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孙惠芬长篇小说的叙事艺术特色
——以《歇马山庄》、《秉德女人》、《上塘书》、《吉宽的马车》为例

2013-08-15于永顺张凤霞

文艺评论 2013年3期
关键词:小说

○于永顺 张凤霞

在中国现当代文学发展的历史长河中,乡土文学始终都以其独特的魅力在文学璀璨的星空中闪烁着耀眼的光芒。应该说,孙慧芬是当代乡土文学星空中一颗耀眼的新星。自1982年以《静坐喜床》在文坛崭露头角后,30年来,她用朴素的文字、深刻的思想、娴熟的技巧为我们描绘了一个“乡”味十足的生活世界,使我们能够透过这片神奇的土地把握着时代变革的脉搏,去感受市场经济视域下灵魂深处的震撼。

近年来,国内对孙慧芬小说的研究主要集中在探讨其作品中彰显出的对农村群体的人文关怀、她的乡土文化立场、其作品中质朴而神秘的辽南民俗,以及女性主义文化倾向和创作特色五个方面。但是,对其长篇小说作全面研究的相对较少,所以,我们试图运用叙事学及其相关理论,对她的长篇小说进行全面的审美分析,期待对她的创作具有重要的意义。

一、独特而多维的叙事结构

长篇小说的叙事结构是其各种构成要素之间相互融合的整体形态。一部优秀的长篇小说,不仅需要有丰富而深刻的内容,而且需要有与之相适应的新颖的艺术结构。巧妙的叙事结构会使其整个内容都璀璨夺目,相得益彰。因为“叙述内容的基本成分是故事,而内容的存在形态则是结构”。①作为一种话语系统,长篇小说是浅层结构和深层结构的统一。浅层结构是“根据叙述的前后顺序安排句子与句子、事件与事件之间的关系”,②而“深层结构存在的根据是相信具体的叙述话语同产生这些话语的整体文化背景之间存在着超出话语字面意的深层意义关系,”③因为“‘深层结构’是其‘结构之道’,‘浅层结构’则是其‘结构之技’”。④研究长篇小说的叙事结构,必须从“浅层结构”和“深层结构”的关系角度切入。孙惠芬的独特性之一就表现在她的长篇小说的叙事结构,呈现出既多元并存又别具一格的建构特色。

