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论元代“神仙道化剧”中“人生如棋”的感叹

2013-08-15郭美玲黄水平

湖南工业职业技术学院学报 2013年1期
关键词:神仙文人人生

郭美玲 黄水平

(广东科技学院继续教育学院,广东东莞,523083)

“神仙道化剧”是元杂剧中很重要的一种,元代夏庭芝的《青楼集志》、明朱权的《太和正音谱》都提出这一分类。“神仙道化剧”概念包含了“神仙”和“道化”这两层基本的含义,正如么书仪所言:“‘神仙道化’类应当是描写道教的度脱和成仙故事。”[1] p5今据臧懋循《元曲选》及隋树森《元曲选外编》统计,可知今存元杂剧中的“神仙道化剧”为17种[2] p65,其中直接涉及“人生如棋”感叹(按:“人生如棋”感叹,即用围棋哲学来对比、阐释人生社会的感叹。)的多达8种,分别为:《黄粱梦》,《陈抟高卧》,《岳阳楼》,《任风子》(以上四种作者为马致远),《庄周梦》(史九散人),《刘行首》(杨景贤),《误入桃源》(王子一),《玩江亭》(无名氏)。此外,另外10种也都隐含有“人生如棋”这一旋律。“神仙道化剧”中“人生如棋”的感叹主要表现在以下四个方面:

一、棋局结果难预知,人生未来怎把握

几乎与“士”阶层出现的同时,“学而优则仕”的思想便已形成,并且在士子的心灵上打下了深深的烙印,经“学”而“仕”,为“仕”而“学”,成为中国知识分子为实现“修身齐家治国平天下”的理想而必须经历的人生之路。隋唐以后,科举则成为知识分子最重要的进身路径。然而元代停止科举长达八十年之久,即使延佑元年(1314)恢复科举也只是为了装点门面,实际上对整个士阶层来说,几乎完全断绝了科举入仕的出路。而其他的路径更是难以走通:“这壁拦住贤路,那壁又挡住仕途。如今这越聪明越受聪明苦,越痴呆越享了痴呆福,越糊突越有了糊突富!”[3] p579所以士阶层的地位一落千丈,甚至沦落到“十儒九丐”的地步,对元代士阶层这种困窘的处境,钟嗣成曾不无愤激地写道:

风流贫最好,村沙富难交。拾灰泥补砌了旧砖窑,开一个教乞儿市学。裹一顶半新不旧乌纱帽,穿一领半长不短黄麻罩,系一条半联不断皂环绦,做一个穷风月训导。[4] p1351他们象被社会无情抛掉的弃儿,残破的国土,残破的家园,残破的心灵,使他们形成了特有的心境:躁动与不安,悲哀与痛苦,孤独与寂寞。

“神仙道化剧”对文人种种悲惨的人生况味有着细致入微的描画:史九散人在《庄周梦》中说:“窗前十载用殷勤,多少虚名枉误人。只为时乖心不遂,至今无路跳龙门。”士子们虽有兼济天下的抱负,却无路得以实现,没法找到人生的出路,只能独自困惑与彷徨;“我则为十载萤窗苦学文,惭愧杀万里鹏程未致身,因此上甘流落在风尘。我可也几回家暗哂,则是个无面目见乡人。”十年寒窗苦读,未能飞黄腾达,却只换来今天的“流落风尘”,“穿着这破不剌的旧衣,擎着这黄甘甘的瘦脸”[3] p1042,“世态才知须发皤,早则人事蹉跎”[3] p792,面对此情此景,回想十年寒窗,对比今日彷徨无路,文人们内心充满困惑与痛苦。

在这种“时运未通”的特殊心境中,他们很难找到自己对未来人生的信心,很难预测局势的发展,从而产生强烈的悲观情绪,悲叹未来的难以把握,恰如一盘尚未下完的围棋难以预测结果一样,这就有了“叹急急年光似水,看纷纷世事如棋”[3] p1363的叹息。

