译者的性别差异与翻译实践——从性别视角分析 《爱玛》两译本
2013-08-15蔡秋文
蔡秋文
(湛江师范学院外国语学院,广东湛江524048)
近年国内女性主义翻译研究不断升温,到2010年7月止,仅在国内主要学术期刊上发表的论文、访谈就超过200篇,有研究者开始从女性主义视角分析译文,探究性别因素对我国译者的影响。但从现有的研究来看,有的研究者将女性译者与女性主义挂钩,男性译者的译文则一定被定性为父权语言的表现。为了深入考察译者的性别差异对翻译的影响,本文将选取英国女作家简·奥斯丁的小说《爱玛》的两中译本进行对比,以探讨如下问题:译者的性别差异会不会给翻译带来影响?译者的性别差异在翻译实践中受什么因素制约?女性译者一定表现出女性主义倾向,而男性译者一定无法理解女性主义意旨?
一、简·奥斯丁与她的小说 《爱玛》
简·奥斯丁是英国文坛最杰出的女作家之一。她为妇女的命运呐喊,为妇女谋求摆脱男尊女卑的社会桎梏的反叛精神而讴歌,是英国文学史重要的、具有里程碑意义的女性作家和女性意识的启蒙者和先驱者。她的小说 《爱玛》于1816年出版,女主人公爱玛聪明美丽自以为是,爱替人做媒,她煞费苦心为人撮合,闹出许多误会,到头来自己却在无形中坠入情网。在现实生活中,爱玛终于认识错误,接受教训,真正的爱情使海伯里三对不同类型的年轻人结成了终身伴侣,原来决心终身不嫁的爱玛也走进了婚姻 “城堡”。不少评论家认为 “《爱玛》 是奥斯丁天才的顶点”[1](P7),“是她最伟大的一部小说”[2](P264)。
二、译者介绍
两位译者中,祝庆英毕业于上海圣约翰大学英文系,作为早年接受西方教育的女性之一,她深受西方文化理念的影响,尽管并没有从事专门的性别研究,但是有着较强的性别意识。另一位男性译者孙致礼,对奥斯丁研究颇深,被认为是国内对奥斯丁研究起着引路人作用的学者。他不仅将简·奥斯丁的作品全部翻译成中文,而且他对她作品的评价在很长一段时间里影响着中国研究者的思路和方向,但现有材料表明他似乎未对性别格外关注。男女译者这方面的差异是否会影响他们各自的翻译?
三、实例分析
(一)译者的性别差异影响
由于男女在生理和心理方面的差异,再加上社会文化、人文观念和文化意识对男女不同的要求,导致在使用语言时,男女双方在语气和措辞用语等方面都不可能相同,而在非语言层面如社会和文化背景等,女性的理解显然也不同于男性。此外在翻译女性作者的作品时,由于女性译者和女性作者的感受相同,对情感的体会也就更深。那么,作为译者,这些因性别因素而导致的差异必然呈现在其译作中。古人云:“单凭口说,不足为据。”因此,下面将选取例子来证实译者的性别差异确实对翻译是有影响的这个论断。
例1: “Sorrow came—a gentle sorrow—but not at all in the shape of any disagreeable consciousness…It was Miss Taylor's loss which first brought grief.It was on the wedding day of this beloved friend that Emma first sat in mournful thought of any continuance.”[1](P37)
祝:“悲哀——一种淡淡的悲哀——来临了,但是绝不是以任何令人感到讨厌的形式出现的…失去泰勒小姐,她第一次感到了悲伤。正是在这个亲爱的朋友的大喜日子,爱玛第一次一连很久坐在那里,沉浸在悲哀的沉思之中。”[3](P3-4)
孙:“令人难过的事——令人略感难过的事——终于降临了——但又绝非以令人不快的方式出现的…由于失去了泰勒小姐,爱玛第一次尝到了伤感的滋味。就在这位好友结婚的那天,爱玛第一次凄楚地坐在那里沉思了许久。”[4](P3)
