渴望与守望!

听,“差不多报幕员声音刚停,我们的声音就缓缓地起来了,在排练厅里,我们的歌声,很柔很轻的歌声,真像是从好远好远的地方,一点点飘来,一点痕迹都没有似地,真是美妙极了:乘着那歌声的翅膀/亲爱的我和你去远方……”充满了对家乡、彼岸、理想的憧憬和幻想!还有那一声“亲爱的”,表达了多么深情亲切的呼唤,它可以是恋人间的低语互唤,可以是亲人间的亲昵相称,可以是友人间毫无罅隙的爱意传递,还可以是隔着时空与我们倾心爱慕的艺术品、艺术大师之间进行的灵魂碰撞。

四、亦真亦幻的城市恋歌

小说中有一行令人哑然失笑的文字:“这就是当年的哈尔滨,局面太复杂,动不动就是国际啥的。”它表达的是大实话,是史实,是哈尔滨城市历史的一段。只有热爱这个城市,熟悉这个城市的人才能将这个城市的历史写得如此戏谑而深情。作者如同一个调皮的孩子和智慧的老人的结合体,将历史的真实与小说的虚构巧妙地糅合而成一曲亦真亦幻的城市恋歌。

上个世纪初以降至40年代末是中国现当代历史上充满复杂的耻辱感的时代,哈尔滨虽然偏安于中国版图上的东北一角,却是风云变幻的兵家必争之地,是沟通中国和苏俄的交通要地,是苏俄和日本觊觎的风水宝地。历史上著名的安重根刺杀伊藤博文事件发生于此地;有名的马迭尔绑架案发生于此地;日本在华扶植伪满政权,日本宪兵的足迹踏遍了这片哀号的土地;中华民族奋起反抗,壮士的鲜血溢满了这片流着泪的黑壤;另外,时值西方与俄苏政乱,各色人种、各国难民纷纷逃往哈尔滨,短期或长期驻扎于此,各种文化活动渐成规模,形成哈尔滨独具特色的国际文化风格。此时中国文化名人与哈尔滨结缘者亦不乏其数。既然形势如此复杂,这片土地上需要生存下去的老百姓,必然多灾多难,必定苦大仇深,必须揭竿而起,同时犹如离不开呼吸一样,他们离不开文化生活。

历史杂,线索多,作者智慧地将1932年的重大历史事件和哈尔滨的大水放到一起。不过,故事的发生需要前奏和铺垫,所以作者从1931年阴历9月末,罗拉贝尔一家搬到“国际大院”开始本书的故事,罗拉贝尔家庭地址为商市街25号院北楼2-3号。和虚构的罗家贫寒而高雅的生活相对应的是历史上的犹太民族委员会主席考夫曼,家住西经纬街63号(斜对面渔夫楼,乃俄国法西斯党党部);这位考夫曼,经常和有声望的人和富翁如斯基德尔斯基、索斯金、德里金、卡巴尔金等人到埠头区哈尔滨犹太会堂参加活动,坐在会堂一层主位上前排的位置上。正是这个会堂见证了嘉尔曼成为女人,她的父母为她在这里举行了成人礼。而德里金的一个孙子,曾经拜罗拉贝尔为师学艺,虽然半途而废。

反动人物中村后来发迹,他在弗拉基米斯克街73号开有药店,他在希尔科夫王爵街54号设有书店,从事特务活动,书店雇用的一个俄国老太太用这样一句神秘兮兮的暗语和自己人取得联系:蝴蝶向鞑靼海峡飞了吗?与狰狞可怕的中村对应的历史人物是“他的远房叔叔,叫科西嘉·中村,他是当年哈尔滨有名的恶人,参与俄国法西斯党的工作。就是他,策划了那起震惊世界的马迭尔绑票案”。

