古希腊神话的美育思想探析
2013-08-15杨运来
杨运来,邹 丹
(1.红河学院国际学院,云南蒙自 661100;2.红河学院人文学院,云南蒙自 661100)
在古希腊神话中,有一群住在希腊奥林匹斯山上的神。宙斯是众神之王,其神族成员还有婚姻女神赫拉、太阳神阿波罗、智慧女神雅典娜、爱神阿佛洛狄特、酒神狄俄尼索斯等。他们和世俗之人一样,素朴、本真而又自然。例如不和女神因未被邀请参加珀琉斯与忒提斯婚礼而大发光火,挑起特洛伊战争;天后赫拉、智慧女神雅典娜和爱神阿弗洛狄忒为金苹果而面红耳赤等等。“神与人同形同性,神和人一样具有七情六欲,神的身上投射了原始初民的情感和欲望,神的形象是古希腊人以象征隐喻的神话思维方式塑造出来的人,充满着人性的活泼与绚丽”[1]4。神话传说中的“英雄们往往是人与神相结合而生的后代,体力过人,英勇非凡,具有半人半神的特点”[1]4,如建立十二大奇功的赫拉克勒斯,《伊利昂记》中希腊联军的大将阿喀琉斯等。
古希腊神话是对当时古希腊人现实生活神话地反映,其中的神和英雄是古希腊现实生活中巨人们的化身。古希腊时期,明确的社会分工还未形成,人们的现实生活尚未完全分化,基本还处于原始统一状态,在这种情况下个人的才能可以同时在诸多方面获得充分发展,因而他们具有统一、完整的心灵世界和精神意识,而这正是“巨人”健全的人格和自由完美的人性的内在特征。因而,古希腊人的这种生存方式是一种非常健康的、审美的生存方式。 “他们(希腊人)既有丰满的形式,又有丰富的内容;既能从事哲学思索,又能创作艺术;既温柔又充满力量。在他们身上,我们看到了想象的青春性和理性的成年性结合成的一种完美的人性。[2]49”所以马克思说:“古希腊的神话和艺术是人类童年时代美丽的事,具有永恒性的魅力。[3]113”而其魅力正在于古希腊神话所体现出的那种以需要为基础的完美人性、追求自由、超越自我、想象的青春性和充满智慧的理性的精神内涵。
一 基本欲望的张扬,现实需要的实现
希腊神话集中体现了对人的各种欲望和需求以及个性的肯定与认同。“在整个古希腊神话世界中,无论是天神宙斯,还是普通之神普罗米修斯、阿弗洛狄忒和赫拉,抑或是人之英雄俄狄浦斯、阿喀琉斯和伊阿宋,他们都显示了远古人类的无穷生命活力,强烈的生命意志驱使他们在展示自我价值的同时又享受人的欢乐与满足。无论是神还是英雄身上的丰满、丰富而充溢的人性,荡漾着童年时期人类的天真、纯朴与浪漫,让我们不难窥见那人性裸露时代人的真实面目。[5]”他们对人的各种自然欲求和个性都给予充分的认同和最大限度的宽容,如宙斯的好色、赫拉的嫉妒、阿弗洛狄特的不忠及阿伽门农的霸道等,这些都为人们所宽容地接受了。阿弗洛狄特的故事里有这样一个细节:阿弗洛狄特与战神幽会时被丈夫用网套住,他们被挂在众神面前展览,阿波罗在观看时用肘轻轻地推了赫耳墨斯一下,轻声问:“你要是处在阿瑞斯的地位,被赤裸裸地套在网里,大概不会在意吧?”赫耳墨斯回道:“就算我被三张网套住了,而且全体女神都来一旁观看,我也不会计较。”说完,两位天神哈哈大笑。宙斯对赫菲斯托斯的做法也大不以为然,认为他是个大傻瓜。他们显然不太在意这个事件中包含的道德因素,也没有着力表现这种事情的羞耻感,反而认为这是一种正常的现象。在希腊神话中,诸神和英雄们也基本上是围绕着爱情、财富和权力这几种欲望在拼杀和争斗的,但他们为此打得理直气壮,冠冕堂皇。这些事实说明希腊人对人的欲望的充分肯定和认同,他们认为人的所有的欲望都是人的正常需求。就是在个人与集体的关系上,古希腊人也偏重个人,甚至国家比起个人来都成了次要的,特别是在感情的问题上。如美狄亚出于对伊阿宋的爱情,背叛自己的国家和父亲,帮助伊阿宋盗走金羊毛,然后跟随伊阿宋逃走。在希腊人的心目中,这是可以理解的,甚至对于美狄亚这种勇敢的行动还有几分尊重。那是一个欲望张扬的时代,而他们正是通过欲望的张扬、对基本需要和现世追求的强调,来维护自我的尊严、肯定自我的价值和意义。
