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北宋以前哀诔文演进述略

2013-08-15

关键词:碑铭祭文神道

王 韫

(湘潭大学 文学与新闻学院,湖南 湘潭411105)

中国古代哀诔文是在甲骨卜辞、商周铜器铭文、《周易》卦辞的基础上,孕育出其原始基因,又在先秦诸子、史传等散文,以及《诗经》、《楚辞》等韵文基础上,形成体式雏形的。至汉代,哀诔文已成为一类独立的文体而为时人所认可和使用。魏晋六朝,文学的自觉使哀诔文的各种体式得到了较大发展。唐宋时期,哀诔文的使用从世族地主阶层走向了庶族地主阶层,唐代古文运动和北宋诗文革新运动,促成哀诔体的成熟及创作的空前繁荣,文坛领袖韩愈和欧阳修皆成为哀诔文创作的典范。

中国古代哀诔文作为一类文体,至北宋前期已臻大备。而欧阳修作为其时哀诔文创作的巨匠或大师,是这一文体大备的标志性人物。因此,欲了解中国古代哀诔文体演进之概况,只要研究欧氏以前此体之演进概况,即可得其要领。

清代姚鼐《古文辞类纂》是人们普遍认可的较为完善的文类总集,按照该书的分类,欧阳修的哀诔文可归属三大类,即传状类、碑志类、哀祭类等。如果分得更细些,则传状类有行状,哀祭类有祭文,碑志类有神道碑铭、墓志铭、墓碣铭、墓表等。这样的分类大体与宋以后哀诔文存在的实际吻合,标志着哀诔文至欧阳修实已大备。为了弄淸北宋以后漫长时期基本定型的哀诔文诸体之发展渊源,本文以欧阳修哀诔文的体类为目,渐次对其演进作一粗略叙述。

一 神道碑铭

神道,《辞源》的解释是:墓道也即陵墓前的道路。[1]2273吴讷认为“盖地理家以东南为神道,碑立其地而名云耳。”[2]52碑铭,是指在石碑上所作的铭文。合之,神道碑铭就是墓碑文。但是,纪功碑、宗庙碑等则不属于哀诔文。对此,吴讷说:“至《唐文粹》《宋文鉴》,则凡祠庙等碑与神道墓碑,各为一类。”[2]52这是基于用途、写作目的之不同而加以区分的。

在《说文解字》中,碑的原始含义是竖石。[3]194其最初用途有三:一是上古帝王祭祀封禅时树石以增山岳之高度;二是宗庙庭中祭祀时用来系牲畜;三是安葬死者时墓穴两边各竖大木系绳将棺椁缓缓放入墓穴,木上刻字以作标记,后以石代木而成为所谓神道碑。自周穆王刻迹于弇山之石,遂开立碑之风,秦时流行石刻文,虽属碑文但非哀诔文。

西汉少有碑文,但已有埋于墓前的刻石葬铭。“后汉以来作者渐盛。故有山川之碑,有城池之碑,有宫室之碑……有墓道之碑”,[2]144其中的墓道之碑就是所谓神道碑铭,又简称为碑、墓碑,亦称为神道碑、神道碑文、颂碑等。之所以称“颂碑”,盖因神道碑也如早期纪功颂德碑一样,包含着对死者的歌颂和赞美。首次正式将墓道碑命题为神道碑铭的,是东汉时的杨震碑,全称为《汉故太尉杨公神道碑铭》。此时,神道碑也有被简称为神碑的,如《张公神碑》(缺作者名)。东汉时期,写作碑文的人已经非常多,崔瑗、桓麟、蔡邕、邯郸淳、黄甫规、马融等都作过碑文,其中以蔡邕的碑文创作成就最大,数量最多,成为后世学习的一个典范。他作碑文风格典雅庄重,语言流畅优美,节奏感强,有着浓厚的文学色彩。刘勰云:“自后汉以来,碑碣云起,才锋所断,莫高蔡邕。”[4]128李兆洛《骈体文钞》说:“表墓之文,中郎为正宗,凡可为规范者,皆在所录。”[5]513故蔡邕之后神道碑之体制便基本确定。这一体制,一般前半部分为序,简单介绍碑主的名讳、字、籍贯、祖先,卒时年月;后半部分为铭辞,大多是以韵文组成的四言体为主;中间以“其辞曰”或“乃申词曰”等语承上启下。这一时期,序传中对碑主的介绍并非篇篇纪实,如刘桢的《处士国文甫碑》,其序传部分写碑主德行多为赞美之词,并无实例佐证。说明此时的神道碑铭虽体式已基本形成,但还不成熟。值得一提的是,后汉时已经出现了碑阴文,如《北海相景君碑阴》、《孙叔敖碑阴》、《碑阴》等即是,但均缺作者之名①,而非如明徐师曾所说“古无此体,至唐始有之”。[2]145