爱玛的家庭条件相当优越,在世上过了将近二十一年,很少有事情使她痛苦烦恼过。泰勒小姐和她一起生活了十六年,虽是家庭教师,但她和爱玛的关系比亲姐妹还亲,爱玛对她有着特殊的情感。因此,她结婚离开了伍德豪斯家,爱玛心里的失落是十分强烈的,同时由于暂时找不到泰勒般的密友陪伴在侧,所以她非常伤心。同为女性的祝庆英深刻体会爱玛当时的感觉,译文选用“淡淡的悲哀”“悲伤”“沉浸在悲哀的沉思中”使爱玛心中那种强烈失落的心理状态在字里行间表露无遗,十分到位的将那种感觉传达出来,与作者达到情感认同,十分准确地把握住了原文的基调。而男性译者孙致礼却忽略了爱玛复杂、强烈的失落心理,仅选用 “令人难过”“难过”替代“sorrow”,削弱了原文表达的失去闺蜜而失落悲哀的感情色彩,弱化了语气,使译文显得平淡不传神;“伤感”和“凄楚”的选用将爱玛描绘得像个遭受情感背叛的凄凉弃妇,表明译者未能感受女性因友情缺失而产生的心理愁绪,在情感上没有和作者达到共鸣;孙致礼在理解上的这些偏颇,表明他未能从女性主义角度感知小说中的情感内涵,从而影响其对作者意图的准确把握。
(二)性别差异受性别意识因素的制约
通过对两译本进行全面认真地比较,笔者发现,与男性译者相比,女性译者感受更深,更能凸现原著的女性主义思想。究其原因,除同为女性外,关键在于女性译者具有更强烈的性别意识。在翻译实践中,译者性别差异的影响是否受到性别意识的制约?
1.女性译者性别意识的彰显
细致比对两译者的译本后,笔者发现女性译者在译者序和翻译过程中更准确把握并再现原著蕴含的女性主义思想,其表现出的性别意识亦更为强烈。
(1)译者序
两位译者对《爱玛》的理解不全一致。总体而言,祝庆英更重视原作对妇女问题的关注,也更准确突现了小说的女性主义思想。孙致礼则从概括的角度对小说进行了审视,更强调其所关涉的社会问题,但对原作的女性主义意旨并未提及。
在译者序中,祝庆英明确提出,“奥斯丁写的是爱玛和她活动的那个圈子,但是她关心的是当时的妇女问题。”[3](P4)对此还引凯特尔的观点予以强调 “……这部小说中的巨大道德热情……无疑来自简·奥斯丁对当时社会妇女问题的理解和感受。这种对妇女地位的关注,使她对婚姻问题的看法富有特色和说服力”[5](P413)。
孙致礼则从概括的角度审视小说,认为 《爱玛》塑造的一个个性格迥异的人物“本身犹如生活的一面面镜子”[4](P2),反映了当时社会存在的种种问题但未强调妇女问题。在对主人公爱玛的描写中,他认为爱玛“自视过高”,喜欢“随心所欲”[4](P2)与祝庆英笔下的 “对自己的估计往往略微偏高一点”“有权过于任性”[3](P3)的感情色彩截然不同。而他对于爱玛给人做媒的行为的评价是“每每不是 `按照情理',而是`凭着异想天开或一时冲动',乱点鸳鸯谱,结果闹出许多笑话,吃了不少苦头。”[4](P2)实际上作者安排这样的情节,是为了揭示当时英国社会普遍存在的“结婚必须门当户对”的婚姻观。文中“奥斯丁提出的解决妇女问题(自然包括婚姻问题)的办法是严肃的,然而表现在她的作品中里又增添了喜剧色彩。”[3](P4)它反映的主题是女性也有追求美好爱情和幸福婚姻的权利。而孙致礼这些偏颇的理解,显露出传统的父权主义妇女观对其产生了深刻影响,以致无法从女性主义角度充分领会原文,赏识其中的女性角色。
(2)译文对比
总体而言,男女译者对原作女性主义情节的翻译基本都能做到“信”。可是在处理部分与性别有关的细节时,女性译者受性别意识的影响,对原作的理解更到位,故更能凸现原作的女性主义表述。男性译者则由于欠缺性别意识,忽视了这些细节,以致其译文不但弱化甚至歪曲了原文的妇女主义意旨。如:
例2: “I have none of the usual inducements of women to marry.Were I to fall in love,indeed,it would be a different thing;but I never have been in love;it is not my way,or my nature;and I do not think I ever shall.And,without love,I am sure I should be a fool to change such a situation as mine…I believe few married women are half as much mistress of their husband's house as I am of Hartfield;and never,never could I expect to be so truly beloved and important…”[1](P109)