古希腊神话中的这种张扬欲望、强调人的基本需求和现世追求的人本主义精神内涵,对于我们当代审美教育有着重要的启示。我们当代审美教育受传统思想观念的影响,一直过于重视人性中理想化的高层次精神需要的一面,而忽视了其底层和深层次需要的一面,这就使得审美意识和自然人性的形成和发展缺乏一种内在的动力,那么我们的审美教育也就会是一种缺乏内在动力的病态的审美教育。因为基本的欲望与需求是主体的一切心理意识活动和个性积极的内在动力源泉,个体正是在满足需要的过程中形成审美意识,发展健全人格并最终实现审美教育。“一个人格健全发展的人,其人格必定顺利经历了由基本需要到发展需要的过程。当然,人格的健全发展依赖于外部环境和内部人格力量,个体所处的环境越是良好,成就健全人格的力量越是强大,其需要就越能由生理、安全、归属、自尊的需要顺序,由低往高扩展,直至达到顶峰,形成健全的优美的人格。但是,当外在环境阻碍人们正常的发展需要,而个体人格也没有冲破这种障碍的力量时,人的需要和满足就会发生片面的发展,形成种种畸形的人格特征。[4]14”中国的传统文化常常把基本生理欲望与高层次的道德精神要求对立起来,甚至提出“存天理,灭人欲”,把它们视为不可同时存在的两面,因而把需要和欲望的满足这一人性自然发展的内在动力抽离了,这样势必使人难以得到正常健康的发展。既然抽离了人的基本需要满足的审美是病态的审美,那么抽离了人的基本需要满足的审美教育就是病态的审美教育,韦政通指出:“传统的儒者们误以为人的本能愈压抑,人的理性光辉就能越发扬……殊不知,唯有使人的本能欲求获得相当的满足,人的生命,甚至人格,才有健全的发展。[5]12”只有人的生理、安全、归属、自尊等各种基本需要和欲望获得相当的满足,才能向其他更高的精神文化层次延伸:生存、食、性等生理欲求和穿、住、行等基本物需要的满足→知识的获取→精神文明的追求→审美创造的实现及其社会价值。然而,中国传统文化往往抽离了前者,而强调并沉溺于后者。理想审美意识与现实生活意识断层了,审美成了无本之木,无源之水,这样的审美意识状态必然不能长久维持,必然要崩溃和被取代。
因此,我们当代健康的审美教育应以人为中心、从人的基本需要的满足和实现开始,逐渐向审美的更高层次发展,最后实现人性自然发展和人格健全的巨人目标。而这正是古希腊神话和英雄传说所反映的古希腊人对自然人性的尊重和对欲望的张扬礼赞的精神内涵。这一精神内涵之于我们当代美育仍具有重要的现实指导意义。
二 自由的追求,自我的超越
古希腊神话中对自由的追求集中体现在对自我的肯定和超越以及对既有规约的反抗和破坏上。人自身的限定严重地束缚着人的自由。面对无边的宇宙、广袤无垠的自然和强大的现实社会,人感到自身的渺小与微弱。要获得更大的自由,首先就是要超越宇宙自然对人自身的限定。希腊神话中的诸神和英雄们往往具有超自然的能力,这种超人的能力实际上也是超越了人的自身限制而达到更高自由的一种理想化表达。他们也通过对自我的肯定和强调来表达自我的主体地位和自由,按照自己的性格和意志采取行动。且不说像普罗米修斯、安提戈涅这样握有正义的反抗者,仅仅是从个人意志与肉体欲望出发来反抗束缚和超越道德的行为也时有发生。如宙斯作为最高神,本应代表崇高和完美,但他却不断地和凡间的女子偷情做爱,制造事端;爱神阿弗洛狄忒作为美和爱的象征,却对丈夫赫菲斯托斯不忠;赫拉克勒斯在战斗中竟然敢于伤害天神,射伤天后。