(一)双线交汇:“情节—性格”与“心理—情绪”相契合

传统小说大都是通过引人入胜的故事情节、丰满的人物性格塑造来吸引读者,以“情节—性格”的结构方式见长,却往往忽略复杂微妙、瞬息万变的心理描绘,往往使人物的饱满程度和主题的深刻性大打折扣。因此,现代作家更重视尝试运用西方“心理—情绪”的叙事结构,去揣摩和描摹人物的内心世界。这在文学创作史上是一种革命性的突破,但是,在“情节—性格”背景中成长起来的中国读者,却很难接受那种纯粹的梦境呓语、幻觉情绪、潜意识式的“心理—情绪”型作品。孙惠芬则在寻找“情节—性格”与“心理—情绪”相契合方面做了大胆的实践。比如《秉德女人》,其表层结构就是描绘秉德女人坎坷曲折的一生:一个青堆子镇的大家闺秀王乃容,在绸缎庄被胡子秉德掳走,从此变成秉德女人,开始了自己饱经风雨的一生。前后经历与数个男人的情感纠缠,养育七个儿女,遭受过天灾人祸的摧残,却一次次坚强地站起来,使得申姓家族变得枝繁叶茂,她却在沉重的负重中渐渐老去……与这个浅层结构相关的则是国家政治的变迁与社会的动荡起伏。秉德女人的故事从1905年开始一直到文革结束,经历了多次社会变革,但是,作者并未用过多的笔墨去描写这段历史的功过得失,而是把看似遥远的社会政治动荡渗透在秉德女人坎坷曲折的一生当中,使读者在秉德女人的坎坷经历中感受着社会变革的脉动,一个被原始生命力不断滋养的秉德女人震撼着读者的灵魂。她一辈子都想把握生命的主动权,在困难面前一次次地站起来,但又一次次地被无情地打击,她渐渐被生活锤炼得坚强起来,成为一种顽强力量的象征。作者运用大量细腻的心理描写把这个女人沥血蜕变的内心世界呈现出来:当她是王乃容时,她幻想着与丹麦传教士的儿子一起去航海看世界。那时候父亲那句莫名其妙的“为终身的食物而劳累”⑤的话仿佛离她很远,梦却离她很近。被土匪掳走之后,她变成了秉德女人,她用航海的梦抗争命运的改变,却在父亲顺应天意的训诫下不得不认命并渐渐堕落;然后在经历了无数人生磨难后最终又坚强地挺立起来,跟生活的风风雨雨抗衡,一辈子都想努力让自己的家族跟国家那根粗血管接通,最后却变成申老太太。在经历大起大落的政治垂青与劫难以后,她大彻大悟地表明自己的政治立场:“井水比水道沟里的水好嘛,它哪也不流,可它养人,活了一辈子俺才明白。”⑥她最终跳井结束自己的一生……整个故事采用的是“情节—性格”与“心理—情绪”相契合的结构方式。既有引人入胜的故事情节,又有激荡我们灵魂的心理描摹。同样,她的《吉宽的马车》也是以一个乡下懒汉——申吉宽的进城事件,淋漓尽致地展示出生活在社会底层的农民疏离土地容身城市的艰辛和强烈的归属感寻求。《歇马山庄》则是以“月月”对婚姻爱情的追求展示了一个乡村知识女性的心理,以及自我抗争人格的不断完善的发展历程。

因此,纵观孙惠芬的长篇小说,我们既可以在曲折的故事中寻找到时代的命脉,也能在心理描写中窥视人物的灵魂,更能在二者不露痕迹的统一中找到时代变革在人们的心灵上打下的烙印。

(二)巧设缘由:让命运之船在偶然事件中扬帆起航

纵观孙惠芬的长篇小说,不难发现它的结构特色:作者设计的每个故事都是从一个偶然的突发事件开始,并因之展开和深入。突发事件成了她长篇小说的一种结构模式。她总是通过突发事件来展开一幅幅悖论常态的生活画面,从而更准确地描绘人物的灵魂、深刻地透视生活的真谛,揭示出表象之下的真实世界,为读者提供更加无限的思维空间。

《歇马山庄》故事的开端就是国军和月月的婚礼,两人可谓是门当户对、天赐良缘。如果事情就按照这个方向顺利发展,或许就没有《歇马山庄》的成功。作者在这对新人的新婚之夜,安排了一场“意外”的大火,国军因此丧失了做男人的能力,从此也为他们的婚姻埋下了隐患。庆珠的意外落水身亡,又为月月和买子的接近做了顺理成章的铺垫,于是就有了月月、买子、小青之间复杂的情感纠葛……在这个表象之下作者为读者“状述每一个生命在喧嚣、躁动的尘世中那份寻求自我的苦楚和艰难”。⑦买子,作为乡村的一个边缘人物,努力挤入乡村的中心,成为时代的领军人物;月月,为了证明自己对爱情的忠贞,坚持走一条不为人所理解的叛逆之路;小青,则是一个要千方百计脱离乡村,不愿与乡村妇女为伍的人物。他们都在坚持自己的原则、实现自己的价值,所以当这三个人交互在一起的时候,价值观的矛盾冲突必然造成每个人的苦楚与艰难。与此类似,《秉德女人》也是因为一场意外,由一个大小姐变成秉德女人,开始截然不同的一生……《吉宽的马车》的故事也是源于意外事件。乡村懒汉申吉宽因为偶然捎载回乡办嫁妆的许妹娜,就爱上了她。为了能够得到许妹娜,他放弃了快乐地赶马车的活计,走进城市,从此改变了整个精神与物质现状,为读者展现了生活在城乡夹缝中的乡村人的生存面貌与精神苦闷。揭示了表象之下的灵魂之痛,使读者在喧嚣热闹与瞬息万变的现实中感受来自灵魂深处的震撼与激荡。