曹魏时期,由于曹操主张薄葬,禁止立碑,而晋代司马氏又继承曹魏之风,所以魏晋时期碑文渐少。这一禁令(不包括僧人、皇帝)一直持续到刘宋、萧齐时期。由于佛教的影响,碑禁政策逐渐放宽,六朝后期神道碑铭数量已开始增加。此时期北周庾信的神道碑铭和墓志铭造诣颇高,他共写了神道碑铭12篇②,皆注重事实,叙述详尽,内容规范,体制较为完备,标志着此一文体正逐步走向成熟。隋代碑禁政策已逐渐解除,但臣子欲立碑碣要按照品阶高低定制,民间孝义之士经过申请也可立碣。

唐代沿袭隋代的政策,庶族文人的兴起,使立碑之风大盛,著名诗文作家大都也是碑文创作的高手。据《全唐文》统计,著名作家留下的碑文作品,张说41篇,颜真卿29篇(包括1篇神道碣铭),权德舆14篇,韩愈10篇。较之前代,此时的碑文更加重视死者的身份和地位。首先,题目长度大大增加,尽量将死者的官职、封爵、品第、荣誉等皆写入碑题之中,如吕温的《唐故金紫光禄大夫检校兵部尚书使持节都督秦州诸军事兼秦州刺史御史大夫充保义军节度陇西经略军等使上柱国彭城郡开国公食邑二千户赠尚书右仆射中山刘公神道碑铭》,诸多头衔和荣誉使碑文题目长得令人咂舌;其次,在内容上,增加大量的篇幅来介绍死者祖上的地位和出身,如《全唐文》卷三四四《康使君神道碑铭》,颜真卿用350字从周代起一代代历数康使君远祖直至其父亲的身世地位。这样的碑文所承载的,就不仅仅是墓主一个人的荣耀和地位,更是其整个家族的光辉史。唐代是神道碑发展的成熟期,体制已非常完备:序文中对死者的介绍更加详细而又灵活多变,除了介绍先祖外,还加入对其妻、子、兄、弟的介绍,但位置则可不拘一格;铭文之韵文也不一定是整齐的四言。孙逖《东都留守韦虚心神道碑》,因题目中已有其全名,故文中对死者的名讳就不再赘述;此外,对其祖上的介绍不按惯例放在序文的前面而是后面。韩愈的碑文则更灵活细腻,其《刘统军碑》细到对死者进行容貌的描写,四言铭文灵活到打破惯例,加入大量叙事成分,成为神道碑铭的主体。

二 墓志铭

墓志铭产生的初始原因,是为了陵谷变迁后仍能找到死者墓穴,特铭石作标志而埋于地下,故《辞源》的解释是:埋在墓中的志墓文。[1]622刘勰在《文心雕龙》中将墓志归为“诔碑”类,与其它碑文并未分开。《文选》则正式将墓志单列为一类文体,而与神道碑即“碑文”分开。明代徐师曾对墓志铭的解释是:“按志者,记也;铭者,名也。古之人有德善功烈可名于世,殁则后人为之铸器以铭,而俾传于无穷,若《蔡中郎集》所载《朱公叔鼎铭》是也。至汉,杜子夏始勒文埋墓侧,遂有墓志,后人因之。盖于葬时述其人世系、名字、爵里、行治、寿年、卒葬日月,与其子孙之大略,勒石加盖埋于圹前三尺之地,以为异时陵谷变迁之防,而谓之志铭。”[2]148

