建国以来大马散佤族宗教文化的变迁——以民居变化为载体的考察
2013-08-15赵永忠
赵永忠
(云南大学人文学院,昆明 650091)
大马散是云南省普洱市西盟佤族自治县的一个边境佤族村寨。新中国成立前后,村民仍然信仰以万物有灵为核心的原始宗教,在所住的干栏式茅草房和村寨中都有所体现。新中国成立以来,随着经济社会的发展,大马散佤族的宗教文化在不断发生变化,特别是在住宅的变化之中表现得很明显。
一 大马散佤族的宗教文化
大马散佤族以万物有灵的观念去解释他们所不能理解的一些自然现象。对山川、河流、生物等不能理解的现象,他们都认为有“灵魂”,或称之为“鬼神”。“鬼神”的概念是汉语意译,佤族对“鬼”和“神”并没有区分,都是“灵魂”[1]60。
在所有的“鬼神”中,大马散佤族最崇拜的是“木依吉”。他们认为,“木依吉”是创造万物的“鬼”。拉木鼓、“做鬼”、供人头、剽牛都是为了供奉“木依吉”,否则她会使谷子欠收,甚至会用水把寨子冲毁。跳歌是为了娱乐她,敲木鼓是为了使她听到鼓声下来受人供奉。木鼓房虽然很多,但所供奉的“木依吉”只有一个[2]152。
大马散佤族信仰的另一个重要“鬼神”叫“阿依俄”,是佤族的男性祖先[1]61。其地位仅次于“木依吉”,一般称作“老天”。“阿依俄”管家中有关疾病、家畜等事,触犯了他会生病或使家畜被害。久病不愈时,就要祭“阿依俄”[2]153。凡家中有男性者,都供“阿依俄”。如果家中只有妇女,则不能供奉,因为妇女的社会地位低下,没有资格供奉。一般把“阿依俄”供奉在房内“鬼火塘”左边的墙壁上[1]61—62。
除了“木依吉”和“阿依俄”外,大马散佤族还供奉其它很多“鬼神”。如“木依吉”儿子中的地震鬼“格拉日姆”、雷鬼“普扔”、开天神“达路安”、辟地神“达利吉”、佤族的祖先“克里托”等[3]20。
大马散佤族对自然现象和自然物的崇拜除了上述几项外,还有“水鬼”、“风鬼”、“火鬼”和“树鬼”等。此外,他们还相信有“精灵”附着在一些东西上。许多“精灵”都能致人生病[2]152—153。
大马散佤族没有对“精灵”的统称,对“神”与“鬼”在观念上也没有区别。“鬼”与“鬼”之间,没有统属关系,众鬼之间也互不管辖。人如触犯了某一个“鬼”或“精灵”,必须祭这一个“鬼”或“精灵”,也就是一般说的“做鬼”,祭其他的“鬼”或“精灵”不管用[2]153。
大马散佤族认为人死后,其灵魂是不死的,只不过是到“鬼神”的世界中生活去了。
大马散佤族的自然崇拜、精灵崇拜和祖先崇拜的具体表现,就是繁多的宗教活动。众多的宗教活动涉及到病、婚、丧、食、住等各方面。从时间的先后顺序看,一年的宗教活动始于“做水鬼”。全寨“做水鬼”的时间为6天。1956年,大马散“做水鬼”是从12月13日开始的,由三个小寨轮流[4]26。
“做水鬼”后是拉木鼓,前后持续4天。1956年12月,大马散佤族村寨进行了拉木鼓活动,拉木鼓的宗教活动从12月18日一直持续到23日,之后进入到凿木鼓阶段[4]35—36。这也是大马散最后一次举行拉木鼓的宗教活动。
拉木鼓的下个月是固入安月,是寨人盖房子的时期,不同的房子有不同的宗教仪式。固入安月之后进入耐月,是盖大房子的时间,宗教仪式更加复杂。在耐月,个别人家还“做老母猪鬼”,历时5天。在气艾月、阿木月和倍月内,个别人家可准备黄牛供寨人“砍牛尾巴”,“做砍牛尾巴鬼”前后历时17天,是佤族最大的传统宗教活动,每年不限次数,可以多次。每次“砍牛尾巴”都由两家人负责,一家出牛供砍,剽牛较多;另一家是陪衬,剽牛较少。“砍牛尾巴”前,须大量剽牛、剽猪、杀鸡“做鬼”[4]47。
除以上全寨性的比较大的宗教活动之外,个别人家生育、疾病、婚丧均须进行宗教活动,尤其以疾病“做鬼”次数最多。进行宗教活动规模的大小、次数的多少,主要看经济条件。但如果遇到生病,即使是贫困户,也会不惜借债“做鬼”。