(三)双元环境:在城乡对望中展示生活的艰辛

“叙事空间作为重要的结构性因素,并非只是一个地域的概念,在文本中,地域空间具有象征性,它指涉特定的精神文化空间,同作家的价值追求与审美取向有着内在关联”。⑧在现代社会发展的进程中,乡村逐步由原来的闭塞、稳定、和谐进入一种不平衡状态,“进城”几乎成了每个乡村人的梦,大批的农民脱离土地走入城市。因此,在孙惠芬的长篇小说中总有两个固定的叙事空间:城市和乡村。她在城与乡的对望中描绘社会的变革,追逐时代交替的波流,触碰人物内心的寂寞与骚动。

《吉宽的马车》为读者营造了二元对立的叙述空间。整个故事的展开都以“空间”为中心,小说以申吉宽的视界勾勒出城市与乡村的热闹与喧嚣。读者跟随吉宽的马车,走遍乡村的角角落落。“林中的鸟儿/叫在梦中/吉宽的马车/跑在云空/早起,在日头的光芒里哟/看浩荡的河水/晚归,在月亮的影子里哟/听原野来风”。⑨这世外桃源般的乡村并没有留住“向城市进军”的人群,连最享受乡村生活的懒汉吉宽也被外面的世界所诱惑,离开乡村走进了城市。虽然吉宽对城市有着诸多的不适应,与他那个诗意的乡村世界相比,城市充满了许多的黑暗、龌龊,甚至隐藏着丑陋。从乡村的角度,吉宽已经跟一大群生活在城市底层的“民工”走入了城市;但是在城市的角度,他们依然不属于这个世界。因为“没有暂住证抓住就要罚款”,而且有充满肮脏交易的“穷鬼大乐园舞厅”;“专供民工们玩的小姐”,“五块钱就能抱个女人啃一晚的‘大众录相厅’”;还有黑牡丹为“工头”提供“进一步服务”的“乡村风味饭店”;以及民工们“饿了”就去找“鸡”解决问题的“鸡山”等。这些都是城市中的黑暗风景,属于只有民工自己了解却不能让家人知道的“一个微妙的不属于乡村的秩序”。小说借助吉宽对于城市隐秘空间的体验,把农民工底层丑陋的生存状态做了最“真实”的“曝光”。脱离乡村的人群成了游弋于乡村与城市之间没有归属感的孤独灵魂。在《歇马山庄》、《上塘书》、《秉德女人》中,我们依然能看到那种执著的“进城情结”,因为在相对落后的乡村的远方存在着一个充满现代文明的城市世界,所以就有了一批又一批的“孤独灵魂”,从乡村走出的人们,在城市里靠出卖自己的劳力、身体、精神、灵魂而生存,然而最终却被城市的异己文明所排斥,这就造成一个残酷的现实,在城乡的二元对立中,他们始终无法找到心灵的平衡与安静,他们成了挣扎在城市边缘而无法实现精神还乡的漂泊者。孙惠芬以自己切身的城乡生活经验,以女性特有的敏锐、细腻,在城乡双重空间为读者塑造了一批苦难群像,让读者深刻地感受到来自灵魂深处寻觅的苦痛。