墓志、墓铭、墓记、椁铭、埋铭、砖铭、墓砖、柩铭等都属墓志铭一类。墓志铭在结构上,一般前有记述死者生平的传记,后有颂赞的铭文。只有传记而无铭文的,称为墓志;只有铭文而无传记的,称为墓铭。墓志铭与神道碑铭一样同属碑传文。从内容上来看,墓志铭与神道碑并无太大的差别,然而,若仔细斟酌,便会见出二者的差异:墓志铭是作为标识而存在的,神道碑铭则是为了歌功颂德而立于神道上的,此其一。其二,在文字表述上,墓志较严谨简练,篇幅稍短;而神道碑则内容较详,篇幅较长。正如《文章辨体序说》所言,“凡碑碣表于外者,文则稍详。志铭埋于圹者,文则严谨。”[2]53

古今学者公认最早的墓志铭是西汉杜子夏的《临终作墓石文》。汉代墓志铭不多,天津古籍出版社1992年版赵超著《汉魏晋南北朝墓志汇编》仅录6篇,故汉代还只能是墓志铭的萌芽时期。

魏晋时代,严厉的禁碑政策遏制了私家碑的盛行,碑刻数量锐减,并将墓碑缩小埋于墓中,以此还可代替立于墓道上的神道碑,而这反而促进了墓志铭这一文体的兴盛发展。从现已出土的文物来看,东晋贵族士大夫都有埋墓志的葬俗。其中《高崧墓志》为代表的高氏墓志,《谢鲲墓志》为代表的谢氏墓志,《李缉墓志》为代表的李氏墓志等豪贵世家的墓志等,是晋代墓志兴盛的有力证据。此时期墓志的特点是篇幅短小,有志而无铭,仅限于介绍死者的名讳、官爵、卒年等。如此简短的文字,只能算是墓志的初始形态。

刘宋时期的刘怀民墓志铭,全称《宋建威将军齐北海二郡太守笠乡侯东阳城主刘(怀民)府君墓志铭》,[6]22它是目前发现最早的墓志铭,既有四字韵文对刘怀民颂赞,又有散体文对其及其家眷进行介绍,从体制上来看已经具备了志文和铭文。梁代皇帝及王公大臣去世,皆作墓志铭。其文字浅近,但体制尚未规范,许多篇目虽题为墓志铭,但却有铭无志。此一时期的作品,大文学家沈约墓志铭5篇,墓志1篇;江淹墓铭5篇;简文帝萧纲墓志铭11篇、墓志1篇、墓铭1篇;梁元帝萧绎墓志铭5篇、墓志3篇③。此时期文坛骈俪之风盛行,墓志铭也被浸染,句式的整齐对仗,声律的讲究配合,辞采的华美藻饰,使之显得典丽富贵。

北魏著名文学家庾信的墓志铭创作引人瞩目,21篇的数量足以让人咂舌②。其作一般叙述墓主的身世、名讳、爵位、行治、寿年、卒葬时间乃至妻室大略;体式上有志又有铭,志为散文,铭为四言韵语,中间以“铭曰”或“呜呼哀哉!乃为铭曰”隔开而承上下启下,这一体式成为后人继承的基本模式。由于庾信墓志铭文字优美而富于文学意味,加之此时期的墓志铭善用对话突出人物性格,创作水平有了明显提高,所以,墓志铭写作体式已基本确定。