二、叹小小棋局不定,悲短暂人生有限

一盘棋不是全部,下完不管输赢,都可以重头再来;但人生却只有今生,唯一的一次,失去了就结束了,没有再来的机会。因为唯一,所以宝贵,人生的短暂,也教人学会珍惜,珍惜每一寸光阴,把握好人生,在有生之年,实现自己的人生价值。像中国历代文人一样,元代文人也希望能在有生之年实现自己的理想抱负,希望能“学而优则仕”,进而“齐家治国平天下”,但不重知识的元蒙政府粉碎了他们的美梦,把他们推入永难翻身的社会底层的深渊,还切断了他们爬升的阶梯——科举考试。这种长期沉居下聊,忍受残酷的民族与阶级压迫,文人年华消逝,光阴虚度,渐渐对现实的黑暗感到失望,但存留心中的“入世”情结又使得他们难以彻底解脱对现实的关怀。于是他们不得不躲在社会的每一个小角落里发出蚊子般的呻吟,悲叹自己人生的短暂,为自己心怀大志、却不得不虚度年华而流下心中沉重的泪水。这种对时光虚度的担心,必然促使他们努力找寻心灵的出路,其中最重要的出路就是求仙问道,道教的“长生”信仰恰好就满足了无奈文人们心中期盼已久的愿望。于是,悲短暂人生的声音就充斥在“神仙道化剧”中。如蓬壶仙长在向庄周展示“用花盆六次开花结果”的神奇法术后,不禁产生“花开六遭,如流年相似”的联想,顿生悲伤,悲叹:“今日是一个青春年少子,明日做了白发老仙翁。岂不闻百年随手过,万事转头空。”[5] p382吕洞宾黄粱一梦醒来,发现“十八年已过”,感叹人生易老、光阴似箭:“黄粱未熟荣华尽,世态才知须发皤。”“窗前弹指时光过。”[3] p792当任屠休妻,摆脱酒色财三般事所迷时,感叹:“想咱人生在六合乾坤内,活到七十岁有几。人身幻化比芳菲,人愁老花怕春归。人贫人富无多限,花落花开有几日。”[3] p1679纯阳子度化陈季卿时,劝道:“叹光阴似掷梭,想人生能几何,急回首百年已过,对青铜两须皤皤。”[3] p1056……“叹急急年光似水”,现实的短暂,会促使文人转而对神仙境界“山中才七日,世上已千年”的幻象充满向往:“他那里一壶天地宽,两轮日月迟,不比这彩云易散琉璃脆。但不知别来仙子今何在,从今后逢着仙翁莫看棋。回首更人世,我只怕泰山石烂,沧海尘飞。”[3] p1364

元代文人面临社会地位一落千丈的绝境,使他们猛然反省生命而意识到生命的有限与虚无。联想到棋局的不定,对比人生的短暂与虚无,很容易就产生了“人生如棋”的感叹。

三、举棋不定苦冥思,出处二难受折磨

在元代,由于蒙古贵族的入侵,中原文明遭受践踏,造成了文人地位的历史性失落;政治上失却晋升之路,经济上毫无生活保障,同时还承受着残酷的民族与阶级压迫的双重灾难。仕与隐、进与退的二难情结成为元代文人普遍的心理状态。

中国文人从发蒙诵经之始就幻想着“学成文武艺,货与帝王家”,以青云直上,进而兼济天下作为自己的终极目标。从隋唐到宋金,由于科举选官制度的长期推行,知识分子得以通过这条捷径而跻身仕途,并得到优厚的物质待遇。然而进入元代,这一切都发生了天翻地覆的历史巨变。由于蒙古贵族的入侵,中原文明遭受践踏,造成了儒生地位的历史性失落。大多数靠弓刀鞍马入主中原的元蒙新贵们“极少通文墨”[6] 卷三十p687,他们执行的是一条轻视知识、歧视迫害知识分子的愚民政策。当文化需求中过于强烈的功名欲望、很难与现实生活中的不幸、痛苦彻底调和时,隐逸求仙便成为两者冲突下的必然心理结果。为了弥补心灵创痛,他们采取了对现实生活隔离和远遁的态度,企图将情绪的压抑、心里的纠葛转化为“俺只待下棋白日闲消困,高枕清风睡杀人”[3] p724的逍遥。