古希腊神话和英雄传说中虽有一些道德方面的规范和约束,但他们并没有刻意地用这些规范来约束诸神和英雄们,也没有刻意地指责他们的过错,有的还给予他们最大限度的宽容。正是古希腊诸神和英雄们的这种自我行动的自由选择和集体性的宽容与理解,反映了古希腊人对自由的崇尚和追求,这也铸就了古希腊人自由精神的坚实基础。他们不仅享有世俗自由,而且在现实世界中能实现自己的价值与尊严。这种以世俗个体自由为重心的人文精神,正是审美与审美教育基本特征和内涵的体现,它仍然对我们当代审美教育具有指导意义。
审美与审美教育是关乎“精神界的自由”、以及“自由意志”实现的重要命题。现代文明在不断突破必然限制以达到自由的同时也在制造着人为文明的藩篱,使人失去了更多应有的自由,特别是由社会分工延伸出的诸多现代文明的规约与束缚成了当代审美与审美教育的死敌。“近代社会是一种精巧的钟表机械,其中由无数众多的但是都无生命的部分组成一种机械生活的整体。政治与宗教,法律与道德习俗都分裂开来了;欣赏与劳动脱节,手段与目的脱节,努力与报酬脱节。永远束缚在整体中一个孤零零的片段上,人也就把自己变成一个片段了;耳朵里所听到的永远是由他推动的机器轮盘的那种单调无味的嘈杂声音,人就无法发展他的生存的和谐;他不是把人性印刻到他的自然上去,而是变成他的职业和专门知识的一种标志。就连把个体联系到整体上去的那个微末的片段所依靠的形式也不是自发自决的……,而是由一个公式无情地严格地规定出来的。这种公式把人的自由智力捆得死死的。死的字母代替了活的知解力,熟练的记忆比天才和感受能起更好的指导作用。[6]435”古希腊人那“结合一切的自然”被“划分一切的理智(文明)”所取代,社会与个体以及个体内部分裂了。“‘给近代人性以这种创伤的正是文化本身’。这文化本身的毛病有两个,一个是科学技术的严密的分工制,另一个是‘更复杂的国家机器使得各等级和各职业之间更严格的割裂成为必然的’,结果是‘人性的内在联系也就被割裂开来了,一种致命的冲突就使得本来处在和谐状态的人的各种力量互相矛盾了’,知解力和想象力就不能合作了。[7]434-435”而审美与审美教育所要成就的却正是社会与个体以及个体内部自身的和谐协作。现代文明关乎的是外在的和集体的,审美教育关乎的是内在精神的和个体化的,“是通过文化教养,充分而又全面地发展人的感性和理性,使社会文明、文化的符号概念(语言文学、雕塑、绘画、音乐、舞蹈等等)与‘这一个’人的现实生存状况建立具体切实的联系,并将这一文明、文化有机地内化到‘这一个’人的精神意识的教育”[8]19。
审美教育要培养的是“结合一切的自然”的自由的和超越自我的人,是“巨人”,是“超人”,至少在精神领域是这样的。像古希腊人一样,其本身是一种至上的道德理想,是真理与道德的化身,是规范与价值的创造者和占有者;他的意志、言论和行动本身就是法律和道德准则。
三 想象的青春性,理性的成年性
古希腊神话有着古希腊人飞扬的个性、对需要和自由的强调等青春性的表达。古希腊是个海洋国家,这一特殊的地理条件使得古希腊人不像内陆国家的人们一样可以安稳地农耕生活,而是要在变幻莫测和不可驾驭的大海上谋生活、求生存。这激起了古希腊人对于宇宙自然和人生命运抗争的活力,同时也形成了他们对于宇宙自然和人生命运无限丰富的想象力。他们凭借丰富的感觉力和想象力,用比拟类推的方法认识和解释自然,将自身无法解释的惊异的事物都想象为神:管理浩瀚汹涌大海的波塞冬,叫海洋神;管理阴曹地府的哈台斯,叫冥神;还有智慧女神雅典娜、太阳神阿波罗、爱与美神阿弗洛狄忒等等。他们与人同形同性,甚至和人一样具有七情六欲,充满着人性的活泼与美丽。《奥德修纪》中的英雄奥德修斯凭借勇敢、毅力和智慧战胜海上的各类仙神鬼怪,历经十年,终于回到家里和妻儿团聚。神和英雄实际上都是古希腊人凭借其青春性的想象创造出来的人。其想象是青春性的。