(四)全面叙述:宏观与微观结合的叙事空间

在孙慧芬的长篇小说中,惟有《上塘书》没有具体的主要人物,“上塘”这个村庄成为被描摹的主角。“上塘,是一个村庄。一个很小的、地图上找不到的村庄”,⑩作者却给予它无限宏大的叙事空间。她用“地方志”的叙述方式,将上塘的地理、政治、交通、通讯、教育、贸易、文化、婚姻、历史几个方面作了全方位的扫描,上塘仿佛是一个具有悠久历史与深厚文化底蕴的地方。实际上只是一个平凡的不能再平凡的小村庄,那里人们的日子普通的无非就是些鸡毛蒜皮、吃喝拉撒、生老病死的叠加。这种宏观的叙事结构和微观的细节安排是别具匠心的。首先,地理、交通、婚姻、贸易等等是上塘的大事,所以采用宏观性叙述符合上塘人的真实心理。其次,一个个细微的生活描述恰恰是所有像上塘一样的村庄的存在状态,这不仅是上塘“书”,更是千千万万村庄的“书”。因此采用这种宏观与微观相结合的叙事结构,在形成强烈落差的同时,更能让读者由远到近、由大到小、由浅入深地感受到这片土地的生命真谛之所在,使人仿佛身临其境。

二、多元互补的叙事视角

叙事视角就是“作品中对故事内容进行观察和讲述的角度”。[11]在叙事性作品中,同一事件,如果选用不同的叙事视角就会有不同的表达效果。选用多种叙事视角,也是孙惠芬的长篇小说独具特色的一面。

(一)限知视角

顾名思义,限知视角就是叙述受到角色身份的限制,不能叙述角色所不知晓的内容。在孙惠芬的小说中这种叙事视角主要有两种:女性人物视角和男性人物视角。

女性人物视角是最有利于显示女性主体意识的,因为在“女作家叙述时,总会有意无意地为女性人物保留较多个人感情的独特空间和选择余地”。[12]在《秉德女人》这部女性人物占主体地位的小说中,作者充分展现了其对“秉德女人”这一形象的独特把握和细腻的感情处理。

《秉德女人》采用的是第三人称的叙述视角,叙述者是围绕秉德女人展开叙述的。她被胡子秉德掳回半山腰的窝棚里,就变成了“秉德女人”。显而易见,这个称谓是女性丧失主体性的一个标志,同时也意味着秉德女人的一生都要为秉德和他们的孩子而活。然而作者并没有把这样一个丧失主体性的女人置身于男性人物视角之下,而是以“她”为中心来描绘女性深层意识的心理空间。从“王乃容”到“秉德女人”,表面上只是“被掳”改变了她的命运,但事实上却经历了一个泣血的心理蜕变过程(抗争——堕落——认命——坚强)。在最初的“抗争”中,作者安排了两件充满女性色彩的物象:一架梳妆台和一块未绣完地图的绣布。“要是后边的日子里不发生别的事情,她此生也许就只是一个奶水和着泪水,在家里地里埋里埋汰侍弄日子的野女人……”[13]但是秉德却为她带回一个“梳妆台”,在镜子里,她看到了自己的现状,这个现状不仅是指她有一副刺刺呛呛的魔鬼一样的外貌,还有她的精神现状,这个梳妆台上的镜子让她凭空产生了某种渴望。还有那块绣布,“她把它挂在毛巾杆上,动辄就打开来细细地看,之后将它长时间覆在肩上和胳膊上,仿佛那里有一条通着以往大小姐派头的潜流……”[14]通过两件富有女性意味的物件,为读者展示了秉德女人内心的波澜起伏,以及在波澜起伏背后隐藏的深深的痛楚和对命运的不甘。从她死心塌地做秉德的女人开始,无论是抒写她圣母般伟大的母性,还是坚韧不屈的挣扎,还是她在政治上的模糊,以及男女关系上的混沌,无不充满了女性视角的意味。比如,国家政治变迁,作为农村妇女的秉德女人是搞不清楚的,但是社会动荡又必然会影响每个人的生存状态。作者从秉德女人的视点出发,并不直接去解构社会政治,却以日常生活的起伏不定凸显历史风云变幻,展示她对政治的认识,那就是“水沟里的水要往河里流”,“我们的细血管要和国家这根粗血管接通”。这样的表述不仅避免了对枯燥复杂的政治事件的评述,同时也符合人物身份以及读者的阅读兴趣,更重要的是描绘出这一女性人物内心世界的动态性,为人物制造了同情——一生都想主动地把握自己的命运,可命运却从来不给她机会。这是女性自我表达的真实心理体验,而不是女性被作为“被看对象”的猜测,这就十分恰切地隐含出叙事者的女性立场。