面对入世还是隐居求仙的选择,文人们心里始终是极度矛盾的。如严子陵并不是真正的高标出世、超然物外,还不时用“醉眼觑世界”,在使者再三敦请下,也曾忍不住袖挽清风上帝京。《陈抟高卧》中,即使是终日酣睡的陈抟,也曾经“我经常读书求进身,学剑随时混,文能匡社稷,武能定乾坤,豪气凌云”。后来因见天下纷乱,方才隐居太华山中,但还在“以观时变”,一旦发现时机到来,便“下山到这汴梁竹桥边,开个卦铺指迷”,劝赵匡胤“休则管埋名隐姓,却教谁救那苦恹恹天下生灵”。陈抟比严子陵更多了几分世俗性,他身在江湖,心存魏阙,其尘缘未真正断绝,还时时关心着世道变化。隐士们有着强烈的、无法解脱的仕宦情结,“无论是荡入红尘深处,还是遁出人世之外,他们都无法抗拒它的吸力”[7] p21。

由此可见,元代文人一方面歌唱着避世隐居,另一方面又没有完全忘怀现实,在他们的思想中始终存在着出世与入世的矛盾。元代文人作为血肉之躯的人,他们的心态是矛盾复杂的。细细品味一下这些矛盾的行径,不难发现,戏剧作家内心仍是相当苦闷迷惘的。那份看似超脱的知足固守实是被现实逼出来的,是无可奈何之际抓住的一块挡箭牌,但它并不能掩盖内心深处的功名欲望。这种出处二难的折磨,很容易让他们联想起经常把玩的围棋中“举棋不定”的冥思苦想,“人生如棋”的感叹也就随之而生。

四、荣枯枕上三更梦,成败尊前一局棋

饱尝艰辛的元代士人,经历出处二难的折磨,最终心情一归于恬然与清冷,渐渐习惯于“悠悠兴废不关心,唯有沙洲双白鹭”的生活,对人生得失有了新的认识,对富贵名利有了新的诠释,于是“神仙道化剧”中就出现了看似洒脱的叹息:“荣枯枕上三更梦,成败尊前一局棋。”[5] p385也就有了全身躲祸的睿智:“散袒逍遥躲是非,壶中日月有谁知?仙家不识春和夏,石烂松枯一局棋。”[3] p1332“三千贯二千石,一品官二品职,只落的故纸上两行《史记》,无过是重裀卧列鼎而食,虽然道臣事君以忠,君使臣以礼。哎!这便是死无葬身之地,敢向那云阳市血染朝衣。”[3] p727还有对富贵如浮云的淡然:“俺那里草舍花栏药畦,石洞松窗竹几;您这里玉殿朱楼未为贵。您那人间千古事,俺只松下一盘棋,把富贵做浮云可比。”[3] p726“参透玄关,勘破尘寰。待学他严子陵隐在钓鱼滩。管甚么张子房烧了连云栈。竞利名,为官宦;都只为半张字纸,却做了一枕槐安!”[3] p623看破富贵后,也就有了淡泊功名的超然:不仅钟离权认为“俺闲遥遥独自林泉隐,您虚飘飘半纸功名进。你看这这紫塞军黄阁臣,几时得个安闲分,怎如我物外自由身。”[3] p778铁拐李也以一反常态的理性目光来审视功名,“功名二字,如同那百尺高竿上调把戏一般”[3] p779,认为沉缅于追求功名利禄不但会迷失人的本性,而且给给生命带来危险,令人企羡的东西实则包藏着祸患,只有视之为虚幻,才能保全自我。觉悟了功名富贵,“这荣华似水上沫,这功名似石内火”[3] p1056,也就有了跳出红尘的彻悟:“一来我女色再不贪,二来香醪再不吃,堆金积玉成何济!人生一世心都爱,谁为三般事不迷?世跳出红尘内,我则寻泛游槎天浪,下烂斧柯仙棋。”[3] p1679