大马散佤族进行以上宗教活动,其目的主要有三方面:崇拜神和精灵,祈求幸福,驱除灾害;借宗教活动炫耀财富,提高社会地位;借某些宗教活动表现勇敢好斗的气质。
上述宗教活动,是在宗教神职人员——魔巴的主持下进行的。魔巴的主要任务是念咒语,也负责看卦,从一些自然现象中卜吉凶,由此决定人们的行动。因此,魔巴是人与“鬼神”沟通的媒介,他们把人对“鬼神”的崇拜通过咒语传达给“鬼神”,又把“鬼神”的“意旨”通过看卦传达给人。
二 住宅变化中的宗教文化变迁
大马散佤族传统的住宅是干栏式竹篱笆茅草房。在壮语中,“干”是竹木之意,“栏”或“兰”都是屋舍之意,“干栏”合称,意为竹木结构的屋舍[5]28。干栏式茅草房与大马散佤族所处的自然环境和生产力发展水平是紧密相关的。大马散气候十分湿热,尤其是在夏天,雨水特别多。在炎热潮湿的条件下,住屋的屋檐总是挑得很深,既可以遮雨,又能保持良好的通风。由于房屋的构架或围护构件所用材料几乎都是竹木藤草,它们随着天气的变化而变化。天气干燥时,竹木藤草收缩,风可从缝隙中进来;到了雨天,纤维受潮湿膨胀,缝隙消失而变得密实,既可以防水,也可防止冷风侵袭[5]85—86。因此,干栏式住屋是大马散佤族在落后生产力条件下适应湿热天气的最佳选择。从所选用的材料来看,竹子、茅草和圆木都是就地取材,可以大大降低建盖房屋的成本。从建房的技术来看,绝大多数工艺用一把刀即可完成,不复杂的技术符合还处于原始社会向奴隶社会过渡阶段的大马散佤族的生产力发展水平。
大马散佤族信仰的是以崇拜“鬼神”为核心的原始宗教。它为什么会向住屋渗透呢?在生产力比较低的情况下,人在与大自然的较量中,总是失去平衡,需要找到一个新的、能够维系平衡的支点。这个支点,一时还不可能在物质领域中找到,于是只好把希望转移到精神领域中去,这就引发了宗教向住屋的渗透[6]109。因此,大马散佤族以信仰“鬼神”为核心的宗教文化在住宅中有明显的反映。
由于大马散佤族在新中国成立以前还没有文字,并且长期处于较为封闭的状态,外界也很少进入大马散佤族村寨,因此,第一次对大马散佤族住屋进行详细描述,是在1956—1957年进行的社会历史调查。从这次社会历史调查对大马散佤族干栏式茅草房的描述中,确实能感受到其浓郁的原始宗教色彩:一般住屋内部隔做主、客两间,“在‘客间’的一端开一‘鬼门’,……房子右边靠山坡处开有一道‘火门’,‘火门’外是条过道。……在‘火门’前,右边栽有牛角叉,左边栽有牛尾巴桩,牛尾巴桩附近栽有剽猪石(或称‘老母猪石’)。 ……房子内部的布置,由‘鬼门’进去第一间左边的房壁上,插有一些小竹筒,是佤族供鬼神用的,也是他们神圣不可侵犯的神位,还挂有豹子、野猪、熊、猴子的头骨,这是他们猎得的野兽骨。与其相对的房壁上,挂着新剽不久的牛头,下面放置几个鬼坛(专门为做鬼时泡水酒的坛子,外表用篾巴围绕)。在房子右前角,挂有几个破旧的麻布袋,为盖房子时接来的‘人头鬼’。在这间房子里设有‘鬼火塘’,平时不生火,家里死人或做鬼时才用;‘客火塘’专为客人煮饭或主要自己煮猪食用的。[2]130—131”上面提到的“鬼门”、“牛角叉”、“牛尾巴桩”、“剽猪石”、“小竹筒”、“牛头”、“鬼坛”、“麻布袋”、“鬼火塘”等,都是与原始宗教有关的,从中可以感受到大马散佤族传统的干栏式茅草房确实具有浓郁的原始宗教色彩,特别是专门设一个“鬼火塘”,反映了大马散佤族村民平时“做鬼”是比较频繁的。