此外,小说虚虚实实涉及诸多哈尔滨地图上能找到的地址:哈尔滨道里区钟声优美,声音如果发生紊乱,那就是伊万的养父,那个间谍在传递暗号;祥子爸的“发小”古先生,在道外傅家店南三道街开设药铺;李广斌家地址:外国四道街/面包街19号一层1号;马迭尔绑架案事发地点为面包街109号;炮队街有家梅津面包房,天来和天顺这对兄弟在烤面包;祥子流浪时遇到小流浪儿赖子,他们每晚栖身在别有洞天的霁虹桥桥墩下;祥子带着媳妇后来搬到了经纬街63号……小说真真假假涉及诸多哈尔滨历史上重要的时间:1932年哈尔滨7月连降大雨,然后发大水,二萧凭此水结情;马迭尔绑架案发生时间为1933年8月24日夜晚……不一一枚举了。

有段非常诗意的文字不得不提:1931年10月末11月初某一天,大院的俄国女孩娃夏掉了一颗乳牙,按照中国风俗,小姑娘恳求祥子将牙齿扔到房子上去后,自己在院子里跳起了皮筋儿。“皮筋儿一头,系在楼梯最矮一节的扶栏上,系的是死扣,另一端,缠在仓房板障子的小钉子上,高矮和她的腿肚差不多。红色的小皮鞋,在颤动的皮筋上左跳右跳的,都是按她嘴里叨叨咕咕的节奏,是俄语,记不得了,类似中国孩子的马兰开花二十一什么的,反正嘀勒嘟噜的很有节奏。伊万那时靠在他家地下室的窗户旁晒太阳,好像刚起来,有一搭无一搭地看娃夏。那前儿我正从外边儿回来,看见伊万在那儿,就向他走去。当我离伊万还有三五米的时候,楼上的某个门吱的一声开了,奥嘉从家里出来,步态款款地走过廊道,一双又高又坡的鞋跟儿,在廊道上发出脆音。秋天,一袭浅色长风衣,黑色薄呢蓓蕾帽,是八角形的,斜压在头上,一张黑色的线网蒙在帽上,网从帽上垂下来,遮住了她的脸,她走路时,隐在网里的眼睛,有时会像钻一样粼粼闪烁,温润的红嘴唇,在黑色网线的衬托下,画一样,静美冷傲。我和伊万的眼睛很舍不得,一步不离地跟着她的屁股,直到她走出院子。只有娃夏没在意,也没停,只用眼睛瞟她一下,没有内容”。

在这段不长的文字中,娃夏的孩子气,她所享受的童年的欢乐,她所体会的游戏的快乐,奥嘉的女人味,她所散发的青春女性的舒展之美,她所展现的对自己身体和职业的自信,展露无遗却彼此相安无扰,故而伊万“有一搭无一搭地”看着娃夏,却用“舍不得”的眼光盯住奥嘉;奥嘉没留意娃夏,她走过了孩子的阶段了;娃夏对于奥嘉呢,“只用眼睛瞟她一下,没有内容”,她专注于自己的游戏;成长的喜悦和惊悸并存在少年祥子和伊万身上,友谊的红线和“同病相怜”的感觉使他们同舟共济——他俩目送奥嘉“走出院子”。这里,俄语童谣与中国童谣在艺术感觉上的相通、季节的自然之美、生命的气息之美、异国情调、乡土气息、男女之间微妙的吸引等等因素,使这段文字充满了言说不尽的美感,这也是《烟囱里飘出的牛奶》的魅力和魔力所在。

五、亦虚亦实的文化赞歌

《烟囱里飘出的牛奶》体现出哈尔滨特有的文化品格,那就是哈尔滨的东北味儿、哈尔滨的国际范儿。历史不仅仅是纵时的,同时也是共时的——《烟囱里飘出的牛奶》就是通过历史一瞥,经纬相织,让我们品尝到了一阕浓浓的哈尔滨文化赞歌。