待明白“千丈风波名利途,端的个枉受苦”[3] p1044,就开始痛骂功名“:你待要名誉、爵位高,那些儿便是你杀人刀。”[3] p1055要想全身远祸,就须超脱功名利禄这把“杀人刀”。看淡成败,正如下棋只重过程的参与而不计输赢一样。人生如梦,岁月有限,“成败尊前一局棋”,也就成了大多数元代知识分子彷徨无奈处境下的必然选择!

然则“,神仙道化剧”中何以会有着如此强烈的“人生如棋”感叹呢?这和围棋在元代的普及,全真教思想的影响,以及黑暗统治下元代文人的悲惨人生遭遇有着密切的联系。

首先,围棋在元代得到广泛普及,围棋哲学思想对文人思想的渗透与熏陶,为“人生如棋”感叹提供了思想基础。

围棋通过唐宋的繁荣,在元代得到广泛的普及,尤其是知识阶层的围棋活动相当流行。继窝阔台之后,元世祖忽必烈“独喜儒术”,“天下鸿才博学,往往延至”,先后重用了一批汉族知识分子,使元王朝成为一个统治机制基本汉化的国家。元初所重用的汉儒,不乏工晓棋艺之辈,如魏初、王恽、赵孟兆页等。赵孟兆页(1254-1322),字子昂,号松雪道人,浙江湖州人,工于诗文书画,兼晓弈棋,集中多次咏及,如《重游弁山》:“饮罢思棋局,歌长缺唾壶。”[8] p6《3继郑鹏南书怀》“:棋局懒从先处着,医方留取用时看。”[8] p85可见他对棋类活动的雅好。元成宗铁木耳大德以后,更多的原先持不合作乃至敌对态度的南方儒士纷纷转变态度,出仕食禄,加之仁宗朝开科举,文宗(图帖睦尔)朝又采取了崇文尊儒的若干措施,逐渐形成了元文化的繁荣局面,与之相联系的是朝中的棋类活动日趋活跃,到元文宗时达到高潮。

元文宗是元代最著名的好弈之帝,虞集曾说:“余在天历间(1328-1330),尝仕翰林侍读奎章。先皇帝以万机之暇,游衍群艺。诏国师以名弈侍御于左右,幸而奇之。”[9(]虞集《玄玄棋经序》)在元文宗与臣子虞集的倡导下,围棋盛极一时,广泛普及,使得围棋哲学思想深入人心,才能将围棋的“经营措置之方,攻守审决之道”[9]与“国家政令出入之机,军师行伍之法”[9]联系起来,并将下围棋上升到一个可以“居安虑危之戒”的高度。由此可见,围棋思想对文人士大夫,乃至下层知识分子的思想与人生哲学有着深刻的影响。因受到围棋哲学思想的熏陶,文人在失意苦闷时,必然想到借助下棋来寻求解脱,进而把人生与围棋联系起来,产生“人生如棋”的感叹。