同时,面对宇宙自然的威力、大海的不测与人生命运的多舛,古希腊人也展示出理性的成年性的一面。古希腊神话和英雄传说有着深厚人本主义精神,它不断地向我们强调人是有理性、有智慧的,人应该自觉地思考,其中蕴含着古希腊人那理性的成年性和对宇宙人生的深刻厚重的思索。如《俄狄浦斯王》中俄底浦斯的悲剧,在其双重解构里,它引领着我们去思考和洞悉人类自身的命运:弃儿即王子,重返人世间即接受再次被逐,逃避噩运即走向悲剧,猜破司芬克斯之谜即对自身一无所知,追查凶手即寻找自我,英雄即替罪羊……这是人类命运的最初拷问。我是谁?我们从哪里来?我们要做什么?我们在做什么?我们要往哪里去?这是人类命运的理性思考和终极关怀。和永远周而复始推石上山的西西弗斯一样,俄底浦斯的身影绝不会消失,它蕴涵着古希腊人对人生的理性思考。人永远是无法与命运签定和约的“那一个”,正是这无常和不确定性,使得古希腊人对宇宙人生进行深入和理性的思索。对于这宇宙人生的诸多问题,我们当代仍然在思索。其理性是成年性的。
古希腊人那种想象的青春性和对宇宙人生的理性思考对当代审美教育仍然有着重要的指导意义。想象力创造力的匮乏与理性指导的缺失可谓是我们当下教育的顽疾。当代西方人的自我价值的迷失,中国当下的拜物教、物欲横流等现象正是在后现代主义的解构下理性缺失的结果。“尽管理性也分解人性,但是理性并没有把人性撕成碎片,而是把人性进行各种各样的混合,因为在每个人的身上都不应该缺少完整的人性。[9]167”正是通过理性,人的感性认识得以整合,并达到审美意识的质的强化。通过理性,人才达到对宇宙人生的深刻认识。人类正是在对自我的理性思索中,才确立起自我的主体地位,而审美教育正是以自我主体地位的确立为标志的。但是单纯的理性只会使人成为“一个孤零零的片段”,而不是一个具有想象力和创造力的“活的形象”。诸神和英雄们凭着自己丰富的想象力,将自己成熟的理性要求积极地付诸实践,使其获得感性的存在,并使其理性内容获得感性形式的表达。理性地位的确立和想象力创造力的发挥是古希腊巨人产生的重要条件,这也正是审美教育的重要内涵。
总之,古希腊神话和英雄传说中的神和英雄形象之于我们现当代有着重要的美育意义,因为我们从他们身上发现了那自然、纯朴而又完整的人性,看到了感性欲望最自然、真实地流露和表达,感受到了其理性智慧那合乎生命健康原则的规约。他们那感性欲望与理性智慧的协调发展,其内在心灵世界的完整与和谐,主体与外在世界的和谐以及与原始的一体化,正是我们现当代审美教育所追求和所要实现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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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5]韦政通.儒家与现代中国[M].上海:上海人民出版社,1990:12.
[6]转引朱光潜.西方美学史[M].北京:人民文学出版社,1979:435.
[7]朱光潜.西方美学史[M].北京:人民文学出版社,1979:435-436.
[8]杨运来.浅析席勒的审美教育思想[J].美与时代,2009(7):17-19.
[9]卢梭.社会契约论[M].北京:商务印书馆,1963:167.