祝:“女人通常都想结婚,我可没这种想法。我要是坠入情网的话,那准是另一回事!可我从没爱过谁。恋爱和我的爱好、个性不合。我认为我将来也不会爱上谁。况且,没有爱情而去改变目前的处境,那才是个傻瓜呢……我相信,结了婚的女人没有谁在丈夫家能有一半像我在哈特菲尔德这样做主的。我绝对、绝对不能指望有哪个男人像我父亲这样疼爱我、重视我……”[3](P70)
孙:“我不具备女人常有的结婚动机,我要是当真爱上了谁,那是另外一码事!可我从未爱上什么人,我不善于谈情说爱,没有这个天性,我看我以后也不会爱上什么人。既然没有爱上什么人,要改变这种状况当然是愚蠢的……我相信,结了婚的女人给丈夫做家庭主妇,很少有像我在哈特菲尔德这样当家做主的,我永远不会受到这样的疼爱,受到这样的器重……”[4](P76)
爱玛形象所体现的当家作主的女性意识使她对婚姻具有不同的见解。当时英国是典型的父权制社会,女性被视为男性的附属品地位极低,一出生就带有“为人妇”的使命,婚姻被视作其最终归宿,但其自身却无选择的自由。爱玛意识到这种婚姻难以保障女性的独立自主权利,必将威胁她当家做主的地位,因此她选择向婚姻说不来争取家庭生活主导权利。她开始时说自己不结婚,是一种拒绝男女不平等的抗议方式之一。她的这种骄傲,这种和男子平等的自信,使她能够以自己的方式看待和处理问题。这种渴望自己掌握自己命运,“这种以自我为中心对权力和地位极度追求的欲望,是在当时社会条件下爱玛的女性自我意识的一种表现”[6],更是奥斯丁向男权社会发出挑战的女性意识的显露。上面的这个例子是她与哈丽特谈话的内容,是她的自由宣言。在翻译中,祝庆英深刻体悟到此时爱玛发出的自己命运自己掌握的声音是多么强烈,她不再是一个传统意义上的女性而是一个具有当家作主的女性意识的人。因此,她将原文的 “never,never”同样重复译为“我绝对、绝对不能……”以强化爱玛气势,凸显爱玛争取主宰个人命运及赢得他人尊重的决心,如此处理彰显了译者的性别意识。反观孙译,不仅忽视爱玛超越传统女性的自我意识,省略作者有意为之的重复,还弱化了爱玛的真情实感及作者创造的不同于传统妇女的独立自主女性形象。
受篇幅所限,无法列举对比分析中的诸多案例。但从上述实例分析中,我们仍可发现:在某些情况下,女性译者能重现甚至凸显原文女性主义思想;而在某些细节处,男性译者则未能准确传达原作女性主义精神,以至有时出现背离原作的误译。另外,祝庆英也曾表示,简·奥斯丁,对她而言不仅是作家,更是一位异国姐妹和挚友,因为她们笔下女性的那种独立自信的精神正是她一直想与国内女性分享的,因为中国妇女在新中国成立后开始走出家庭,开始成为一个真正意义上独立的个体,她们需要这样的精神食粮。她这一观点表明在选择翻译文本之始,性别意识就已作用于她。综上所述,我们得出的结论是:在翻译实践中,性别意识的确影响了女性译者,这在翻译文本的选择、译者序及译文表达中都得到了体现。
2.中国女译者的父权文化印记与男译者的性别意识
如前所述,祝庆英的翻译呈现了明显的性别意识,但该意识的呈现并不彻底。在某些情况下,女性译者的译文仍带有父权文化的深刻烙印。
例3: “But then,to be an old maid at last,like Miss Bates.”[1](P109)
祝:“那到头来你会像贝茨小姐那样,成为个老处女了!”[3](P70)
孙: “可你最后要成为像贝茨小姐那样的老姑娘啊!”[4](P76)