唐代产生了大量墓志与墓志铭,这一文体已走向成熟。唐人在继承庾信基本体式的同时,又在篇章结构、内容构思等方面尽量做到灵活多变而不拘泥,并在文风上逐步革新。唐初的张说,其墓志铭有23篇,仍有明显四六文的痕迹,少有典型事例的记述,所以墓主的形象并不鲜明。但稍后的独孤及的《唐范阳郡仓曹参军京兆韦公墓志铭》,由于叙述了韦元诚不愿做安禄山伪官而装病、最后因之而被加害这件事,就凸显出他“死则名不辱,志不夺”[7]3985的高大形象,但对其他事实却叙述极少。唐代中后期,韩愈的墓志铭在创作的技巧性与灵活性上得到了很大加强:一是打破以往固定格式所规定的顺序,而按作者的主观思路或客观实际之需要来组织全文;二是作者登场时机的把握更加妥帖而又巧妙;三是将墓题中冗长的官阶、封爵等简化为短小的官位,或者根本不提官位,如《唐故河南令张君墓志铭》、《柳子厚墓志铭》、《贞曜先生墓志铭》等即是;四是铭文有时四言,有时七言,间或还有杂言;五是采用议论、抒情、倒叙、插叙等多种手法进行创作。[8]韩愈对体式把握的灵活性及创作手法的多样性,将墓志铭创作水平推向了一个崭新的阶段,这也是后人以其墓志铭为宗的重要原因。

三 墓 表

《周礼·春官·肆师》:“祭之日,表粢盛告絜。”注云:“王志长曰:‘齍以盛稻粱,齍以盛黍稷,有盖,不知其实,故有徽识以表其名。’”[9]292这里的表是标识、标记、标明之意。汉制有章、奏、表、驳议等文体,是臣子向皇帝进言的上行文书,其中的表与墓表完全是两种文体,其意乃如徐师曾《文体明辨序》所说:“表者,标也,明也,标著事绪使之明白以告乎上也。”[2]122如果遵循其初始意义,将去世者看作比人更高一层之存在的神明的话,那么就可以理解墓表之“表”,实际上与公牍文之“表”本出同源了。

墓表在出现之后很长一段时间内,一直被划归到碑志类。褚斌杰先生《中国古代文体概论》引赵超先生语称,墓表“后世常用作墓前碑文的总称。”[10]448然而事实上,墓表、碑铭、墓志铭乃是并行于世的三种不同文体。清代恽敬《与李爱堂》说:“惟是墓表之法,止表数大事,视神道碑、庙碑体不同,视墓志铭体亦不同。墓志铭可言情,言小事,表断不可。”可见墓表须表墓主德善大义,而不可拘于小事。如再详细分类,那么,虽然墓表、阡表、殡表、灵表等都属于广义的墓表,但唯墓表才是正体,而其它诸表则只属于变体。其原因,“盖阡,墓道也;殡者,未葬之称;灵者,始死之称;自灵而殡,自殡而墓,自墓而阡也。”[2]151而墓表的诸变体,只是因为殡葬中出现的时间和地点不同而名称也各异。

《文章辩体序说·文体明辨序说》所载之东汉安帝时的《谒者景君墓表》是记载较早的墓表。此后的《杨淮表记》内容仅记录了杨淮的讳字、历任官职、兄弟状况等。但至东汉后期,蔡邕的《太傅安乐侯胡公夫人灵表》,虽名灵表,内容则更像神道碑或墓志铭,传记部分有家族、讳字、卒年、寿年、子嗣,女德部分多用四言;后半部分为颂辞,其六言韵文间多用虚词“之”、“以”来连接。不过,自此以后直至隋朝,虽多见墓志铭和神道碑,但墓表却留存极少。唐代墓表较之其它哀诔文数量也不为多,即便是文章大家也很少进行墓表创作,仅有独孤及2篇,李华1篇,柳宗元3篇,刘禹锡1篇,吕温2篇,可见人们对墓表这一文体较之于哀诔文其它文体,是没有那么重视的。墓表基本上都采用散文形式,将墓主的生平娓娓道来。内容上与神道碑类似,包括墓主讳字、爵里、祖上、妻、子、弟、兄、寿年、卒葬地等,一般也无韵文组成的铭辞。其语体风格温文恭敬,言简意赅,有些语句在后世甚至演变成了成语,如“其为书,处则充栋宇,出则汗牛马[7]5941就已演变成当今广泛使用的“汗牛充栋”。唐代墓表结构灵活多变,按照叙事需要或作者与墓主关系的需要,时有作者的出现,但作者的感情只蕴藏于字里行间,而很少直接抒发,创作技巧因而更胜前代。