《吉宽的马车》则是孙惠芬以男性视角进行叙事的一部小说。小说通过“我”(申吉宽)的“成长”经历为读者展开两幅色彩截然不同的画面:城市和乡村,以及徘徊在这两幅画之间的人物群像。

这部小说主要是展示底层民工的生存现状与精神现状。作者从第一人称的男性视角切入,深刻而全面地描摹出民工们的真实面貌。一个热爱乡村的懒汉,表面上看是由于偶然的爱情机会,唤起了进城的欲望。实际上还是“金钱意识”促使他走入城市。因为不管吉宽多么有知识,有头脑,十几年来没有一个村里的女孩愿意正眼看他,而且一个个外出打工的女子都嫁进了城里。由此可见,在现代文明的冲击下,乡村的价值观念正在改变,有“钱”就是硬道理。所以,读者可以通过吉宽进城心理透视所有进城民工的心理。跟随人物身份的视角,读者可以细致地扫视工地、工棚、五块钱就可以随便啃女人的穷鬼俱乐部、鸡山等等这些属于民工们的城市生活场所,能够看到他们生活的苦痛,也能深刻地体会他们精神的空虚。因为他们疏离了土地,但又无法真正融入城市,城市对于他们来说,既是一种巨大的诱惑,又是一种悲剧的宿命。这一切的表达都有赖于第一人称的男性叙述视角的选取,都让我们有一种切肤之感,具体而又深刻。

在这部小说中,那些留守乡村的女性也是通过男性视角展示出来的,比如“我”的二嫂、鞠广大家的、厚运成家的等等。还有进城的女性,比如许妹娜、黑牡丹等。表面上看,无论是许妹娜还是黑牡丹,她们的路似乎都是自己主动选择的,小说就是通过男性视角来观察女性人物的精神寂寞、内心苦痛与命运悲剧。

(二)全知视角

全知视角不受角色限制,叙述者甚至如同无所不知的上帝,可以出现在任何一个场合,可以了解过去、预知未来,以及随意潜入任何人的心灵深处挖掘隐私,因此也叫做无焦点叙事。孙惠芬长篇小说中的全知视角主要表现在以下两个方面:

一是多重选择全知视角,虽然让“叙述者依然运用全知视角,但却采取不断改变的内在角度”。[15]更深入真实地展示了不同人物的真实状貌。《歇马山庄》就是一个典型的例子。它以小青、买子、月月三个人的人生演绎了一段平凡的故事。通过选择多重的全知视角表明,作者并不是简单地展示他们的生存状态,而是为了揭示他们的内心世界。“我体会了融入茫茫人海找不到自我的恐惧”。通过三个人的不同视角,让读者很容易地潜入他们的内心深处,感受着他们对自我灵魂的叩问。小青始终设计着自己的命运,在她留在城里工作的计划破灭以后,又不得不回到村卫生所。但是她相信她最终还会回到城里,她保持着与村里人不一样的生活方式,然而在她最终得到了买子,达到胜利目标的时候,却已经迷失了自己。在经过艰难的抉择以后,又一次走入城市,去寻找迷失掉的自我。月月则是在背离忠贞爱情后才找到自我,打掉孩子,准备去找一份工作养活自己和母亲。买子,最初作为一个乡村的边缘人物,努力走入乡村的政治中心,前后经历与庆珠、月月、小青三个女人的感情纠葛以后,才认清自己是一个重视现实的人,所以决定去找一个和自己有相同背景的乡下姑娘,这也是他寻找自我的一个结果。作者采取这种不停转移视角的叙事方式,很好地完成了对这三个人物的内心窥视,彰显出孙惠芬精湛的文学功底。