首先,谈谈貌似大老粗、没文化的“东北味儿”里面的文化。我们祖祖辈辈生于斯长于斯,操着同样的语言,过着日复一日同样的生活,我们热爱白山黑水间的万物,我们知足常乐,展开《烟囱里飘出的牛奶》,不用铺垫,我们就熟悉那种“东北味儿”——

这个场景东北人已经忘记了吗?——祥子妈用自己工厂生产的笊篱蒸捞饭。院子里,男孩子弹着琉琉,打着pia叽,抽着冰尜,女孩子跳着皮筋儿,扔着口袋,摆弄着嘎拉哈。男人穿着乌拉草鞋从外面回来了。

这种治病的方式东北人还有记忆吗?——古先生为嘉尔曼治病提供的偏方,真是贻害匪浅。奥嘉生下中村的女儿夭折,胎盘被汪婶拿走,这胎盘就是那个偏方的主要材料。

这种食物一直是东北人的“大爱”啊!——祥子妈与罗拉贝尔再次找中村时拿在手里的“见面礼”——蒜茄子。

这道饭东北小孩哪有不喜欢的呢?但是因为这道饭,罗拉贝尔与祥子妈大动干戈了——莎曼大便干燥,祥子妈看在眼里,急在心里,她拿出舍不得吃的猪油,给莎曼做了一顿油拌饭。结果我们都看见了,吵了一架外,莎曼将吃进去的都呕吐出来了,因为不习惯。

这种农村生活场景只存在老辈东北人的记忆和有点搞笑的东北电视剧里了——祥子大姨咳痰吐痰、卷烟抽烟,大姨那本庸俗而扎实的“生活经”。

这种药铺你逛过吗?——位于人群热闹的傅锦街北市场的王麻子膏药铺,掌柜王树森没有拒绝祥子的乞讨——他磕头作揖,为母亲罗拉贝尔祈求几个治疗腱鞘炎的膏药。

这样的老乡能不让你感动吗?——祥子和大姨返乡路上,遇上战事,大姨死去,祥子遇救,乡间妇女用雪为祥子搓脚,祥子苏醒后看见这家的女孩子在玩嘎拉哈,孩子的母亲建议祥子留下来做她儿子。

爱吃哈尔滨的大列巴面包吗?——炮队街梅金面包房烤面包的过程,真是美妙!劈柈子的天来、揪剂子的哥哥天顺、啤酒花做引子发的面——有一股酸酸的酒香味儿、放到模子里一块一块的面包坯、冬天里都穿着单衣单裤列巴郎们、从炉里一个一个飞出来的列巴圈儿,同时飞出来的还有歌声……

这样的地瓜摊你有印象吗?——“杨山东子的地瓜车,现在每天停在我们商市街上,就在理发店那儿,烤好的地瓜都摆在铁桶上,从他那儿走过,老远就能闻到烤地瓜味儿,站在铁桶前,能感到一阵蒸涌的热气,把焦糊的香味儿散发出来,那味道让人愉快”。

其次,感受一下哈尔滨独有的散发着“洋味儿”的外来文化。小说首推犹太文化。罗拉贝尔一家对犹太文化的坚守,对犹太艺术的热爱,对犹太民族的忠诚,令人动容,令人敬重。为何坚守、热爱、忠诚若此?——因为如同东北文化、中国文化是我们的根一样,犹太文化是他们的根,所以他们走到哪里,把文化和代表这些文化的习俗带到哪里。罗拉贝尔家过逾越节的歌声和琴声令祥子向往,其实表现的是祥子对艺术美和人性美的热爱和肯定,还有就是祥子和我们每个人身上都有的对有异于自我的“他者”的向往与迷恋——“他者”既可以是自身以外的人,也可以是物,它反映了成长中的人对外界的认识,最终它仍要指涉自我,返归自我,提升自我,化为自我的内在品格——从这个角度讲,祥子又何其幸运,能够成长在“国际大院”里;此外犹太人还有很多节日——“犹太节日都源自宗教历史或宗教典故,因为历史长了,经的事儿多了,积攒下的圣日、纪念日啥的就多,后来,这些有意义的日子就成了节日,这也许就是节多的原因吧”——这点更令祥子艳羡,因为犹太孩子过节有很多假日。