在住屋的建盖过程中,也要进行一系列的宗教活动。在大马散,一般的房子基本上是一天盖好,但“做鬼”就需要三四天。第一天的前晚,在房子前面,由四人舂碓,并把旧房房顶上的茅草拆下燃烧,房主人及其亲友边烤火边舂碓至深夜。第一天,家人早上把“鬼火塘”供的人头袋(接人头鬼的布袋)拿到该小寨的木鼓房暂放。下午剽牛和猪。晚上魔巴用老鼠“做鬼”,又剽一小猪。之后由四个男子在房主所在的木鼓房击木鼓,魔巴继续到木鼓房“做鬼”,将人头袋拿回新房。最后魔巴在新房内念咒,并把索子(一种法器)缠在该小寨的窝郎和房主的一些近亲头上。第二天,魔巴杀小鸡“做鬼”。第四天晚上,由魔巴用老鼠“做鬼”,最后由魔巴把索子缠在大魔巴头上,盖房仪式结束。[2]155这是盖一般房子需要开展的宗教活动。
盖大房子的宗教仪式还要更加复杂。第一天,剽猪,看猪胆卦。魔巴祭祖先,并唱盖房子歌。第二天,剽牛,用竹竿在房前搭“跳舞的房子”。竹竿上有为“木依吉”和“阿依俄”设的座位。第三天继续剽牛猪鸡,并看牛肝卦和鸡卦。第四天,念咒,剽猪。第五天,魔巴“做鬼”。第六天,新房内墙壁上画人形牛角等图,魔巴“做鬼”。第八天,魔巴用老鼠“做鬼”,叫水牛、黄牛、谷子、荞等的魂和房主人的祖先回来受祭。晚上,魔巴在室内跳唱大房子歌。第九天,剽猪,用鱼祭家神。第十天,用小鸡“做鬼”。第十一天,用老鼠“做鬼”,跳歌,盖大房子仪式结束[2]155。
总之,不管是盖大房子,还是盖一般的房子,都要进行一定的宗教活动。从这些宗教活动中,可以感受到新中国成立初期大马散佤族的原始宗教色彩是比较浓厚的。
另外,在大马散佤族村寨中,还有木鼓房、人头桩等代表原始宗教的设施。在1957年社会历史调查时,大马散村寨共有6个木鼓房。木鼓房外一侧竖有数个供置人头的竹篓,俗称“人头桩”,内置砍来的人头作为祭物[3]53。1957年,大马散还拉过一次木鼓,之后就再也没有拉过了。这些住宅外围的宗教设施,使大马散佤族住屋的原始宗教氛围更加浓厚。
总之,在20世纪50年代的大马散干栏式茅草房中,从内到外,都充满着浓郁的原始宗教色彩。
随着社会经济的发展,到了20世纪80年代末90年代初,大马散佤族住屋开始出现新的变化:部分村民逐渐建盖起了干栏式石棉瓦房。石棉瓦房能大大延长住屋的使用寿命,因而受到村民的欢迎。直到现在,绝大部分大马散佤族村民还住在干栏式石棉瓦房中。与干栏式茅草房相比,石棉瓦房的内外部结构都发生了一些变化。
在大马散传统的干栏式竹篱笆茅草房中,房屋的内部结构和外部环境,确实充满着浓郁的原始宗教色彩。但经过数十年的社会变革,首先是房屋的外部环境发生了很大的改变:木鼓、木鼓房、人头桩、牛角叉、牛尾巴桩、剽猪石等已经在20世纪60—70年代就消失了,与此同时,以此为依托的全寨性的宗教活动逐渐停止了。所以,到了20世纪80—90年代建盖起来的石棉瓦房,其外部环境已很难找到原始宗教的有形痕迹了。但是,其住屋的内部结构还受到原始宗教的影响。
首先从门说起,传统的干栏式茅草房的门一般有三道,门的位置也比较讲究,以朝向高坡一面为正面,左边一间为“客间”,右边一间为“主间”。“客门”开在“客间”左侧靠后的位置,“火门”开在“客间”右侧靠前的位置。“鬼门”开在“客间”后面靠右的位置。而目前大马散的干栏式石棉瓦的门都像这样开的,只有为数不多的两三家,其余村民住屋的门,其位置主要有两种类型:少数住屋只开两门,即“客门”和“火门”;绝大多数住房还是开三门,即“火门”、“客门”和“鬼门”。
与传统住屋的三门相比,目前大马散干栏式石棉瓦房所开的三门,最大的不同就是“火门”的位置。目前主要开在“主间”的前壁偏左处,绝大部分开三门的干栏式住屋都是这样。因为大马散佤族的屋檐比较低,在“客间”右侧靠前开的门与在“主间”前偏左开的门相比,从“主间”开的门,进门以后是一个比较高的空间,而开在“客间”的门首先要经过一个较低的空间,才能进入一个较高的空间,在负重的情况下,当然是开在“主间”的门更有利于人们出入。虽然三门的位置与传统的干栏式茅草房相比有所不同,但保留“鬼门”,还是受到了原始宗教的影响,也说明“鬼神”在村民心中还有一定的位置。