二是巧妙运用“零视角”。孙慧芬的叙事有时没有任何聚焦,完全以一种鸟瞰的角度宏观地、全方位地扫视,随时可以潜入任何想要潜入的地方。既能做宏观外貌的勾勒,又能做微观细节的扫描。让读者更加全面地去把握作品的内涵与文化意义。《上塘书》就是一个最典型的代表,叙述者首先站在宏观的视角,纵观上塘的地理、政治、交通、通讯、教育、贸易、文化、婚姻、历史,让读者从宏观上对上塘有一个整体的印象,然后再深入到细微之处。在上塘的地理里,读者知道一个后来考上大学的孩子,曾经在地图上寻找过上塘,并引起爷爷的不解和生气;在上塘的政治里,读者认识了一个叫鞠文采的人,他是村里家长里短纠纷的判官;在上塘的交通里,读者知道吕治有的母亲死在回史家沟娘家的路上。还有扶丧的细节等等,都落实在每一个庭院、每一条街道。孙惠芬通过这种独特的叙述视角,描绘了一个完整而又具有生活气息的上塘,它是千千万万农村的真实写照。

三、独具特色的语言风格

语言的张力和文化意蕴,也是构成孙惠芬长篇小说特有的感染力的重要因素。她独特的语言能够形成特殊的基调性,渗透着深厚而缜密的语言情绪。[16]

(一)朴实而富有哲理的散文化语言

孙惠芬不是一个擅长编织故事情节的作家,所以其故事往往都以一种娓娓道来式的叙述展开,她把记叙、抒情、描写、议论结合在一起。她对人物细腻心理的揣摩、乡村优美风物的描写都以一种类似抒情化的口吻慢慢从心里流淌出来,充满了柔情,让人不自觉地就会融入其浓郁的情感体验当中,去展开丰富的联想,构建一个广阔的想象空间。这一特色不仅和她个人的禀赋气质有关,更和她所采用的语言形式有关。朴实而又富有哲理是孙惠芬小说语言的一个突出特点。在我们的思维中朴实与哲理性二者似乎是相悖的,然而孙惠芬却用散文化的笔调很好地把这二者糅合在一起,这既让语言朴实而不显得苍白,同时还具有了深刻的生活哲思与睿智,达到了一种极高的艺术境界。比如《秉德女人》中有言:“快乐原来也是一个有边有岸的河套,不能容纳太多太急的水流,水多了,就容易涨溢出来,漫成灾害。”像这样的例子在孙惠芬的小说中比比皆是。比如《上塘书》在说及上塘的交通时,作者为读者描绘了一条从上塘通往小镇的小道,很窄很泥泞,但是随着季节的变化,却有不同的景色。让读者忍不住想亲身去感受一下那条小路的优美与幽静。更重要的是她还让读者在沉浸其中的时候,了解了乡村女性为什么那么爱走那条路,也了解了乡村的艰苦、独守空巢女人的寂寞、村里家长里短的烦恼等等,都会在这条小道上得到发泄与缓解。作者善于从琐碎的日常生活碎片中捕捉深刻哲理。使质朴的语言文字背后不仅有五味俱全的情感形态,也散发出一种类似宿命式的哲理思考,更使其小说具有一种极大的张力。作者善于用温情的文字把鲜活的人物推到读者面前,把充满烟火味的日子点燃,把苦难与残酷化成淡淡的伤感与无奈,让读者在舒缓的感受中不自觉地陷入深思当中。这样的语言虽然信息密度较小,但是却能把对人物的心理与命运,以及灵魂的关注和叩问尽蕴其中。

(二)通俗而又富有本土韵味的方言俗语

语言是文化的象征模式,当一种语言以典型的形式表现出一种文化基质时,它本身就具有一种耐人寻味的醇厚意趣。孙惠芬的小说运用了很多具有可读性的农村方言俗语,其中蕴涵着浓厚的民族文化习俗和生存本质。

