西汉时期“文学”语意考辩
2013-08-15刘庆鑫
刘庆鑫
(哈尔滨师范大学社会与历史学院 黑龙江哈尔滨 150025)
先秦时期,“文学”一语已经出现,经过几千年的发展,文学的内涵和外延不断扩大,与今天所言的文学不同,西汉时期,“文学”一语使用较为频繁,语意更为复杂。简而言之,先秦时期的“文学”一般是指“文献典籍”。西汉时期,“文学”是官职名称的一种,汉武帝以后,“文学”一般用来指代儒生或者儒学,同时也是察举的科目。分析西汉时期“文学”的语意演变,是进一步研究汉代儒家文化和察举制度的基础。
一、作为典籍文献代称的“文学”
在西汉时期,传统意义上的文学是指流传下来的古代典籍文献,这种所指更多的局限于汉初至汉武帝时期。
关于古代典籍文献。《论语·先进》中载:“德行:颜渊、闵子骞、冉伯牛、仲弓。言语:宰我、子贡。政事:冉有、季路。文学:子游、子夏。”杨伯峻先生在《论语译注》中认为文学是指孔子所传的《诗》、《书》、《易》等古代典籍文献。西汉后期的大儒许商,也将其四名最得意的弟子分为德行、言语、政事、文学四科,“号其门人沛唐林子高为德行,平陵吴章伟君为言语,重泉王吉少音为政事,齐炔钦幼卿为文学。”[1](《汉书·儒林传》)这里将提及的“文学”与德行、言语、政事分开,但是所列诸人都是儒学一门,所以文学应当是指典籍文献而言的,也就是说子游、子夏以及西汉时期的炔钦对典籍文献或者思想的传承作出了极大的贡献。子游、子夏在孔子思想的传播和儒学典籍的传承上作出了极大的贡献。孔子称赞子游:“吾门有偃,吾道其南。”子夏则继承并发展了孔子所传的古籍文献,正所谓“《诗》、《书》、《礼》、《乐》,定自孔子;发明章句,始自子夏。”[2](《后汉书·徐防传》)关于炔钦,因为史料中记载甚少,所以无法考证其在文学上的贡献。
在史籍中,许多人物也被描述为不好文学或者无文学。《汉书·高帝纪》载:“高祖不修文学,而性明达。”周勃、灌夫“不好文学”,石奋“无文学,恭谨”。《史记·袁盎晁错列传》载:“晁错者,颍川人也。学申商刑名于轵张恢先所,与洛阳宋孟及刘礼同师。以文学为太常掌故。”晁错在做太常掌故之前,专治刑名之术,所以这里的文学所指是古籍文献中的申商刑名之学。这就说明,文学作为古代典籍的代称时涵盖了所有的古代典籍,而文学更多的作为儒学或儒生的代称则是在汉武帝之后。
二、作为儒生或儒学代称的“文学”
汉初以来,黄老之学居于统治地位。至汉武帝时期,儒学逐渐兴起,儒生的地位也逐步提高。汉武帝在中央设立五经博士,在地方郡国立学校之官,又建立了博士弟子员等制度。儒学从百家中的一家一跃成为国学,加之不断拓宽的仕进之途,使天下学士纷纷倒向儒学,正所谓“天下之学士靡然乡风矣。”[3](《史记·儒林列传》)自汉武帝以后,儒学的传播日益广泛。所以“文学”一语从汉武帝时期开始逐渐成为了儒生和儒学的代名词。
用文学指代儒学或者儒生,在《史记》和《汉书》中有许多这样的例子。
以《史记》为例,“叔孙通者,薛人也。秦时以文学征,待诏博士。”[3](《史记·刘敬叔孙通列传》)“赵绾、王臧等以文学为公卿。”[3](《史记·封禅书》)这里所说的文学都是指儒学而言的。司马迁生活在汉武帝时期,其时儒学已经渐趋兴盛,《儒林列传》成为《史记》中唯一一个以学派成书的列传即可说明儒学在当时已经在学术上占据了主导地位。
以《汉书》为例,“贤良茂陵唐生、文学鲁国万生之徒六十有余人咸聚阙庭。”[1](《汉书·公孙刘田王杨蔡陈郑传》)这里所说的文学就是指代儒生的。刘歆在《移让太常博士书》中说:“今圣上德通神明,继统扬业,亦悯文学错乱。”[1](《汉书·楚元王传》)这里所说的文学则是指代儒生和儒学的。
在《史记》和《汉书》中所提及的文学,在汉武帝以后的记载中,除官职名称和察举名目外,多数用于指代儒学或儒生。
三、作为官职的代称的“文学”
西汉时期,文学也是官职的一种,也称为文学卒史。在中央是公卿的属官,在郡国则既是太守的属官,又有专门的文学官,即郡文学。
文学作为中央公卿的属官,秩百石,人数并不多,负责就所属官府相关的古籍文献提供咨询。《汉官六种·汉官》中记载,卫尉有文学属官3人,太仆8人,大鸿胪6人,大行5人,廷尉16人,大司农20人,执金吾3人。倪宽“以射策为掌故,功次,补廷尉文学卒史”,平当“功次补大鸿胪文学”。