其次,全真教思想的影响,为“人生如棋”感叹的产生添加了催化剂。

全真教起于金初,正当北方士人遭亡国之痛,苟全性命于乱世之中,有满目山川之叹。而当时作为新派道教的全真教一反以往,不重符箓而重遁迹苦修,提倡和光同尘,修真保性,正投合他们避世的意愿,是比较容易为他们所接受的。正如陈垣所说:“况其创教在靖康之后,河北之士正欲避金,不数十年又遭贞祐之变,燕都覆亡,河北之士又欲避元,全真遂为遗老之逋逃薮。”[10] p15元代社会黑暗,元代士人的无地位、无出路,使得他们中的一部分人产生了悲观失望的思想。他们在现实中无力反抗,却又渴望寻找出路,寻求解脱,于是只能到虚无缥缈的神仙世界去寻找理想世界,这就促进了全真教的传播。全真教初期“敦纯朴素,有古逸民之遗风焉”[11(]《奉圣州永昌观碑》),不少全真教徒恬愉静退的高蹈之行,正切合失意文人返朴归真的意向,而且又与历代士人“穷则独善其身”的传统教养相符,因而全真教能在士人中广泛传播。

全真教与“神仙道化剧”之间有着密切的关系。“神仙道化剧”中屡屡提到“天下有道则见,无道则隐”[3] p1353;铁拐李岳介绍他的教“灵丹妙药都不用”[5] p890,只要丢掉人间的名缰利锁,便可以反本归真,进入仙籍。《竹叶舟》中吕洞宾更声称“俺不用九转丹成千岁寿,俺不用一斤铅结万年珠,也不佩什么箓灵符”,只要“把心猿意马牢拴住。”这里的“心猿意马”就是指的与“道心”相违的、不易收束的“名利之心”。“把心猿意马牢拴住”,亦即摈弃名利、反朴归真的意思。这些也正是全真教所要求的教义。可见全真教思想对元代文人有着深刻的影响。

那么,全真教思想是如何催化文人“人生如棋”感叹的滋生呢?主要表现在两个方面:首先,全真教思想与围棋思想的共通性促进了文人“人生如棋”感叹的产生。受全真教思想的影响,以杂剧作家为代表的元代落魄文人把外部世界看成幻想,是短暂的,瞬即而逝的。历史上的功过是非是虚妄的,人生的痛苦是暂时的,一切都将转眼过去,一切都抵不过“无常迅速”。因此他们追求那看来是永恒不变的东西,那就是仙家的远离尘世的“不知甚的秋、甚的春、甚的汉、甚的秦”[3] p777,没有时空概念,没有是非界限的无忧无虑的生活境界。这种人生虚幻、人生短暂、超脱功名成败的全真教思想,正好能够和围棋哲学中棋局虚幻、棋势瞬息变化、下棋不计输赢的思想具有很大的共通性。于是,潜藏在文人心中的围棋哲学基因在不自觉中被全真教思想激活,进而促进了“人生如棋”感叹的产生。其次,全真教神仙与围棋的密切关系也是“人生如棋”感叹催生的重要因素。围棋是全真教神仙高雅脱俗气质的显现,神仙与围棋有着相当密切的联系,如:“俺只待下棋白日闲消困,高枕清风睡杀人。”[3] p724“仙家不识春和夏,石烂松枯一局棋。”[3] p1332“我自撇下酒色财气,谁曾离茶药琴棋。”[3] p1677心怀隐逸情调、向往神仙的隐士,对神仙“残棋江月”般逍遥自在生活充满追求,在粗茶淡饭中追求精神生活的升华,围棋也就成了他们寄托志向、追求高雅生活情操的精神享受。他们借助棋盘,寄寓理想,在一局棋中实现自己无法在现实中实现的理想,消淡现实中遭遇的失败挫折感。这种独特的心态与心理需求为“人生如棋”感叹的产生提供了丰富的养料。

再次,元代社会黑暗,文人沉居下聊、飘忽不定的悲惨境遇,是“人生如棋”感叹产生的根本原因。

元代初年,社会黑暗,政治混乱。马致远所作《陈抟高卧》中,陈抟登场白云:“因见五代间世路干戈,生民涂炭,朝梁暮晋,天下纷纷,隐居太华山中,以观时变。”这里所言的“世路干戈”、“天下纷纷”、“生民涂炭”,正是元初社会现实的生动写照。元王朝吏治腐败,官场贪贿盛行。深得忽必烈信任的阿合马便是一个贪赃枉法、卖官鬻爵、无所不为的贪官,并用事达二十年之久。风气所及,“官吏多聚敛自私,资至巨万”[12] p3458。岳伯川《吕洞宾度铁拐李》对于蒙元统治阶层这方面的罪恶行径,进行了无情的抨击与揭露。