批评界普遍认为孙惠芬的小说语言质朴而平实,甚至有人说其小说的语言充满一种东北地域的蛮荒与粗犷……这其实也从另一个侧面显示出其小说语言既通俗又本土的特色。所谓本土是指作者总是用人物自身的方言俗语来展现人物的地位、身份、习惯以及生存价值观等等。孙惠芬小说的地理环境主要在辽南,主人公也大抵是辽南人,作者巧妙恰当地使用人物的辽南方言,使得小说的语言既贴近生活,又逼真地描摹出辽南人的性格特征。其中大量人物方言的使用,不仅使作品人物更加传神和乡土化,也对增强小说的地域色彩、探究小说的乡土文化韵味,起到了极其重要的作用。孙慧芬小说中大量乡土风味浓厚的方言,让读者感受到一个真实的辽南世界扑面而来。比如办丧事时,“扶丧”、“提姜水罐”的细节,在她那充满东北粗狂式的语言描写下,附带了许多神秘的韵味。结婚时,新娘坐喜床的风俗的描写也是那么引人入胜,新娘要在结婚当天坐在下边放有一把斧头的厚厚的褥子上接受全村人“审阅”,如果能端端正正坐很长时间,就说明有福。因此《上塘书》中,李明住的母亲看到新媳妇在结婚当天不端坐在床上而是下炕帮忙干活,就尖溜溜地喊道:“怎么你是属高粱秸的吗?”短短的一句话,简单明了,但却揭示出一个农村婆婆的身份与心理,也让我们看到了古老的地域风情——坐喜床的文化韵味。这样的语言表现形式构成了一种语言文化的展览效果。

孙惠芬自己也说:“我不喜欢形式感很强的小说,这跟我的生活态度有关。我的生活态度就是朴素,有句老话,好看不过素打扮,我信奉这样的话。因为朴素是最容易深入人心的,就像生活中的平易近人。我认为最好的小说,首先它有着朴素的外貌……”[17]显而易见,孙慧芬小说语言的“散文化”是与她个人的气质相关的,而其语言的“乡土化”则是与其生活背景密切相关的,这二者的完美结合构成了孙惠芬小说语言的无限张力与深厚的文化底蕴。

乡土文学在不同的时代有不同的主题,孙惠芬为我们展示了新时期乡土文学的内涵:城乡冲突以及游走在城乡之间的灵魂的困苦与艰难。她的小说给予了那片乡土无限的热爱与留恋,对人性的本质进行了深刻的挖掘,对农民工的生存现状做了刨根问底式的揭示,并试图为他们寻找一条温情的出路,然而始终没有找到很好的解决途径,所以她小说中的人物普遍都对现代文明充满困惑与孤寂,他们的生活总是旋转到不可扭转的悲剧宿命中去。让我们不仅开始思考并怀疑,现实是否就是要置这类人群于悲惨而不顾呢?这可能也是作者所要努力寻找与探索的问题吧!

孙惠芬的乡土写作之路还在继续,她对城乡、对人生的探索也还在继续。相信她会在不断的探索中,获得更深的领悟,写出更成熟、更优秀的作品。

①②③[11]童庆炳《文学理论教程》(修订二版),高等教育出版社,2004年3月版,第248页,第248页,第249页,第256页。

④[15]王平《中国古代小说叙事研究》,河北人民出版社,2001年版,第113页,第115页。

⑤⑥[13][14]孙惠芬《秉德女人》,湖南文艺出版社,2010 年12月版,第6页,第344页,第3页,第11页。

⑦徐晓芳《原型的变型——评孙惠芬小说〈歇马山庄〉》,内江师范学院学报,2004年第3期。

⑧张米娜《论迟子建小说的叙事结构特征》,中国优秀硕士学位论文全文数据库,2008年10月6日。

⑨孙惠芬《吉宽的马车》,作家出版社,2007年4月版,第3页。

⑩孙惠芬《上塘书》,作家出版社,2010年2月版,第3页。

[12]陈顺馨《中国当代文学的叙事与性别》,北京大学出版社,2007年5月版,第29页。

[16]胡平《叙事文学感染力研究》,百花文艺出版社,1995年12月版,第145页。

[17]孙惠芬《好小说》,《城乡之间》,昆仑出版社,2004年5月版,第4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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