四 祭 文

祭文是祭祀死者时诵读的文章,也属于哀诔文之一体。《礼·祭统》:“祭者,所以追养继孝也。”[11]632祭文源出于祭祝,刘勰认为“若乃《礼》之祭祝,事止告飨;中代祭文,兼赞言行,祭而兼赞,盖引申而作也”,且“祭奠之楷,宜恭且哀:此其大较也。”[4]106他强调祭奠文应体现的态度应该是恭敬、悲哀。就祭文内容来说,主要有四种:祈祷雨晴,驱逐邪魅,干求福降,哀悼死亡。其中哀悼死亡是最原始而又最重要的祭祀内容,乃祭文中的大头或主体,其它诸体之体制都因受其影响才得以衍生与发展。

祭文有散文、韵文、骈文等多种体制,其中以四言韵文为正体。

最早的祭文可追溯到《诗经·黄鸟》、战国后期屈原的《九歌》、宋玉的《招魂》等。据《文章缘起》记载,最早以“祭”为标题出现的祭文是东汉车骑郎杜笃所作的《祭延钟文》,但此文仅存题而佚文。此后曹操所作的《祀故太尉桥玄文》,可称得上是较为完整的祭文了。该文篇幅短小,先述德,然后叙述曹操本人如何受桥玄赏识,最后表达哀悼之情。四言韵语为主体,中间杂以散体,文章结尾以“裁致薄奠,公其尚飨”的套语结束。这一体式为后世祭文奠定了以四言为基础的初始模式。值得注意的是,汉魏时期祭文还较少,哀悼祭奠死者主要以诔文、吊文等形式出现。

两晋南北朝时期悼祭的对象不仅包括亲友,还包括了先圣先贤如孔子、屈原等;同时,还出现了未逝者所写的自祭文。但作为此一文体的主流,仍是祭奠亲友的祭文。此一时期的祭文作家以陶渊明为代表,所写祭文共3篇,均采用四言韵语,从而开创了祭文一体的主流模式。其作品一般分为两大部分,中间以“呜呼哀哉”的感叹承上启下,前半部分主要叙述作者在某时以某种祭品祭奠某人,后半部分则叙事和情。祭文中描写了为死者所供的丰盛祭品,如“少牢”“园果”等;为了烘染悲伤氛围,作者还将多种具感情符号的意象如“草木”、“寒夜”、“鸿雁”等嵌入其中,使字里行间充满浓重的感情色彩,读之令人动容。

到了唐代,祭文创作出现了空前繁荣,作品数量远超前代,内容与形式上亦多变新。据清代董诰所辑《全唐文》和陆心源所辑《唐文拾遗》、《唐文续拾》统计,唐代悼祭文有402篇,作者71人。[12]其体式大都如陶渊明祭文一样分为两个部分:前半部分是祭奠死者的开场白;后半部分才是全文的主体,主体部分追述死者往事以歌颂德行、寄托哀思。初唐祭文中四言韵语与骈体文同在,盛唐后期则出现了散体祭文。而散体祭文自独孤及开始大量创作,他的20篇祭文中就有8篇为散文体式,这些散文自然晓畅,句式长短不拘一格。此后,包括韩愈在内的许多作家也纷纷创作散体祭文,于是,这一体式逐渐被越来越多的人所接受。但韵体祭文也并未消弭,同一时期的柳宗元就主要以骚体韵文写祭文。晚唐,随着古文运动的衰落,骈体文又重新占据文坛,祭文采用骈体形式又成为创作的主流。[13]