其次是屋内的火塘。传统干栏式茅草房有三个火塘:“鬼火塘”、“客火塘”和“主火塘”。但现在大马散的干栏式石棉瓦房中,没有一户人家设三火塘的,而是把“鬼火塘”和“客火塘”合二为一,只在客间设一个火塘;在主间设一个“主火塘”。一般只使用“主火塘”,同时使用两个火塘的,笔者两次在大马散调查期间都没有碰到。“客间”里所设的火塘很少使用。房子小一点的村民家,也只设一个火塘。不过,设两个火塘的占多数。总之,从火塘的布置来看,“鬼神”在干栏式石棉瓦房中还是有一定位置的,“鬼火塘”就应该是专门为“鬼神”所设的。但与传统干栏式茅草房相比,没有专门设“鬼火塘”,说明村民“做鬼”的频率大不如从前。
所以,从干栏式石棉瓦房的内部结构来看,只有门和火塘的设置给“鬼神”预留了空间,那些传统的干栏式茅草房中供“鬼神”使用的小竹筒等器具,在石棉瓦房中已经看不到了。因此,干栏式石棉瓦房的内部设置虽然还带有一些原始宗教色彩,但已经不像干栏式茅草房中那样浓郁了。
在建盖干栏式石棉瓦房的过程中,是不是也像建盖传统干栏式茅草房一样,需要做一系列的宗教活动呢?在20世纪50年代盖房子时的宗教活动,许多仪式都与木鼓、木鼓房、人头袋等有关。1958年以后,大马散的猎头习俗停止了,人头袋也随之而失去作用。木鼓、木鼓房也在20世纪50—60年代消失了。这样,建盖新房时的许多宗教仪式也就因没有载体和活动场所而慢慢被取消了。
从目前来看,大马散佤族建盖房子的时间和20世纪50年代基本一致,每年建盖房子的时间都是固定的,其它时间不能盖房。从这一点来看,村民们原来所坚持的信仰还未改变。但其它的宗教活动已经很少了。笔者2008年1—2月第一次在大马散调查期间,正是村民们建房的时间,多家村民都盖了干栏式石棉瓦房,几乎都是一天建好。在建房的过程中,基本上看不到什么宗教仪式。只是当有魔巴在场时,如果在新建的房屋中喝酒,第一杯酒要先给魔巴“祭鬼”,之后其他人才能开始喝。因此,从建房的过程来看,宗教仪式基本看不到了,但村民心中的“鬼神”观念仍在发挥作用。
总之,从目前的干栏式石棉瓦房来看,除了“鬼门”、“鬼火塘”等外,基本上已经看不到原始宗教的有形痕迹了,原始宗教对村民的影响已大大减弱。
到2004年,在国家“兴边富民工程“的推动下,大马散建盖起了大约50幢左右的新式四墙落地式砖瓦房。这种砖瓦房外形上有点模仿大马散干栏式住屋的双坡、侧檐,但比较平缓,基本上没有传统住屋的感觉。与干栏式房屋相比,这种新盖的四墙落地式砖瓦房具有以下特点:一是四墙落地而不是干栏式;二是房子的朝向绝大多数与干栏式住屋相反,正面基本上都是朝向山下;三是不再设“鬼门”,门基本都在正面,朝向山下;四是火塘的位置发生了很大的变化,基本没有再设火塘,多数人家是在住屋的一个角落搭建了一个简易的火塘。因此,在四墙落地式砖瓦房中,取消了“鬼门”和“鬼火塘”。随着“鬼门”和“鬼火塘”的消失,在大马散佤族住屋中已经基本找不到他们还信仰原始宗教的有形痕迹了。不过,大马散佤族原始宗教的有形虽然消失了,但无形的信仰还将在村民心中长期持续下去。
三 大马散宗教文化的变与不变
从新中国成立以来,大马散佤族的宗教信仰确实发生了很大的改变。从上述住宅的变迁中可以看到,大马散佤族的宗教信仰在20世纪50年代的传统建筑中有充分的体现。到了干栏式石棉瓦房时,只有少量的有形痕迹了。到了2004年建盖的四墙落地式砖瓦房时,有形痕迹基本也消失了。因此,可以得出这样的结论:原始宗教对大马散佤族的影响已经大大减弱。但由于“宗教信仰与民族传统、风俗习惯融合在一起,成为民族文化、心理的一部分”[7]278,因此,原始宗教对大马散村民的影响不可能一下子消失。有形的部分不存在了,但无形的还将在一个相当长的时期内影响着村民们的行为方式。笔者在大马散调查期间碰到的四个与住屋有关的案例,就充分说明了这一点。