面对这种政治黑暗、官场腐败的社会,元代绝大多数的儒士,社会地位下降,他们的出路和境遇始终成为一个尖锐的社会问题。元代虚设的科举恰恰剥夺了知识阶层实现其传统人生价值的机会,元代“台省要官皆北人为之,汉人南人万中无一二,其得为者不过州县卑秩,盖亦仅有而绝无者也”[13] p82。“士无入仕之阶,或习刀笔以为吏胥,或执仆役以事官僚,或作技巧贩鬻以为工匠商贾。”[12] 卷八三p2059(《选举制》)因此,从整个阶层的地位来说,元代儒士失落了传统应有的位置,社会无情地将他们逼进了平民的世界。

虽然儒生地位下降,被迫流落到平民世界。但他们又难以“混沌”到与平民真正合为一体,因而在“入俗”的同时,又最大限度地保持了精神上的高雅与超脱。他们对现实人生感到厌倦,企图从大自然中获得慰藉,于是出现了一大批山林隐逸人物。他们赏玩琴棋书画,作伴的是渔樵,流连的是诗酒,追求任情适意,散诞逍遥。恰如孙叔顺《一枝花》套曲云:

向林泉选一答儿清幽地,闲时一曲,闷后三杯。柴门草户,茅舍疏篱。守着咱稚子山妻,伴着几个故友相识。每日价笑吟吟谈古论今,闲遥遥游山玩水,乐淘淘下象围棋。[4] p1137

这就是元代知识分子在经历彷徨无路、穷愁潦倒之苦痛遭遇后的典型心态和隐逸作风的生动自画像。

正因儒生沉居下聊、穷困潦倒,才使得他们在寻求精神超脱中找到了围棋。与围棋朝夕相伴,才有了对围棋哲学的领悟,对比生活的困惑、彷徨与苦痛,产生“人生如棋”的感叹也就顺其自然了。

综上所述,元代“神仙道化剧”中“人生如棋”的感叹主要表现在对人生出路的彷徨、人生短暂的悲叹、出处二难的冥思、对富贵名利的解脱等方面。它的产生与元代围棋的广泛普及、全真道思想的影响以及文人彷徨而痛苦的生存遭遇有着密切的关系。“人生如棋”的感叹反映了元代文人精神状态和生存际遇,对于元代文人心态的深刻挖掘有着重要的意义。

[1] 么书仪.元人杂剧与元代社会[M] .北京:北京大学出版社,1997.

[2] 么书仪.元杂剧中的“神仙道化”戏[J] .文学遗产,1980,(3).

[3] 臧晋叔.元曲选[M] .北京:中华书局,1979.

[4] 隋树森.全元散曲[M] .北京:中华书局,1964.

[5] 隋树森.元曲选外编[M] .北京:中华书局,1980.

[6] 赵翼著王树民校证.廿二史札记校证[M] .北京:中华书局,1984.

[7] 刘彦君.栏杆拍遍——古代剧作家心路[M] .北京:文化艺术出版社,1995.

[8] 赵孟頫.松雪斋集[M] .北京:中国书店,1991.

[9] 王汝南.玄玄棋经新解[M] .北京:人民体育出版社,1988.

[10] 陈垣.南宋初河北新道教考[M] .北京:科学出版社,1958.

[11] 王恽.秋涧集[M] .长春:吉林出版集团,2005.

[12] 宋濂等.元史[Z] .北京:中华书局,1976.

[13] 叶子奇.草木子[M] .北京:中华书局,1959.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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