在地方郡国。文学太守的属官。汉武帝时,有文学卒史王先生曾随北海太守诣行在所。郑崇,少为郡文学史。郡文学则是在汉武帝在天下郡国设立学校官之后才出现的,郡文学主要负责地方的教育工作和风俗礼仪。在《汉书》中有很多这样的记载,如:隽不疑,治《春秋》为郡文学;韩延寿,少为郡文学;盖宽饶,明经为郡文学。从《汉书》中的记载我们可以看出,郡文学是在汉武帝元朔五年(公元前124年)之前设立的官职,而郡文学的选拔是以是否精通经术为标准的。
四、作为汉代察举科目名称的“文学”
关于察举中的文学。白寿彝先生认为文学即指经学,始举于文帝,因与贤良相近,故文帝十五年(公元前165年)的诏举贤良,在《汉书·晁错传》中就连称贤良文学;文学的察举和贤良的察举是两回事,察举文学始自汉昭帝始元五年(公元前82年),《汉书·昭帝纪》:“其令三辅、太常举贤良各二人,郡国文学高第各一人。”这里贤良与文学区分很明显。[4]也有学者认为文学察举始于汉武帝元光五年(公元前130年)终于汉宣帝元康元年(公元前65年),其依据是在这段时间内文学察举有着郡举的特征,在元康元年(公元前65年)后由于两千石与郡国均可举文学,所以文学一科归入了贤良方正一科。[5]
汉武帝时文学属于贤良的范畴。建元元年(公元前140年),诏丞相、御史、列侯、中两千石、两千石、诸侯相举贤良方正直言极谏之士。[1](《汉书·武帝纪》)在《汉书·东方朔传》中记载为“征天下举方正贤良文学材力之士”,“征贤良文学士”。《史记·平准书》:“当是之时,招尊方正贤良文学之士,或至公卿大夫。”
汉昭帝始元五年(公元前82年),令三辅、太常举贤良各二人,郡国文学高第各一人。[1](《汉书·昭帝纪》)这是第一个有明确记载察举文学的诏令。正因如此,白寿彝先生认为这是察举文学的开始,这道诏令也明确了贤良和文学的区分。但是对于这道诏令,在《汉书·魏相传》和《汉书·韩延寿传》的记载却证明了贤良与文学并无区分:
魏相字弱翁,济阴定陶人也,徙平陵。少学《易》,为郡卒史,举贤良,以对策高第,为茂陵令。
是时,昭帝富于春秋,大将军霍光持政,征郡国贤良、文学,问以得失。时魏相以文学对策,以为“赏罚所以劝善禁恶,政之本也。日者燕王为无道,韩义出身强谏,为王所杀。义无比干之亲而蹈比干之节,宜显赏其子,以示天下,明为人臣之义。”
汉昭帝时诏举贤良只见于始元五年,魏相应当是参加此年对策的贤良,然而又称“以文学对策”,且并无魏相曾为文学官的记载,可见此时的文学与贤良同意,而非文学察举。
汉宣帝本始元年(公元前73年)专门就文学高第进行诏举,又于元康元年(公元前65年)再次诏举文学。
夏四月庚午,地震。诏内郡国举文学高第各一人。
秋八月,诏曰:“朕不明六艺,郁于大道,是以阴阳风雨未时。其博举吏民,厥身修正,通文学,明于先王之术,宣究其意者,各二人,中二千石各一人。”[1](《汉书·宣帝纪》)在《汉书》中诏举文学的诏令只有3条,以察举文学为官有记载的只有路温舒一人,时间约在元康元年。文学察举从贤良察举中脱离出来独立作为察举中的一科始于汉宣帝本始元年,也仅存在于汉宣帝时期。
综上所述,我们认为“文学”一词在西汉时期的语意是丰富的。在汉武帝之前,文学一词的含义仍然是指古代典籍而言的;在汉武帝将儒学置于国学地位,儒学逐渐居于统治地位之后,“文学”一词成为了儒学和儒生的代称。同时,“文学”又是中央公卿、地方太守属官和郡国负责教化礼仪官员的名称。最后,“文学”作为察举的一科在汉宣帝时期也短暂地存在过。
[1]班固.汉书[M].北京:中华书局,1962:3604-3605,2903,1970,155-156,223,255.
[2]范晔.后汉书[M].北京:中华书局,2011:2183.
[3]司马迁.史记[M].北京:中华书局,1982:3118,2720,1384.
[4]白寿彝.中国通史(四)[M].上海:上海人民出版社,1995:340.
[5]陈蔚松.西汉文学察举考实[J].华中师范大学学报,1991(3):89-90.