案例一:2008年1月,笔者在大马散调查期间,在走访调查中发现一幢房子的后墙被一块巨石砸破了一个大洞,巨石仍在房子里,没有移走石头和修补墙的迹象,也没有人住了。这是2004年“兴边富民”工程推进中才建起来的四墙落地式砖瓦房,也是佤族村民几十年来一直盼望的砖瓦房,党和政府在其中投入了数千元人民币。当笔者问为什么不把巨石搬走、把墙修补好继续住时,村民说这是有“鬼”捣乱,房子不能住了。这样,价值万余元的房子就不能再发挥作用了。
案例二:2008年2月,笔者在大马散调查的最后一天晚上,一个男村民把妻子杀死、把儿子杀成重伤,然后自杀身亡。按照大马散佤族的习俗,这是由于碰到了最大的“恶鬼”的结果。需要拆房、剽牛祭鬼才能逢凶化吉。于是第二天中午,等边防派出所干警验完尸体后,一批身强体壮的村民一起动手,在几个小时之内就把这幢2004年“兴边富民工程”中才建盖起来的砖瓦房全部拆除。房子的瓦要被捣碎,木料全部烧毁,这家人的粮食如果在当天没被来帮忙的村民吃完,也要把剩余的全部烧光。在拆房的同时,几个魔巴剽了一头小牛,看牛肝卦的结查是当年谷子会丰收。这种自杀的村民,是不能像因疾病等死亡的人一样埋在自家房子前面的菜园里,连棺木都不能给,因此被村民抬到村外不远处挖了一个坑就埋葬了。这家人房子的地基,以后其他村民也不能来建房了。这样,又一家兴边富民工程中花巨资建盖起来的砖瓦房成为了原始宗教信仰的牺牲品。
案例三:2008年2月,笔者在大马散调查的最后一天,亲眼目睹一村民家的干栏式石棉瓦房刚刚盖好。但等笔者2008年8月第二次到大马散调查时,却发现这家的房子拆了。木料、石棉瓦之类的建材整齐地堆放着。当寻问原因时,有村民解释说是因为建盖房子那天晚上发生了上述这起自杀事件。这是不吉利的,有“鬼”来村寨捣乱,这天盖的房子不好,需要拆除。
案例四:2008年1—2月笔者在大马散调查期间曾经访问过的一村民家的干栏式石棉瓦房,当笔者2008年8月第二次再去调查时,发现已经拆了并搬走了。这家人之所以要搬迁,是因为这户人家的小儿子的脚发生溃烂,一直没有医治好。最后请魔巴看卦之后说是因为他们家的房子有“鬼”捣乱,需要搬家。搬离原来的住处之后,小儿子的脚逐渐好转。真不知是治好的,还是“鬼”没有捣乱的结果。
以上四个案例有一个共同的特点:即当“鬼神”对村民的危害与住屋相关时,村民宁愿牺牲房子,也不能与“鬼神”抗争。在这种情况下,“鬼神”观念是高于物质利益的。
从以上四个与住宅有关的案例中,可以得出这样的结论:虽然原始宗教的有形部分已经从住屋的外部环境和内部结构中消失了,但在村民的脑海里,与住宅有关的鬼神观念仍然存在,并且这些鬼神观念还会在某个时候对村民带来危害。因此,大马散佤族的宗教文化有变的部分,也仍然还有根深蒂固、无形的没有改变的部分。在一定时期内,这部分仍未改变的宗教信仰将作为大马散佤族的传统文化和民族心理较长时间保留下去。
四 结语
住宅是民族文化的一个重要组成部分,也是不断变迁中的民族文化之一。新中国成立以来,随着社会经济的发展变化,大马散佤族住宅也发生了巨变。在这一变化的过程中,原始宗教在住宅中的有形痕迹逐步消失。这说明宗教对村民的影响在不断减弱,这是必然规律。但宗教的影响是长期的,不可能在短时期内消除,也不可能被人为地消灭。因此,像大马散这样的少数民族地区,不管做什么事情,一定要把宗教文化的因素考虑进去,才会取得良好的效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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