除上而外,小说中穿插大量外来文化及相关的生活习俗:意第绪语(Yiddish)介绍,钢琴介绍,名马介绍,《圣经》叫法简介,代表犹太神器和宗教符号的七扦支蜡台介绍,犹太孩子的游戏德列台儿(dreiael)的介绍,哈尔滨当年教钢琴的知名外教介绍,卡托临终前反复叨咕shekhinah……shekhinah汉语发音叫舍金纳,是犹太教中耶和华的代称,也代表耶和华显现,或显现时光芒四射的彩云。

不仅如此,《烟囱里飘出的牛奶》提及到很多重大历史事件,亦实亦虚地交织在行文中,体现出作者精湛的设计功力和高超的虚构能力:莱欧(小说中系中村广志的母亲金娜的情人,历史实有其人)参与刺杀斯大林的“熊计划”;20世纪30年代“哈尔滨四大美人”之一的韩明喜(小说中系罗拉贝尔学生之一,历史实有其人)后来在黑龙江省歌舞团工作,“文革”时被公安当成特务抓走,后在中国终老;为赚到必需的生活费,罗拉贝尔一家为犹太家庭音乐会比赛“备战”,同时附有马迭尔宾馆见证的绑架案和艺术盛世;走投无路后,罗拉贝尔领着孩子们吃犹太人开办的免费食堂,同时附有哈尔滨犹太人免费食堂的来历。

小说颇有推理和侦探作品风格——行文中看似不经意间留下“包袱”,吸引读者阅读的兴趣,然后在不经意间点出“谜底”——钟声和暗语有秘密,逃逸和失踪有秘密,那只叫“黑盖儿”的狗在大水来临之际奔向祥子有秘密,孩子间的游戏和悄悄话里面有秘密,大人间的言言语语有秘密,街坊间的来来往往有秘密,历史上的真真假假有秘密,生命中的一张一阖有秘密,四季中的花开花谢有秘密,男女间的一颦一笑有秘密……1988年80岁的中村广志返华回哈,长跪不起,向祥子谢罪,“面对中村,一个比我还年长的老人,我还能说什么?我还能说什么!我还能说什么。时间这么久了,该过去的都过去了,我不能原谅的,是过去那个年代、过去那个中村,面对这个白发苍苍的老人,我还是伸手把他扶起,他脸上两行老泪在夕阳下闪烁。他说,我们还是邻居吗?”“邻居”二字,分量真大!“海内存知己,天涯若比邻”。祥子和中村是邻居,中国和日本是邻居。如果没有祥子这个知己呢?以中村为代表的日本友邦又是怎样“善待”的祥子和我们这些善良中正的邻人?这个情节之后,小说最大的秘密被抖出——当年,中村以几顿饭菜和几个“哈大洋”为诱饵,找来伊万和祥子为他画“漏画”——“对于中村,这么多年来,有一件事我始终没明白,当年他们为什么要满大街的漏画”。“中村告诉我,那是为了配合日军进入哈尔滨,那是用作标志的,有大学眼药的画,就告诉你前面是死路,有仁丹的画,就告诉你,前面畅通无阻了。看着中村那样平静、温和的讲述,这也让我想起犹太人常说的一句话:领会摩西的话,世界就不会丑陋了”。

品尝过烟囱里飘出的牛奶的芳香,祥子成熟了。

领略过《烟囱里飘出的牛奶》的书香,诸君醉否?有一点可以肯定——如果你不了解哈尔滨,你将会了解哈尔滨;如果你不热爱哈尔滨,你将会热爱哈尔滨;如果你眷恋着这个城市,你将更加离不开这个城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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