五 行 状

行状是记录死者籍贯、世系、生卒年月、生平事迹的文体。《辞源》的解释是:记录死者生平行事的文章。[1]2800刘勰云:“状者,貌也,体貌本源,取其事实。先贤表谥,并有行状,状之大者也。”[4]280行状类似于人物传记,记事务必求实,以还原死者生前本来面貌。曾国藩《经史百家杂钞》将行状与列传、墓表、神道碑、墓志铭、事略、年谱等同列为传志类,《古文辞类纂》也将行状与人物传记同划为传状类,就是因为它也具备与这些文体同样的纪传功能。

吴讷认为,为死者作行状是为了“上于史官,或求铭志于作者之辞也。”[2]50徐师曾则将行状的功用描述得更细:“或牒考功太常使议谥,或牒史馆请编录,或上作者乞墓志碑表之类,皆用之。”[2]148因而,行状的写作目的,是在上报史官后请求朝廷赐予谥号,或用于写史时为之立传,或用于请人作墓志铭。行状作为达成这些目的之必备材料,其重要性就不言而喻了。

最早的行状始于汉代,是丞相仓曹傅胡干所作的《杨元伯行状》,可惜此文已经散佚。魏晋行状存世亦极少,而南北朝时开始渐多。受当时文风的影响,南北朝的行状文字华美,多忽略形象地去进行人物刻画,内容上既没有家世、爵里、生卒年月等情况的介绍,也没有具体事迹的描写,只婉转零散地透露出一些带着主观评价的信息。不过也有一些例外,如《齐禅林寺尼净秀行状》[7](第七册322页)就篇幅很长,所述事迹较多,语言浅易晓畅,描写生动逼真。到了唐代,行状出现了前所未有的繁荣,体式体貌都在不断演进中臻于完善:初唐时期,行状骈散不定,不同的作者所作行状有骈有散,同一作者所作不同人物的行状也有骈有散;自开元以后,散体为主的行状逐渐占据文坛主流,其总体结构是叙事用散体,论赞用骈偶。晚唐时代,行状作为一种文体已基本定型。杜牧2篇行状堪称这一时期的代表作,其文从死者曾祖、祖、考的介绍开始,进而详细介绍死者生前事迹,最后以上报史官、为逝者定谥的写作目的而结束。语言较前代更加浅易质朴,评论死者的一生态度也极为诚恳。

综上所述,哀诔文的以上五种文体演进至唐末宋初,直接影响到了宋初文坛的哀诔文创作趋向,欧阳修正是在继承这几类文体演进成果的基础上,促成了哀诔文的蓬勃发展而达至该文体之大备。

注释:

① 根据严可均编,陈延嘉、王同策、左振坤校点,1997年河北教育出版社出版的《全上古三代秦汉三国六朝文》统计。

② 根据1980年中华书局出版(清)倪璠注,许逸民校点《庾子山集注》统计。

[1] 辞源[M].北京:商务印书馆,1986.

[2] [明]吴 纳,徐师曾.文章辨体序说·文体明辨序说[M].北京:人民文学出版社,1998.

[3] [汉]许 慎.说文解字[M].北京:中华书局,1963.

[4] [南朝]刘 勰,著.文心雕龙[M].周振甫,注.北京:人民文学出版社,1981.

[5] [清]李兆洛.骈体文钞[M].上海:上海书店,1988.

[6] 赵 超.汉魏南北朝墓志汇编[M].天津:天津古籍出版社,1992.

[7] [清]董 诰.全唐文[M].北京:中华书局,1983.

[8] 缐仲珊.唐代墓志的文体变革[D].中国社会科学院毕业论文,2003.

[9] 杨天宇.周礼译注[M].上海:上海古籍出版社,2004.

[10]褚斌杰.中国古代文体概论[M].北京:北京大学出版社,1990.

[11]杨天宇.礼记译注[M].上海:上海古籍出版社,2004.

[12]张海鸥,谢敏玉.悼祭文的文体源流和文体形态[J].深圳大学学报,2010(2).

[13]于俊利.唐代祭文文体演变[J].社会科学评论,2008(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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