传统的父权社会认为,婚姻是女性的最终归宿。因此,在哈丽特和爱玛的对话中,哈丽特发出这样的惊叹。但这里奥斯丁用“old maid”其实是为了更好的突出爱玛为了独立自由而敢于向婚姻发起挑战的精神,她追求的婚姻是基于相互尊重、相互理解这一平等基础的,如果婚姻是为了让女性成为管家婆或丈夫的装饰品,唯丈夫马首是瞻,她宁愿选择独身。对此,祝翻译为“老处女”,就受到了父权文化的影响——不结婚的女性是另类的,而对比孙的中性词“老姑娘”,则没有这种贬低之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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同时,男性译者也并非完全无法理解小说中的女性。在分析中,笔者发现男性译者并不一定不具有性别意识,有些细节男性译者的理解比女性译者更准确,其译文比女性译者体现出更强烈的性别意识。
例4:“Itwas a dislike so little just—every imputedfaultwas so magnified by fancy—that she never saw Jane Fairfax,the first time after any considerable absence,without feeling that she had injured her;…”[1](P180)
祝:“这种厌恶太不公正——种种缺点本来就是硬加上去的,又被幻想夸大了,所以每次久别以后第一次看到简·菲尔费克斯,她反而觉得自己好像伤害了她似的。”[3](P135)
孙:“爱玛的这种讨厌是毫无来由的——那种种缺点本来就是强加于人,又给想入非非地夸大了,所以每逢久别之后第一次见到简·费尔法克斯,她都会觉得自己对不住她。”[4](P147)
两个同样优秀的人,互相嫉妒,互不相让是正常表现。因为爱玛认为简对她不坦诚,疏离且不在乎爱玛对她的感受,所以爱玛讨厌简,但内心又觉得自己占不了理,所以内疚,觉得过意不去,对不起简。孙致礼很好地把握住爱玛这种矛盾的心态,选择了“对不起”这个字眼,很好地再现了原文主旨,而祝庆英选择直译为 “伤害”则与作者的初衷背道而驰。
综上所述,可以明确得出结论:性别差异确实影响着翻译实践,而性别意识正是制约性别差异对翻译实践影响的因素。
综上所述,在文本《爱玛》中,译者的性别差异确实使其译著呈现差异,而性别差异对翻译实践的影响又受到性别意识因素的制约。女性译者祝庆英更贴切地把握住这部女性主义佳作的主旨,凸显其女性主义思想;尽管男性译者孙致礼对作者的研究很深,但因其对性别问题关注不足,故对原作女性主义意旨的理解和再现则稍逊一筹。因此,在翻译女性主义作品时,译者应努力培养自己的性别意识,积极向原作靠拢,这样才能呈现更好的翻译作品。通过比较还发现:即使女性译者具有性别意识,在少数情况下,仍无法摆脱传统父权文化的影响;而男性译者并不一定无法理解女性主义作品中的女性主义意旨,在个别情况下,男性译者甚至体现出更为强烈的性别意识。这一现象是由我国特殊的国情造成的。由于我国发展的历史原因,女性主义思想对我国影响较晚,对翻译的影响则更加滞后,尽管女性译者接受的是正统的西方思想教育,但其生活的社会人文环境仍受到传统父权文化的影响,因此,其译文也就不可避免会显现传统父权文化的印记;而国内的男性译者受中国妇女解放运动的冲击,已不再完全以传统的封建父权统治思想为圭臬,加之如果男性译者对女性作家有着深入全面的研究,翻译中会不断领会原作女性主义意图,以至在某些情况下还会体现出一定的性别意识。因此,运用性别视角进行翻译研究时,万不可将女性译者等同于自动具有 “性别意识”,而将男性译者与父权主义等同起来。正如Sherry Simon所言,“性别在翻译中并不总是一个相关的因素。”[7](P7)惟对文本进行深入考察,才可能判断出译者的性别差异和性别意识是否对翻译实践产生影响,产生怎样的影响,切忌草率定论。运用性别视角对翻译实践进行研究,已逐渐成为该领域一个新的研究方向,在今后的研究中,除了将译者的性别因素作为考察角度外,还应深入挖掘受人忽视的一些问题,以期深入解答和揭示翻译实践中更多与性别有关的问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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